首頁 愛麗絲書屋 都市 走過地獄之重生

第一卷 第2章 向死而生(3)

走過地獄之重生 淵默 3767 2024-03-02 20:53

  屋子里一下子靜了下來。阿爾貝那雙玻璃彈珠似的灰眼睛從厚厚的眼鏡片後面盯著他,慢慢地道:“你現在要做的,是把一個根本不屬於人類社會的生物硬塞進來,你確定,這真的是對他好麼?”

  清孝怔了怔,不假思索地道:“當然!如果你知道他以前是個多麼優秀的人,就絕不會問出這個問題。他告訴過我,他寧可死也不願意做奴隸!”

  阿爾貝並未被他的慷慨激昂所動,淡然道:“可是他現在是奴隸,並沒有自殺。你確定這真的是他的意願,不是你的想法?”

  清孝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鄭重地道:“我確定。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在絕對清醒的情況下要求我救他,不要讓他成為奴隸。”

  阿爾貝無聲地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只是朋友?”

  清孝心中一動,沉吟片刻,抬頭看著阿爾貝那雙無情的淺灰色眼睛,一字字地道:“不,他是我的愛人。”

  短暫的沉默之後,阿爾貝吁了口氣,道:“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探聽你的性取向,盡管你對我極不誠實,我還是想告訴你一些事情。”

  他輕輕地敲了敲桌子,象是在考慮如何措辭:“你知道我的病人很多,事實上我現在已經不接受新病人了。但你知道我為何會破例見你嗎?不是因為你許下的超高報酬,而是因為你這個人,真田清孝。因為你是艾森伯格教授的關門弟子。當然,你現在已經休學了。”

  清孝的心突然沉了下去,可能是冷氣開得太足,他覺得有些發冷。

  阿爾貝不動聲色地道:“我和艾森伯格教授的來往並不多,大家都很忙,多數是開國際學術會議的時候才會見面。但我對他的印象非常深刻,不僅僅是因為他在醫學界德高望重的緣故。他為人嚴謹,扶掖後進不遺余力,這只是他諸多美德中的一部分,最主要的是,他很多時候跟我看事情的觀點一致。我很榮幸他能把我當朋友,不過在所有後輩里面,他最重視的當然是你,他的最後一個學生。他跟我講了你的很多事情,我覺得,他是把你當作他兒子在看。”

  清孝只覺心如亂麻,阿爾貝淺灰色的眼睛在樹脂鏡片後閃爍著莫測的光。在那雙眼睛的逼視下,他有種被當眾剝皮的感覺,漲紅了臉說不出一句話。

  然而阿爾貝並未就此打住,談話仍在繼續:“他告訴我,你是一個毒梟的兒子,卻很有志氣,跟家庭斷絕了關系,並且決心研制一種有效藥物根除人們對毒癮的依賴。你也很有天分,他非常看好你,常常感嘆他已經老了,但希望你能做出成績。你決定休學的時候,他非常難過,大病了一場。”

  說到這里,這個一直冷漠自持的男子聲音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你說你在一個下等旅館里發現了你朋友,他已被主人放棄瀕臨崩潰。天知道一個被調教得如此馴服的奴隸怎麼可能離開主人還能支持到現在,你顯然不認為我是心理學專家而只是個智商八十以下的菜鳥。不過我不打算追問,我不想知道了真實情況以後不得不報警,也不想艾森伯格教授知道他最心愛的學生都干了些什麼。”

  清孝狼狽不堪,阿爾貝目光中毫不掩飾的輕蔑讓他難以招架。如果不是看到零還在隔壁跪著,他幾乎想奪路而逃,硬著頭皮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不過他對我真的很重要,請您幫幫我……您是醫生不是嗎?怎麼能眼看著一個人就這樣毀了?”

  阿爾貝冷冷地道:“我的確會幫他的,這是我做醫生的職責,盡管你把我當傻子哄騙,還試圖把我拖進一樁刑事案中。不過我要告訴你,我不知道你用什麼方法把這奴隸和他的主人分開,但這是一個再蠢不過的行為。如果這奴隸的主人願意和你合作,反調教的工作將會事半功倍,這奴隸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他和外界的唯一聯系就是他的主人。對於這種奴隸,傳統的管道式面對面交流是行不通的,只能采取葡萄酒式的滲透方法,通過他的主人對他施加影響。而你的愚蠢做法卻把事情變得棘手之極。硬生生地把一個軟體動物從他的保護殼里拖出來,直接面對日曬雨淋,你期望能得到什麼?只能得到一只死蝸牛而已。對了,我忘記了,蝸牛即使被火烤死,也一樣縮在殼里。”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道:“只有熱情,是不行的。”

  清孝給他罵得抬不起頭來,事實上從開始知道阿爾貝與導師的淵源之後他就沒敢和對方平視,尷尬地轉過頭去盯著屋角的一盆綠色植物,訥訥地道:“是的,您說的很正確,只有熱情是不行的。所以我才會求助於您啊。”

  阿爾貝冷峻的面容上總算展現出一絲微笑,冰一樣的灰眼睛里也開始有了溫度,道:“那麼我的建議是你立刻恢復學業。反調教的事情盡力而為,如果不行,也不必沮喪。平靜地接受事實,繼續你原來的生活,沒有必要為自己辦不到的事情而自責。因為唯一比一個人的毀滅更慘痛的悲劇,就是兩個人的毀滅,特別是你,真田清孝。一個醫生不僅屬於他的情人,更屬於這個社會。”

  清孝沉默了,看著對面的觀察室。時鍾正好指向六點,發出清脆的鳴響。直跪著的零條件反射似的爬向地上的食物,開始進食之前,他再一次望向門口,目光痛苦而茫然。仿佛心被薄刀子輕輕劃過,清孝慢慢地道:“對不起,我做不到。看見他這樣子,我完全沒辦法做別的事。”

  他看著自己的手,細長而有力的血管從手臂上暴了起來,低聲道:“我愛他。”

  過了一刻,只聽阿爾貝發出一聲尖銳的笑聲:“愛到可以放棄前途,甚至良心?”

  他的語音又恢復了慣常的嘲諷,冷冷地道:“十八歲那年,你曾經親眼目睹你最好的朋友……”說到“最好的朋友”這個詞時,他微微一笑,繼續道:“目睹你最好的朋友在你面前死去,那種無能為力的痛苦迫使你和你的家庭決裂,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你現在那麼不顧一切地希望零恢復正常,就是為了彌補那一次的遺憾吧?”

  清孝霍地抬起頭,震驚地看著阿爾貝。

  阿爾貝平靜地點點頭,道:“這件事艾森伯格教授告訴過我,包括那個男孩的名字。他叫西蒙*安德魯斯?”

  清孝的面色數變,瞳孔收縮,道:“那麼您想告訴我什麼呢?”

  阿爾貝面無表情地道:“我要說的是那次事故對你的影響持續至今,現在你對反調教零所表現出的非理性熱情,只是一種創傷後幸存者的負疚感,屬於輕度神經衰弱的一種,雖然你自認為是出於偉大而神聖的愛情。”

  寂靜再次降臨到房間里。清孝沉默地看著對面這個四十多歲仍然未婚的墨西哥男子,那雙毫無情感的灰眼睛,厚厚的鏡片,以及長久未受過陽光直射的慘白的皮膚。

  “有一句話您說對了。”清孝靜靜地道,“愛情的確不在您的研究范疇內。”他站起身來,向阿爾貝鞠了一躬:“無論如何,謝謝您的幫助和建議。”

  然後他拉開椅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間散發著冷氣的辦公室。

  **********

  作出決定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過。清孝掐滅了手里的煙頭,站了起來。桌上的咖啡已經涼了,他一口氣喝完,走進浴室中,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冷水澡。冰冷的水刺激得他全身毛孔收縮,卻也讓疲憊的大腦隨之清醒過來。清爽的漱口水驅散了口中的煙草味,整個人都好像重新活過來。

  水滴沿著濕漉漉的發絲流到他的背脊上,打濕了浴袍。他伸手去拿毛巾,卻頓住了,凝視著鏡中的自己,那個高大而弓著背的男人,那雙布滿紅絲的眼睛,青慘慘的胡茬和他松垮垮的肩膀。剛剛衝了冷水浴,皮膚涼沁沁的,卻因大力的揉搓而有些發紅發熱,這冷與熱奇特對比讓他有些不安,就象在阿爾貝那間開足冷氣的房間里,內心卻被一股莫名的火焰細細炙烤。

  “……那個男孩的名字。他叫西蒙*安德魯斯?”

  他無聲地笑了笑,三下兩下擦干了頭發,開始刮胡子。新買的剃須刀太過鋒利,一不留神便在下巴上劃開一道小口子,鮮紅的血頓時從白色泡沫里涌出來。一股無名業火騰地竄上心頭,他憤怒地將剃刀一扔,雙手頹然按在洗臉台冰冷的瓷磚上,感覺前所未有的疲倦和無助。

  總是這樣的。

  荒蕪的歲月,流逝的青春,不能挽回的是過去,無法仰望的是將來。

  他站在生鐵般冷峻的現實面前愴然微笑,抹了把臉,重新撿起剃刀繼續未完的工程。

  好在一切結束之後,他略感欣慰地在鏡子里看到了一個雖說不上煥然一新、但至少算得上精神不錯的男子。眼眶過分深陷,眼睛也有些發紅,配著棱角分明的臉,也自有種堅毅銳利。桀驁的長發規規矩矩地梳攏在腦後,乍一看就象個剛走出寫字樓、雖熬了夜但仍意氣風發的白領人士。

  社會精英啊,嗯哼?他對著鏡中的自己撇撇嘴,阿爾貝的聲音又在他耳旁響起:“一個醫生不僅屬於他的情人,更屬於這個社會。”

  他不禁冷笑了:世界算什麼?他只是個自私的男人。一千年,兩千年,既然作為社會主體的人類從未真正進步過,還要身體健康來干嘛?

  他抬起右手,輕輕地在骷髏火焰戒指上吻了一下,喃喃地道:“祝我一切順利吧,我的吉祥物。”

  他安靜地盯著那慘白的銀質枯骨,轉身,走入黑夜中。

  ********************

  一條碎石小徑通往花園的盡頭,那里有座不起眼的兩層樓房,是廢棄已久的工人房。走廊黑洞洞的,清孝走到地下室,打開鐵門。屋里同樣一片漆黑,那人大概已經睡下了。清孝冷笑一聲,他才不在乎把那人從睡夢中叫醒呢,隨手在門邊的牆上按下開關,白晃晃的燈光頓時照亮了整間屋子,亮得清孝都不禁眨了一下眼睛才能適應。

  這是一間經過改造的地下室,現在成為一間完美的囚室。沒有窗戶,即使是白天光线也極為昏暗。牆壁和門都填充了軟木,即使高聲喊叫,聲音也無法傳遞到外界。裝修完的木屑和廢料並沒有打掃清理,亂七八糟地扔在角落里,鋪滿了灰塵。除了最簡單的家具和盥洗設備之外,屋里幾乎什麼也沒有。

  清孝滿意地打量著自己的作品,目光突然一凝,他以為早已入睡的那個人竟然一直坐在床上,冷冷地、冷冷冷冷地看著他。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簡體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