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孝滿意地打量著自己的作品,目光突然一凝,他以為早已入睡的那個人竟然一直坐在床上,冷冷地、冷冷冷冷地看著他。
所謂的床,只是一個光禿禿的床墊,條紋床單不知為什麼給揭了起來,覆蓋著他的腿,一時倒也看不出腿已經殘廢了。他背靠著雪白的牆,面色卻比牆還要蒼白,襯得頭發益發黑得象漆。右眼還纏著紗布,燈光照射著他僅存的左眼,卻沉沉的反映不出絲毫光亮,明明在盯著清孝,眼光卻像是越過清孝,盯著遙遠的某處地方。
清孝一怔,脫口而出道:“既然醒著,怎麼不開燈呢?”
忍似乎此刻才注意到清孝進來,漠然道:“想看東西的人才會開燈,我開什麼燈?”
清孝心念電轉,已知究竟,不覺好笑:“你是不想經常拖著兩條殘腿爬來爬去吧?到這地步還這麼講究,真是少見。”
他的唇邊不覺綻放出一絲惡毒的微笑:“好,那麼下次我來補給食物的時候,都放在門口,偏要看你一趟一趟地自己爬著搬。”
忍神色不變,淡淡地道:“你想看人爬來爬去麼?屋里那個還沒看夠?”
清孝給他激得手上青筋突突直跳,勉強按耐住自己,干澀地道:“勞你費心,小羽會站起來的。”
一句話出口,連他也驚詫於自己語音的平淡,拉開一張椅子坐下,目注著對面那個斷腿的男子,越發氣定神閒:“不過,這個齷齪的把戲也該結束了吧?干脆一點,把這個簽了。”
忍看著擺在自己面前的文件,卻是一份打印好的轉讓奴隸合同,大意是他風間忍准備去巴黎學畫,不便照顧奴隸零,於是全權將這個奴隸轉讓給真田清孝。一目十行地看完,他已不禁笑出聲來:“哈佛生居然學人玩SM?不錯啊,還知道用權利轉讓來過渡,以為這樣阿零就會背棄我,乖乖地侍奉新主人了。如意算盤打得不錯,不過這理由找的真是……一看就知道是典型的學生思維。我要是想學畫還用得著去巴黎,直接找人來家里教我就行了,拿了我的錢至少不敢對我的畫太過毒舌。”
他長眉一挑,似笑非笑地道:“還不如另外拿張紙來我教你寫,看你也是個就會抄書的書呆子。”
清孝七情不動,微笑道:“打的好主意,讓我幫你傳遞消息給小羽麼?這理由也許的確不怎麼樣,不過反正也不是為了說服你。”
他想了想,側過頭道:“但你說得也有道理,只是一份合同而已,還是少說一些,言多必失。”他把那份合同收起,又另外拿出一份奴隸轉讓合同,同樣的目的,但簡單明了,除了必要的條款之外沒有一句多余的話。
修長的手指指著簽名處,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在這里簽,只需要你的名字,日期我來填。”
忍凝視著他,突然笑起來,越笑越是大聲:“你沒辦法了,是不是?”
他笑得彎下了腰,嗆咳起來:“想必你已見過心理醫生,知道怎麼回事了。他離不開我,我可愛的小奴隸,就算你急得跳腳也沒法子把我們分開。”
他的眼睛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清孝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眼里的歡愉:“我的小奴隸,他是屬於我的。我若死了,他也不會獨活,永永遠遠都屬於我……”
清孝強忍著向這張臉打一拳的衝動,十指交叉著放在膝頭,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你還怕什麼?不敢簽麼?做男人還是痛快一點的好。”
忍眯起眼睛瞧著他,微笑道:“激將法?哈佛生,你真是太嫩了。我的確很有興趣看你怎麼收拾這副爛攤子,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會給你任何機會。”
清孝淡淡地道:“你不是對你的魔法自信得很麼?哼,說穿了也不過就是力量游戲而已。山不向穆罕穆德走來,穆罕穆德可以向山走去。只要我能證明我比你更有力量,他自然會聽我的,漸漸忘記你。怎麼樣,你敢不敢賭?”
忍哈的一聲笑出來:“不錯,真不錯!他不能適應你的世界,你可以適應他的世界。不過不知道你怎麼適應?怎麼再打破他,再重塑一次?我想想看。”
他故意做出深思的樣子,眼里卻寫滿嘲弄:“上次我可是牽了條狗都沒辦法奈何他,這次你大概可以牽一只野豬來。”
他看著清孝血紅的眼睛,滿不在乎地笑道:“做奴隸主不行的話,不如學做奴隸?跟他一樣滿地爬,或者他可以把你引為同類。”
說到這里,他禁不住放聲大笑:“可惜,你就算想做也沒機會,因為你連門票都拿不到手呢!”
話音剛落,胳膊已被一只強有力的手反擰到身後,頸項間突然一涼,一柄薄刃匕首已經抵住了他的喉嚨,燈光下光華閃燦,寒意侵人。
手臂一陣劇痛,好像要被活生生擰下來一樣,但他感覺得到按住他的那只手汗涔涔的,仿佛還在顫抖。“不要試圖激怒我,這對你沒好處!”清孝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一字一頓,似乎極力克制,但話音中的狂怒仍然清晰可感,“老老實實地把字簽了,我給你一個痛快!”
他感覺到匕首的鋒利,神色仍是淡淡的,目中微有笑意:“痛快?過去三年里,我每一天都過得很痛快。現在麼,我最痛快的事情就是和我的小奴隸一起去死,留你一個孤單單的好不痛快!三年追尋,一無所有,哈!”
匕首已經入肉,鮮血正在流出,清孝的聲音卻奇特地鎮定下來,低沉中有種難測的危險:“你在玩火。”
他淡淡地道:“你的匕首放錯了位置,那里是食道,割氣管或者頸動脈會更快一些。”
沉默。
過了片刻,夾持他的手松開了,清孝重新坐回椅子上,神色已回復輕松:“看來出了點小問題。不過不要緊,我們慢慢談。”
忍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整個人伏在床頭的小桌上不住嗆咳。
清孝從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鎮礦泉水遞給他:“要喝點水麼?”
忍不接,低聲道:“有煙麼?給我一支。”
清孝無聲地從褲兜里掏出一盒煙,拿出一支給他。忍狠狠地抽了一口,大團煙霧涌出來,包裹著他的臉,令人錯覺他的眼里也有一層薄霧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