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片子是香港功夫片《少林寺》,緊張、刺激的打斗場面很快把我的精氣神都吸引了過去。
沒想到,放完《少林寺》,還有台灣故事片《搭錯車》,女主人公和我養父的故事催人淚下。放完第一個膠片,媽竟然歪著頭,睡了過去。我猛省悟過來:“媽已經看得太久了,盡管媽是躺在椅子上,墊了棉被,但畢竟壓迫著下身,時間久了,難以支撐住身體。我趕忙向前倚住媽的頭對她倆人說:“兩位姐姐,我背媽回去了,你們看吧,我不陪你們了。”
青玉和綠玉都忙不迭幫我扶住媽,我穩穩地背緊了媽,青玉拿著燈在前面開路,綠玉幫我扶住,一步一步下了樓。
青玉開了門,我背著媽走出了大門,我說:“兩位姐姐請回吧,沒幾步路,我背回去一點不礙事,你們放心吧。”
青玉回頭對綠玉說:“大妹,你愛看,你就看吧。把門閂上,我再把外面的大門鎖上。我一會兒就回來陪你。”
電影的聚光燈又亮了,人物在我們眼前鮮活了過來。
綠玉關上了門,登登上了樓,青玉鎖好了門,幫我照亮著路,我們一起穿過了後院,步入了我家場院的竹林。
青玉從我口袋里摸出鑰匙開了門,在燈光里我看了她一眼,她沒理我,徑直到堂屋里,劃著火柴,整個屋子升起了亮光。
青玉用手護著油燈,我背著娘進了屋。
娘醒過來了,要小解,我放下娘坐穩。
青玉催我:“去燒盆熱水來,我給三嬸擦把臉。”我便到廚房里生火燒水,心兒卻突突響,我的眼皮嗒嗒地跳了幾下。
端了熱水進來,媽已臥在床上了,青玉挽了袖子,露出渾圓的手腕,水冒著熱氣,她嘬起唇,輕輕吹了吹,纖巧的指尖試了試水,有點燙。
她卻對著熱水吹上一陣,手指往水里一探,像魚鷹一般迅捷抓出熱騰騰的毛巾,左右手快速地輕換著,撲撲地直吹著手指,冒了一陣子熱氣,便三把兩把擰干了水,饒是如此,手已然是紅酥酥的。
她便用熱毛巾敷在媽額頭上,媽受用的合上眼。
這會兒仿佛我是多余的。
窗外依稀傳來催人淚下的《搭錯車》影片的對白。
“萌根,你要不要去看電影,有我陪三嬸,你大可放心去看。”
“想看就去吧,難為了你,孩子。”
“媽,青玉姐把話說反了。要看電影,也是你去才對,我陪媽是應該的,況且,臨出門的時候,說我一會兒就回來,怕耽擱久了,綠玉姐一個人悶得慌。”
“喲,萌根,很會疼人的,但你放心,她有電影看,看到天明,她也不會悶,只是你呆在這里,外面音響這麼大,你看書看不了,睡覺也睡不了,怕你悶呢。”
“孩子,難得看場電影,去吧,去吧。”
我看了看青玉的臉,幾綹烏發籠住透著暈光的臉蛋,她回過臉來,兩只忽閃忽閃的眸子讓人著實捉摸不透,嘴唇似乎抿著一個小謎團,對著我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她擰了毛巾又側過臉去。
“喂,想去就去吧。我和三嬸有話說呢。”
我看了媽一眼,媽半睜開眼,滿是憐愛:“去吧,孩子,讀書讀得苦,照顧媽也是苦,看把你累的。好好看完電影。”
我沒說什麼退了出來。
“等等。”青玉招手讓我等等,她隨我走了出來,她摸了摸口袋,摸出錢,還有鑰匙。
“國慶嫂,不要花錢了。”
“沒有,三嬸,我讓萌根做點事。”
她隨我來到暗影中,我捉住她的手,她趴在我耳畔:“到屋里看看,有什麼異常,快來告訴我。不要驚動他們。你知道側門,最小的那把鑰匙,記住了。”說完,塞給我一串鑰匙,她縮回手,抽身走了,我可是心慌意亂,頭皮一陣陣發怵。
我走在清風颯颯影幢幢的竹林,像被趕出家門的狗,懶散地穿過籬院,轉到人頭攛動的曬谷坪。
這個大曬谷坪,是當年生產隊留下的產物,現在,成了村里放電影的理想場所,我往前面人堆里一扎,看收破爛養父淒慘的故事。
但我心里是虛,揣著一個貓,不停地撓著我的癢處。
青玉那雙晶亮的眼睛透著哩,似乎就盯著我的後背。
憑良心講,哪方我都得罪不起。
國慶哥對我家,不說恩重於山,也關愛有加,綠玉姐我本來對她的印象並不壞,但青玉的話有種神秘的力量,它讓我坐在稻草上如坐針氈,還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好奇心。
鬼使神差般地令我擠出人叢,摸到了僻靜的後院,國慶家臨近小河,背靠小山,山腳下便是養豬場,豬場還亮著燈。
豬場的兩頭都養了狗,兩條狗都是我的熟客了,但我知道狗的天性,即便是家里人,聽到腳步聲也會狂吠起來,直到你斥罵幾句,知道是自家人,才搖頭擺尾歡蹦亂跳地過來相認。
我捏著褲兜里的鑰匙,心卜卜狂跳不止。
“小鑰匙”、“側門”,——我明白此刻我的處境,我是黑夜里的一個暗影,只要碰上一道光,我就原形畢露,大白於天下。
我不敢,我止步了。
我退縮到一株老樟樹的陰影里,電影《酒干倘賣無》的歌聲,撕肝裂肺地傳了過來,我想,那聲音好耳熟,是媽的聲音嗎,是青玉的聲音嗎?
抑或是綠玉的聲音,我分辨不清,內心惴惴不安:是進?
還是退?
不,那就是青玉憤懣的語調,那眼神明亮得就是怒吼起來。
我得摸進去揭開這個謎底,主題曲開始了,電影散場了,另一場戲也就隨即散場,那一切都隨之成了泡影。
我的心狂跳不止。
有個聲音在左右著我,怎麼樣也要看過究竟。
突然,我感覺老樟樹動了一下,這給了我啟示:我爬上樹,藏在陰影里,樓頂上的一切不就盡收眼底里了嗎。
我為我這一新發現,欣喜不已。
爬樹對我來說,小菜一碟,盡管光线幽暗,但我少年時代就爬過的樹,現在,也只不過是重溫舊夢而已。
噌噌幾下,我縮到了第一層樹權,基本上與第一層樓齊平,然後,我連攀上三層樹杈,盡管有防護欄擋住,但我的眼睛習慣了黑暗,平台上的景象一覽無余。
我的心被揪了一下。
謎底揭開了,我的心像一面小鼓擂得咚咚直響。
平台上空無一人!
其實,在樹杈上層,豬場也在我的眼底,燈亮著,也沒有一個人影!
接下來,我該干什麼了?
我想悄無聲息地溜下了樹,清醒一下,我需要清醒,需要理智。
我睜開眼,開動我全部的腦力,企圖解開人生第一大難題。
我剛要移動下樹,忽然,我看見前面樹枝晃悠,人影撲朔迷離。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