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端著一臉盆玉米棒上樓,我提著一籃子玉米給那兩位送去。
青玉囑咐我:“人多,找不到別耽擱太久。遇到你相好的,送個香下嘴。”
我應了一聲,但沒提防她還有下半句,說完她撲哧一樂上了樓。
我提著熱騰騰的玉米開了院門出去,然後反鎖了。
電影已經換好片開演了,我提著籃先向靠近坐的綠玉擠進去,借著投影光,一張張臉譜認過去,卻沒有,我挨了不少的罵,又擠到了放映桌前,也沒有國慶哥的影子。
誰也不搭理我,一張張面孔都圈進了特區繁華的都市。
我置身在一張張面孔中,或許在這半明半暗中難以分辨我貓著腰,弓著背,縮著身子,陪著小心,在人縫中擠過去;又辨認一番,再鑽進另一個人縫中。
直到換片的白熾燈亮了,一張張面孔暴露在我眼前,太多的面孔,熟悉的不熟悉的,熟悉的打個招呼,甚而問問,都說沒有瞧見。
想想,在這人海里尋到一張面孔,跟大海撈針差不多,我打退堂鼓了,不就是送玉米。
還有人打聽:“喂,戴眼鏡的,你的玉米怎麼賣?”開始,我說不賣不賣。
問得多了,青玉姐煮了一大鍋,不如幫她賺點零花錢。
我賭氣似的說:“上好的糯米香玉米,五毛一條。”沒想到,沒到十分鍾,半籃子玉米全換成了一把零鈔。
我點了點手中的錢,卻有十來塊。
我一尋思,得,青玉最愛吃柚子,我挑了一個最大的沙田柚,一塊五毛一個。
上得樓來,青玉在,綠玉也在,兩人唧唧喳喳地說過不停,國慶哥正從廚房里盛了一盤玉米上來,見我籃子里裝著一個金黃的葫蘆把柚子。
國慶眉開眼笑:“書生,你不會下去做生意去了吧。”
我把一把零鈔一古袋塞給我:“柚子一塊五,還剩十一元五角,當面點清,過後不認賬。”
“我說嘞,這半天不上樓,原來把我們那份賣了。”綠玉得理不饒人,“萌根兄弟,你是認打還是認罰。”
“認打吧。我皮厚。”我嘻皮笑臉地說。
青玉冷笑:“認打,我恨不得掐死你,丟下我和三嬸一個人逍遙去了。”
“青,青玉姐,我本來是找來著的。人山人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瞧,我的褲子扣子都擠掉了。”
一句話逗得大家都笑了。
“認罰吧,萌根兄弟,罰你再下樓一趟,我不愛吃柚子,我要吃酸酸甜甜的,要比你拳頭還大的廣柑,聽好了,沒有你拳頭大的不要。”
綠玉一把從國慶手里抓過零鈔,又塞回我手中:“別省一個子。誰愛吃誰報上名來?萌根兄弟就不用跑下一趟了,對吧。”
國慶轉過臉:“你和三嬸,吃啥?我和萌根一起跑一趟。”
媽啃著玉米,含糊地說:“我吃玉米棒子就香,不要給我浪費錢了。”
青玉順過氣來了:“我和三嬸吃仁糖,要米老爹的,稱夠一斤。”
國慶拍了拍荷包:“書生,這個錢,你掙來的,明天給三嬸買只雞墩了。今晚吃我的,我是主人,你來是客,這點零食,還吃不窮我國慶。”
國慶拉著我瞪瞪下了樓。
下得樓來,望著柿子樹下挑著幾盞馬燈,每盞燈輝里照著一溜零食攤,國慶兜了一圈,看中幾個小燈籠似的廣柑,國慶端起團箕,全倒進一個網兜里,自己抓了秤過來一放砣:四斤了,八毛一斤,三塊兩毛。
然後,轉到石礅子上,擺著兩籮筐,籮筐里放著鐵皮桶,鐵皮桶里盛著爆米花,爆米花里養著巴掌大的仁糖,小時候賣一毛錢一塊,現在都漲到兩毛了,國慶哥卻往爆米花里一掏,捧出一大把仁糖,米老爹用顫微微的手點了數,點了紙鈔,塞進我胸前的拉繩荷包里,才用一張報紙,折成一方包,包了仁糖遞給我。
走到門邊,國慶哥像想起什麼事,說:“萌根,你提上去吧。我還有事,三嬸要回家,讓你嫂子送你們回家。”
我忙說:“不麻煩嫂子了,我背回家就行了,國慶哥,你就放心忙去吧。”
國慶哥正色道:“不行。有個閃失如何是好?做事穩當些好。我讓你嫂子幫你照個明,到你家,幫你開個門。聽她說:還要三嬸幫她起個线,給寶寶織的嬰兒裝,她還沒打過。”
我只得就驢下磨:“嫂子不忙,那嫂子走趟吧。”
國慶幫我開了門,我提著廣柑,抱著仁糖,走了進去。
國慶囑咐我:“把院門閂了,你和三嬸走了,記得鎖上門。”
我又應了一聲,放下廣柑,給大門掩上,上了閂,才顛簸上了樓。
我上得樓來,電影正在放映,但還是驚動了兩姐妹。
“我呢?”青玉問我。
“忙活去了。”
“忙我個頭。”
“像萌根這樣的讀書人,才知書達禮,守著媽。”綠玉半是贊賞半是譏諷地說。
“大妹看你胡說什麼呢。”青玉顯然是怕我媽多心。
媽還是嘆了一口氣:“唉,三嬸也多虧了國慶這孩子的。”
“三嬸,吃仁糖膏子。”
“不,嬸子,先吃糖,再吃廣柑,廣柑就沒味了。大嬸先吃廣柑才是。”綠玉剝了一個大廣柑塞給媽,怕媽不吃,硬剝了一瓣塞到媽的嘴里,才樂滋滋地吃她的廣柑。
青玉剝了一個,吃了一瓣,打了一個冷顫,酸,塞給了我,我半信半疑地掰下一瓤,只咬開一個角,汁水直涌了出來,甜!
蜜糖一般甜,五髒六腑都甜透了。
“怪不得叫你書生,吃東西真像千金小姐,吃吧,書生,姐寒磣咱呢。”
青玉忍不住笑了,她又剝開了一個,吃得有滋有味的。
“可惜,還缺一個人。”綠玉嘴唇吮著汁,原來,綠玉並不吃渣,她只是像嬰兒吮奶一般,嘬著嘴吸干了汁。
“唉,”母親又嘆息了一聲,“嬸啊,日里夜里都盼著她呢。”
“嬸子,你急有什麼用?要萌根急才有用。”
“我也急,娘急,說得出口,我急啊,說不出口,光急在心里,揣了個心事,娘明白著呢。”
“書生,是嗎?”綠玉逼視著我,我怕她看出我的窘迫。
我取下眼鏡,掏出手絹,擦拭著,沒有吱聲。
眼前特區姑娘正戴著頭盔,騎著摩托車,風馳電掣般地從特區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掠過......
“難不成看上特區姑娘了。”綠玉打趣我。
我漲紅了臉說:“全憑姐姐成全小生。”
“這個人看戲看迷了,說不出口,唱得出來。那姐姐就成全你了。”後一句,綠玉模仿黃梅戲《天仙配》的唱腔,逗得大家都笑了。
我瞧青玉笑得嗆了一口,拍著胸口說:“不要看電影了,倒聽你們唱戲,更加鬧熱。”
“這曲戲,還得大姐,你唱下去。大姐,你可是牽线人。”
“姐不如你伶牙俐嘴,三妹平時又買你的賬,我看三妹的媒,你做得來我倒做不得。”
“姐,你說真話還是假話。我還有點想做這個媒。”
“得,萌根,你還不過來謝過大媒人。”
青玉故意推搡了我一把,我裝模作樣向前作了一個揖:“還望姐姐玉成晚生。”
綠玉扳起臉:“萌根,只要你有良心,我妹子到了你家,她和嬸子作伴,供你讀完大學。然後,有了好的工作,一家人生活就幸福了。”
媽一口一個阿彌陀佛:“媽還想著抱孫子。”
我指著蒼天發誓:“蒼天在上,我萌根要是負了她,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說“她,”眼望著青玉,青玉一言不發,背過身去和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