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大結局(上)
黎明破曉,卻窺不見曙光。
戰火延綿萬里,廝殺慘烈。橫屍遍野,血肉橫飛,觸目驚心。
噬魂幡又破裂了兩道口子,天火如驟雨瓢潑。
天魔越殺越多,浮光界的修士越來越少。但他們前赴後繼,始終抵擋在無念宮前面,寸步不讓。
林惜蓉的琴弦斷了。
她渾身髒汙,踩著屍堆,四處張望尋找,沙啞地喊:“謝琦!謝琦!你在哪里?”
血泊里好像躺著一張弓。
她跌跌撞撞地跑去,險些被橫伸來的長戟刺穿。
旁邊正與天魔廝殺的黛瑛,眼疾手快,將她拉開。
林惜蓉失神地看了眼冷漠的女修,說了句“謝謝”,繼續往前奔去。
浮島邊緣,他終於找到謝琦。
謝琦胸口被半截長戟穿透心髒,人奄奄一息。
林惜蓉淚涌如泉,她跌跌撞撞跑過去,慌張萬分,“我這里還有藥……”她伸手摸進儲物袋,這才記起,徹夜鏖戰,丹藥早就一顆沒有了。
“林二姑娘……小心……”
他艱難地看向林惜蓉身後。
七八個天魔士兵,魔氣四溢,手持長戟包圍了他們。
林惜蓉靈氣耗盡,身受重傷,早就沒有反擊的能力。她抱緊了謝琦,只關心一件事,含淚問:“你之前說的話還作不作數?”
謝琦知道她說的是什麼,臨死前用無聲地囁嚅了兩下,“……作數。”
“好,好,作數就好!”林惜蓉破涕為笑。
她怨恨哀痛地看了眼步步緊逼的天魔士兵,退至浮島邊緣。旋即,緊緊抱著謝琦的屍身,縱身躍下萬丈高空。
今生無緣,只能望來世能在一起了。
“二姐!不要——”林逸芙一劍斬斷了天魔頭顱,淚流滿面。
她發了狠,爆喝一聲,衝入天魔陣營,亂劈亂砍。
原來,赤練劍這等高階法寶,也會卷刃。
砰!
一道人影被天魔擊飛,整個身軀橫空十多丈,狠摔在地,骨骼盡碎。
林逸芙定睛,一躍而上,長劍“當啷”隔開天魔刺來的數十杆長戟。她上前去攙扶他,“競叔!”
何競大口大口地吐血。
他抓著林逸芙衣袖,渙散的眼中透著深深不解,“林叁小姐。你說,你說……天魔怎麼就……怎麼就不懂以和為貴呢……”話音未落,就此咽氣。
“競叔!”林逸芙抬起淚眼。
為什麼?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林逸芙握緊了卷刃的赤練劍,朝聚涌來的天魔嘶喊道:“王八蛋!姑奶奶和你們拼了——”
唰唰唰!
鋒利的劍意夾雜著她滿腔悲憤,化為亂流,席卷四周。
“賢婿,讓開!”
荊陌差些被林逸芙的劍氣掃中,楚煥將他往西側一拉。
荊陌慣性滾入屍堆,抹了把臉上的鮮血,一抬頭,正好看見楚煥被天魔長戟“噗嗤”刺穿腹部。
“岳父!”他目眥欲裂,爆出一股法力轟飛天魔。掰斷長戟,將楚煥救下。
楚煥修為不高,廝殺一夜早已疲憊,但毫不後悔。
“賢婿,男子漢大丈夫,莫要流淚。我這是……這是去見你岳母了……”玉嬌容比他先一步離去,只是,他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她的屍身。
話雖如此,荊陌還是不爭氣的紅了眼圈。
他慌了。
岳父岳母死了,若婷知道嗎?他是不是應該把這個消息告訴誰?可是,該告訴誰,該告訴誰……
他舉目四顧,心已茫然。
“啊——”
一名青衣女子被長戟狠狠釘在無念宮倒塌的宮牆上。
女子竭力施展出最後一道法力,邊吐血邊大笑,“碧燈落書……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荊陌根本不認識她,但不知為何,熱淚盈眶。
“荊陌!你怎麼在這里?外層天魔實力太強,你退到後面!”
劍氣斬下,浮島地面被劈出溝壑,塵土橫飛,天魔爆碎。
荊陌愣了愣,反應過來面前的人竟是荀慈。
他來時穿著一襲白衣,徹夜拼殺,衣裳被血染成刺目的殷紅。
荀慈袖袍翻飛,驀地一劍劃出。
劍氣蕩開,恍如銀河落九天。
“荊陌,來這邊!”不遠處,游月明朝他揮了揮折扇。
謝溯星從旁經過,護著荊陌退至後方,彎弓如滿月,再次衝到最前。
荊陌無聲地張了張嘴。
他實力太弱了,弱到不能在最前方廝殺。
荊陌心中叢生荒涼。
恍惚中,有人在低語哀嘆。
“這天怎麼就堵不住啊……”
“怎麼辦?”
“天魔太多,根本殺不完。”
荊陌下意識抬頭仰望蒼穹。
殘破的天幕上,雁前輩用昆侖墟堵住了大部分裂隙,但魔君的噬魂幡已然殘破不堪,火球轟隆墜落。
他攤開自己的手掌,怔了一會兒,心如明鏡。
赫連幽痕將所有束縛類的法器往連幽身上砸,面孔蒼白,極為吃力。
雁千山說了,萬年之劫,避無可避。
浮光界已是必死之局。
但是,就算死,他也不能讓連幽奪了軀殼!
正值此際,他眸光一凝,瞅見角落處失魂落魄走來的荊陌。他沉聲問:“荊陌,你來這里做什麼?”
“魔君。”
荊陌沉著抬眼,看向方鼎上的叁位大能。
游承業、雁千山、赫連幽痕全在苦苦支持,就連贔黿的龜甲上,也滿布傷痕。
連幽身上的法芒被魔氣侵蝕,越來越暗淡。
他們快堅持不住了。
荊陌抬手擦擦淚,朝赫連幽痕跪了下來,誠懇地問道:“魔君,如果噬魂幡進階,是不是就能堵住裂隙了?”
赫連幽痕擰眉,“你想做什麼?”
荊陌取下額上的雲紋發帶,珍而重之的放在跟前。
澄澈的眼中漾起笑意:“魔君,荊陌說過,願為魔君生,願為魔君死,這點從未有過改變。如今浮光界岌岌可危,請用我的魂魄……祭祀魔幡吧!”
魔君說過好多次了,他陰年陰月陰時的魂魄,是祭祀魔幡最好的養分。
赫連幽痕又驚又怒,“你胡說八道什麼!退下!”
就算荊陌的魂能讓噬魂幡成為神器,但他也絕不會對他下手。
荊陌若有叁張兩短,他如何向楚若婷交代?
“魔君,為何連你也這樣?”荊陌失落地低頭。
“荊陌,你別做傻事。”
雁千山搖首勸說。
“雁前輩,什麼是傻事?你用命脈昆侖墟堵住蒼天,難道就不傻嗎?”
荊陌笑了一下,明亮的眼底氤氳了霧氣,“雁前輩,你給我的書,我好久好久才看得完。我知道,我最平庸,最駑鈍,修為最低……但是,我不想當大家的累贅。我也希望在這個時候,貢獻一份微薄的力量。”
這一夜,他見到太多生死。
所有人都為了浮光界拼死搏殺。
他不懂大義,也沒有萬丈豪情,他只有一顆純粹的赤子之心。
他想,或許堵住裂隙,楚楚就會少些壓力,就能為同伴爭取更多的時間。
赫連幽痕厲聲道:“你敢!”
若是曾經沒歸魂的荊陌,說不定會聽從他的命令。但他如今有了思考,赫連幽痕再也嚇不到他。
他選擇獻祭自己。
雁千山想攔住荊陌,有心無力。
收到傳音的況寒臣正巧趕至,他飛撲而出,只抓住化為虹光的荊陌半片衣角。
他猜到荊陌的意圖,嘶聲挽留:“荊陌!別去!”
荊陌永遠樂觀的笑聲從虛空傳來,“況兄,我……我其實知道你的名字,我故意叫你宋據的。你那麼聰明一個人,想不到吧?我一直在騙你玩。”
這是他暗搓搓的小心思。
叫錯況寒臣的名字,看他一臉無奈又郁悶,他悄悄樂不可支。
他准備把這個秘密瞞一輩子的,但事到如今,還是告訴他好了。
荊陌坦然地閉上眼,輕輕喚了一聲“楚楚”。
轟——
一道耀眼刺目的流光,義無反顧地衝進了噬魂幡。
天搖地動。
噬魂幡得到主動獻祭的靈魂,霎時涌出磅礴蒼涼的力量,進階為浮光界第一件神器。
空中爆碎出重重虛影,遮天蔽日。
噬魂幡鋪展開來,密密匝匝堵住了裂隙!
與此同時,楚若婷識海中屬於荊陌的烙印,搖曳了兩下,徹底熄滅。
楚若婷瞬間被一只虛無的手揪緊了,呼吸不能。
她眼淚不由自主地涌出,渾身顫抖,揮鞭如雨,抽飛了周遭數十名包圍她的天魔士兵。
仰頭看向霍然延展開千萬丈的噬魂幡,視线被淚模糊,“……荊陌?荊陌?”
再沒人回應。
……
鏘!鏘!鏘!
天魔士兵將游月明包圍,長戟上魔氣噴薄,殺氣凶狠。
游月明雙臂沉重,手中折扇隔開一道致命傷,就地在血泊中一滾。錦衣華服襤褸,一絲不苟的發髻也凌亂披散,再顧不上滿身髒汙了。
眼見長戟威勢無量地斬下,他慢了半拍。
千鈞一發,一道火紅的槍芒裹挾強悍的勁氣,裂空而至。
“我兒!起來!”
游月明抬頭,見到了英姿颯爽的母親。
他渾身冰涼,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娘?爹……爹怎麼了?”
何瑩用繩索將死去多時的游鶴年背負在身上,簡短地道:“戰死了。”
戰死了。
如此簡單的幾個字,令游月明腦中一片空白。
他滿臉震愕悲痛,握著折扇的手不停發抖。
何瑩挽著密集槍花,四周發出刺耳的尖嘯。每一槍都如電如雷,刺破雲霄,激射出無數道絢麗光芒,鋒銳無匹。
她安慰游月明,“人生誰無死?莫要難過。”
何瑩目光冷厲地看向圍攏越來越多的天魔士兵,擋在游月明身前,猛喝一聲:“長纓在手!邪魔宵小,何足道哉?!”
語畢,她背著丈夫的屍體,挽著槍花,毅然衝進大片天魔陣中。
“娘——!”
游月明伸手,力竭的他攔不住母親的英勇。
血光漫天。
塵世如潮人如水,生死來去幾人回?
“若婷……若婷……”游月明惶恐地在烽煙中尋覓楚若婷的身影。
他做了一輩子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從未遇過波折,歷過大風大浪。如今一夜過去,山河傾覆,爹娘死在眼前,霎時滿心倉皇,不知所措。
轟!
身前忽然刺來長戟,下一刻,有人拽著他躲開。
謝溯星挺秀的身影前衝,折斷長戟,反手捅進了天魔的咽喉。
他一把揪住神志恍惚的游月明,揍了他一拳,破口大罵:“花孔雀!你發什麼呆?找死嗎!”
游月明吃痛。
他緩緩聚焦謝溯星濺滿鮮血的臉,怔怔地流下淚,喃喃:“謝溯星,我爹娘死了,全死了,全都死了……”
“死有什麼可怕!”
謝溯星渾身是傷,但他還提著一口不服輸的氣,“謝氏族人全死光了!我也沒像你一樣哭哭啼啼!起來!繼續殺光這群天魔……”
他嘴巴張張合合,沒注意後側猛然而至的鋒刃。
“小心!”游月明瞳孔緊縮,反手推開謝溯星,擋在他身前。只聽“噗嗤”一聲,利刃入骨,攪碎五髒六腑。
游月明跪倒在地,嘴里嘔出鮮血。
五指一松,細骨折扇跌進了汙穢黏稠的血泊里。
他來不及向楚若婷訣別,甚至來不及罵謝溯星,便再無生氣了。
“花孔雀!”謝溯星如墜冰窟,腦子里閃回平日里二人爭鋒吵嘴的畫面,眼眶一熱。
他陡然暴起,靈力若燃燒的火海,一拳砸出!
沒有武器,就用手指摳進天魔眼眶,扭斷天魔的脖頸。狂殺了幾十個天魔後,謝溯星傷痕累累,已是強弩之末。
他將游月明的屍首背到一個稍稍干淨的地方。
這只花孔雀……最討厭髒東西了。
要是知道自己死在亂糟糟的屍堆里,怕會氣活了吧?
謝溯星莫名想笑,眼淚卻流到了嘴角。
咸苦了。
“若婷。”
謝溯星渾身劇痛,肋骨不知斷了幾根。
他席地而坐,看了眼遠處涌來成百上千的天魔士兵,在神識里呼喚她,“若婷,對不起。”
荊陌和游月明的神識烙印已經熄滅。
楚若婷眼淚飛灑,鞭子卻越揮越急,沒有退縮半步。
楚若婷騎到一個天魔將領的肩上,用鞭子活生生勒斷了他的頭顱。
她聲音帶著哭腔,大聲道:“為什麼跟我說對不起?”
謝溯星眸中透露出懊惱自責。
“對不起,我沒有照看好花孔雀。”
“對不起,當初答應你的事,可能要食言了。”
“對不起……”
楚若婷想到了什麼,心頭一慌,嗓子破音,“你在哪里?我馬上過來!”
轟隆——
天魔聚集最多的陣營,爆發出一束滔天紅光。氣流漩渦衝天而起,夾待著剿滅一切的滅頂神威,將虛空震蕩出圈圈漣漪,炸裂數以千計的天魔。
楚若婷也被氣流掀飛,在地上滾了兩圈才立定。
耳畔不知是誰喊了句,“有修士自爆元神了!”
看著神識中謝溯星熄滅的烙印,楚若婷怔愣當場。
天魔大軍如潮水,無窮無盡地發起進攻。
便是這麼一晃神,楚若婷後背空門大露,天魔士兵長戟刺來,悄然偷襲。
她寒毛直豎,但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一扭頭,只見荀慈穩穩的立在跟前,再次為她擋住致命一擊。
他的太和劍不知何時斷了。
握著半柄殘劍,荀慈朝她露出一個溫潤的笑,鮮血從洞穿的胸口汩汩流出,“……師兄永遠都在你身後。”
楚若婷肝腸寸斷。
“若婷!”
突然,不遠處一道清朗的音色在喊她。
她淚眼迷茫地望去,只見況寒臉上滿臉喜色,激動萬分地說:“若婷!太好了!魔君和雁前輩鎮壓了連幽!你快過來!”
楚若婷來不及悲傷,仿佛看到了黑暗中的光。她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隨況寒臣來到無念宮中心區域。
這里成了一片廢墟。
游承業單手制住了不知生死的連幽。
而雁千山和赫連幽痕盤膝而坐,臉色平靜。
楚若婷快步上前,蹲在兩人面前,眼中淚還未干,“千山,幽痕……”
話沒說完,兩人同時出手,一左一右鉗住了她的手腕。
楚若婷心底生出異樣。
她凝神一看,才發現這里是一個幻陣。游承業並沒有制住連幽,相反,他正跪在方鼎上嘔血不止。
楚若婷寒氣直涌。
她掙扎了兩下,掙脫不開。
“千山,幽痕,你們想做什麼?”
赫連幽痕垂眸不語。雁千山遲疑了一下,蒼白干裂的唇瓣動了動,“若婷,接下來我說的話,你不要驚訝,也不要生氣,只需按照我說的做。”
楚若婷頭皮發麻,她想捂住耳朵不停,卻被兩人牢牢禁錮。
赫連幽痕拿出扶桑果。
雁千山眸中泛起了水意,他哽咽道:“天道要滅我們,這一關……浮光界是過不去了。我和赫連會將畢生壽元給你,你躲在這顆扶桑果里,等待十萬年,五十萬年……或更久。等天魔離開,再從扶桑果里出來,重新修煉,重新生活。”
扶桑神樹的果實堅硬無比,赫連幽痕將他弄成了一個儲物空間,楚若婷可以躲在里面。
楚若婷眼淚滾了出來。
她下意識去看身後的況寒臣,嘶聲怨懟:“況寒臣!你騙我?你怎麼敢騙我?你說了你永遠都不會再騙我的!”
況寒臣隔著虛幻的陣法與她遙望,許多解釋的話已經沒有開口的必要。
他擦了擦眼淚,抬起頭來,“若婷,你恨我吧。我這輩子,本就是千人恨萬人罵……”
他不過是個卑賤的私生子而已,是她讓他擁有了此生奢求的快樂。
浮光界的生死與他何干?
他只要她活著。
況寒臣深深地看了眼楚若婷,握著玉笛,轉身衝出去殺敵。
血霧炸開。
少間,他的神識烙印,便滅了。
天涯路盡英雄冢。
這一切,雁千山都有所預料。
雁千山輕聲道:“若婷,稍後你切莫抵抗,必須主動吸納我們的壽元。否則……我二人會立時斃命。”
他蒼白地笑了笑,“這就是我的宿命之劫。”
因她而死的劫。
楚若婷心痛至極,淚如雨下。
她好比被架在了火上炙烤,沒有任何人能解救。
赫連幽痕和雁千山沒有遲疑,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念咒施法。
“我雁千山……”
“我赫連幽痕……”
兩人異口同聲,“願燃畢生壽元,庇佑楚若婷順遂平安。”
楚若婷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已然說不出話來,她瘋狂搖頭,“我不要你們的壽元!我不要!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光芒流轉。
原是兩位極為的英俊男子,彈指間,芳華零落,皺紋縱橫,老態龍鍾。
楚若婷體內刹那充斥著磅礴又陌生浩瀚實力。
雁千山發白如雪。
而赫連幽痕因天魔血脈,頭發成了詭異的深紅。
兩人垂垂老矣。
楚若婷閉上眼,不忍去看,失聲痛哭,“你們怎麼能……怎麼能這樣對我?天下蒼生不要了嗎?浮光界不要了嗎?”
“天下蒼生固然重要。”雁千山望了眼殘破的蒼天,終是落了淚,“但你……是重中之重。”
天下顧不上了,總得要保一頭的。
赫連幽痕也紅了眼圈,如枯樹的手輕輕拍了拍她柔嫩的手背,聲音逐漸虛弱,“若婷,我沒他那麼會說。反正……反正你好好活著。”
奉獻了壽元,油盡燈枯,雙雙坐化為枯骨。
……雖不能挽救浮光界,但能救下楚若婷,也死而無憾了。
昆侖老祖,隰海魔君燃壽而亡,林老祖隕落,游老祖傷重,世上再無人能封印連幽。
隨著一聲震天徹地的長嘯,連幽大步踏出了陣法。
他立於暴風眼中,魔氣肆虐席卷,抬起戰鉞,將龐然大物的贔黿掀進深海,巨浪滔天。
所有人不寒而栗。
楚若婷抬起赤紅的雙眼,盯著那道黑影,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
她滿腔悲憤,掄起腳邊的扶桑果,不管不顧地發起進攻,一邊流淚一邊嘶吼:“連幽!我殺你全家——”
都是他!
害死她的道侶!殺了她的父母!屠戮了成千上萬的無辜修士!
浮光界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楚若婷擁有了兩千多年的壽元,這一招勢不可擋!
空中流轉億萬光濤,轟隆隆地碾向連幽,呈現出一種毀滅一切的可怕景象。
楚若婷速度之快,連幽都沒反應過來。
“咚!”
世間最堅的扶桑果,愣是將連幽的額骨砸凹了一塊,魔氣滋滋外泄。
連幽不可置信地抬手摸了摸額頭,怒震雷霆。
他一揮紫金戰鉞,如柱的魔氣直接雲霄。
無念宮外的天魔士兵看見魔皇號召,士氣大振,整齊劃一地喊起了“恭迎魔皇”的口號。
他們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楚若婷陷入狂亂。
她已孑然一身,戰意刺激地渾身血液沸騰,雙目充血,蒼雲鞭一抖,奮不顧身地衝了過去。
連幽鄙夷不屑。
“自不量力!”
楚若婷身懷千年壽元,仗著精妙的身法,愣是接下了連幽毀天滅地的叁招。但叁招過後,她咳血連連,受到重創。
轟——
楚若婷被連幽戰鉞擊中肩頭,整個人倒飛出去,重重砸落在屍堆上,渾身鮮血噴灑,淒慘萬分。
連幽踏步虛空,正要朝她怒砍,忽然一道熊熊火焰劃破天穹,灼熱的火浪眨眼貫衝而至。
連幽微微一躲,扭頭看去,原來是一頭青龍神獸。
青青用龍角將受傷的楚若婷扶起,護著她與連幽纏斗。
從地面打到空中,又從空中打到地面。火光與魔氣交織,轟隆隆的雷暴聲,激蕩九天十地。
青青已經沒有力氣了,就連噴出的火焰,也只是短短的一截。
但連幽卻越戰越勇。
他黑影般的身體,隨著魔氣的增強,逐漸凝實。
楚若婷卷著蒼雲鞭,忍著渾身劇痛,搖搖晃晃地站在一處坍塌的廢墟上。
胸口好像堵著一團氣。
令她無力、挫敗、難過、心酸……還有對連幽徹骨的憤恨。
她攤開掌心的扶桑果。
雁千山千叮嚀萬囑咐,讓她躲在里面。只要躲在這顆堅不可摧的神樹果里,就連天魔也無法摧毀。
“娘親……”
青青被戰鉞擊穿了堅硬的鱗甲,轟然從空中墜落。
楚若婷渺小的立在它頭前,抬手,輕輕撫上它的鼻尖。
它眨了眨眼,晶瑩的瞳仁濕漉漉的。
“娘親,青青很高興能在秘境認識你。”
“青青喜歡你給我取的名字。”
“青青的草,青青的鱗,萬物青青,像是看見了一望無際的原野,生機勃勃。”
它氣息微弱了。
連幽殺招再至,裹挾著開山裂海的威能。
青青闔上雙眼。
漫天狂風揚起塵埃,巨大的龍屍,在一片熒熒青光中,化為延綿千里的崇山峻嶺,橫亘在楚若婷身前,擋住了連幽的一擊。
楚若婷伏地慟哭。
這一日,她仿佛將一生的淚都流盡。
她運轉為數不多的靈氣,艱難地攀登上最高的山巔。
狂風獵獵吹拂。
抬眼望,起二十四路塵煙,山河破敗,滿目瘡痍,大勢已去,非人力可挽。
浩渺波濤晃碎了海上茫茫光影。不計其數的天魔士兵,手持長戟,踐踏屍山血水,氣吞萬里。
這一戰注定慘烈。
這一戰看不見曙光。
這一戰是必死之局!
可浮光界的修士們,英勇無畏,誰也沒有退後。還在抗爭,還在捍衛腳下寸土。
耳邊傳來廝殺、哭喊、短兵交接的錚鳴。
不知是誰自爆元神,又不知是誰與天魔兩敗俱傷。
他們或是高山流水的知音,或是相看兩厭的仇敵。
但此時此刻,天下修士放下芥蒂,同舟共濟,披肝瀝膽,拋灑頭顱。飽蘸滿腔熱血,書不盡生死之俠義,照不盡萬古之丹青!
說英雄,誰是英雄。論俠氣,何為俠氣?
楚若婷從前不懂,而今算是徹悟了。
她抬頭看了眼天空裂隙,又看了眼青青龍屍化作的山脈,雙手連翻結印。
於絕處,觀得失,尋生機。
連幽一對紅眸涌動著駭人神芒,強橫凶厲地朝楚若婷劈砍而來。楚若婷慌忙躲避,不小心將扶桑果落到了遠處。
她大驚失色,“我的扶桑果!”
雁千山與她交代時,連幽聽得真切。他猜到楚若婷想躲進扶桑果中苟存,連忙轉身,大步追去,事先一步搶到了扶桑果。
連幽握住扶桑果,頗為得意地睨她:“你想躲在里面?沒這個機會了!”
哪知楚若婷松了口氣,跟著笑起來。
連幽神色一凜,“你笑什麼?”
“我笑你成了陣眼。”
連幽愣住。
他低頭,這才發現扶桑果上貼著一張細小的符籙,轉瞬沒入了他的身體。
連幽見多識廣。天上的裂隙排布,與龍屍、隰海,令浮光界成為了一個天然大陣。
這個陣,還缺陣眼和陣腳。
於是楚若婷略施小計,讓連幽成了陣眼;而陣腳……則是她自己。
她要把天魔全部困在浮光,不去踐踏別的世界,這是她所能做的最大努力。
連幽鄙薄道:“就憑你?也妄想困住我?”
之前那幾個浮光界頂尖高手都拿他束手無策,遑論面前渾身是傷的無名女修。
楚若婷不知道結局如何。
但她想試一試。
浮光界死了太多太多人,可還有像林逸芙、阿竹、黛瑛、盧常春這樣的人在浴血抵抗。
俠義之道,雖無白紙黑字為底,卻以天地正氣為依。
她怎麼可能躲在扶桑果里苟全性命?
連幽揚起了紫金戰鉞,陰沉沉地開口,“你難道不怕死?”
楚若婷輕笑,極盡譏嘲地蔑視他。
“所以,你只配當魔!魔這種畜生……怎會懂人心呢?”
語畢,她倏然化作流光,孤注一擲地衝進了裂隙中,再不復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