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華佳敏因身體不適在新年晚宴中半途退場回家之後的幾天里,趙敏發現一向精明干練的母親竟然有幾次在獨自做事時出現走神的情況,例如不知不覺地停下來幾秒,好像想起什麼。
這是一個非常細微的變化,陳鷺沒有也不可能察覺,但趙敏卻能夠。
趙敏與母親相依為命多年,雖說曾有很長一段叛逆時期與母親關系不睦,但終究是最了解母親最細微生活習性的人,母親這樣的狀況在趙敏的記憶中是從來不曾出現過的,聯想到那天意外發現的母親內褲上的秘密,趙敏心里直覺感到有些不對勁,但做女兒的,這等事情又如何向母親開得口來詢問呢?
趙敏只好將疑團留在心里。
因為臨近期末需復習備考,加之心里暗暗擔心母親會不會出現別的意外狀況,這些日子趙敏的時間便全部在學校和家中度過,沒顧得上和張一鳴再見上一面。
張一鳴離開公司大半年後回來,也有諸多事情需要處理,最初幾天打電話問過華佳敏的情況,得知並無大礙,便也沒往天鵝山莊再來。
二十余天過後,華佳敏狀態漸漸恢復,精氣神變回一如既往,趙敏這才心中稍定,這天上午正好有些時間,她便想著去見見張一鳴,順便還是想再問問他知不知道新年晚宴那天的更多情況。
車到國貿樓下停還好,趙敏才撥了張一鳴的手機。
“你在哪?”
趙敏問。
“趙敏?哦,我……在公司。”
張一鳴的話中有極難察覺的一絲遲滯,然而趙敏察覺到了。
“有事嗎?”
張一鳴緊接著問。
趙敏心中沒來由地一動,幾乎到了嘴邊的肯定答復變成:“沒事,我就問問。你忙吧,我掛了。”
掛斷電話,趙敏下車徑自走進國貿大廈,進電梯、上樓,到達CL後,她心中的預感果然應驗,張一鳴不在辦公室!趙敏的臉色有些變了。
雖然趙敏總共沒來過CL幾次,但是負責接待的文秘卻是認得她的,知道眼前這位年紀輕輕大小姐是公司的股東之一,尤其知道這大小姐的脾氣不太好。
見趙敏臉色一變,文秘忙解釋道:“張總只是臨時出去,剛走不久,要不您在他辦公室等等?”
見文秘小心翼翼的樣子,趙敏心中對張一鳴再是不快也知道跟眼前這個員工無干,於是勉強笑一下道:“算了,我沒什麼事,先走了。”
“張總和楊小姐一塊走的,好像是到下面酒吧去了,要不您去那兒看看吧。”
見趙敏客氣,文秘殷勤地對轉身離開的趙敏說。
趙敏知道文秘說的酒吧即是國貿旁邊的那家樂靜店面,而楊小姐自然是樂樂了。
哼,已經都白天黑夜地在一起了,難道還嫌辦公室里不方便表現恩愛,要跑到那里去纏綿一番?
難怪在電話中吞吞吐吐。
趙敏在下樓的電梯里恨恨地想著,本打算一走了之,可踏出電梯後突然轉念,偏要去撞破張一鳴和樂樂的好事,於是又向樂靜店面而去。
2樂靜店里上午相對清靜,三張桌子有人,兩桌是客人,另一桌便是張一鳴、樂樂還有歡歡和沉香。
原來,北京唯一的閒人武清揚現在已經回南寧,白天里張一鳴和姚靜等其他女人都要上班,只剩得歡歡一人在家帶孩子,不免有些無聊,今天天氣很是不錯,歡歡便帶著沉香出來遛達遛達透透氣。
抱著個孩子畢竟不便到CL或者桃李公司去,歡歡便到了國貿附近的樂靜店里坐下來,然後給張一鳴打了電話,讓他有空就下來看看兒子。
張一鳴此刻正把沉香舉起來,嘴里逗道:“乖兒子,比爸爸還高了,喜不喜歡?”
畢竟父子血脈相連,沉香現在對張一鳴的氣息和逗弄已經熟悉,被高高舉起後“咯咯”地笑著,口水滴了出來。
“你看你,快給他擦擦。”
歡歡嗔怪地抽出一張紙巾遞向張一鳴。
張一鳴嘿嘿一笑,將沉香放下到自己腿上坐住,正要接過歡歡手里的紙巾,忽然看見與自己對面坐著的樂樂臉色有異。
“怎麼了?”
樂樂正吃驚地看著店門的方向,張一鳴一邊問一邊順著樂樂的目光回過頭,於是赫然看見呆立在門邊的趙敏!
沒有生氣,沒有憤怒,趙敏本該充滿青春朝氣的臉此刻紙一般蒼白,神情呆滯而木然。
壞了!張一鳴心里一沉,將沉香遞給歡歡,趕緊起身走向趙敏,一邊努力做出輕松的神情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我怎麼來了?”
趙敏的神情茫然,喃喃自問,然後緩緩轉過身,一邊走向門外一邊喃喃著:“是,我是不該來的。她們三個原來都是你的女人,你跟她們都有兒子了,你是絕不會離開她們的。”
趙敏已經走到門外。“趙敏。”
張一鳴追到門外拉住了趙敏,“你聽我跟你說……”
“我、我要回學校,下午要考試。”
趙敏被張一鳴拉住並沒有掙扎,仍舊是喃喃地說著話。
趙敏出乎預料的“安靜”反應把張一鳴嚇住了,以張一鳴所熟悉的趙敏的性格,她不該是這樣的,此時張一鳴忽然感到寧願趙敏充滿怨恨地盯著自己,衝自己爆發、叫喊,也害怕她這樣安安靜靜的離開。
“考什麼試?”
“不知道。”
張一鳴覺得趙敏的狀態不對勁。
“那你是怎麼來的?”
“開車。”
“車呢?”
趙敏在原地轉了一個圈,迷茫地向四周看了看,“不知道。”
張一鳴的一顆心沉到了最底,再顧不得這是在外面,捧住趙敏的臉急道:“趙敏,你別這樣,歡歡和孩子的事情我不是有意想瞞著你,只是沒找到機會跟你細說。我跟你道歉,行嗎?”
趙敏看著張一鳴一臉焦急卻沒有很大反應,張一鳴手松開之後,她轉身又往前走了。
“你去哪里?”
張一鳴再次拉住趙敏。
“我要回學校,下午要考試。”
趙敏重復著這句話。
“可這不是往學校的方向。”
張一鳴情急之下聲調也高起來。
“啊?那、那學校在哪里?”
趙敏的神情再次迷茫起來。
樂樂這時也已經出來到倆人身邊,她輕輕拉了拉張一鳴,小聲道:“趙敏有些不對勁。”
3
趙敏是有些不對勁。走進樂靜的那一刻,她看見了張一鳴和沉香嬉鬧的情景,也看見了歡歡,這是綁架之後趙敏第一次見到歡歡。
她們三個都成了他的女人!
更重要的是,他跟這些女人有兒子了!
刹那間,趙敏心中那無論是自信或自欺所支撐著的希望的大廈轟然倒塌,她知道自己再不可能將張一鳴從那些女人的身邊奪過來,跟張一鳴的那個賭局中自己已經注定了失敗的結局!
認清這個事實的那一刻,趙敏如遭雷擊,徹底懵了,腦海中一時似乎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記得,一時又似乎滿滿當當,千萬種思緒和記憶全跑了出來堵塞在那里,將大腦堵得死死的,無法運轉。
懵了的趙敏把張一鳴嚇住了,把一向調皮的樂樂也嚇住了,在樂靜店里等了一陣最後忍不住抱著沉香出來看個究竟的歡歡也看出情況,忍不住衝張一鳴著急,“你還犯什麼傻,快把她拉到店里來再說,在外面喝西北風呢?”
張一鳴想拉趙敏進店里,此刻的趙敏對什麼都迷迷糊糊,偏是這件事情讓她本能地抗拒,在張一鳴硬拉著她往樂靜店里去的時候,她發出了今天的第一聲抗拒的撕裂般的尖叫。
趙敏的尖叫像一把刀子插進張一鳴的心里,張一鳴這時才猛然發現相對於任性、倔強和發脾氣,趙敏的驚恐、無助對他而言才是致命的利器。
“好好好,不去店里。”
張一鳴趕緊松開手,“那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哪里都行,多久都行,好嗎?趙敏,你別這樣。”
只要不被往樂靜店里拉,趙敏就平靜下來,目光中恢復空洞無神的狀態。“我要回學校,下午要考試。”
她又喃喃地說了一遍。
“她這樣還能考什麼試呀。”
樂樂焦慮而無奈地插一句。
眼前的狀況讓歡歡對張一鳴恨得牙癢,忍不住罵道:“張一鳴,你這個死男人,真恨不得一刀砍死你,你看你把一個女孩子害成什麼樣了?早叫你先跟她說清楚你就是拖拖拖,不然再怎麼也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
天性中的江湖俠義之氣讓歡歡完全忘記某種程度上說趙敏還是自己的競爭對手,她只是作為女人對趙敏這個樣子感到同情,對造成趙敏受傷的人——尤其是男人感到憤慨,砍死張一鳴的話固然有些意氣之說,但歡歡表達的心情卻是真實無欺的,如果張一鳴不是自己的男人,歡歡替趙敏出手教訓他是絕對可能的。
張一鳴此時哪還有心思理會歡歡的話,又對趙敏道:“要不咱先回家,就別去學校了,好嗎?”
“回家?”
趙敏愣了一會,“好。”
說罷轉頭又往開始那個方向走去。那既不是學校的方向,也不是回家的方向。
張一鳴再次拉住趙敏,“跟我走,我送你回家。”
4
大二上學期的這個期末,趙敏和陳鷺這對著名的美麗與智慧並重的姐妹遭遇考試的滑鐵盧,趙敏病倒在家,所有科目全面緩考,而與趙敏心意相連的陳鷺每門考試都是半個小時即交卷——這是規定所允許的最早交卷時間,隨後匆匆趕回家陪伴姐姐,因為這次姐姐的病況大不同於以往,令所有人都揪心不已。
那天張一鳴將趙敏送回天鵝山莊,華佳敏也在家里,張一鳴硬著頭皮把情況簡略說了一遍,華佳敏一言不發、臉色越來越難看地聽完過後只說了四個字:“你先回去。”
當夜,趙敏嘔吐不止,吐盡了腸胃中所有的東西,此後數日也是不能進任何食物,吃什麼吐什麼,整個人徹底消瘦,漸若黃花。
華佳敏在第二天就請了醫生和特護到家里來,因為趙敏自回家後就再不肯離開家半步,任何地方都不肯去,包括醫院。
醫生的診斷是趙敏因為情緒受到刺激的關系造成內分泌和神經反射系統紊亂。
“關系不大,只要情緒漸漸穩定和好轉,身體內部系統就會恢復正常,嘔吐的症狀也就消失了。現在暫時打點滴維持她的身體所需吧。”
醫生安慰說,但隨後又告誡道:“不過情緒的穩定是最重要的,一定不要讓她再受刺激,否則症狀加深最後就有可能變得不可逆轉了。”
張一鳴在第二天也再次來到天鵝山莊,那時醫生剛剛離開。這回華佳敏直接將張一鳴攔在了門外。
“小張,現在小敏的情況很不好,我沒時間也沒心思跟你多說。根據剛才醫生的建議,我現在給你說三條,從現在開始到我主動找你之前,這段時間你不要來向我解釋任何事情、不要通過任何渠道——例如陳鷺——來打聽小敏的任何情況、也不要在任何時候以任何借口任何方式來探望或出現在小敏面前。如果做不到,別怪我不念過去的情份,我不會對你客氣的。”
即便張一鳴只是華佳敏的一個身份低微的司機的時候,華佳敏也沒對他說過這麼重的話,張一鳴張口結舌愣在那里,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哦,還有,小敏在CL的股份,我想轉讓出去,如果你有意願,我可以先考慮轉讓給你。我知道你現在有這個實力收購小敏的那一部分股份,是吧?”
“華總……”
張一鳴的叫聲像一聲哀鳴,現在不是有沒有實力買下股份的問題,讓一個曾是那樣看重自己、那樣幫助過自己的長輩作出今天這樣的決定,張一鳴看到的是華佳敏對自己的失望——徹底的失望,這才是讓他覺得比死還難過的事情。
華佳敏搖搖手,“你先走吧。”
說罷轉身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