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鳴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躺在一張簡陋的木床上,他一睜開眼,看見坳里小學那個膚色黝黑的老師坐在床頭。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老師見到張一鳴醒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張一鳴暗自感覺了一下,除了有點乏力,他發覺自己周身沒什麼不適,他再往四周溜了一眼,看見了屋里簡陋的陳設。
土牆、木桌椅、塑料布蒙著的窗戶,還有一盞如豆的油燈,要是沒這位老兄在旁邊,張一鳴一定以為自己時空穿梭,到達了N個朝代以前。
“這是在你的……住處?”
張一鳴問那老師,對這樣一個地方,他實在無法用“家”來稱呼。
“沒錯,是我家。”
老師倒是很坦然,張一鳴的醒來讓他大大松了一口氣,而且,看樣子張一鳴的情況還不錯。這個人真是太神奇了,老師心里這樣想。
“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老師問張一鳴。
“不知道。怎麼了?”
“你卡在石縫里,在水底泡了將近四十分鍾才被趕來的老鄉救起。”
“是嗎?”
張一鳴覺得意外,自己竟然也被卡住了,看來那處潭底的水流和礁石環境很容易將人卡住。“那孩子呢?”
張一鳴又問。
“真是奇怪,你下去一陣之後,孩子就浮出來了,可你卻不見了蹤影。後來趕來幾個老鄉,孩子被救醒了。老鄉們知道你下去救人沒有出來,都搶著下水又去救你。”
“那就好。”
聽到孩子沒事,張一鳴覺得自己這一趟下水總算沒有白費。
老師沒有接張一鳴的茬,自顧自繼續說:“你在水下泡了那麼久,被救上來後,呼吸沒有了,心跳也沒有了,大家都以為你不行了。但是很奇怪,你怎麼看也不像已經死去,你的神態安詳,口舌緊閉,從腹部情況看,應該也沒有吃進什麼水,溺水之人不該是這樣的。”
“真的嗎?那我像怎麼了?”
“你就像……龜息了!對,就是龜息,這最能形容你當時的狀況。你有這種能力?”
老師顯得很驚異。
“當然沒有。”
張一鳴也覺得不可思議。
“我想也是。”
老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龜息一說只在武俠小說里見過,聽說印度的瑜伽大師也可以做到。那你是練過瑜伽?”
張一鳴又搖頭,不過這時他漸漸記起一點事情,在他失去意識之前,似乎感到一縷真氣從手腕傳來,護住他的心脈,並且關閉了他的呼吸。
但這是怎麼回事呢?
張一鳴一時想不清楚,他決定暫時放下這個問題。
“算了,不討論這些。也許是神靈保佑,我畢竟是來給你們捐建學校的。”
張一鳴開了個玩笑。
老師笑笑,“我是無神論者,不相信怪力亂神之類,不過,我願意相信好人有好報。”
“所以你把我抬回家,相信好人死不了?”
張一鳴繼續玩笑著說。
“哈哈,好人好報只是我的願望,我怎麼可能罔顧科學。當時的情況是附近沒有醫生,去醫院也得到鎮上,好幾十里。就在我准備給你先做急救的時候,意外發現你的心跳還在,只是特別緩慢,大概半分鍾才一次,所以我們大家開始以為你心跳沒了。後來,你的呼吸也開始緩慢恢復。有一老人看了這種情況,說你會沒事,先過了今晚看看,不行的話明天再送醫院。”
怎麼會這樣?
張一鳴心中暗暗吃驚。
護住自己心脈和在自己昏迷後指揮自己生理活動的那縷真氣是哪里來的呢?
張一鳴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腕,忽然摸到一樣東西——那是歡歡送的那一串佛珠手鏈。
張一鳴猛然記起歡歡說過的,出賣這串佛珠的丁萱一家口口聲聲說這是一串寶物。
難道真是這串佛珠救了他一命?
這時,張一鳴又想起另一個問題,為什麼在水下突然出現心悸?
那一陣劇烈的胸口疼痛又是怎麼回事?
2張一鳴沒有繼續和無神論的老師討論水下的事情,老師這時候端來一碗早熬好的姜湯給張一鳴,讓他喝了暖身子。
張一鳴喝下姜湯後,說道:“我姓張,張一鳴,是桃李希望基金的工作人員。老師你怎麼稱呼?”
今天下午和老師剛剛見面,沒說兩句話就衝去救人了,也沒來得及互相認識一下。
“我叫白啟宏。”
老師接過張一鳴遞回的空碗放到木桌上,笑道:“又讓你意外了吧?我長得這麼黑,卻姓白。”
張一鳴知道白老師在開玩笑,今天剛到的時候,他不該武斷地認為這里一定有一位女老師。
也許是張一鳴這一年多來艷遇太多,又或者是從小聽說的美麗鄉村女教師的故事沉淀在記憶深處,這些東西讓他形成了心理暗示。
張一鳴自我解嘲地嘿嘿一笑,有點辯解地說:“白老師你的字寫得真是秀氣。”
言下之意,是白老師的字誤導了他。
白老師聽懂了張一鳴的意思,他沒有辯解,反是沉默了一會,隨後輕嘆了一聲,道:“你說得沒錯,我是專門學的一個女人的字。”
張一鳴笑出聲來,“你是覺得女性的字更能引起我們基金的注意?”
白老師搖頭,“不是,我哪里會去玩這種噱頭。我學她的字,是想讓我自己,也讓孩子們覺得她還在這里。”
白老師的話讓張一鳴收起了玩笑的態度,他記起白老師信中提過這里曾經有一位最美麗的鄉村女教師,難道是她?
3白老師證實了張一鳴心中的猜想。
“十幾年前,這個學校唯一的老師是一個姑娘。”
“唯一的老師?就像現在你一樣?所有年級,所有課程都一個人教?”
“這不奇怪,鄉村的學校很多都是這樣的。”
白老師點點頭先答了張一鳴的問題,然後接著說:“她在比現在還破敗的教室里,用自己全部的愛和心血,點亮了這些山里孩子們的心靈。不止是愛和心血,最後她還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有一天上課的時候,破敗的教室突然倒塌,她被壓在下面,就再沒有醒過來。和她一起罹難的還有三個孩子。說實話,這就是我請求你們捐助的原因,我不在乎自己個人的生活條件有多艱苦,但是不能再有孩子遭受不幸。我們現在的教室又有些搖搖欲墜了,這教室還是我來了之後出錢重修的,很可惜我並不富裕,沒法修一個百年工程。”
張一鳴看了看自己此時身處的土房,這應該是和教室同時修建的,看這房子的狀況,稱之為“危房”都有點過譽了。
白老師繼續說道:“她死後,孩子們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孩子們是那麼愛戴她,我來了之後,孩子們不願意上課,他們希望自己的女老師還在,他們不能接受我這樣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我對自己的書法一向自得,但是我在黑板上寫的那剛勁有力的粉筆字,孩子們都不喜歡,因為不像他們原來老師的字那樣娟秀漂亮。”
“她留下了厚厚的好幾本日記和筆記,我收藏了起來。其實懷念她的何止是這里的孩子們?我每天看著她的日記,開始一遍遍地抄寫,我不能把自己的其它方面變成她的樣子,但我可以寫出跟她一模一樣的字。我想用這樣的方式讓孩子們覺得她還在這里,也讓我自己覺得她還在這里,繼續著她的事業,繼續播種著她的愛,追求著她的理想,實踐著她的諾言。我希望用這樣的方式繼續她未完成的事業,以求得她原諒我的背叛。”
4
張一鳴靜靜地聽著,原來白老師跟那位死去的女老師之間還有過一些似乎是感情的糾葛。
雖然覺得不太禮貌,但張一鳴仍是忍不住問道:“白老師你跟她之間好像有些故事?”
“是啊,是有些往事。”
看著張一鳴疑問的眼神,白老師點點頭道:“如果能讓你們基金更認真地考慮給我們捐建學校,我願意給你講講。”
聽白老師這樣說,張一鳴忙解釋道:“你要覺得不合適就別說吧,剛才純粹是我個人好奇的一問,跟基金沒有關系。其實,我來的時候,心里已經決定把你們這里列為捐建對象了。我能做這個主,請你放心吧。”
“那真是太好了。”
白老師聽了張一鳴的承諾顯得很高興,“其實,君子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那些往事不是不能講,而是我自己不願意去回憶。另外我想,如果她還活著,她肯定不願意自己的事情成為招搖甚至乞憐的噱頭。”
“請原諒我用‘乞憐’這個詞,我不是對你們基金有什麼看法,我是從她的角度這樣說的,我太了解她,她是一個徹底的理想主義者,幾乎達到偏執的程度,我給你們基金寫信的事情,如果在她看來,那就是一種乞憐,她肯定不會這麼干,她不願意自己神聖的理想沾染上一點銅臭。”
“在堅持自己的理想這一點上,我是一輩子也趕不上她了。雖然我接過她的教鞭,在這里呆了將近二十年,而且打算一輩子就這樣呆下去了。但是,與其說這是為了理想,不如說是為了她。她就長眠在這學校後面不遠的山上,如果我不在這里陪著她,她會孤單的。我背叛了她一次,我想就用這一生來向她贖罪吧。”
“我們是同學,也曾經是情侶,可我知道她去世的消息的時候,正准備跟另一個姑娘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