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徑直開門進了小報亭,將手里拎的一個帶飯用的保溫筒遞給木頭,木頭含笑接過,打開筒蓋,立刻香氣四溢,那是一罐煲好的熱氣騰騰的骨頭湯。
“謝謝。”
木頭抓住姑娘的手握在手里,滿是深情地說,比剛才謝謝張一鳴那100萬的時候要動情得多。
姑娘一笑,沒有出聲。木頭轉向張一鳴,道:“她是我女朋友。”
“看得出來。”
張一鳴笑答。
那姑娘長得甚是清秀,笑容尤其甜美,令張一鳴心里不禁暗贊木頭是好人有好報,能得此姑娘終身為伴,也算是老天有眼。
“你好。”
張一鳴對姑娘問候了一句。
姑娘拿出一個小碗,正將保溫筒里的湯盛出一碗來,然後小心翼翼地遞到木頭手里。
為木頭做著這些,姑娘的臉上有一種滿足和幸福,張一鳴見此情景便有點想起溫溫柔柔的姚靜來。
對於張一鳴的問候,那姑娘竟是毫不理會,沒有絲毫反應,一雙明眸只停留在木頭身上。
張一鳴微微一愣,然後大度地微笑了。
這姑娘倒是夠痴的,她的世界里似乎只有木頭。
木頭看見了張一鳴微笑之前的那一愣,略含歉意地淡淡解釋道:“她聽不見,也不會說。”
張一鳴的笑容一下凝結在臉上,覺得心中揪了一下。
原來這是一對相互扶持、患難與共的殘疾情侶,原本還以為老天對木頭給與了一份格外的厚愛,現實卻總是將人心中的羅曼蒂克無情地打碎。
張一鳴更加堅定了要讓木頭收下100萬的決心。
木頭拉了拉自己的女友,給她打了個手語,告訴她張一鳴向她問候,姑娘這才轉向張一鳴,甜甜地一笑,露出一口珍珠般潔白的牙齒。
“木頭,那錢……你跟她說說,我覺得你們需要的。”
張一鳴希望從這姑娘著手。
“錢這個東西,沒有人不需要,只有人更需要。”
木頭說著從放滿待售雜志報紙的台面下面抽出一本雜志,遞給張一鳴,一邊道:“我真的謝謝你,我相信你和秦老師的誠意。這樣吧,你看看這本雜志,里面報道了一個基金,你把錢以她的名義捐給這個基金,怎麼樣?”
木頭說“她”的時候,向自己的女友指了指,“自從這個雜志刊登了表演‘千手觀音’的那些聾啞人的故事,並把她們集體做了一期封面人物後,她就喜歡上這個雜志了,從此每期必看。這一期看了這個基金和它的創始人的報道,她很想自己也能出點力。不怕你笑話,她也有登上這個雜志封面的夢想,很可惜我這輩子估計是沒有能力幫她實現這個夢想了。”
張一鳴看著手里的雜志,聽著木頭的話,思緒則早已飛了出去。
那是今年一月號的《風雲女性》雖然已經是一月末,不過張一鳴還才剛剛得見這期雜志。
封面上的女人他再熟悉不過了,正是姚靜,因此,木頭說的那個基金的事情,張一鳴不需要再看了。
張一鳴的目光從雜志轉到木頭和他女朋友身上,這一刻,張一鳴再次體會到,想打開有些堅強而自尊的心靈,錢,未必是最好的鑰匙。
張一鳴對木頭鄭重地點點頭,道:“我一定把這筆錢以她的名義捐到這個基金。”……
張一鳴告別了木頭和他的女朋友,走出幾步,木頭又在背後叫住了他,張一鳴回過頭,再次看見木頭那安靜而平和的笑臉。
“我這間報亭是廣場上唯一的有礙市容的違章建築,你發現了嗎?”
木頭問。
張一鳴四下一看,還真是。
“我的報亭能擺在這里,是特批的,因為是唯一的,所以生意很好。不是每個人都還記得我當年的事情,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忘記了。不是每個人都拿得出100萬,但他們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幫助我。”
張一鳴臉上露出了微笑。
“你有錢,就好好用這些錢發揮更大的作用,給我是浪費了。但是,謝謝你。”
“我也要謝謝你。”
張一鳴回答。
兩個人第一次會心地相視一笑。
木頭那個聾啞的女朋友雖然不知道倆人在說些什麼,但是見到自己的愛人在笑,她也陪著無聲地笑了,再次露出那一口珍珠般潔白的牙齒,令張一鳴覺得是那樣的美不勝收。
2這個叫坳里的山村真是在偏僻的山坳里,張一鳴經過從懷化到縣城,又從縣城到鎮上兩次乘車,然後從鎮上開始徒步,到達坳里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快五點。
昨天,張一鳴在懷化市里住了一晚,今天一早動身啟程的。
直到看到那座獨木橋,張一鳴知道終於要到了。
沒有映山紅,沒有漫山遍野的山花爛漫,但這沒關系,這一點也不影響張一鳴略微有些激動的心情,因為這橋在,孩子們在,還有,美麗的鄉村女教師肯定也在——為什麼是美麗的?
張一鳴不知道,但他願意相信她是美麗的,從她秀麗的字跡,從她字里行間流露的活潑氣息和一顆充滿愛的心靈,她怎麼能不美麗呢?
張一鳴走在獨木橋上的時候看見幾個孩子在下面不遠的溪水邊玩耍,這個季節溪水很淺了,但那里是面積還不算小的黑黝黝的一片水,應該就是她信上說的那個冬暖夏涼的無底深潭了吧?
張一鳴看著孩子們,愉快地一笑,走過獨木橋,繼續向山上的學校爬去,不久之後,終於登臨目的地。
這是在半山坡上的一間小學,只有一棟教室,前面一塊空坪,立有旗杆,懸掛著國旗。
這個時間已經放學了,只有幾個孩子還在坪里玩耍。
見到張一鳴,孩子們露出好奇的眼神看著他。
“小朋友,你們的老師在嗎?我找你們老師。”
張一鳴撫摸著一個男孩的頭,笑容可掬地問道。
“在,我給你去叫。”
男孩說著跑向教室後面去了,順著男孩跑去的方向,張一鳴看見一間矮小土屋的一角。
張一鳴站在破舊的教室前面,等著教師的到來,他環顧四周,心里有一些期待的衝動。
啊,這就是她的山,她的水,她的教室,她的……
咦?
張一鳴看著從矮小土屋向自己迎面走來的一個黑黢黢的漢子,不禁呆住了。
不可能吧?
難道這就是那個“她”或者,她的老公?
“你找我?”
黑臉漢子問張一鳴。
“嗯?這個……”
張一鳴十分遲疑,“我找這個學校的老師。”
“我就是這個學校的老師。”
“這個……”
張一鳴尷尬地笑笑,“我想我找的是另一個。你們學校另一個老師呢?那個女的。”
“哪個女的?”
黑臉漢子也有些意外,“這里就我一個老師。”
“不可能吧?”
張一鳴急忙從包里取出那些信,“就這個,寫這些信給我的那個女老師。”
黑臉漢子掃了一眼張一鳴手上的信件,“這些信是我寫的。”
“什麼?”
張一鳴大吃一驚,“你寫的?你不是女的?”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女的?”
張一鳴穩定了一下情緒,愣了幾秒,終於自我解嘲地笑道:“對不起,我誤會了。不過看這字跡,說真的,很像女性的。”
黑臉漢子也哈哈笑起來,“對不起,讓你失望了。不過,我們也算彼此彼此,我這信也不是寫給你的吧?怎麼到了你手里?”
正在這時,好幾個孩子從山下驚慌失措地跑上來,人還沒到跟前就大叫起來:“老師,山娃子掉到潭里面去了……”
3
張一鳴和老師都吃了一驚,兩人同時拔腿往山下跑去。
張一鳴和老師到達山下,幾個仍留在潭邊的孩子遠遠地見到他們,開始又蹦又跳地急叫起來。
到達潭邊,水里早不見了落水孩子的人影,剛在還十分爽朗的老師此時急得像一個婦人,一把抓住張一鳴急急哀求道:“救救孩子,求你,我不會水。”
原來這麼回事,難怪這老師如此心焦。
張一鳴聞言一邊開始脫去衣物,一邊擔心老師著急而解釋道:“這天氣衣服穿得厚,不脫去的話一下水打濕了會礙事,恐怕不但救不起人,自己還得要人救。”
“我明白,你快點。”
老師此時也顧不得禮節,對於張一鳴這個才見面幾分鍾的陌生人催促著。
張一鳴明白老師的焦急心情,他自己也很著急,因為那水下可是一個幼小的生命等待著救援。
張一鳴三下五除二地扒掉自己的衣褲,立刻跳進了水里。
入水前來不及活動,隨著咕咚一聲,一陣刺骨寒意立刻包圍了張一鳴,幾乎瞬間就將他的手足凍僵。
張一鳴心中暗罵一聲,媽的,這水遠不是信中所寫的那樣充滿詩情畫意的冬暖夏涼。
此時張一鳴也無暇多想,努力劃動雙臂和蹬動雙腿,稍微適應了一點之後,他一低頭沒入水面,開始向下潛去。
水潭的深度倒是如同信中所寫,有點深不見底的意思,在張一鳴心急火燎地潛了估計有三四米之後,光线越來越暗,潭底卻還沒到。
張一鳴開始運起密宗太極心法,提高自己在黑暗中的目視能力。
張一鳴繼續下潛,大概有十來米深之後,張一鳴看見了些黑乎乎的石塊的影子,這應該接近潭底了。
這水潭的面積還真不小,底部方圓有幾十丈,落水的孩子究竟在哪里呢?
雖然張一鳴將自己的密宗太極心法運用到極致,但在這漆黑的水下,能看見的仍然不過是一米多遠的距離。
張一鳴只能一點點地開始搜尋。
4在這個深度游了一陣,張一鳴明顯感到水沒那麼涼了,他本以為是自己適應了水溫,後來發現下面的水確實比上面暖和些。
張一鳴心中不禁思索,照常理溫度高的水比重較輕,該浮在上層,而溫度低的水該沉在下層才是。
而這潭里的水居然是下面熱上面涼,這是一種反常現象,要造成這種現象,除非這水潭的底部有地下水不斷往上冒,那麼在這樣的冬季,地下水的溫度是比水潭上層小溪里的水溫度要高些,在水下才可能感到比上層的水更加溫暖。
一定是這樣的,張一鳴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這個水潭底部並非像一口鍋底一樣的密封,而是有著一個地下水的出水口,從這水溫來看,這個出水口還不小。
想到這里,張一鳴又想明白一個道理,以這個水潭這種水源結構來看,溫度高的地下水從下面冒出,溫度低的溪水從上面灌進,因此水潭里面的水體必定有一個冷水下沉和溫水上浮的循環潛流。
既然這樣,孩子不應該總是沉在水底,就算他失足落水時候隨著下沉的冷水潛流沉了下去,過一陣時間應該循環到溫水處,並且經上浮的潛流浮出水面才對。
那麼,為什麼孩子一直沒有浮上去呢?
張一鳴想了想,又看了看四周黑乎乎的石塊,忽然想到這潭底並非一個平坦之處,而是有很多暗礁,很有可能孩子下沉後驚慌掙扎,最後被意外卡在某個石縫中了。
有了這個判斷,張一鳴不再在潭底中部盲目尋找,而是先凝神感受了一下冷水下沉的流向,然後在下沉潛流的附近,沿著石頭一塊塊地摸索而去。
經過這半天功夫,張一鳴覺得肺里的新鮮空氣越來越少,胸腔憋得十分難受,但這時候若上去再換一口氣,只怕耽誤了時間,要知道對於救人來說,每一秒鍾可能都是生死兩重天。
張一鳴強忍著,繼續向前搜索。
又游了一段距離,張一鳴感到可能憋不住了,如果一分鍾之內再無收獲,他必須上去換氣。
張一鳴鼓足最後一口氣向前又游了幾米,就在他即將放棄這一次搜索的時候,功夫不負有心人,不遠處一個小小的黑色身影出現在眼前。
正是那個孩子,不過他靜靜地浮在水中間,已經沒了反應。張一鳴急速游到孩子身邊,果然不出所料,孩子的一只腳卡在了石縫里。
這附近正是冷熱水匯流之處,水底形成了一股回旋的潛流,其趨勢還很有些不可小覷,所有從水面沉下的物體都被裹挾著來到這里,經過這里交錯兀立的大小暗礁之後,便進入上升的潛流。
可惜這孩子卡在這里了,如果他足夠冷靜,那麼通過這里之後,即使他絲毫不動,上升的潛流也會把他帶到水面。
張一鳴的氣息已經耗盡,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孩子的腳從石縫中拔出,孩子的身子立刻隨潛流浮動起來,張一鳴抱住他,准備向水面升起。
就在這最後的關鍵時刻,張一鳴突然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心悸,好像預感到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
在張一鳴還來不及想清楚怎麼回事,他的心口又緊接著一陣劇痛,他慌忙用腳在一處石頭上一蹬,試圖借助這股力量快速升上水面。
然而忙中出錯,在張一鳴這一蹬之下,他的頭砰的撞在了另一塊突出的石頭上。
就像被人用鐵錘在頭頂重重敲了一下,張一鳴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
張一鳴在自己失去意識之前,用最後一絲力氣把手里的孩子推向上升的潛流處。
此後,張一鳴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