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丫頭,在銀行里搶劫剛取了款的儲戶。跑得還挺快,好幾個人去追,愣是沒追上。”
因為有女警美眉在,她表明身份後,值班民警對她和張一鳴的態度比較客氣。
“那後來怎麼抓住的?”
“她自己又回去了呀,真是奇怪。”
民警也覺得相當不可思議,“她見別人沒追上來,於是又往回迎了上去,最後跟追來的人扭打在一起。她呀,又撕又咬,抓傷了好幾個,才被大伙制服。你們家這孩子,是不是這里有點問題?”
民警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這孩子!張一鳴也覺得莫名其妙。
“她在這里嗎?我們看看她吧。”
女警美眉插言。
“在里面。你們跟我來。”
張一鳴和女警美眉跟著民警,在另一間房里見到了丁萱。
她的臉上有一塊青腫,眼角嘴角都破了,血跡仍在,衣服也有一處被撕破,這些大概都是她和人扭打時候所致。
一見到張一鳴,丁萱立刻挺起胸膛,仰起臉,叫了聲“張叔叔”張一鳴見到她說話時臉上的肌肉有點顫抖,那一定是痛的。
“丁萱,出什麼事了?你為什麼要這樣?”
張一鳴看著她的樣子既有些生氣更有些心痛,他相信她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要進看守所,照顧師父。”
丁萱的回答讓張一鳴大吃一驚,一刹那他的心仿佛被人揪住了一樣。原來,這個沉默寡言的瘦弱女孩做這一切竟是出於這樣的目的。
“什麼意思?誰是她師父?楊歡歡嗎?”
女警美眉也呆住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問張一鳴。
張一鳴點點頭。
“你怎麼這麼傻?”
得到證實的女警美眉也忍不住心痛地責備丁萱。
丁萱不知道她是誰,沒有作聲,只是又看了一眼張一鳴,“張叔叔,你一定有辦法讓我和師父關在一起,對嗎?我讓警察找你來就是為這個。”
站在一旁的值班民警聽著他們三人的對話,完全不得要領,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啞謎。
2丁萱還沒滿十八,民警是把張一鳴作為監護人通知他前來的,因為搶劫是嚴重刑事犯罪,所以張一鳴不能把她領走,只是辦了些手續,丁萱明天會被轉送到看守所等待審理。
張一鳴辦手續的時候,女警美眉又請值班民警今晚好好對待丁萱。
“你看她這樣一小孩子就知道,也不是什麼慣犯,別難為她,讓她今晚好好睡一覺。”
丁萱那樣子看著倒真叫人生不出對罪犯的憎恨之心,反而有點讓人心痛和憐惜,再加上同為警察,所以值班民警很賣女警美眉的面子,連聲答應了。
離開派出所,張一鳴送女警美眉回家,想起丁萱,他不由一聲嘆息。
“你也知道嘆氣了?都是你們這些成年人惹出的事,現在連累孩子了吧。”
女警美眉相信不論張一鳴多麼有心計,丁萱這件事情一定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並非預謀,所以很為丁萱鳴不平。
“這孩子。”
張一鳴喃喃說了一句,便沒了下文,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說師父是怎麼回事?她對楊歡歡的感情這麼深?竟然不惜以這樣的方式尋求進看守所,就是為了照顧楊歡歡?”
“她其實跟我們並不是親戚。她父親重病需要換腎,歡歡幫了她,給了她家20萬,還答應收她做徒弟,帶她出來學做生意。”
原來是這樣,這讓女警美眉心里對歡歡的印象又改觀了一分。
本來歡歡在懷孕問題上沒有提供對她不利的供詞,就讓她心里多少對歡歡有些許暗暗的感謝。
看來這個女犯並不像毒販那樣唯利是圖,為了賺錢,哪管它傷天害理。
“很可惜,丁萱的父親還是沒有活下來。這孩子從小就歷盡艱辛,所以很懂事。其實,歡歡也一樣,她小時候也吃了很多常人想都想不到的苦。所以我絕不能讓她們再受苦,哪怕在看守所里也不行。”
張一鳴盯著車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語,並沒有看一眼女警美眉。
女警美眉無法知道她們過去都有著怎樣的經歷,但張一鳴的神情不知不覺地感染了她,令她覺得楊歡歡這個女毒販也許總有一些情有可原、值得同情的地方。
“我請你幫的忙又要多一個了。”
張一鳴又說。
女警美眉立刻知道他指的是什麼。“讓這孩子跟楊歡歡關在一起?”
“是啊。她搶劫的事不犯也犯下了,費了這麼大代價,如果還不能達成心願……”
張一鳴頓了頓又道:“你如果為難我就另想辦法,我跟你們上面還有點關系。”
女警美眉知道張一鳴一定有些其它關系直通上層,不然也不能探視歡歡了。
不過這件事她願意幫忙,就像張一鳴所說,丁萱的事情不犯也犯下了,何必再辜負了她一片心意。
“我想辦法吧。算我上輩子欠了你。真是的。”
女警美眉心里忽然一陣煩亂,怎麼就跟這個男人扯不清了呢?
“能行嗎?”
“至少比你前面要求的事情好辦一些。”
女警美眉沒好氣地說。
3女警美眉是個言而有信的人,也許有些時候有少許經驗不足,但辦事還算是干練和高效,難怪她們分局長喜歡她。
張一鳴對她的一些期望,她雖然嚷嚷著沒辦法,但最後基本上都做到了——主要是歡歡的吃和住兩方面。
其實鑒於歡歡的特殊情況,女警美眉提出特殊對待的建議,在上級那里並不是很難通過,人道加人情嘛——既有女警美眉主動爭取的人情,也有分局長順水推舟的人情。
丁萱也跟歡歡住到了一起,這算是女警美眉一點徇私的結果。
這些都是第二天的事情。
在女警美眉辦妥這些事情的同時,張一鳴約見了律師。他花高價錢清了最好的律師。
律師已經清楚歡歡案件的情況,張一鳴又給他講了新出現的丁萱的事情。
對於歡歡的案子,現在的狀況律師有十足地把握可以成功請求延期至生產之後開庭,但對於丁萱的情況,律師還不清楚張一鳴的意圖怎樣。
“能不能不判?”
張一鳴問,“對那些人,我賠償損失,並且加倍補償,行嗎?”
“這是刑事案,一般不行,但對於犯罪情節輕微的,還是可以免於起訴的。這要視具體情況來分析。”
“那丁萱的情況算是怎樣?剛才不是已經跟你說過,這孩子根本就不是真想犯罪。”
律師點點頭,“我知道。我是有另外一個考慮。聽你說起來,這孩子也算是赤膽忠心,你要馬上把她的案子免於起訴了,她出來後會不會再做同樣的傻事?如果再做一次,性質相對就比較嚴重了,這一次是好辦,下一次就麻煩了。”
“那你什麼意思?”
“她不就是想去照顧楊小姐嗎?我是想有沒有辦法把她的案子也拖著,處於要審不審的狀態,讓她就和楊小姐一起呆在里面,然後和楊小姐的案子一塊解決。”
“這樣能行嗎?”
張一鳴有些猶豫,“可別害了這孩子。”
“應該有辦法可想。一方面我可以走些關系,讓她的案子自然拖一拖。一般人被關在看守所都是盼著早日有個結果,像你們這種自己心底里想拖延的,算是奇事,你自己要是不急,法官也不會太急,這是其一。其二,我們可以給案子本身制造些疑點、制造些爭議和不確定性,這樣要解決這些問題本身就需要花費很多時間。”
“能制造什麼疑點,這件案子的事實情況再清楚不過了,目擊證人有一大群。”
律師很高深地笑起來,“當然有疑點,這一大群目擊證人固然見證了丁萱的犯案行為和過程,但他們同樣也可以證明她的反常舉動是不是?她是在搶劫可以逃掉的情況下自己又倒回來的,那麼,她的精神是不是有毛病呢?這就是最大的疑點。為此,就需要醫學鑒定,這就又要花出若干時間是不是?在醫學鑒定中,再想辦法由不同的機構出具兩份完全相反的鑒定結論,一個說是精神有毛病,一個說是沒有毛病,這樣不就引起爭議了嗎?為此,解決爭議又要花去若干時間,又要重新請第三者鑒定。如此等等,案件審理的環節增加了很多,我們再有意讓每個環節都拖延一下,到最後,估計楊小姐差不多也要生了。”
聽完律師的話,張一鳴深懷感慨,“所謂資深律師,就是最會以法律的名義耍陰謀詭計的人。”
他略有佩服之意地調侃道。
律師又是微微一笑,道:“如果每個人的陰謀詭計都是在法律的框架下來耍,那至少也是一種進步。”
是啊,說得沒錯,總比無法無天好。張一鳴點點頭,決定道:“好,就依你的方法來辦。”
4
深圳這邊的事情暫時塵埃落定,下一步,是張一鳴為歡歡的翻案行動的時候了。離開深圳之前,他又去看了歡歡和丁萱一次。
對於丁萱的到來,歡歡又感激又難過,在她的心中,丁萱成了她的又一個親人。
雖然身處看守所,似乎生命前景都堪憂,但歡歡感到自己進入了這一生中最甜蜜幸福的溫馨時光。
以前,師父不在了之後,她只有兩個相依為命的妹妹;現在,除了妹妹們,她有了愛自己的男人,又有了丁萱這樣的徒弟,更重要的,她的腹中還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
原來老天終究是公平的,歡歡心里第一次對命運、對上天充滿感激。
再次看到丁萱那傷痕宛在的臉龐,又想到她瘦弱的身軀上還有著看不見的青腫,張一鳴心里特別難過,她所遭受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能進入正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看守所,都是為了去照顧他張一鳴的女人和即將出生的孩子。
可丁萱自己卻絲毫不以為意,她的心願達成,能夠照顧師父,進了看守所就像進了五星酒店一樣高興。
這更讓張一鳴覺得心情沉重。
張一鳴感到每當面對一些最純潔的心靈的時候,是他對自己最有一種無力感的時候,他感到這樣的心靈能輕易地將他擊倒,而他幾乎連反抗的意志都沒有。
因為在這樣的心靈面前,他常常自慚形穢——雖然他自認為比這世上太多的人要更加光明磊落。
當李建國對張一鳴說著大德曰生的時候,當在小青的家鄉面對明仔家人那清澈眼神的時候,張一鳴都有過這樣的無力和無顏感,這一次,在不見陽光的看守所里,面對著丁萱那留著傷痕的臉龐上比陽光更燦爛的笑容時,張一鳴再一次升起這樣的感覺。
聽說純潔的心靈不但能升華自己,也能淨化別人,難怪小青回到家鄉以後對自己在深圳的經歷倍覺肮髒,只怕正是因為她在家鄉時周圍充滿了這樣的心靈,像純淨的山泉水一樣不斷地衝刷著她的心,讓她如何能不重歸潔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