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前面傳來“有沙暴”的叫喊,靖雨仇心中方自一驚,旋即面露喜色。
羽然真珠自是不能在這樣的情況下繼續追殺他了。
但當他循著那大漢的聲音望去,神情立時變得凝重起來。
這時尚未過午分,但那邊天際原本澄藍清澈的天空竟變得昏黃汙濁,狂風旋卷而起的沙浪鋪天蓋地遠遠迎來。
沙浪未至,炎烈的風沙已經他們身邊飛揚而起。
在撲面貫耳的沙塵中,視野變得模糊不清,就連呼吸也頓時困難起來,加之那先聲奪人的巨大風吼,以阿古隆這樣久歷沙場的老手都目現駭色,心下一沉,更不要說從未經歷過這等陣仗的靖雨仇了。
“轉道——立即轉道左近的灌木叢林——”
阿古隆猛力朝前方的馬隊大叫,又微微返身又向身後的靖雨仇說了聲“兄弟,你坐了。”
一提馬韁,准備向東突去——然而話音剛落,百米開外的隨阿古隆返道塞外的馬隊已經同沙暴短兵交接起來。
方才那跑在最前面的大漢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已被他的座騎拋落在地。
相形之下,那匹馬更顯慘烈,脖頸被渾如峰林般的沙浪兜頭一割,立時血染黃沙,身首異地,四蹄仍在不辯東西下踐踏過他主人的身體,串空而奔,又幾步才被緊接而到的沙浪撲倒在地。
“啊……”
大漢的慘叫聲響蕩長空,為本就陰慘的天色憑添了幾絲可怖。
隨後的那些大漢情況稍稍好些,紛紛下意識的避趨沙暴的鋒銳,翻身仰貼於馬腹之下,展示出高超的馬術,卻也無復平時的從容與優雅。
離靖雨仇和阿古隆尚有百來米的距離,酷熱的氣浪已經讓他們感到呼吸變的緊促起來,靖雨仇方自不知所措,還是阿古隆首先反應過來,促聲道:“兄弟,把這個帶起來!”
邊向後面的靖雨仇遞去一個白色的頭罩,邊從懷里掏出另一個頭罩為自己套上。
“媽的,真是他媽的活見鬼!”
阿古隆粗聲底咒了一句,顯是心中不解這次沙暴來得如此突兀,居然事先毫無一點預兆。
在這等情形下,是沒有可能快過沙暴的速度,即便是他的有“龍馬”之譽的坐騎吞雲。
再跑下去,還不如干脆現在就自我了斷算了,亦可免了死於沙暴的一番痛苦。
阿古隆當機立斷,整個人馬上象引箭待發的弓弦般繃起,一緊韁繩,龍馬一聲長嘶頓時人立而起,“兄弟,緊記得待會我們躺在馬身旁不要動。”
靖雨仇意會的先躍下馬,阿古隆隨後也翻下馬背,先給馬頭套上了一塊黑布,然後輕拍了下馬頸,讓它馴服的躺了下去。
兩人剛伏身躺好,沙浪已經掠至,浪勢如潮般排空沓至,偏偏又不絕如縷,瞬間掩蓋了倆人一馬。
掩埋在沙丘中的靖雨仇似乎感到了每一顆沙礫的重量,卻不再是沙礫,而仿佛變成了一只只欲侵入他骨血的水蛭,呼吸一促,加之身體受重不均的難受使靖雨仇不知何時游離開了龍馬的身體。
“哎——難道我竟要葬身此地。”
靖雨仇在內心苦笑著嘆氣,“忻姐,我來了——只是不知阿古隆他們怎麼樣了,還有羽然珍珠……”
想到風韻獨具的羽然珍珠,靖雨仇心下又是一聲苦笑,人力有時而窮啊,與敵人相斗時,他從來信奉這麼一句話,打不過,總還逃的過。
想不到他躲開了羽然珍珠的窮追猛打,卻要死於這窮塞絕漠中。
忽地,他感到身體一輕,雖然實際上還是覺得全身肌肉寸寸欲裂,痛不欲生;但是與前一刻相比,卻又是絕然不同,仿佛每顆作用在他身上沙礫的力道變得十分均等,絕無一絲一毫的偏差,這樣給人一個錯覺是,所有的沙礫的力量相抵了。
此時的靖雨仇雖然痛苦卻又同時感到一種不應有的舒服。
殊不知,在生死攸關、間不容發的當頭,機緣巧合下,他因為分心想了其他事,無意識中超脫了苦痛,竟然自動進到了物我一體、無遠弗界的先天境地,並且正處於返照自我的胎息邊緣:真是不可不謂福緣深厚啊!
與天斗爭,其樂無窮;與地斗爭,其樂無窮;與人斗爭,其樂無窮。
雖千萬人,吾往矣。
靖雨仇福至心靈,心中想起《水經集》中的幾句話“匪神之靈,匪幾之微。如將白雲,清風與歸。遠引若至,臨之已非。少有道契,終與俗違。亂山喬木,碧苔芳暉。誦之思之,其聲愈希。”
這正是超詣。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家主張無為而治、任誕自然,但真正的自然卻是超脫,超脫了自我,超脫了天地萬物,甚至超脫了自然,必要時,就可以逆天而行。
有容乃大,無欲則剛。
靖雨仇的身體一動不能動,思緒卻卻飄渺起來,漸行漸遠靈動而飛逸。
這時,仿佛感到地塌了一般,靖雨仇潛意識中死守著內心一點明晰,身體卻隨著沉沙不斷往下拋跌,速度愈轉愈疾……
“啪”的一聲悶響,靖雨仇迷夢中感覺像是掉進水里,被清涼的水一激,靖雨仇才適時的驚醒了過來。
雖然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更不明白為何從沙漠中掉進水里,靖雨仇還是意思到自己算是揀回了一條小命。
水道很窄,僅可通人,加之水里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楚。
不過熟諳水性的靖雨仇,略一運功,立刻把握到雖然水的流速甚微,但這並非一潭死水。
現在的問題是逆流而上,還是順流而下?
既然是活水,就一定有其源頭,靖雨仇立刻決定就其源頭。
估摸向上爬游了一燭香的工夫,靖雨仇欣喜的發現前面不遠處有微光傳來,心下慶幸自己是賭對了。
一出狹窄的水道,靖雨仇才發現外面是別有洞天。
這水道應該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地下暗道,外通一個大湖。
靖雨仇在湖里向上浮游了近二十米才終於得以重見天日。
天藍風靜,一派祥和。
一股草原特有的清香和著湖水的味道沁入心脾。
靖雨仇大力吸了幾口氣,才以所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游上岸。
然後以一個最寫意的姿勢躺在草地上,猛力呼吸著這塞漠特有的粗獷的氣息,仿若這是再也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忽的心下一異,為何自己剛才在水道那麼長時間不用呼吸,卻像個沒事人似的。
這才發覺自己周身的肌肉酸痛的要命,身上的衣服也早已破爛不堪,心下一陣苦笑,這個樣子怎麼見人。
現在緊要的還是先找個地方換洗下衣服,祭飽五髒廟再說,順便弄清楚這是什麼地方。
長身而起。
橫亘在草原的東北方向的是一座勢拔五岳的連雲雪峰,一條白玉帶似的水流自雪峰逶迤而至,匯入了身旁這個方圓數百米的半月形湖泊。
湖泊周邊是漫無邊際的草原,草原右前不遠處,風吹草動間,隱約傳來駝、馬的身影。
遠處不時的傳來人馬的叫聲,間或伴有千里馱的長鳴。
靖雨仇收拾心情,放開步伐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不一會,即看到一簇一簇的帳篷,形成一個個以數百單位的帳屋為一組的帳落。
帳落間道路相通。
放眼過去,帳屋散點式分布,粗看似無規則;細看去,卻有中渾然的勻稱感,井然有序:粗獷處顯出此處居民的玲瓏匠心。
這里水草豐美,兼且從仿佛是出於一個大手筆的精心規劃來看,靖雨仇判斷這里應是某個有統一組織的部落較為長久的聚居地。
帳落外的草原亘古般延伸,描繪大地的美麗的輪廓。
這時,隱入雲層的太陽,破空而出,參天的冰峰在中天麗日的照耀下,褶射出奇異無倫、奪人心目的彩芒。
靖雨仇心神一顫,難道自己竟無巧不巧的親眼目睹了赫連鐵樹所描繪的沙漠綠境不成?
還是一個海市蜃樓的幻覺?
靖雨仇甩甩腦袋,一切都如此的真實,遠處的馬嘶聲更加清晰的收入耳鼓。
靖雨仇心下一陣歡欣鼓舞,正待長嘯一聲,一舒自義姐死後便一直橫亘在胸口的郁勃之氣。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似緩實快的穿行在前方帳落間的道路上,不一會即閃入一個並不是很起眼的帳幕。
破財?他怎麼也到這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