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甩了甩昏沉的頭,聽清是黑熊在帳外大聲嚷嚷著要見駙馬。
光柱射進帳篷,天已大亮。
床邊麗影搖曳,我的仙妻容光煥發地坐在榻邊,月眼微笑,關愛地看著我,好美!
好美!
公主很不滿又擾了她小人家的美夢,嘟嘟囔囔不起來,好在月兒很會哄著妹妹梳妝,兩截豹皮穿著也簡便,所以,我們夫妻三人還是一起走出大帳。
帳外已經站著二十多牛鬼蛇神,見我們出來都停止了嗡嗡,瞬間堆出一片與昨天很不一樣的媚笑,說著喜嗑,紛紛獻上大大小小的精美禮匣。
我也擠出謙恭的笑容謝道:“感謝大家的盛情,我們今日北去,一路凶險,攜帶不便,心意領了,可是禮物就不必了。”
卻眼見著他們臉色陰沉下來。
公主拉了我一把,嬉笑著說著感謝叔、兄,非常喜歡這個禮物,吩咐下人立刻包進皮袋備馬。
抽空白了我一眼道:“你不知道我們的族規別亂說話嘛,拒絕首領送的禮,意味著絕交呢!”
使我臉也一熱,連忙和他們道歉解釋,一面請他們入帳。
“哈哈……沒空閒話了!一起去本王大帳吃早飯,飯後就要隨太子一行出發啦!”
岳父遠遠地喊道。
大家一起進了蠻王大帳,太子三人已經在座,氣色比昨晚好了很多,但仍欠明朗。
吃罷出帳,見我們的三匹寶馬與另外八匹高頭大馬被軍士牽著,我的花馬鞍側又加個大行囊。
眾人再次道別時,才見蛇女慢吞吞地和她的妹妹相挎著走來。
月兒笑迎過去,挎在她的另一邊,有如姐妹情深很久了似的。
原來蛇女姐妹要同去同回。
月兒問她要不要把馬蹄裹上氈墊降低聲響。
蛇女搖頭說沒用,月兒就提議兩女共乘一騎。
或是更安全的辦法吧?
汗血和赤兔好歹跑得快。
離了旌旗招展、人聲鼎沸的蠻營,滇池邊的小路狹窄,阿通木昂然不懼地一騎走在最前面,令我不得不暗佩他的忠誠膽氣,後面自然而然走成蛇女與月兒、公主與蛇妹、我、鐵甲騎士、白衣人、太子、綠衣女、鐵甲騎士這樣的順序。
公主一聲呼哨,黑白二獸又在路邊草叢里出現並在月兒馬前並行著,真是靈獸啊!
連太子也不禁說道:“二位公主還有這樣的保膘,我所不及也。”
惹得公主自豪地咯咯笑起來。
此後,除了共騎的兩女不時竊竊耳語交談外,其他人再未說話。
湖邊的山崖越來越陡峭,道路與湖水的間隙越來越小,雖然湖面風平浪靜、波光粼粼、景色秀麗,但我隱約感到來自身後的緊張氣氛越來越濃。
也許是離昨天的恐怖戰場越來越近,使他們的氣息越來越重?
這里的地勢讓我反而有些釋懷,那些鐵騎根本無法同時進攻,所以才傷亡慘重吧?
一條大水蛇沒那麼可怕吧?
我們不緊不慢地搜索前行,不覺已快三個時辰,天已過午,沒有人提議打尖吃些東西,因為連我也覺得心跳咚咚──周圍太靜了!
連水鳥都不見一只,更別提鳥嚦蟲鳴、樹葉裟響了。
哦,這兒只有石崖,根本沒樹。
“嘎……”
忽然一聲怪叫。
全身寒毛乍立……偏身望去,一只巨大的兀鷲立在半塊血水淋漓的馬斷腿上,見這一隊人馬竟不驚飛,只瞪著凶狠的鷹眼,警惕地半聳丈余寬的雙翼……只在白虎對它的不敬深感不滿似的低吼一聲,才用巨爪抓起馬腿,識相地飛走了。
人們更識相地知道──死亡之地到了!
又行一段,只聽公主“啊”地一聲驚叫。
悚然見,一副鐵甲散於水邊,糊滿血跡和粘乎乎的黏液,那……那是從大蛇的肚子里吐出來的?
身後傳來女人的駭聲,我回頭望,綠衣女驚恐地顫抖著,捂著自己的嘴。
身後的鐵甲騎士臉色煞白,滿眼痛苦和恐懼。
那不知道是他哪位戰友的鎧甲,又不知還有幾具吐出的鐵甲沉於湖底!
沿途又零星看到有些彎曲變形的金戈長戟,可以看出其主人在最後使用它們時是多麼奮盡全力……尖端卻都不見血痕!
公主抱住身前蛇妹的香肩在不安地抖動。
又行了小半個時辰,地勢不像剛才那麼險窄了,我們行進的速度驟然加快,開始疾馳起來,每個人心里都明白,按昨夜湖怪追擊太子他們的方向,我們應該是已背離險地了,離開的越快越安全!
正在心跳開始越來越安定了,蛇魔女忽然叫到:“全體停下!”
一隊人莫明地勒住韁繩,蛇魔女和月兒低聲說了幾句話,我隱約聽清一句是“無論怎樣,你們該走快走,不要管我”。
她隨後下馬,姍姍地走過阿通木,一直向前走了三十余丈,才佇立在水邊……靜得彷佛只有微風是動的,湖面根本沒有任何異常,太子道:“等什麼?此時不快走,還待那物追來嗎!”
後面的馬便躍然向前,月兒做靜止的手勢,太子一行未予理會,我們三匹馬也被裹挾著前去。
長隊變成一團,瞬間已近蛇女數丈。
“嘩”地一聲巨響,岸邊湖水猶如裂開,一條巨大的無爪青龍帶著帶出漫天水花,龍首彎甩回來,正對我們的馬前,如果這不是我一生中最驚駭的一幕,我也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恐怖的圓眼凶光和那大張的彷佛要吞噬一切生靈的巨口!
一股腥惡已極的渾濁的水液向跑在最前面的鐵甲兵和阿通木噴射而去。
兩匹戰馬驚立嘶鳴,將兩員騎將狂掀落於地,回身不得,瘋毛地跳進湖中,卻被突然翹出的蛇尾大力掃進水底。
其他坐騎驚退中,兩將翻身爬起,各挺標戈就要挺身衝刺。
只聽蛇魔女尖聲高喊:“千萬別刺!你們退後!”
制止了他兩個的決死出擊,慨然走向那長了兩坨棱角,看起來比岩石還堅硬的畸形恐怖蛇頭前。
沒人再會不信她了,我們緩緩地後退了數丈,連兩只靈獸也肌肉緊繃地伏蹲公主兩側,隨時准備拼搏護主,只是現在感覺,除了大象,一切生物在著湖神面前,都太渺小了!
心在耳朵里跳得砰砰直響,月兒舉手擋在公主和我的馬前,如果巨蛇撲來,她一定會挺身擋在我們前面,給我們贏得撥轉馬頭逃走的機會。
那……我還活得下去嗎?
死也一定和至愛仙妻死在一起!
也不失是種幸福。
這樣想著,我竟然不害怕了。
看了一眼太子一行,除了白衣青年,都是臉色煞白,攥緊馬韁的手顫抖著斜張,備著最快的速度撥轉馬頭。
我恍然不覺得我的馬比他們矮了!
此時顯得比月兒還勇敢的蛇女,雙臂交胸,被水花濺濕了衣衫,背影豐滿婀娜。
湖妖巨大的怪頭在她身前數尺處緩緩逡搖,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噝噝之聲,比手臂還粗的蛇信駭人吞吐達數尺長,不時碰觸到蛇女臉頰,也未嚇她退縮。
我在敬佩她的勇氣同時,更佩服她的能力,沒有任何先兆的情況下,她能提前半里預知埋伏在水中湖怪的准確位置!
現在回想起來,怪蛇騰空前,它的鼻子應該是水邊看起來毫無異常的一塊頑石。
這是她隔了那麼遠就認出來的?
我們只會關注著水面有沒有異常物體和破浪。
此刻無時間概念,瞬間也如一年,已經無法用正常思維去判斷了。
所有人似乎都眨也不眨、摒住呼吸,可我還覺得周圍氣喘如牛,大概是馬的呼吸聲太大。
猛然間,湖妖的蛇尾騰出水面掃來,卷起了苗女,比百年古樹還粗的、布滿堅硬鱗甲的蟒身搖動,在人馬驚叫聲里,將她卷入湖中。
蛇女面無懼色,朝她妹妹和月兒搖頭示意不要過去救她,一只還能活動的手臂揮舞,讓我們趁著湖怪縮身入水的當兒趕緊跑過去。
她是要以己身生祭湖神為我們爭得活命的道路!
我腦中忽然想起書中所記戰國時《西門豹治鄴》的故事,可那是打破了用女人祭祀河神的陋習啊。
臉色煞白的綠衣女拉著太子催馬,太子見我們沒有動的意思,下令道:“大家隨我快走!”
月兒搖頭,我自然也搖頭,阿通木去拉公主的馬,公主也搖頭道:“姐姐不走我也不走!”
他看了一眼月兒後,也站定了身子,只把長標握得更緊。
令我驚異的是,白衣人也搖頭對太子道:“殿下快走吧。我是一個廢人,連出家之願都不成。這樣活著也讓你一直為難,最該以身飼蛇的是我……佛願入虎口,懇請王兄看來多年情分上,給我一個入蛇口向佛的最後機會吧!”
說罷翻身下馬,把韁繩遞給失了馬的鐵甲騎士:“你倆快護太子回城!”
太子搖頭嘆息一聲:“這是何必……”
被綠衣女催著走了兩步,轉回身道:“賢弟可答應若生還則回善闡見我?”
見白衣人苦笑點頭,便拋給他一個小瓷瓶道:“這是解藥。兄弟自求多福吧!”
說完催馬,又在疾馳的駿馬上回頭,深深地望了月兒一眼,才狂奔而去。
我可顧不得鄙夷太子和那位不知出身什麼武林名門的女子了。
苗女已被卷入湖水,只剩頭部,仰面喘息了!
水怪的前段身子昂在空中搖晃著,對離去的人馬並未注視,只好像將圓眼鎖定在月兒身上……靠!
你個死怪物也知道美丑?
我暗罵著卻為愛妻高度緊張起來,手握刀柄思躇著如果它咬向月兒,我的全力一擊劈向它的眼睛能否得手……站在地上的白衣人吃下瓶中的藥後,似乎凝神運了運氣,便真舉步向湖怪走去,月兒伸手拉住他,低聲說道:“英雄且慢!蘭姐姐一路叮囑不可妄動惹怒湖神,她此時或沒有生命危險,攻擊則會生變。”……寧靜!
巨蛇扭晃帶動水花聲、噝噝吐信聲,苗女的喘息哀鳴……時光帶著生命飛逝。
女英雄的臉色漸漸由紅轉白,與被蟒蛇纏勒的動物一樣抖晃著頭、張口咿呀,看看就要喘不上氣了呀!
月兒忽然轉頭四處張望起來,白衣人掙脫月兒的手,邁步走到湖怪前,一邊打著手勢一邊大叫著:“聽懂人言的才是湖神!來吧!放開她!你來吃我吧!來啊!”
我忽然感到愧疚,剛才看太子逃跑,我自負像個男人,可是和這個比我大不點,外表看起來儒雅、英俊,體內流著皇族血液的年輕人視死如歸的勇氣相比,我咋又不太像男人了呢!
公主摟著的蛇女小妹扭動著身體“嗚、嗚”連聲,大概也急於去救乃姐,卻被公主抱緊並捂住嘴。
白衣帥哥見那湖怪高仰著頭,對他不理不睬,怒喝道:“好吧,既然你聽不懂我的話,你就不是湖神。對妖孽我就不客氣了!”
說罷,擡手一道勁氣射向龍蛇之目。
攻擊之快,讓月兒一聲“不要”顯得已晚。
那怪頭一直在無規則晃動,勁氣再快再准,也只見它眼皮上的硬鱗“嗤”的一聲爆響。
雖只騰起一絲氣霧,但顯然已激怒了它,巨大的蛇頸快如閃電地向白衣人彈去。
這貴族青年竟是一流武林高手!
他閃避的身法雖不如月兒輕靈,也不似我的步法那樣多變,倒與師兄學的類似,剛正而迅疾。
一邊閃避,雙手連擡,勁氣交錯,只不離蛇眼左右。
我頭一次看到內氣外發的遠程攻擊如此強勁,若是人體挨著,不洞穿也當一鏢射入。
怎奈傷不了這千年蛇怪的鱗甲,不知這樣耗內力的攻擊何時才能擊中蛇目!
龍蛇咬不到他,反不斷被打擊,終於暴怒地將奄奄一息的苗女甩到岸上,全身靈動之後,白衣人立刻險象環生,拼命閃避中已無暇攻擊,但他仍有意越避越遠離人群。
阿通木不懂武學,見狀解下他寬厚的腰刀,喊了一聲“用這個!”
拋給白衣人。
青年伸手接刀便被怪嘴咬住了衣袖,龍蛇長身仰起,將他帶向空中,倏地張開血盆巨口……“蹬鼻子閃啊!”
我驚叫提醒道。
他武功比我高那麼多,應該能蹬到怪物唇鼻處彈回岸上。
令人目瞪口呆的是,他竟選擇直直地落進怪口,怪物的口中傳出人的大喊:“你們帶上傷者快走!”
龍蛇狂亂地搖擺著,我看到白衣人全身已沒入它咽喉中,只剩雙臂肘支和頭在怪口中,他在看著我們,雙手將帶殼的厚刀立起卡住巨口……他在接刀時已打定主意這麼做?
肯定是了!
太子走的時候,他就堅定要入蛇口而讓我們逃生啊!
可是他也低估了龍蛇了!
湖怪猛地砸向湖面,巨浪排涌,蛇頭深沒水中,肯定會淹死他,蛇尾卻橫在岸上掃得砂石亂飛,哪里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