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邊,且說德州府張望禹受了山東巡撫章敏的旨意,急急去德北城門詢問,不消一個時辰,張望禹便回到了德州府衙,卻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臉色也黑成了鍋底灰,一臉的擔憂、驚懼、恐慌之色。
“中丞……大……人,大、大……事不……妙啊……”他肥胖的身軀顫顫巍巍的小碎步跑到後衙堂屋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面如死灰,不敢去看章敏的臉色。
“慌什麼,你好歹也是堂堂四品知府,這個樣子成何體統,起來好好說話。”章敏放下茶杯,有些不悅的瞪了眼張望禹。
“回中丞,十……十萬火……急……啊,出、出……出大事了。”
這張望禹能得到福康安的賞識,除了他獻上老婆之外,再就是此人能言善道,不過此刻卻犯起了磕巴,可就真是被什麼事情給嚇到了。
“哼,能出什麼大事,難道是這天塌下來了不成,德州府,你也是老資格的知府了,慌慌張張的像什麼樣子,本中丞平時是怎樣教育你們的,遇事不要慌,要鎮定,要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有一點知府的威儀。”
章敏滿不在意的呵斥道,隨後又端起茶杯品鑒著香茗。
“下官失、失儀,還望中丞見諒,只是事態緊急,下官不敢擅專,特趕回來請中丞示下。”
聽了章敏的呵斥,張望禹頓時又恢復了先前的口齒伶俐,心中在想,哼,你是上司,要是事情敗露了,先倒霉的可是你,你都不急,我急什麼呀!
“對嘛,這才像是我山東官員的做派嘛,行了,說說吧,到底怎麼個事?”章敏喝了一口清茶,透過氤氳的茶氣拿眼斜瞥著張望禹。
“中丞,下官去了德北城門,據守城的門吏說,今天晌午倒是有四輛馬車從德北城門經過,聽口音像是京城那邊過來的。”
說道此處,張望禹頓了頓,拿眼觀察著章敏的反應,見他認真在聽便繼續說道,“為首一人約莫十七八歲,相貌儒雅,身邊跟著的幾個仆從,像是都有些身手。”
“哦?有這等事?你細細說來,那少年是什麼身份,哪里人,來德州干什麼?”
聽了這話,章敏心中頓時‘咯噔’劇烈跳動一下,隨後緊盯著張望禹,神態嚴峻的追問道。
“是——據城門吏說,來人自稱是天津某富商家的公子,此來山東是為了采買藥材,而且還——還——”張望禹欲言又止,他在考慮該不該將實情如實向章敏匯報。
“而且什麼,你倒是快說啊!”章敏心中兀得升騰起一抹不詳的預感,見張望禹吞吞吐吐的,不由的怒火中燒,不悅的喝道。
“是,是!”
見章敏發了真怒,張望禹嚇得忙用手去擦額頭上的冷汗,半弓著腰,臉色為難的道,“中丞,下官一時糊塗,沒有管好手下,那伙人,是,是……交了‘稅銀’入城的。”
“什麼!你說什麼?”
一聽這話,章敏頓時火冒三丈,猛地將茶杯摔在地上,一時間山河變色,揚起手指顫抖的戳張望禹的腦門,喝罵道,“你個混賬東西,老子不是早就讓你停止收稅,停止收稅,你TM的耳朵里塞驢毛了?”
原本章敏還是十分注意自己形象的,行為舉止惺惺作態,不過此時心中怒火太盛,便忍不住現出了本來面目,對張望禹破口大罵。
“是,是,下官知道錯了,下官已經嚴厲的批評過那城門吏了,他保證下次再也不敢了。”
張望禹撲通再次跪倒在地,連連磕頭,臉上盡是懊悔和哀求之色。
“哼,批評,批評管什麼用,還不再犯了,事情已經發生了,他還得有再犯的機會,你這個混賬東西,平時到底是怎麼約束手下的!”
章敏此時氣的七竅生煙,若不是看在張望禹是福康安的心腹,平日里又對自己恭恭敬敬的份上,真想當即罷了他的官。
不過這念頭也只是一念之間,轉念一想,章敏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當此之時,一定要鎮定、鎮定,切不可內里出亂子反著了欽差的道。
他深深的呼吸,強制自己平靜下來,卻不料怒火是壓制住了,卻反而便的慌亂和不平靜起來,他臉色煞白,渾身不住的哆嗦著,像是害怕極了。
張望禹一直跪在地上,卻是不住的用眼眸偷偷觀察章敏的反應,見他渾身哆嗦,臉色驚懼,不由在心中冷哼道,“丫兒的什麼玩意,當初還義正言辭的說什麼‘要鎮定,不要慌’,‘要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M的事臨到自己頭上,卻78慫了!
章敏看不慣張望禹,張望禹又何嘗看章敏順眼了,有時候人與人之間,互相看不順眼,是根本毫無理由的,老子就是看你不爽,怎地吧?
不過互相反感歸反感,但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還是發生在德州地界上,若是欽差當真嚴查嚴辦,第一個丟頂子的就是他張望禹,於是他戰戰兢兢的抬起頭,小心翼翼的對著章敏說道,“中丞,您別總是生氣啊,您倒是發個話啊,這件事該怎樣處理啊?”
“哼,老子能不生氣嘛,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老子能平靜的下來嗎?”
聽了張望禹前面的話,章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氣哼哼的喝罵起來,不過又聽了張望禹後面的話,卻忽然平靜了下來,這小子說的對,事情已經發生了,在生氣也於事無補了,還是該想想對策才是正題。
想到這里,章敏便在腦海中將張望禹所說前前後後梳理了一遍,覺得張望禹所說之人很有可能就是欽差,十七八歲的少年,欽差福爾泰可不就是十七八歲,身手好的仆從,會不會就是大內侍衛喬裝改扮的?
從天津來,口音卻是京片子,這不正是欲蓋彌彰嗎?
在心中梳理一遍之後,章敏便斷定十有八九那所謂的天津某富商家的公子就是欽差福爾泰,於是他猛地一拍桌子,對著跪在地上的張望禹吼道,“德州府,你馬上調派府衙所有差役,給我尋找欽差的下落,若是膽敢再出半分差池,我要你的腦袋!”
“是,是,是……”張望禹早已嚇出了一聲冷汗,聽著章敏終於有了主意,忙不迭的一連聲應是,可隨後又為難的問道,“中丞,他,他,欽差他是微服私訪,又行蹤不定,下官怎、怎麼查啊?”
“混蛋,你是豬腦子啊!”
章敏‘恨恨’的瞪了張望禹一眼,語氣更加不悅的喝道,甚至可以說是暴吼道,“他再是欽差,再是代天巡守,也總要吃喝拉撒睡吧,這點還用我教你嗎!”
“是,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下官這就去查欽差的下落。”
其實張望禹此人腦子不笨,相反卻是十分活絡,剛剛只是嚇糊塗了,此時經章敏一提醒,頓時明白了搜尋方向——那就是全城的酒館、客棧甚至驛站。
說完,張望禹就待向門外奔去,忽聽身後章敏制止道,“慢著!”
“中丞,您還有何吩咐?”張望禹立時停住腳步,轉過身看向章敏。
“切記不要大張旗鼓的查,一定要暗中進行,一旦查到了那個少年的行蹤,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只需派人盯住,之後速報與我知道——還有,那個德北的城門吏你想辦法讓他‘閉嘴’,至於用什麼方法我不管,總之我不想再見到他,要是明天他還活著,我就要你的腦袋!快去!”
交代完了這幾句之後,章敏便像是揮蒼蠅似的厭煩的對張望禹擺擺手,懶得再往他肥胖的白臉上看一眼。
“是,是,下官告退,這就告退!”張望禹對著章敏深鞠一躬,轉過身之後,卻是冷哼道,“什麼鳥玩意,擦!”
……
另一邊。
爾泰快馬揚鞭的奔往濟南府衙,一路馬行甚速,揚起煙塵滾滾,不過饒是這批快馬乃是千里馬,爾泰趕到濟南府衙的時候,也已經是凌晨三點多鍾了。
爾泰幾年前跟阿瑪福倫來過姑媽這里,便熟門熟路的找到了府衙後衙,下馬敲門,不一會院內便傳來一個困倦的聲音,哈氣連天,語氣稍稍有些不爽的道,“誰呀,這大晚上的。”
“是我,福爾泰!”爾泰淡淡的應道。
“誰?你說你是?”那里面的聲音頓時緊張起來。
“我是福爾泰。”爾泰耐住性子重復了一遍。
“哎,是二少爺啊,老奴耳朵昏聵,沒聽出您的聲音,還望您別見怪。”門內的聲音一邊做‘檢討’,一邊拉開了門閂。
木門打開,爾泰便看到一個蒼老的臉頰,正是福家老字號的仆從福伯,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是爾泰姑姑福寧家的管家。
“呵呵,福伯,你的聲音越發滄桑了,害的我都沒聽出來。”爾泰笑著說道。
“二少爺,老奴有三五年沒有見到你了吧,真是長成大漢子了,若不是你自報家門,放在大街上老奴都不敢認你了。”
福伯上來拉住爾泰的衣袖,神色頗為激動的看向他。
“呵呵,人總是會變得嘛,福伯,我姑媽睡下了嗎?”與福伯寒暄幾句,爾泰便問起了姑媽。
“沒呢,剛剛老奴在院子里轉的時候,看到大奶奶的房里還亮著燈,許是還沒有睡下吧。”
“嗯,那煩勞福伯你給通報一下,就說爾泰求見姑媽。”
在大清朝的時候,規矩一向極嚴,尤其像福家這樣的大宅門,長輩與小輩之間,斷不像是平常人家那般隨意,侄子想見姑媽,都是要讓下人先通報的。
“好,好,二少爺隨老奴這邊走。”福伯手中拿著一盞燭燈,引領著爾泰向著姑媽的房間走去。
不一會,兩人就到了一座幽靜的內院,走到一處亮著燈的房間,福伯在門口輕輕的敲門,眨眼間里面便傳來好聽的略帶慵懶的聲音,“誰呀?”
“大奶奶,我是福伯,二少爺來了。”福伯語氣欣喜的說道。
“二少爺?你說爾泰來了?”屋內的聲音亦是十分喜悅,“快,快請。”
“二少爺請把,老奴就不進去了。”福伯讓開了身子,爾泰便對他一笑,隨後推門進了姑媽的房間。
甫一進入,爾泰便聞到滿屋的清香,還夾雜著一絲濃濃的奶香味,隨後他繞過屏風,欣喜的向床.榻上的姑媽看去,正待開口給姑媽問安,忽然發現,半坐起身倚在床頭上的姑媽卻是赤裸著上身,正紅著臉慌張的穿著肚兜。
‘嘶!’年輕氣盛的爾泰,頓時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