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炎餓了許久,喝了一碗粥之後自然是胃口大開。接連吃了不少東西。
嚴曦坐在一邊也不說話,滿室便只聞吧唧吧唧的進食聲。好容易他吃飽了有力氣了,便狐疑的看著嚴曦,問:“你這是賣什麼葫蘆里的藥?”
嚴曦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看呢?”
嚴炎稍稍猶豫了一會,便問:“你真的要放我去找他,不怕他生氣?”
嚴曦的面上仍舊是淡淡的,他說:“若果讓你真的這麼餓死了,他會傷心自責一輩子不得安生。他心里護著他惦記著你,朕可不行。你與他到底要如何折騰你們自己分辨,朕要護著的人可是他。”
聽他這一番話,嚴炎立刻松了口氣。說:“那你要放我走嗎?”
嚴曦嗯了一聲,說:“朕已經安排好了。”
嚴炎立刻喜笑顏開,但是突然又想起一事:“那,你告訴我上哪里去找他?”
嚴曦一笑,說:“這個,朕可不能告訴你。要是說了,朕在他那里更不好交代了,你自己個去找吧。要是你夠誠意夠執著,自然能找到他。要是找不到,只能說你不過如此。從此之後死了這份心吧。”
嚴炎愣愣的眨了眨眼,隨後一狠心,說道:“好,那我就去找。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他找出來。讓他知道,別以為這樣就能甩開我了。老子發誓要上他一輩子!”
這粗俗的誓言惹得嚴曦一陣訕笑,閒閒的說:“皇叔也是可憐,那麼優雅舉止有度的人偏偏被你這個潑戶纏上,”
嚴曦踱入室內,就看見恬熙正軟在榻上小憩。
他輕輕的走過去,安靜的坐在他身邊低頭俯視。
卻看見恬熙夢中似乎也不舒暢,眉頭皺得緊緊的。
臉色有些蒼白,神態中揮之不去的疲憊惹人心憐。
嚴曦輕輕嘆了口氣,為他將蓋至胸前的錦被往上提了提。就這麼輕微的動靜都驚動了恬熙。
他睜開眼,怔怔的看著嚴曦。
嚴曦含笑摸了摸他臉頰。恬熙這才長舒一口氣,說:“你回來了。”
他停了停,又問道:“炎兒,他可曾有悔意?”
嚴曦笑著對他說:“那小子執拗的很,寧死也不肯退讓半步呢。”
恬熙的神色立刻黯然下來,他沉默半晌,最終咬唇道:“罷了,他要作死就讓他作去,大不了當我沒生過他!”
他嘴里說著如此狠話,可神色明明是難過不忍。
嚴曦在一旁看著心疼,便嘆息著將他擁入懷中,說:“明明狠不下這個心,何苦為難自己呢?”
恬熙聽聞這一句話,眼眶一熱,終究是凝噎著說:“我已經對不起嚴靈了,不能讓我的孩子繼續去禍害他。”
嚴曦聽了這句話神色微動,繼而若無其事的繼續說道:“別胡思亂想了,這是他們各自的命,與你何干?又不是你讓炎皇叔去糾纏一木大師的。他們都已經是大人了,應該有自己的擔當。何須你來替他們負擔?都快要生了,你就好好收收心靜養吧。”
恬熙仍舊是難過,他搖頭欲說。
嚴曦便故意支開話題說:“孩子今日有折騰你嗎?”
恬熙看了一眼他,嘆口氣說:“沒有,他今天很乖。”
嚴曦歡喜的笑了,說:“如此甚好。這會是個乖孩子,今後能讓你我都少操點心。來,讓我摸摸他。”
他盛意之下,恬熙不好說什麼,只能乖乖躺下來。
讓宮女們放下幃帳,為自己解開衣裳露出身體,恬熙往日纖細的腰身此刻被撐得臃腫不堪。
但看著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嚴曦神色中不但並無半點嫌棄之色,反而面露狂熱之態。
他幾乎是痴迷的將手按上去,沿著恬熙的腹部曲线來回撫動。
偶爾發現恬熙的肚子某處有動靜便歡喜的復上去,仿佛隔著肚子在與他未來的孩子親密接觸。
恬熙看著他這個樣子,想起當日他無意中與他腹中胎兒隔著肚皮手掌相合時,他狂喜之下竟是興奮的跳了起來。
頓時感嘆萬千!
他知道一個挺著肚子孕婦的樣子有多難看,所以之前在武帝面前時,他盡量不讓他靠近瞧清楚自己臃腫的身體,也避免侍寢。
到了再嚴炅面前,他也有意識的回避。
讓嚴炅也覺察到了,幾次嬉笑著說:“得了別遮了。你平日里的樣子朕什麼沒見過,現在挺著個大肚子也新鮮。而且讓你丑點也好,免得你總是恃美生嬌日日不得消停,讓朕也能過幾天安生日子。”
那時候他太年輕氣盛,並不理解,認為他只是故意氣他。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這看似揶揄的話中包含著什麼樣的感情。
但是,也已經晚了。
而嚴曦呢,卻又不一樣了。
他不是包容他這樣一幅不甚美觀之態。
恰恰相反,恬熙覺得他對於他大腹便便的樣子有著更加狂熱的痴戀。
每一次他愛撫著他的肚子時那神態里的認真執著讓他都暗自心驚。
他不是不知道嚴曦在讓他懷孕生子一事上有多麼的堅持。
可直到他真正面對時,才深深的體會到,嚴曦的執著已經到了近似於魔怔的地步。
恬熙相信,如果有人敢毀了這個孩子一定會遭到嚴曦瘋狂的報復,哪怕是他都難以幸免,這讓他後怕。
如果嚴曦真的要報復他,那……
他突然打了個寒顫,嚴曦覺察到了,關心的問:“怎麼,冷嗎?”
說著拉起錦被將他整個身體包住,小心的抱到自己腿上坐著。恬熙勉強笑笑,不說話了。
嚴曦將他的沉默視作柔弱,便更加憐惜的將他摟在懷里。
兩人相互依偎在一起,遠遠望上去便是一對最尋常不過的夫妻。
恬熙靜靜的靠在他懷里,面無表情的聽嚴曦絮絮叨叨的說些家常話。
突然馬良安匆匆的走進,遠遠看見嚴曦在立刻就頓住了腳步。
想了想又想轉身出去。
沒想到恬熙眼角瞥見了他的身影,立刻驚醒起來。
忙出聲喚道:“馬良安,進來!”
馬良安無奈,轉身過來,惴惴不安的看了一眼也含笑望過來的嚴曦。
磨磨蹭蹭的走了過去。
恬熙看著他神色,心中狐疑大起,問:“你匆匆忙忙的進來又出去是要做什麼?出什麼事了?”
馬良安看了看他,有看了看嚴曦低著頭暗暗罵自己犯渾,都不問清楚就匆匆忙忙的闖進來了。
可眼見著恬熙問,他又不能不說。
正猶豫時,嚴曦含笑道:“你要說什麼,盡管給你們家娘娘說就是。你若再吞吞吐吐,朕都要煩了。”
馬良安聽他這樣一說,便更不敢說了。
他磨磨蹭蹭的恬熙越發煩躁了,便說:“快說,再磨蹭本宮撕了你的嘴!”
嚴曦這時候從旁插一句說:“如果你是想說炎皇子不見了,那朕便替你說了吧。”
馬良安忙嚇得跪下磕頭說道:“老奴無用,炎皇子將他的頭發全絞了留下,自己已經不見蹤影。老奴沒能看住他,請娘娘責罰!”
恬熙大吃一驚,問道:“他不見了是什麼意思,你們沒看住他嗎?”但轉瞬他便明白過來,扭頭憤怒的看著嚴曦,質問:“是你放了他?”
嚴曦神色不變,仍舊是溫和笑著,說:“是的!”
恬熙極為憤怒的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嚴曦將手按在他肚子上,鄭重的說:“朕是為了你!”
恬熙煩躁的推開他,一個不穩差點從他腿上栽下去。
嚴曦忙伸臂攬住他,將他安然的放下。
然後不顧恬熙的抗拒,拉著他的手嘆息道:“朕知道在你心中,這兩人都是很重要的。朕理解你要保護一木大師的心情,可是朕更清楚你心里對炎皇叔有多麼的疼愛。愛妻,你從來都不是心狠之人。今日里你讓他皮肉上吃了苦頭,但朕知道你心里只會有加倍的痛苦。朕其實並不關心他們兩人如何,但是朕心疼你,朕也不想他出了什麼事,未來你會永遠活在痛悔之中。朕要的是你快快樂樂的活著,所以,朕哪怕會惹你生氣也要放了他。”
這番話真摯感人,恬熙也微微有些動容。
他張了張嘴,終於是垂淚說道:“可我怎麼對得起嚴靈?我寧可不要我這下輩子也不能再次傷害他了。”
嚴曦微微一笑,說:“你的想法真奇怪,為什麼會覺得是你傷害了他?”
恬熙張嘴欲說,嚴曦已經先說了:“現在糾纏他的是嚴炎,與你何干?是,開始是你將他送到他面前。可是愛妻啊,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本身就是件玄妙的事情。如果他們注定有這段孽緣,那就算你不這麼做,他們肯定也是會糾纏在一起的。而且,一木大師不說,炎皇叔也已經是大人了,他應該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在做什麼。即使你今日強迫他離開一木大師,你肯定他會真正釋懷嗎?倘若他日後耿耿於懷,深恨與你呢?”
恬熙怔怔聽著,潸然淚下道:“我只是想要他們倆都幸福!”
嚴曦搖搖頭,說:“你覺得對他而言什麼是幸福?封爵娶親,太平富貴的過一輩子?你肯定那是他想要的?朕可不這麼認為。”
恬熙聽完,便說道:“可是,可是他不該去禍害嚴靈。”
嚴曦立刻問道:“你怎麼確定這就是禍害?若朕說,這還真是實實在在一段情劫。如何應過,那是他們兩人的事情。你何苦一定要做這個惡人,而且能有多大效果?就算今日你活活餓死了炎皇叔,一木大師日後知道了,依他的性子能心安嗎?”
恬熙被他問得張口結舌無法回答,心里竟是松動了幾分。
嚴曦便趁機說:“何苦呢。好好保重身體吧,他們的事讓他們折騰操心去。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自己都自顧不暇了,別再多添心思了。”
他按著恬熙肚子上的手稍稍添了一分力道,語意頗深的說:“其實朕更希望,你能更關注咱們的孩子些。”
恬熙聞言一驚,本能的感覺到其實嚴曦並不高興。
他想了想,便只好悶悶的說了句:“那,他去哪了?是不是追嚴靈去了,你總的讓我知道。”
嚴曦見他轉了口風,便終於放緩了神色。
他笑笑說:“朕沒有告訴他一木大師去向。這麼不懂事讓你操心,朕怎麼著也得替你懲罰他一下才行。”
恬熙聽得傻了眼,這大魏這麼大,不告訴他,可讓他上哪找去?
他又忍不住為嚴炎擔心起來:“炎兒自小在宮中長大,外面的世界他又不懂,如何應付得來?如果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嚴曦笑笑,對他說:“放心吧,朕已經暗中令人跟著他,絕不會讓他真的吃苦頭的。”如此,恬熙才稍稍放了些心。
之後多少年,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兩個人。
偶爾嚴曦會告訴他一些關於他們倆行蹤的消息。
可他們終究是沒有再度返回京城。
一直到恬熙病逝,他們也沒有出現。
那一次之後,竟是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