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行動
袁忠義目光如電一掃而過,旋即雙手後分,將方才就脫在腰間的中衣抽出,輕輕一甩,真氣將其撐開,如一面布傘,旋轉落在秦青崖狼狽裸露出的大片肌膚上。
他偏開視线,抱拳道:“秦姑娘恕罪,在下冒犯。方才我出手略重了些,若不將真氣泄到旁側帶開,恐怕姑娘要麼傷筋斷骨,要麼身受內傷。這要緊當口,我只得從權。還請姑娘見諒。”
秦青崖在地上咬牙撐了撐肘,總算哆哆嗦嗦抬起半個身子。
她是拔雲寨二當家秦岳的次女,從小兄姊疼愛爹娘寵,拜師學藝還沾了出嫁姐姐的光,直入天岑,總被師父夸獎資質優秀……
她左手扶著酸軟無力的右臂,只覺方才一招之間,她畢生所學的武藝,都失去了意義。
當啷一聲,秦青崖身上別的一支峨嵋刺,因衣衫崩壞掉落在地。
她被這聲音驚醒了似的一顫,忙拉扯抹胸遮掩裸乳,含淚甩開蓋著她的衣裳,雙足蹬地往後挪了數尺,心中空空蕩蕩,硬是提不起半點怒火。
只剩下恐懼。
柳焽腳踩著本想偷看的仵作,望向神情微妙的單溪,帶著幾分快意道:“單女俠,你還要考校麼?”
單溪頗為勉強地扯扯唇角,先轉頭去木櫃中取了一條斗篷,披在瑟瑟發抖的師姐身上,才走近袁忠義,輕聲道:“我功夫還不如師姐,師姐非你一合之敵,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她妙目一凝,星眸微抬,誠懇道:“袁少俠的奇遇當真厲害,方才那一掌,怕是一甲子功力的宗師,也難打得出來。”
袁忠義微笑道:“實不相瞞,我機緣巧合滅掉蠱宗,那一趟著實搜刮了不少蠻子的武學密寶。我孑然一身,不需要照應什麼同門,便獨個享用了。身法招式我興許不如天岑派的諸位高手,但只論內息……這麼說吧,柳鍾隱能從那麼多高手的圍攻中輕輕松松全身而退,他跟我換的那一掌,仍八成是我占了便宜。”
說到此處,他喟然長嘆,惋惜道:“此人武功陰邪詭異,我江湖經驗不足,若不趁著他內傷未愈……將來他對我多有提防,怕是再難有上次一樣的好機會了。”
單溪面色凝重,道:“那淫賊的武功當真如此深不可測?”
袁忠義點頭道:“他應當是練過什麼采補邪術,在江南諸地隱忍低調禍害了諸多女子之後,內功積累早已超過絕大多數一流高手。否則,在下全力一掌打在他身上,斷然不能讓他脫逃。二位是郡主的貼身護衛,郡主千金之軀,又是此地的主心骨,萬萬不能有事。還請二位女俠,莫要小覷那個淫賊。”
單溪不知想到什麼,沉吟片刻,道:“柳將軍,武功已經不需考校,能否讓我跟袁少俠去旁邊屋子,私下考校些別的?”
柳焽低頭看著面色蒼白的仵作,道:“請便。”
丁小妖有些擔心,道:“我們也不能跟著?”
單溪微微一笑,“丁姑娘莫慌,說兩句我便回來。我在同門之中算是喜歡打探消息的,保不准我考校的事情,袁少俠也有興趣。”
袁忠義略一點頭,跟著單溪到了隔壁房間。門外驗身的女親兵早已跟著郡主去了操練場,自是暢通無阻。
等袁忠義進去,單溪卻踩著門檻,半身在外,留意著周遭動靜,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莫要離得太遠。
他只得離開椅子,走回門邊,無奈道:“單女俠究竟要說什麼?”
單溪雙眼晶亮,盯著他上下打量一番,在仍袒露的精壯胸膛上流連片刻,仰頭和他對視,小聲道:“若我沒記錯,袁少俠在西南,曾幫過起兵的逆賊吧?”
袁忠義坦然道:“是。沒想到,邊陲之地幾分薄名,還能入了天岑派高徒貴耳。”
單溪面現疑惑,又道:“當初你既然相助叛逆,還得了飛仙門的傳承,應當與朝廷不是一路。那……你為何又要千里迢迢,特地來幫郡主?”
袁忠義皺眉道:“在下方才不是說得很明白了?我一路追擊淫賊柳鍾隱,只是覺得他有可能對郡主感興趣,才會設法到此。若我早來幾日,那仵作也沒隱瞞實情,這會兒我應當已經在獲郡郡城之中,忙著找那淫賊的蛛絲馬跡。”
單溪眸子微動,輕聲道:“袁少俠,那淫賊武功如此高強,你放著不管,等郡主被襲擊後再來出面,豈不是一舉兩得?”
袁忠義哈哈一笑,跟著面色一冷,沉聲道:“單姑娘,在下得了奇遇,才有如今。我那時便已發誓,此生行走江湖,必不負此天命。武林中人以俠自稱,以姑娘之見,應當如何?”
單溪略一沉吟,道:“快意恩仇,行俠仗義。”
“不錯。正是行俠仗義。”
袁忠義慨然道,“西南邊陲被蠻軍進犯,民不聊生。州郡官府昏庸無能,屢戰屢敗。如此蒼生浩劫,習武之人豈能坐視不理?我冒險入南荒,滅蠱宗,你難道覺得,是為了助義軍起事,在將來新朝廷中混個差事麼?”
單溪凝望著他的神情,雙目一眨不眨。
“我此次北上,首要便是追殺惡貫滿盈的柳鍾隱,其次是想探尋,昔年在北防殫精竭慮的獨孤王爺,是否還有幸存後人。鐵壁王一生戎馬,保百姓平安,這樣的忠義之士,保他一點血脈,不是行俠者的本分麼?”
袁忠義望向遠方,緩緩道,“至於郡主,她阻敵在外,令中原腹地免受鐵蹄踐踏。若柳鍾隱沒盯上她,等我辦完手中之事,也會來此相助。鬼狄殘暴,人人得而誅之。”
單溪沉默片刻,輕聲道:“袁少俠,果然還是對當今朝廷,有諸多不滿吧。”
袁忠義不答,而是反問道:“單女俠,你覺得所謂江山,到底是不能沒有這天下諸多百姓,還是不能沒有龍椅上那個昏庸無道的狗皇帝?”
單溪臉色一白,有些慌張道:“袁少俠,謹言慎行。這是光漢軍中,莫要妄言。好歹……也記得你名字里還有個忠呢。”
袁忠義淡淡道:“在下只對禍亂蒼生之輩不滿。不管那是朝廷,還是義軍。柳副將的部下殺良冒功,被我撞見,我一個也沒放過。鬼狄騎兵燒殺劫掠,若是被我碰到,我一樣不會放過。”
單溪蹙眉思忖,輕聲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多說了。袁少俠,此事我並未告知他人。郡主多疑,你也莫要提起。大家共抗外敵,不宜多生嫌隙。至於這天下大局……”她撫鬢苦笑,“我不懂,也想不明白。我相信同門前輩的決定。希望將來,不會有和袁少俠你敵對的一天吧。”
“若不幸有那一天呢?”
她眼眸一轉,笑道:“那我棄暗投明,來追隨袁少俠的忠義之道。你可莫要覺得我是牆頭草才好。”
袁忠義淡淡道:“棄暗投明改邪歸正,皆乃順應天理。如你所言,此時此地,還是應當共抗外敵。”
“那,考校之事,我自會向郡主稟報。希望今後能和袁兄齊心協力,共抗外敵。走,咱們回去吧。我還要安撫一下我那師姐。”
袁忠義點點頭,邁出門檻,掃一眼她腳下步伐,忽道:“單姑娘,你的武功,應當比你師姐好不少吧?”
內家高手的一切都立足於真氣多寡與心法質量之上。心法越好,層次越高,真氣越充沛,所有息息相關之處都會對應增強。
這之中,自然也包括眼力。
單溪略一頓足,扭頭莞爾,道:“袁兄莫要見怪。馬副掌門對夫人極其寵愛,而夫人又最疼這個親妹子。秦師姐入內宮較晚,外宮的功夫又沒學到家。無奈,她先前在外宮受了不少吹捧,性子已成,我們師姐師妹,大都願意讓著她些。再說,她天資著實不錯,興許過上兩年,我就真不是她對手了。”
袁忠義頷首微笑,不再多問。
他此次北上之前,龍飛詳細叮囑過他需要留意的諸多事宜。
其中需要他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免得敗露底細的門派勢力,不過兩個。
一個是武林人人尊敬的神劍山莊,另一個,便是有了朝廷支持後如虎添翼的天岑派。
神劍山莊已隱世多年,要不是神龍道的密探查出止戰盟的成立很可能是神劍山莊謝家人牽頭,袁忠義都不知道,原來以他當下驚世駭俗的武功,仍有單打獨斗需要避開躲著的對手。
龍飛送行前和他切磋的那次,特地提了四個名字,讓他記得,若無絕好機會,一定不要對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出手。
那四人兩男兩女,卻有三個姓謝。
而除去謝東來、謝凌波、謝卓丁三個謝家後人,剩下那位需要他提防忌憚的,便是天岑派內宮宮主,掌門馬衣霓。
誠然,江湖之大,奇人異士層出不窮,這四人之外,袁忠義也不敢自認天下無敵。
但以龍飛的謹慎聰慧,特地點出這四人給他,他就必定得萬分小心。
謹慎能捕千秋蟬,小心駛得萬年船。
此話,袁忠義時刻銘記在心。
他們並未耽擱太久,回去的時候,秦青崖剛剛換好一身新衣裳,而柳焽,仍在盤問面如土色的仵作。
俗話說隔行如隔山,捕頭領著衙役打不了仗,將軍對著仵作,自然也問不好案。
不知如何下手,恐怕也是方才郡主勃然大怒的原因之一。
幸好,還有江湖經驗姑且可稱豐富的丁小妖在旁。
依照仵作的交代,郡城內外這段時間共有六具女屍身上被刻了柳字,但是不是只有這六具,他也說不清。
獲郡是北防重鎮,雖說連年大動兵戈,領內百姓早已逃得七七八八,但發配來的犯人,不舍得離開故土的居民,與駐扎在各處的官兵,加起來就不是個小數目。
況且鬼狄大軍還不曾打下過郡城這枚大釘子,高牆之內,住戶並不算少。
城內共有仵作三人,穩婆兩個。
女屍通常會由穩婆勘驗,但屋中這個仵作乃是郡城里的行老,死掉的女屍又都年輕秀氣,便被下頭發現屍體的差役“孝敬”給了他。
這仵作被柳焽一嚇,什麼都交代得干干淨淨,連六具女屍被他猥褻過、其中四個還受了他的陽氣一事,都不敢有半點隱瞞。
那兩個穩婆清晨都已在城中審問過。
可惜她們對驗屍的事並不上心,經手的女屍大都只是查驗下體,確認是否奸殺,便畫押上報,不曾留意過哪個死人身上有柳字。
有據可查的,仍只有這仵作“親身”勘驗過的六具。
最近的一具帶“柳”女屍死於兩日前。
她丈夫是北邊村落的屯田尉,年末繳租後隨軍出征,死於沙場。
她領了撫恤,連著積蓄一起,在郡城內購置了一個小門戶,為鄰里做些針线活兒維生。
有傳言說她私下也做暗娼,不過時局如此,比比皆是,倒也不值一提。
她死於自家臥房之中,雙手反剪背後,用她自己的腰帶綁著,內外褲扒到膝蓋,按屍體發現時的姿態,淫賊應當是從背後將她制服,蹂躪一番後,用拔下的長發將其勒斃。
女屍的陰戶內部多處出血,谷道開裂,兩只繡花鞋都被塞進嘴里,用騎馬汗巾勒住,那雙赤腳足心被打腫,血淋林的“柳”字,則刻在肩背中央。
柳焽蹙眉,盯著那仵作道:“被折磨成如此模樣的女屍,你也下得了手?”
那仵作雙目失神,已到了昏昏沉沉問什麼說什麼的境地,喃喃道:“我渾家死了好些年,我又續不上弦。去嫖,婊子都不愛接我這晦氣客。我又不是劁了卵子的豬,那……那人雖死了……總還是個娘們呀……”
單溪和秦青崖早已遠遠躲開,不知在低聲嘀咕什麼。看秦青崖時不時投來的目光,袁忠義暗忖,應該是和他有關。
眼下天岑派的事不必著急,袁忠義先做出關切之色,沉聲問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何又放過了兩個?”
仵作身子一顫,臉上血色又少了幾分,哆嗦好一會兒,才道:“那倆……我實在找不到地方……可用。”
等詳細問完那兩具女屍的情形,宋青兒已經忍不住捂住嘴,惡心得陣陣干嘔。
就連上慣了沙場的柳焽,面色都顯出幾分難看。
丁小妖更是禁不住憤憤道:“這哪是什麼淫賊!這分明是……分明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好端端的女子……怎麼能,怎麼能這樣糟蹋!”
柳焽嘆了口氣,道:“看來,果真是他。今早找回來的那具屍身,有些傷……也不像是飢民所為。”
袁忠義沉吟片刻,道:“柳鍾隱既然藏身在郡城之中,柳將軍,在下還是不在此處叨擾,去那邊追查线索的好。”
單溪在旁道:“哎,此言差矣。袁兄,先前的案子都發生在郡城內外,你那時過去,還算是趕了正著。現如今,那武功高絕的淫賊已然到了汊口鎮外,說不准就在哪兒躲著,對郡主虎視眈眈。你若走了,單靠我們師姐妹二人,怕是防不勝防啊。”
袁忠義略一思忖,道:“此人留屍軍營之內,不怕他人發覺,還沒對小妹這個活口窮追不舍,依在下之見,他應當還有別的什麼陰謀詭計。否則……他昨晚審問出郡主住處,直接對郡主下手,才是他一貫的手段。”
丁小妖苦思冥想,跟著眼前一亮,叫道:“我知道了!”
單溪一瞥,微笑道:“丁女俠請講。”
“那淫賊不是不想來抓郡主,他是不敢!”
“不敢?”
“他故弄玄虛在外圍害死這麼多人,是因為他知道郡主身邊必定有高手保護。他被袁大哥打出來的內傷,一定是還沒痊愈。所以他不敢冒險,只能……想辦法把這里的高手引走。”
袁忠義挑眉道:“引走?”
“對。他在郡城里犯案,就是想讓人知道來了武功高強的淫賊。到時候郡內差役捕快解決不了,人心惶惶,能向誰求助?是不是只有郡主?”
丁小妖越說越順,飛快道,“到時候郡主體恤百姓,將身邊高手派去郡城搜查,他才能趁虛而入。只可惜他沒想到,郡城有個如此惡劣的仵作,淫褻女屍,知情不報。所以,最後不得不鋌而走險,來軍營肆意妄為。”
袁忠義做出恍然之色,緩緩點頭,“原來,是調虎離山之計。”
秦青崖立刻道:“那便更不能讓袁……袁少俠離開!”
她語調拔高,顯得頗為尖亢,好似還未從方才的震驚之中平復。她看向袁忠義的眼神還是十分慌亂,但已能發現其中不由自主的敬畏。
也不知道,單溪咬耳朵的時候究竟對她說了什麼。
袁忠義微微一笑,道:“那咱們豈不是可以將計就計。”
“將計就計?”柳焽一腳踢昏哆哆嗦嗦的仵作,偏頭問道,“願聞其詳。”
袁忠義招招手,讓眾人圍攏過來,低聲道:“不論如何天神下凡的武功高手,也難在萬千大軍的包圍之下全身而退。這里強弓勁弩不知多少,精兵悍將數不勝數,那淫賊不敢直取中軍大營,與其說是顧慮郡主身邊的高手護衛,不如說是擔心驚動大軍,到時候就算僥幸衝殺出去,只要受了外傷,就再難逃過正道之士的追殺。那何不讓他以為,調虎離山之計順利成功,給他一個冒險來對郡主下手的契機呢?”
秦青崖一怔,馬上道:“郡主千金之軀,豈能犯險做餌?”
袁忠義微笑搖頭,道:“郡主身居高位,戎馬征戰,除非那淫賊有本事混進大營之中,否則……他怎麼有機會認得郡主卸甲之後的模樣?”
單溪沉吟道:“袁兄說得有理,這麼看……只要有人充當郡主,便能設伏。”
袁忠義又道:“柳鍾隱既決意調虎離山,定會在往郡城的必經之路上設法觀望……不對,那樣太容易暴露,興許,他就躲在郡城之中,等著看有沒有武林高手來追查他。”
柳焽目中寒光閃動,道:“世事不可能盡在掌握,推測到了這個地步,已是該行動的時候。袁少俠,往郡城追查淫賊的事,你來張羅。軍營中的埋伏,我來負責。我這便調動近衛,為郡主安排新的住處。”
秦青崖蹙眉道:“師妹,那咱們兩個……”
單溪眸子一轉,拉她走開兩步,道:“在軍營安全些,去郡城,便可能要跟袁兄一起,與那淫賊惡斗。天岑派最重大義,郡主不得不護,淫賊也不能不除。咱們兩個,不妨兵分兩路。我功夫不如師姐,具體怎麼分頭行動,師姐你來定奪吧。”
秦青崖抿唇蹙眉,斜眸看向袁忠義。
單溪微微一笑,道:“是我思慮不周,師姐跟袁兄一道行動,怕是會覺得不自在吧。那……”
她還沒說完,秦青崖便低聲打斷道:“師妹,你對我說句實話,你覺得,袁忠義的武功和我姐夫比起來,哪個更強?”
單溪笑容一滯,眼眸轉動,“這……”
“我曉得了。”
秦青崖轉回目光,道,“師妹,你心思機敏,應變靈活,郡主這邊,就交給你了。既然淫賊那邊可能會有一場惡斗,就讓我跟袁少俠走這一趟。”
“誒?”單溪一怔,“師姐你……要去?”
秦青崖纖長手指在腰側藏著峨嵋刺的地方緩緩撫摸,道:“懲奸除惡,本就是吾輩之責。我身為師姐,豈能因為這點挫折便退縮不前。”
說罷,她轉身回到柳焽面前,將決定告知,竟不再給單溪商討的機會。
單溪只得一抱拳,朗聲道:“天岑派領了郡主護衛之責,自當留下一位以防萬一。淫賊可能在郡城埋伏,這邊就由我這個不成器的小師妹留下,還請柳將軍海涵。”
柳焽點點頭,開門叫來幾個親兵,拖著昏迷的仵作離開。
袁忠義得了柳焽手令,扭頭問道:“丁姑娘,宋姑娘,你們兩個作何打算?依我看,這軍營中並不安全,大戰一起,人人自顧不暇,你們不如還去鎮上住下,小心藏匿,等我回來。”
丁小妖滿臉惋惜,正要勉強點頭同意,宋清兒卻在旁悄悄拽了她一下,阻止了她的話頭。
宋清兒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秦青崖——這女人進去換衣之後,竟還補了妝面,唇朱眉黛,這模樣與其說是去捉淫賊,不如說是去釣淫賊。
她心思敏感,不若丁小妖,當即開口道:“袁大哥,淫賊到底身在何方還未可知,我武功低微,不跟在你身邊,實在無法安心。再說,我和姐姐……還能為你出出主意,對吧?”
袁忠義也不羅嗦,出門道:“柳將軍手令,請為我們備四匹快馬,一頓干糧。”
約莫一刻之後,四匹輕騎離開汊口鎮,向著遠方獲郡主城絕塵而去。
為防鬼狄偷襲,官道水路均已封禁,重重設卡,嚴陣以待。
袁忠義一行三名女子都有利器傍身,走得匆忙,又忘了要一份通關文書。
於是為省麻煩,他們便由秦青崖領著,繞行南側遠路。
戰事在即,好馬都要留在營中,他們四個坐騎腳程不快,還得走走歇歇,等到了郡城南門,憑柳將軍手令帶著武器入內,天色都已將近黃昏。
丁小妖左右張望,驚訝道:“竟這麼大,這……要找一個人,該從何找起啊?”
宋清兒輕聲道:“所以先前我才讓袁大哥也戴上斗笠,那淫賊說到底,僅認得袁大哥一個。只要袁大哥不被他認出來,咱們就有辦法。”
秦青崖一路上與她們閒談不少,關系親近了許多,此刻湊近兩步,低聲道:“清兒,你莫非想的也是設下陷阱,用香餌把那淫賊釣出水面?”
宋清兒嗯了一聲,抬手撫發,尋找勇氣般偷偷瞄了袁忠義的背影一眼,道:“我沒什麼本事,只有這副皮囊還算過得去眼。等商量好法子,我略作梳洗打扮,往人多熱鬧的地方轉轉,應當……能引來那淫賊的注意。”
丁小妖拉住她手,眉心緊鎖,“這事兒也太危險了。還不如讓我來,我雖比你丑些老些,但勝在不要臉。等我去這邊娼館窯子偷身下作衣裳,花枝招展出來一晃,也能成。”
秦青崖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默不作聲。
樣貌連同身段一起算,此地無疑數她最為出挑,面紗斗笠一掀,附近男人不管是不是淫賊,都得忍不住瞧她幾眼。
而且她武功比丁小妖強出不少,若做誘餌,自然是她最合適。
但她偏偏不出這個聲,全沒了此前管不住嘴想到哪兒說到哪兒的模樣。
袁忠義對她略起興趣,轉身微笑道:“先不忙想那麼多,咱們去找住處,吃飽喝足,再商量該如何行動。”
兵荒馬亂,還在經營的客棧極其難找。
秦青崖帶著金葉子,但兜了一大圈,也沒找到能兌成散銀的地方。
足足折騰到鄰近宵禁,他們才在坊市附近找到一家半舊酒樓。
店家廚子逃難跑了,生意做不下去,索性騰出空房,分隔門戶,做起了有一搭沒一搭的旅店買賣。
袁忠義手上還有不少碎銀,便包了兩大一小的二樓客房,簽押入住。
宋清兒和丁小妖形影不離,自然共住一間,秦青崖一間,袁忠義自己,則拎著行李住到最靠邊的小屋,說是方便警戒。
這邊沒有親兵伺候,燒壺熱水都要十文,秦青崖滿面不悅,但知道行走江湖這種環境已經算是舒服,便不多言,只是默默收拾好行李鋪蓋。
店家沒有廚子,說是可以借用伙房。他們收拾停當,便得趁著宵禁未始,在外面坊市買些可以下鍋的東西。
等到城廂封禁,往來需得搜身盤查,再出門去尋商販,有銀子照樣買不到東西。
如此時節,坊市自然談不上熱鬧。
最大的那座青樓早已歇業不知多久,花燈垂落,門房破敗,階下躺著衣衫襤褸的乞丐,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尋常果蔬大都被征入行伍,他們兜了一圈,能買到的不過是些陳年谷粟,與不知從何處挖來的野菜。
有個攤子上倒是擺著指頭長短的小河魚,但腥臭撲鼻,刺多肉少,誰也提不起食欲。
便是這種陳粟爛魚,要價也都不便宜。他們習武之人吃的本就較多,等買夠一頓,在旅店兌開的小塊碎銀,便只剩下不到十個銅板。
回到店門,他們正要進去,旁邊忽然冒出一個渾身髒兮兮的駝背姑娘,挎著一個籃子,上頭蓋著布,抬眼道:“大哥大姐,要買些吃的麼?”
秦青崖側目一看,見她滿面瘡痍嘴歪眼斜,心頭一陣惡心,擺擺手便先一步走了進去。
宋清兒嚇了一跳,退開半步又覺得不妥,忙回到原處,柔聲道:“對不住,我們已經買了吃食。”
丁小妖嘆了口氣,摸出荷包,道:“妹子,你賣的是什麼啊?”
那女子咧嘴一笑,掀起蓋布,道:“看著嚇人,可吃著可香咧。”
丁小妖低頭一望,倒抽一口涼氣,“這也能吃的麼?”
籃子里,竟放滿了已經烤熟的蟲子。
宋清兒滿臉蒼白,趕緊轉開視线,道:“不敢不敢,這個我絕不敢吃。”
“真的能吃,香香脆脆,還有肉味哩。”那女子面露哀求之色,“好心的大哥大姐,買一捧嘗嘗咯?”
袁忠義微微一笑,拿出懷中裝著散碎銅錢的小布包,打開摸索一陣,遞到那女子手中,柔聲道:“喏,你看這些能買多少?”
那女子抬起布包打開口往里看了一會兒,嘿嘿笑著從懷里摸出一張黃紙,抄了兩把干蟲,折疊包好,“哥,好吃的話,下次多買些,也叫姐姐們嘗嘗。”
“那是自然。”袁忠義接過紙包,隨口答道,帶著另外二人一起進了旅店。
那賣蟲女子收好銅錢,攥著裝錢布包,挎著籃子搖搖晃晃離開。
她沒走多遠,拐進一條陋巷,邁出幾步,忽然一躍而起,翻過旁邊院牆,落在內側。
她挺直駝背,雙目精光閃動,借著夕陽血色暮光,將布包內側向外一翻,定睛看去。
布包內側,刻著兩道指痕,內息運轉極為精妙,破而不透。
看上去,那就像是寫了兩個“一”字。
賣蟲女子咧嘴一笑,提氣縱身一躍,倩影如烏電一般,轉眼便幾個起落,到了遠遠另一座破敗小院之中。
她從提籃里摸出一把蟲子,放進口中,一邊咀嚼一邊走進屋內。
不久,門內走出來的,已是完全變了一副模樣的妖嬈美人。
她肌膚微黑,五官明艷,眉眼之間有股異域風情,正是曾為蠱宗下屬,身負蜜螺名器的南蠻少女,藤花。
她外穿衫裙,內套勁裝,頭面黑巾揣在懷中,抬起纖細腕子,將手鐲銀鈴輕輕一晃,旁邊牆洞中哧溜一聲,鑽出一只火神鼬,乖乖蹲在她腳邊。
“小昂婭,走,跟我去辦事咯。今晚,至少得再玩死一個才行。”
藤花彎腰摸摸火神鼬的頭,嫣然一笑,打開院門,徑直走遠。
火神鼬跳上院牆,鑽入暗影,轉眼就和它的主人一起,消失在即將冷寂下來的街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