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入府
袁忠義一行趕到案發地時,街巷外已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幾次征調之後,城內已見不到多少年輕閒漢。
但聽說是淫賊犯案,官家外室受害,便是不惑、知天命的男子,也都紛紛在外頭踮起腳尖,被揪了頭發似的長長抻著脖子,盼著能從影壁旁的縫隙里瞅見一點細皮嫩肉。
佩刀衙役和橫矛兵卒攔出門口一個圓缺空地,等著里頭的人勘驗完畢。
袁忠義帶著兩個女子,不便往人群中硬擠,略一思忖,索性一左一右挽住丁小妖和宋清兒的手臂,道:“青崖的確已在這兒了?”
丁小妖點頭道:“來了。她拿著郡主的手令,她不來,還叫咱們干啥。光咱們幾個,怕是門都進不去。”
“那就不走門。”袁忠義微微一笑,忽一頓足,帶著兩人騰空而起,在圍觀人群背後越牆而過,惹出一片驚呼。
院中正有捕快查驗各種痕跡,一見進來三個會武的,大驚失色紛紛拔出腰刀。
幸好秦青崖的確在此,立刻大聲道:“自己人!我們都是郡主派來的幫手。”
那些捕快看著袁忠義騰雲駕霧一樣輕飄飄越牆而入,本就色厲內荏,聞言當即收刀回鞘,小聲罵罵咧咧,繼續忙活去了。
秦青崖剛迎過來,旁邊就鑽出一個瘦巴巴的中年漢子,在青石板邊磕了磕布鞋底的泥,陪笑道:“這位一定就是秦女俠說的那位袁少俠了吧?帶著兩個姑娘還能如此施展輕功,果然名不虛傳。”
袁忠義一拱手,道:“不敢不敢。閣下是?”
那漢子嘆了口氣,道:“不得不來的倒霉鬼,除了衙門辦差的小吏,還能有啥人。我是郡城東衙的捕頭,李九,兄弟們都喊聲老九。實不相瞞,袁少俠,這案子要沒你們江湖好手幫忙,肯定就這麼放著了。”
“哦?”聽他說得直白,袁忠義略顯驚訝。
李九拍拍身上髒兮兮的皂衣,道:“先這邊兒情,我來給諸位說說大致案情。呃……袁少俠,這兩位姑娘,也要進去麼?里頭可是擺著死人,不咋好看。”
丁小妖擺擺手,“走江湖的,還能見不得死人。”
宋清兒略一沉吟,也道:“死人我見過不少了,應當沒什麼。”
“丑話說前頭,這兒的死人,我看了都犯惡心。你們還是咂摸著點吧。覺得受不住,出來到牆根兒那棵樹下頭吐,那兒已經勘察完了,髒了不打緊。”
李九一邊說,一邊領著他們往里走去,指了指院中那口井,道,“這戶不缺錢,托人請了個武林高手住在偏房當護衛。結果,被制住頭朝下扔進了井里,下頭磨得血乎乎,屍體都泡發了,娘的,也看不出是不是先奸後殺。”
袁忠義嘆道:“以先前諸多案件的情形來看,柳鍾隱殺人滅口之前,一定會壞掉所有女子貞潔。聽聞采花賊這種做法,是為了教她們作鬼到了判官面前,被算作淫婦,發往地獄,再難回來尋仇。只是有時他一夜殘殺女子眾多,想來不會個個都出精。”
李九點點頭,“嗯,穩婆也說,那護衛里頭不像是被日過的。唉……辛苦習武,大好一個姑娘,就這麼光溜溜死豬一樣塞井里頭。那王八蛋明明不日,還非要給人捅壞嘍。嘖,到底是個啥樣的畜生喲。”
說著話,幾人已踏進最寬敞的堂屋。
濃到仿佛有形有質的血腥氣劈面而來,叫江湖上摸爬滾打了幾年的丁小妖都當即皺起了眉。
門旁擺著一個銅盂,一個身形佝僂的婆子正蹲在那兒,對著里頭干嘔。
李九拍了她一下,道:“咋,頂不住了?”
那婆子有氣無力道:“這咋頂得住嘛,都跟被驢糟踐過,又讓狼啃了似的。老娘這輩子接生的娃娃得有千把個,看過的死人也過了百,就……就沒見過這樣的。你說模樣粗糙的丫頭看不上,要滅口,殺了也就是了,咋還非要作踐嘛,呃……哇……”
她說著說著臉色一白,扶著銅盂吐了出來。
屋里還有個年紀小些的大娘,臉上蒙了塊白布擋著嘴,雖說還在干活,但看著搖搖晃晃,手也在哆嗦,還不知能堅持多久。
宋清兒只掃了一眼,便捂住嘴轉身跑了出去。
丁小妖扶著門框一副要站不住的樣子,不自覺便往袁忠義身後縮了一縮。
倒是秦青崖,可能先前已進來看過,臉色不好,但神情還算淡定,輕聲道:“這戶一共住了六口人,一個護衛,兩個使喚丫頭,一個燒飯婆子,一個貼身大丫鬟,五個人伺候這位小老婆。”
袁忠義掃視一眼,道:“燒飯婆子不在。”
“死在廚房里了。”
秦青崖抬手順了順胃口反惡,低聲道,“那惡賊真是殘忍得不可理喻。人殺了不算,還要切幾樣東西下鍋,發現的時候,都已煮爛了。”
袁忠義皺眉道:“剩下四個,都死在這間屋里?”
“對。”
李九道,“我們就是沒想明白,這賊人到底是有多高的武功,幾間屋子串一遍,六個人殺得干干淨淨,硬是一點兒掙扎痕跡都沒留下來。五個沒功夫的也就罷了,外頭那護衛手上全是繭,咋看也是個硬點子,結果咧,啥都沒干成,被制住前,八成屁都沒放出一個。我聞她被扒下來的褲子,娘的全是尿騷氣。這是給嚇成啥樣了啊?”
秦青崖也不解道:“偏房、伙房、護衛住的客房,堂屋還有里外間,這麼多人分散開,就沒誰聽到動靜警醒不成?護衛枕邊就放著哨炮,武器也就在被子里,可都沒出鞘。這柳鍾隱,難不成和名字一樣,會隱身法術?”
丁小妖轉開視线,不敢再看屍身,道:“也許他輕功高強,趁夜而來,無聲無息先把睡了的護衛偷襲得手,跟著才炮制剩下幾位無法抵抗的弱女子。”
李九搖了搖頭,“可護衛住處的門,是被踢開的,門閂就斷在地上,一側門軸還裂了,這麼大的動靜護衛還不醒,那請她還不如請頭母豬。”
這時,另一個穩婆晃晃悠悠走過來,拉下面巾,道:“李捕頭,四個都……都拼好了。里里外外大都少了點兒啥。就縣太爺小老婆勉強還算囫圇個兒。俺尋思,沒了的部件兒八成是找不回來了。”
李九點點頭,帶著兩個穩婆走遠了些,低聲嘀嘀咕咕,應該是在聽驗屍的結果。
袁忠義在鼻子前擺了擺手,退出門去。
秦青崖跟在他身邊,低聲道:“袁兄不去查驗一番?”
袁忠義道:“若是江湖高手對決,屍體還能驗出武功路數。這些死者生前毫無抵抗之力,被制服後活活蹂躪致死,慘不忍睹,還是等李捕頭出來,問問他這個行家吧。”
丁小妖不再硬著頭皮死撐,轉身跟了出來,快步走到臉色煞白的宋清兒身邊,輕聲安慰。
不多時,李捕頭命兩個穩婆帶著衙役幫忙,將此間屍首盡數帶走,又召集捕快,聽他們細細報告一番。
之後,他來到袁忠義這邊,道:“袁兄弟,秦姑娘方才說,你對這個姓柳的淫賊有所了解,能讓我聽聽麼?”
袁忠義並不隱瞞,反正其中也沒多少實話,便簡明扼要講了出來。
李九稀稀拉拉的眉毛擰到一起,道:“你要早一天跟我說,這世上有人能把武功練到這個地步,我是打死也不信的。可今兒個……”
丁小妖看他面色猶豫,問道:“你們是發現啥了麼?”
李九點點頭,道:“這淫賊,要麼是輕功高絕,要麼是長了翅膀。他在這院子里來來去去殺了這麼多人,石板上也就罷了,可這潮乎乎的泥地上,也連個腳印都沒留下。”
“啊?”丁小妖一驚,低頭伸腳在沒鋪板子的地上略略一踩,就看到一個淺淺靴印,“難不成……是個妖怪?”
秦青崖不信,蹙眉道:“應當是查驗不細,看漏了吧。我瞧這兒來來往往這麼多雙腳,早踩亂了。”
李九搖頭道:“這兒離官家堂子近得很,早上送菜的阿婆在伙房看見死人出來喊,馬上就有值守的軍爺通知我們,把兩道門都把住,沒叫一個閒雜入內。我帶人到了之後,從外往里逐步勘驗,沒發現男人的腳印。昨兒早上飄了點雨絲,晚上可是半點沒下。痕跡都清清楚楚,沒被衝過。”
秦青崖繃著唇角,道:“萬一柳鍾隱是個小腳男人呢?”
李九搖搖頭,“再小的腳,他也不能穿繡花布鞋出來飛檐走壁做淫賊吧?這兒的死者僅有女護衛是穿靴子的,但她在屋里就被剝光了,院里沒有她的腳印。剩下的,全是繡花鞋的印子。”
秦青崖還是不信世上會有這種駭人聽聞的輕功,蹙眉道:“他為了不被發現腳印,穿繡鞋……也並非絕無可能。”
袁忠義一擺手,道:“柳鍾隱內功可能還在我之上。對他來說,雪過無痕都並非難事。”
說著,他氣凝足底,雙腳踏下,走到旁邊微微濕潤的泥土地上。
接著,他轉身回到青石板上站定,拂袖一指,“看。”
秦青崖瞠目結舌,那片泥土上,果然不見半個腳印,只是多了一層薄薄白霜,“這……這是怎麼做得?”
“因為單靠輕功,絕做不到。”
袁忠義耐心解釋道,“只要把玄寒真氣布在腳下,立足之地周遭凍得硬如磐石,就能穩穩站定。若內息不夠精純,輕功夠好,稍微凍硬一些,走得小心一些,仍然可行。等離去之後凍土消融,便再看不出任何異樣。便是有些凹陷,沒有足跡,誰能判斷出來?”
李九長出口氣,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淫賊神乎其技,偏偏用來做這種醃臢事,真是……唉……”
他忽然話鋒一轉,問道:“袁兄弟昨日就到了城中?”
袁忠義道:“不錯。昨日尋找柳鍾隱的线索無果,晚上就為防萬一,先指點了一下我身邊幾位朋友的功夫。大家徹夜未眠,著實辛苦。”
李九哈哈一笑,擺手道:“瞧袁兄弟這話說的,跟我在懷疑你似的。秦姑娘是郡主請來的幫手,她帶來的,一定是自己人。我就是想問問,你們在什麼地方落腳,萬一需要幫忙,也好通傳一聲。”
秦青崖板起臉,看李九沒有要繼續說案件詳情的意思,索性大步走到一旁,亮明身份,攔下要走的兩個穩婆,仔細詢問了一番。
凶宅暫封,衙役捕快帶著屍體離去,外面圍觀看熱鬧的也都漸漸散了。
李九說要回衙門想想,怎麼跟死了小老婆的縣太爺報告此事,與他們就此分別。
秦青崖一路悶悶不樂,丁小妖順口問了一句,她便憋不住似的,將穩婆那邊驗出的情形都講了出來。
除了燒飯婆子,所有女屍下體均有輕重不等的創傷,直達產道深處,但男子遺留的穢液痕跡,只在那位外室一人身上。
從干涸濁物所在之處判斷,淫賊在那外室身上折騰了最久,擦傷的陰戶中有,裂開的谷道中有,嘴里有,胸乳之間也有。
“這也不奇怪。”袁忠義嘆道,“柳鍾隱本就頗為挑剔,有余暇選的時候,自然不會在庸脂俗粉身上浪費精力。”
秦青崖搖了搖頭,“我覺得不解的,並非此事。而是那穩婆後來又說,覺得痕跡的位置和樣子,都不太對勁。我問她怎麼不對勁,她支支吾吾不敢說。我嚇了她一下,她才小聲告訴我,說從她的經驗來猜,女屍陰戶和谷道的髒汙,不像是活著的時候染上去的。”
本來只是豎起耳朵聽的丁小妖頓時嚇了一跳,“啥?不不不不不是活著的時候,難道……是死了之後才……才那啥?”
秦青崖面紅耳赤,羞惱道:“我哪知道這個。反正,她說得怪,我也覺得怪。這里頭好像有哪兒不太對……可究竟是從什麼地方想岔了,又沒頭緒。”
“沒頭緒,就交給行家去想。”
袁忠義軟語寬慰道,“李捕頭他們懂查案,但武功不行,咱們武功好,但查案不行。兩邊通力合作,才是正道。”
秦青崖長嘆一聲,道:“袁大哥,能跟柳鍾隱交手的,就只有你了。”
袁忠義柔聲道:“單憑我一己之力,也沒有多大把握。你們幫我掠陣,柳鍾隱孤家寡人,必定叫他插翅難飛。”
宋清兒握緊拳頭,回想著先前見到的慘景,咬牙道:“袁大哥,我一定下苦功好好修煉。便是豁出命去,也要幫你抓到他!”
丁小妖垂頭喪氣,道:“那惡賊已經犯了這麼多案子,怎麼就抓不住半點蛛絲馬跡呢。”
秦青崖道:“李捕頭他們今天就會開始盤查所有外來可疑男子。只是最近戰亂,混進城中的逃難者不在少數,怕是幾日都出不來什麼結果。還不如……”
她望一眼袁忠義頗為英俊的側臉,心想武功上幫到他絕無可能,想要博得歡喜,只能兵行險招,便銀牙暗咬,道:“不如讓我穿戴打扮一番,在城中拋頭露面,引他上鈎。”
這法子她昨日還不願開口,今天卻已改了主意。
袁忠義對女子極為了解,自然知道緣由,但並不說破,皺眉道:“太危險了。最好還是從長計議。先前案發之處圍觀者眾,人多嘴雜,我就是戴著斗笠,恐怕也可能已被柳鍾隱發覺。他甚至可能已見到你們跟在我身邊。他生性殘忍,又在我手上栽過跟頭,你們要被他盯上,錯以為是我的紅顏知己,但凡有個萬一,可是追悔莫及。”
丁小妖一擺手,道:“有啥錯不錯的,袁大哥,咱們……說句不好聽的,咱在一間屋子里頭待了一夜,這事兒傳出去,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你就當是真的,現下勉強算個有名無實。他要真存心作踐我們仨,只為了叫你難受,這不還省了我們打扮一番的功夫麼?讓他來,等抓住他,我非要一刀刀剁了他的命根子不可!”
說罷,她一馬當先,將頭上面紗斗笠一掀,掛在背後,抬手理順青絲,昂首挺胸,面色微紅,低聲道:“這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引來他,咱們得手,是為江湖除害。真要不小心有個萬一……萍水相逢,袁大哥你也不會太難過。”
秦青崖心里一急,也跟著將斗笠掀掉,道:“小妖……說得有理。”
眼見宋清兒也去掉遮掩,拋頭露面,袁忠義長嘆一聲,摘掉斗笠,道:“好吧,既然如此,咱們就死馬當作活馬醫,姑且一試。但……”
他面露為難之色,道:“柳鍾隱狡詐無比,詭計多端。他若是悄悄潛入,力求先抓住你們中的哪個,讓我投鼠忌器,豈不是……”
丁小妖毫不猶豫道:“殺他為先。袁大哥,你不妨想想,要是你顧忌那一個人質,最後一旦他將你打敗,剩下兩個難道就能攜手打贏不成?那豈不是你為了一個,害死四個不算,我們三個死前……怕是也要受盡折磨吧?我先表個態,我要是成了人質,你便將我連著那個可恨淫賊,一並殺了。我絕無怨言。”
宋清兒點了點頭,道:“若能用我一命換柳鍾隱伏誅,我在天有靈,只會備感欣慰。袁大哥,到時你只管動手便是。”
秦青崖略一沉吟,道:“依我看,倒不如想個,就是那混帳悄悄溜進來,也抓不到人質的法子。”
“哦?”丁小妖一怔,“還有這種法子?”
秦青崖清清嗓子,正色道:“柳鍾隱踏雪無痕,又是夜行淫賊,咱們足有三個女子,以尋常住法,袁兄便是武功高出那賊一截,也難免會有顧此失彼的風險。”
丁小妖微微蹙眉,小聲道:“那你啥意思?”
秦青崖調動內息,讓血脈下行,免得臉上發燙,強作鎮定道:“我認為,咱們三個既然已經充當誘餌,就不宜再分房散居。擠一擠也好,打個地鋪也罷,咱們三個,在抓住柳鍾隱之前,出則同行,入則同寢。”
丁小妖恍然點頭,道:“哦,咱們三個臭皮匠,真被柳鍾隱摸進屋里,興許還有機會抵擋一陣。你是這個意思?”
宋清兒已經聽明白,但她瞄了一眼秦青崖的神色,並未開口。
畢竟是未出閣的黃花閨女,心里想的能借別人嘴巴說出來,她自然樂見其成。
果然如她所料,秦青崖醉翁之意不在酒,馬上又道:“咱們三個可以輪流練功,始終有一人不睡,權作警戒。但即便如此,真要遇到柳鍾隱,怕仍是難以力敵。袁兄晚上只是打坐修行,冥思靜養,所以……我看,不如……不如……”
丁小妖急得跺腳,“不如什麼,你到是說呀。這兒又沒外人。”
秦青崖瞥她一眼,暗想,若不是你們先結識了這男人,我又不留神開罪過他,誰要跟你們做自己人,口中卻道:“不如請袁兄換個地方,就在咱們房中。柳鍾隱定然想不到,袁兄會和咱們同居一室,到時,不正好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丁小妖一怔,下意識覺得不妥,但正要開口,又十分不舍,囁嚅道:“這……這……是不是讓袁大哥太辛苦了啊。而且,店家看到,風言風語傳出去,我這點兒破名節不值個屁,但袁大哥的名聲……”
秦青崖早已想好,道:“這也不難。咱們今後全都改口,只喊袁兄大哥。旅店里的人聽到,就知道咱們興許是義結金蘭的江湖同道。等將來事了,真有什麼傳言對大哥不利,咱們三個又不是沒長嘴巴,還不會替他澄清一番麼?”
聽她順水推舟當場改口,丁小妖不甘示弱,道:“那也要問問大哥的意見,萬一守著咱們三個,大哥休息不好,豈不更糟?”
這時,宋清兒輕輕拽住袁忠義衣角,抬眼水汪汪凝望著他,唇瓣微顫,道:“大哥,秦姐姐的主意,你肯答應麼?”
狗一樣的、死水般的、發了癲的……種種扭曲異常的眼神見得多了,袁忠義還頗為懷念這種既羞澀又期望的懷春水眸。
他含笑點頭,道:“你們不惜如此,我身為男子,又有什麼可不情願。有我在,你們不必輪流值守,大可一起休息。只是……房間太小,你們三個同睡,著實委屈了。”
“委屈啥啊。行走江湖樹下、河邊、爛草窩子,什麼鬼地方沒睡過。”
“嗯,不委屈。”
“大哥不要嫌我們麻煩才是。”秦青崖壓下心中竊喜,微笑道,“這樣,凝玉功中若有什麼不暢,還可以請大哥幫忙指點。”
這邊說著,丁小妖已經跑進客店,叫老板退掉另外兩間,只留下最大那屋。
行李整飭完畢,收歸一處,袁忠義又帶著他們在城中探查一番,順便買了些吃食,和之前秦青崖她們購置的一並,打算做頓頗為豐盛的晚餐。
不曾想,才准備妥當,就有一隊人馬找上門來。
李九領在最前,一看袁忠義出現,就滿面堆笑迎了過來,親親熱熱道:“袁兄弟,不是做哥哥的說,你這等英才人物,怎麼住在這苦哈哈的破地方?”
袁忠義並不驚訝,只是有些意外,這班人竟來得如此之快。
他拱手微笑道:“出來闖蕩,有個遮風擋雨的住處,便已不錯。挑挑揀揀多了,等手頭一緊,免不了還得劫富濟貧,到時侯,麻煩的還是如李兄這樣的捕頭們。”
“哎,說笑了說笑了。”
李九不以為意,朗聲道,“以袁兄弟你這驚世駭俗的好功夫,何須做那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到了哪兒,也是大宅大院的座上賓才對。”
不等袁忠義繼續客套,他開門見山,道:“你看,老哥我才跟人說了你的事兒,大宅大院,就巴巴來求著你過去住了。”
進入正題,便少了許多廢話,簡單幾句,李九便說清了他和身後那群人的來意。
他們來請袁少俠入住郡尉府,去當本城守將李曠的座上賓。
獲郡郡丞受詔回京,當下郡尉李曠便是此城之主。
他曾是獨孤勝舊部,對北防了如指掌,此次起復,朝廷特升一等,讓他以下郡尉之職,行明威將軍之階。
階官相當,他又有兵權在手,便是郡丞仍在,此地一樣是他一手遮天。
北防吃緊,各地官吏凡有機會,大都已家眷南遷。
但李曠一家,除長輩交由兄弟照顧,兩女出嫁,長子在京中任職之外,其余妻妾兒女,均在獲郡府中,誓與此城共存亡。
李曠忙於防務操練,無暇顧及家中太多。他膝下尚有兩個女兒,一個才成婚不久,招贅了城中守軍一名才俊,另一個年方二八,尚未出閣。
此外,李曠發妻雖已年長,但家中有幾個服侍他的姬妾,都正當青春年華,容姿端麗。
郡尉府中已有武功不錯的門客,可昨晚死的那位外室,家中護衛便是這邊府上介紹去的,慘案一出,自然會讓那邊眾人心中惴惴。
李九跟郡尉沾著點八百年前的遠房宗親,回衙門稟告完案子的事兒,就往府上走了一遭。
李夫人可以不在乎那些姬妾死活,但豈能不將女兒安危記掛在心。
她當即差人去跟李曠通報一聲,勢必要將這城中最可靠的高手籠絡過來,求個心安。
李九辦事精明,唯恐這邊以郡主的差事為由拒絕,提前商量好了,過去郡尉府,只管入夜後提防淫賊,務必保下李家兩個千金平安。
其余時候,諸位盡可自便。
瞧他說起來眉飛色舞的模樣,袁忠義也知道,這人並未把抓捕柳鍾隱的事放在心上,請動他們一行去郡尉府做客,在李曠面前得了功勞,才是首要。
郡尉府本就是此行可選的目的地之一,袁忠義懶得惺惺作態,當即應下,叫秦青崖她們收拾包袱,立刻離開了客店。
往郡尉府去的路上,丁小妖一眼又看到了那個賣蟲子的丑女人,忙拉了一下袁忠義衣袖,低聲道:“大哥,你不是挺愛吃那炸蟲子麼。你看,那妹子又在晃悠呢。還要些不?”
袁忠義遠遠和喬裝的藤花對望一眼,對著丁小妖擺了擺手,道:“不了,今晚要去郡尉府上,我吃蟲子,怕嚇到李家千金。”
這話他說得並不大聲,但口唇動作清晰,藤花輕輕松松便盡收眼底。
這麼快便進了郡尉府……她低頭挽好提籃,心想,這次算是立了功吧,便一邊暗笑,一邊悄然離去。
李曠是邊防猛將,府邸內外,自然也透著一股肅殺之氣。
門口戍衛森嚴,刀槍林立,通報之後進去,繞過影壁,便是一片頗為廣闊的校場。
此時已經入夜,仍有親兵呼喝操練,揮汗如雨。
來迎他們,向內領路的家丁都帶著兵器,膀大腰圓孔武有力,就連匆匆走過的幾位仆婦,也皆足下帶風,並非柔弱女子。
想來若有一日鬼狄破城,李曠退守府中,仍能再血戰一場,勝敗猶未可知。
過了校場,才算是進到李家內院。
管家接替,將眾人迎到正廳,李夫人早已擺下宴席,虛位以待。
彼此介紹,一番寒暄。
李夫人對武林中事略有了解,席間還有其他幾位護衛,因此對秦青崖,倒比對袁忠義還要熱切三分。
只是後來見秦青崖並非謙虛,而是真心實意自嘆不如,才又將心思轉到袁忠義身上。
袁忠義並不介懷,以做護衛的需求為由頭,先請李夫人說了說家中情況。
李家共有四位千金,以玲瓏環佩為名,出嫁兩位不提,此次需得小心保護的,應當是三個月前新招了贅婿的三小姐李環,和尚未定親的四小姐李佩。
李環就在席間,雖嫩嫩白白豐腴富態,但畢竟是武將之女,言談舉止頗有幾分豪邁灑脫,很合江湖人不拘小節的胃口。
袁忠義略一思忖,心想這種情形,應當沒什麼閨閣千金不便見人的說法,便故作不解,問道:“冒昧一問,四小姐為何不在?”
此時另外幾個護衛已有了幾分酒意,其中一個虬髯漢子當即笑道:“四小姐身體不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別說今晚不在,我在這兒幫了小半年忙,也還一面沒見過呢。”
袁忠義眉梢微動,心中暗暗思量。
李夫人挽袖抬手,舉起酒盅,道:“佩兒體弱多病,別說是出來見人,便是到院中透氣,也要趕個雲多遮陽的日子才行。絕不是疏懶怠慢,對幾位好漢無禮。我這做娘親的,先在這兒給大家賠個不是。”
袁忠義喝下這杯,笑道:“在下並無他意,只是要盡力保全府上千金,總得知道該護著誰。否則一旦起了亂子,我只認得三小姐,漏過了四小姐,可對不起夫人這番器重。”
李夫人沉吟不語,旁邊李環已接口道:“哎,不必擔心這個。小妹從不拋頭露面,住得也偏,別說采花賊,我們府上很多後來的家丁仆婦,都沒怎麼見過她。要我說呀,甭說小妹,就是我這模樣,也不至於招好色之徒惦記。你們優先護著後院那幾位姨娘才對。那可都是嬌滴滴的美人兒。”
袁忠義心中了然,舉杯敬酒,一飲而盡,笑道:“在下必當竭盡全力,護衛諸位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