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王子在他游歷安西的行程最終結束以前,曾經見到過許多一直戴有粗鐵腳鐐在冷水里踏足采玉的女孩子,她們之中甚至還有出生在奴場里的兒童和少女,當然他也見到了那些從女孩成長起來的,青壯或者老年的成熟婦人。
女孩和婦人們來自許多不同的民族,她們出身的社會階級也各不相同。
王子知道大周對於邊地的征服都是王霸之道並重,依照著當時形勢,酌情使用招撫或者攻伐的不同處置辦法。
如果確定了攻伐方略而又施行得當,能夠一舉剿滅地方上的反叛勢力,那時便免不了要用雷霆手段立威。
殺光幾個為首家族中的全體男丁之外,還要將他們的妻子女兒分配販賣到妓院奴場中去。
王子猜測他所見到的那些踩玉奴隸里邊,也許真的會有些能夠被稱做公主或者王後的人。
西域一帶的城邦國家並不會是個很大的地方,奴隸公主的爸爸們當著的那個王可以算是一些城主,不過遙想當年他們全家獨享一方水土,駕臨於萬千民眾,那種隨心隨意生殺予奪的權力和尊榮,也要算是一場普通人求不得的浮世盛宴。
庭席散了多年了,如果有人問一聲那日里見到座中環佩叮當,簪金著錦的伊人如今都去了哪里?
回答不是盤了頭出嫁也不是剃了發修行,大概會是個如今赤一雙腳兒只在黃水河里踩沙。
王子想,聽起來這倒像是個能當頭敲人一棒子的禪宗說法。
錦衣華服都變了土。
那一日的黃水河邊的,弄玉堂下,赤腳赤身的人兒被牽著脖子領出來給一眾客人看見的時候,她肯定已經在心里做好了萬全的准備,可以再一次的認真聆聽到那些關於她自己的傳奇故事。
女人站在每一個男人臉面跟前的時候總是戴著手銬和腳鐐的,周身都是精赤條條的,她接下去聽到的開場解說平實直白:咱們且來看看這個落魄醃臢的光屁股婆娘。
朱邪部里當年領頭的酋長,女人酋長。
她那個部落常年盤桓在金娑山邊,族里的青壯部眾不論男女,都是能夠騎在馬上開弓射箭的好手。
安西和朱邪底下的各支部族為了爭奪牧場水源的事打過不少仗,打輸的一邊賠付牛羊駿馬罷戰,兩家還算好兄弟,不過當時被俘虜進來的男女人口也都沒有再放還回去。
女人在笑。
王子看到這個依照著她被官宣了的身份和履歷,或者曾經在前半生的許多年里率領全體部落人眾奔走於山嶺戈壁之間,苦斗,求存,爭勝的中年奴隸女人,一直都在臉上擺布出一些平靜溫和的淺淡笑意。
王子猜測了她近期以來經常需要置身在這樣的眾目睽睽底下,無處可以逃避地獻身自證她在政治,軍事,經濟,競爭生存等等幾乎所有方面最終遭受到的失敗,她在切膚的體會淪陷,屈辱,絕望,還有對於自己在很多男人面前光著屁股這件事實的,最平實最直白的普通女人的害羞,同時仍然能夠繼續保持微笑。
王子也猜測了這個赤身裸體的奴隸婦女在她更早以前的上半個人生里,通過決心和勇氣,強力和計謀,操縱,控制,並且領導她的人民的各種可能性,我們其實知道人民總是各行其是的,出人意料的,既狡黠又愚蠢,既狂熱又膽小。
領導人民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更不用說領導他們去拼命了。
王子對於已經被她那些謙卑恭順的笑容完全遮蔽掉了的思想,智慧和意志產生了一點好奇心。
王子確實注意到她在人們談及她的部族和她的領袖權力的時候,不太自然的扭動了身體。
女人戴有鐵銬的一對手腕合攏低垂在她的身體前邊,但是她的右手似乎正在過分用力地攥緊自己左手上的手指頭。
一條深黑的牛皮鞭稍自上而下。
慢慢的掃掠過那一支晶瑩白膚底下透露出赤紅暈色的婦人手臂。
手臂上橫生的濃重體毛在寬邊皮條的壓迫底下,一層一層的低回,一層層俯仰。
她的清癯的手背上血脈凸露,她的仿佛剛玉質底般的指甲看上去堅硬生冷。
牽領著奴隸出來給人說故事的人同時也是一個帶著鞭子的人,他有時候會使用肢體語言提示出值得關注的新看點。
朱邪族的女人,白吧,鼻梁子挺吧?
一身上的紅毛也長,多說一句,人家屁股溝里也都長滿了濃密紅毛的,說是騎在馬背上的時候能夠護住襠里邊的那個什麼和什麼。
說到這里有人呵呵的笑出了聲音。
當然了,那都得是些有大馬,有草原,腰下有弓箭,遠山上有鹿有熊的時候才需要在意的事,我覺得近來這幾年里吧,她應該是不會怎麼去想那種,騎上個什麼跑來跑去的日子了。
探奇和揭秘是一件符合人性的事。
我們談論起那些其他人所遭受到的從好變壞的人生總是暗自里歡喜。
大家一齊的把這一位部族酋領出身的玉事奴隸女人端詳打量一陣。
前邊提到過這人遍體生長紅毛。
一般胡人婦女的蜂腰寬臀,白膚長腿在安西都不是鮮見,看下來的確就是那些已經鋪遍了她滿肩滿頭,還能兼顧著席卷腰身的紅褐如火的卷曲長發可以算作有幾分意思。
女人左右的兩大件豐肥胸乳上各自穿有一只通透的肉眼,每一只透眼打進的都是橫釘,橫平的鐵釘兩頭便可以擔當起懸掛下來的兩具生刺鐵鈴。
鐵鈴上立刺當然都是玉業行內的普通定制,不過這種單奶各掛雙鈴倒是個推陳出新的用法。
上有行則下效。
從女人頎長裸身底下的兩支健碩光腿中間懸掛下去的鈴鐺,果然也是前後兩只合成了一對,前一只釘蒂,後一只穿唇,雙份的重量把女人下體那些妝點著的,包覆著的粉蒂褐唇,附帶著連篇生長的火色毛發拖曳成了怎麼一種樣子,放在這樣的光天白日底下,倒是有些不太方便如何近觀。
不過由此可以見得那個再也不做騎馬之想的說法沒有錯。
她要是分開兩腿騎跨到了馬鞍子上面,又該想個什麼辦法安排中間這兩個掛在鏈子上的,既伶牙俐齒又晃晃蕩蕩的雜碎東西呢。
王子是一個男人。
等到那個酋領奴女輾轉身體,像她來時一樣被牽引著頸項走回去她在河邊的工作場地的時候,王子和現場的所有男人一起注視了她的塊壘突露的精光屁股,那些健壯的筋肉和骨骼凝聚交融在一處,扭擰旋搖的樣子,使他從身到心的兩個方面都產生了被喚起的欣悅感。
他也應該注意到了奴隸女人往自己兩支大腿的空擋中間安排進去的刺鈴,她走路的樣子就像所有那些在腿間系有鈴鐺的采玉女人一樣,不管是從前邊還是從後邊都能看得通透清楚。
兩瓣健碩的女人屁股可能會是一個男人從連續的時間中分離出來,並且保留在了記憶中的獨立的事。
王子以後並不能夠十分確定的回憶起來,他在帕米爾積雪的群山中受到一支胡人游牧部落款待的事,實際是發生在哪一回的西域之旅的途中。
自從那個見到了很多女人和玉的第一次之後,王子還有過另外一些重回安西的經歷。
有時他會走的比較遠。
當時那些高鼻深目的朱邪牧人對他提起了舊日的征戰和遷徙,他們的部族較早些的時候曾經在更靠近安西的草場上狩獵和放牧。
無論如何,牧人們當時是快樂的,他們在壁立的冰川前烤熟了一頭全羊,女孩們穿著小牛皮靴子飛旋舞蹈,男人使用一些撥弦的樂器和鈴鼓為她們伴奏。
王子以後意識到他的關於這一次聚會的記憶是有聲音的。
但是事情並不總是那樣。
他想,在那個戴有鐐銬和鈴鐺的紅發女人被領近到人前盤桓,又被帶遠去河邊的整個過程當中,肯定一直都伴隨有滯重鐵件的拖撞響動,以及清脆的鈴聲。
她在微笑中突發的一次身體悸動可能是因為冷,可能是因為害怕或者害羞,甚至可能只是因為她正憋著尿。
但是這些冷的,害怕和害羞的,以及想要尿尿的內心就像一朵蒲公英一樣不可信任,它們總是猝不及防地突然在自己的胸脯和下體周圍厚顏無恥地飛揚起來。
女人當然會聽到她自己的鈴聲。
女人應該而且的確經常為她自己所擁有的,可以交媾,生育,和哺乳的柔美魅惑之地感到驕矜和繾綣,但是她在那一刻也許會覺得,自己從沒有如此強烈地憎惡這個長有奶子,和屄,因此可以被使用這樣屈辱的方法掛上鐵鈴的女人身體。
再也不用操心那些關於族群和未來的事了。
現在所有需要面對的一切,只剩下了這一具赤條條的自己。
仍然是有牽有掛的自己。
女人每一次的舉手投足,都要針對所有那些命定了會永遠屬於她,而又異化於她的鐵,發起一場孤單的,個人的,從來而且永遠不能指望得到它方和外力幫助的斗爭。
那是一場過程夸張而戲劇,但是命定不會有贏的斗爭。
王子並不是沒有設身處地的想象過那種赤裸,負重,隨時隨地都在通過搖動性器官的方法奏樂娛人的生存境遇,他的確嘗試著體會了她們深重的屈辱,勞累,還有可能是如同火焰燒灼和蟲蟻嚙咬那樣的羞慚和凌亂。
但是他見到了更多那樣的女人,他最終總會熟視無睹。
王子通過回憶發現,從他進入安西之後的某個時候開始,那些在最初震撼過男人的,與女人們的肉體緊密聯系的金屬喧囂與嘈雜可能已經淡出了他的記憶。
它們像家中牆邊上的一口舊樟木箱子一樣一直存在於現場,既被滿載,又被遺忘,就好像是鳥叫或者踏玉河的流水聲音一樣變成了無關緊要的布景。
我們最終總是要屏蔽掉那些多余的,過度的,沒完沒了的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傷痛,而將更多的精神資源集中運用到自己的身上來。
他的意思只是說當他注視著一個光屁股女人的時候,他最終體會到的不再是她的苦難,或者智慧,而是他自己的陰莖正在勃起。
在那個女人走回去的河邊方向聳立有一座巍然壯觀的木制巨輪,它那一幅高度超過兩層樓台,輪框的外沿上懸掛水斗的巨大轂盤像一個行駛在水中的車輪一樣,一直都在粼粼轉動,從踏玉河中提升出洶涌激蕩的流水,傾注到河岸上建造的引水設施中去。
為了能向這台大型的水利機械提供動力,水車一側的河岸還被開辟出了橫直各有數丈距離的平整場地,場上安裝的帶有推杆的大圓轉盤通過一些設計精巧的支架和齒輪,與水車的轉軸連接到一起。
女人走近轉盤的時候加快了腳步,她在追趕那個寬大沉重的動力裝置的旋轉速度,為了可以把自己的身體加入到推杆後邊的空檔里去。
領她回去的男人也要緊走幾步,一邊走一邊把女人脖子底下垂掛的系鏈重新鎖回到推杆上。
女人要和另外幾十個日常栓鎖在轉盤周圍的奴隸女人一起,推動水車絲毫都不停頓地保持運作。
女人幾乎是在扶握住木杆的一瞬間就做出了撐臂蹬腿,伏身弓腰的發力姿態。
不過即便如此,王子注意到她仍然幾乎是立刻就遭到了鞭打。
顯然那個喜歡講故事的男人在他的工作中還是一個喜歡用鞭子的人。
推水車不是讓你花費心思慢慢琢磨的踩玉,推輪子轉圈就是個拼力氣的重活,需要即時督促。
實際上當觀望的王子和其他男人們一起轉身走開的時候,皮條重擊赤肉的聲音始終此起彼伏的跟隨在他們身後。
印度王子以後再也沒有見到過這個長著紅頭發的女人。
王子在那以前就遇到過很多人了,在那以後還會遇到。
他也在南方,北方,中原和邊地,遇到過很多好看或者不怎麼好看的女奴隸,也許他會因為偶然的原因記住一件兩件關於她們的特別的事,就像是蠻族婦女領袖的屁股,或者是岫兒尖峭俊秀的一根一根手指頭。
他不知道她們後來怎麼樣了,其實他也不再關心。
終極的說她們後來當然都死了。
我們在偶然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會說,哎呀那個人我好像還在什麼地方見過。
她是怎麼死的?
她是怎麼死的。
那就是我們在知道一個關於人生的故事已經結束之後,想要知道的唯一的事。
王子在見到那個酋領奴女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除非遇到某些非常特別的運氣,她的死法其實是已經注定的。
其實是,那個女人自己當然也知道。
作為一個軍政以及經濟和社會的認真觀察者,王子並不僅僅滿足於觀察到了大量存在於安西的女人裸體。
他的確思考了她們得以存在的現實理由。
毫無疑問的是,近段時間以來韓將軍在帝國西部獲得的連續軍事勝利為安西的經濟運作注入了活力。
大周是禮義的,文化的,孝悌忠信,倡廉知恥的,對於華夏以外的蠻方擁有毋庸置疑的道德權力。
一個不負眾望的大周軍政領袖當然應該殺掉所有抗拒教化的胡戎羌羯中的男人,並且獲取他們的女人和牛羊為自己所用。
韓將軍確實就是那樣做了。
除了親自發動征服邊地的戰爭之外,他也鼓勵安西境內與周邊各個族群的人民互相攻伐。
實際上當地的部落領袖也許從來就不缺少搶劫鄰居的熱情,他們現在更從賣掉那些搶來的婦女和牲畜的商業過程中方便地獲利。
韓將軍的安西鎮守府恰到好處地為他們提供了充足的市場需求。
依托著大周廣闊的內地市場,安西可以充分吸納這些足夠廉價的人力和財物的資源,並將之運用到自己日益繁榮的經濟活動中去。
迄今為止韓將軍仍然能夠使他的轄地保持著繼續向好的發展態勢,安西玉業的繁榮似乎是他的成功的一個縮影。
在擁有充份的人力資源供給的條件之下,安西玉業整體,以及那些帶著鞭子的從業管理者們不在意女人的死。
岫兒說過在玉場里打死個女人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王子以後知道,她所用的打死的說法,已經在很大程度上減輕了那些事的殘酷性。
采玉奴隸身處野外的工作環境,而且還必須長期保持著裸露的,受到械具約束的工作狀態,她們顯然很容易死。
一般認為她們會在開始工作的五年之中損失掉一半。
安西官方通過《玉奴律》規定的采玉女奴的最低服役年限正好就是五年。
每一個女人,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被登記注冊成為了采玉奴隸,五年之中即使轉手買賣,也只能限於采玉行業以內,凡滿五年者才可以注銷玉籍,真正進入到不受限制的奴隸流通市場中去。
針對工作期限做出規定是為了避免熟練人工太快的流失,采玉也得算是一種需要通過比較長期的學習實踐,逐步積累才能獲得的技巧,至於真有做滿五年沒死的那些,估計大多也變了老弱病殘,繼續使用她們采玉的預期收益還不如折價變現合算了。
勾銷玉籍賣出的奴隸當然依舊是奴隸,不過解除掉了關於衣著桎梏等等方面的諸多限制,可以去買來一個兩個,或者一群,讓她們去做點什麼隨便你想要她們做的事情。
實際上除了毛紡和繅絲的工場,還有平價娼寮可能會成批的收購那些到期銷籍的踩玉奴隸之外,安西軍隊也是女人們最主要的買入主體。
將軍麾下擁有許多從內地招募的兵士,他們都是一些單身的男人,很不容易討到老婆,現在他們可以在各個奴場中尋找那些已經達到賣出條件的女人,買下一個老婆。
雖然那是一個做奴隸的女人,臉上身上還被刺有黥文,好處就是她們的確便宜。
兵士們長年追隨將軍四處征戰,理應得到慰勉,韓將軍從他的府部銀庫中專門撥出了一筆款項,那些完成了買賣交易的兵士可以把他的女人領到弄玉閣的分管部門里去,憑人正身領取兩百文銅錢的特別補助,並且在那個女人的左手小臂上熨燙一個“兩百文已付”的烙印。
從此女人就不必擔心她額頭還有身上那些關於踩玉的紅色紋章可能造成的誤解和麻煩,可以快活地和她的夫君永遠生活在一起了。
這可能是世界上那些各種不同角度的其中一個方面。
安西擁有使用大量婦女勞動力的玉事產業,又存在著許多迫切希望解決生理和生活需求的青壯男人,如果這些男人的願望得不到滿足,是很有可能影響他們作為戰士在效忠用命方面的決心的。
考慮到如此的安西社會現狀,統治階層的政治精英們似乎針對役奴制度進行了某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化解各方面矛盾的頂層設計。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項隱含人文關懷的善政。
王子現在可以知道,我們置身於其中的生活並不總是完全,徹底的黑暗和絕望,即使一個踩玉的奴隸女人也可以在心里擁有被一個士兵買去做老婆的夢想。
那一天印度王子已經在弄玉閣里靠河一面的隔間預訂了晚餐座位,下午的時間還早,坐等有些寬裕,他正打算沿著樓外的踏玉河邊隨便多走幾個步子,有一些來自大周內地還有異國外方的商人游客和他在一起。
他們應該也是在弄玉閣中談過了玉石交易,或者是游覽觀賞之後,想要出來吹一吹風的。
他們在閣外的河邊看到了那座足夠引人矚目的大型水車,王子以後會知道接待玉石商賈的弄玉閣大堂需要這樣一種機器連續供水的理由,他們也在那里見到了推動水車運轉的玉事從業奴隸。
弄玉閣里有一間安西官方接待客商看玉,買玉的廳堂,它同時也為客人提供膳食服務,王子事先並沒有想到大周的西北邊地都已經發展出了這樣的重商主義態度,那能讓他回想起在嶺南時候游歷過的懷遠樓。
弄玉閣的另一邊是官府部門辦公的地方,王子現在看見了等候在這里的士兵和他們剛買下的女人。
女人們的樣貌看上去可以算是大致周正,一般也都還年輕,當然了,那是人家專門挑出來要過日子的,總是不肯太過的馬虎遷就。
王子倒是見著一個娃娃臉的漢子領來的女人有點偏老,奶是癟的耷的,肚子上的皮膚也很有點起褶,王子想他的性癖可能是喜歡生得像媽媽那樣的長輩,可是再一想,或者就是因為人家價錢便宜也說不定。
這些已經被領出了奴場,來到弄玉閣邊上等著領錢烙一個印的女人已經除去了鐐銬,不過還沒有穿上衣裳。
雖然她們應該是習慣了自己這一條一水到底的光溜身體,一直都是大大方方的樣子,可是大概也少不了要在心里念叨念叨,等到了明天,總該能有件布裙子穿了吧。
一個當兵出身的男人性子可能比較急躁,看他長得那個五大三粗的樣子,到了往後要打老婆的時候,下手恐怕是沒什麼輕重了。
可是男人有力氣呢,也並不就一定算是件壞事。
他再有多少的沒輕沒重,他總要比揀不著玉了讓人釘在大木台上剖開肚子好,也比讓人領到窯子里去,見天的招一大群男人弄來弄去的好。
等到那個燒烤紅火了的鐵印子滋的一下熨在她的臂膀上的時候,女人嗷的一聲抱緊了一邊五大三粗的男人。
她想,等到明天就能有個家了吧。
真像夢里一樣。
她要是明天晚上做了個跪在河灘上挨皮鞭子抽打的噩夢驚醒過來,一時迷糊了不太確定,摸摸左手腕子就能確定了,她不再住河灘這事是真的。
王子很容易就想象了他們一起再多住過些日子以後,女人拿這個印鑒當成憑據跟她的男人理論時候的樣子。
娘子也不是平白的跟了你倒貼給你睡的,就能隨你這麼拿捏欺負了?
你娘子是大恩大德的將軍見你可憐賞賜你的,老娘是官家出身,眼見的手臂上這個戳子在此,它就是個鑒證!
雖然這些事物彼此的關聯條件一時並不容易厘清,不過女人自由心證起來是個什麼樣子我們都知道。
證明她是官家出身的這個烙印,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消解掉了。
看起來這是一件好事。
把各種的備忘事項直接往人身上蓋一個章子,這種簡單粗暴在安西習以為常,而且其實也算行之有效。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當著那個兵的漢子手上大概也是用黑字刺下了某某標某某旗下的,所以娶到一個跟他一樣狀況的太太的確也不該太過抱怨。
即便就是退回到了最初,要給這個還在做姑娘年紀的女人精光溜滑的小肚子上扎刺一道入籍年份的時候,它並不光是一件太直接的事,其實它還是一件太明白的事,明白到了誰都沒法再作假了,任何時候任何人等,拿眼睛一掃就知道這個姑娘還有多少個日子就能領出來賣。
就說姑娘自己,她不把這麼個生死攸關的日子刻在自己身上帶著,她又怎麼能相信那些官府上的,主人家的,從來沒把她當個活東西看的各位賬房管事,就不會把記著她的事情的賬冊簿子往哪里一扔然後就給忘了呢。
涉及到人心易於遺忘這個問題,韓將軍和他治下的奴隸姑娘很可能持有相同的看法。
在這個世界各種不同角度的另一個方面,將軍也不會忘掉他的敵人。
王子那天和一眾來自大周內地,以及異國外方的商人游客一起,在安西城邊的弄玉樓閣底下,見到那個朱邪氏族的婦女酋領的時候,就知道她是一個一直會被記住的人。
她正是那個另外的方面。
女酋奴隸的前額和胸下都跟普通玉奴一樣鏤刻有紅色的印章,烙燙出了光赤的腳掌形狀,背脊上也是使用了大黑的草書寫出踏玉奴的大字的,這些常規的標記都做一遍,就是先要明確你為帝國服行苦重勞役的這一種低賤玉奴的身份,做完以後另用一支鐵釺往額頭上斜熨一道,再斜熨一道,兩道烙痕在那個“踏玉奴”三字的朱紅印章上打一個交叉。
你奶房底下的刻印和背後的大字上也都各自烙叉。
想一想自己變成了這樣的一個女人,你以後不管讓誰看見,肯定都是個很難被忘記掉的印象了。
這件事一眼看上去有些肅殺。
跟著往後想想,還是肅殺。
在安西,有些女人是被官家厘定了要終生服行苦重的奴隸勞役,不死不休的,她們永遠不會被准許放出到奴場之外的地方。
如果她是一個像紅發女人那樣侵擾安西邊疆的蠻族領袖,以及可能是男性首領們的女眷之一;如果她是個安西治地里的刑事重犯,謀反者或者家屬;或者只是因為她的血緣,如果她正好出生在一個因為各種原因和安西人民結下了世仇的族群所住著的地方,她們都會得到一個終身為奴,永禁贖身的處分。
等到所有這些女人被分配進入了弄玉閣中管理使用,就要按照規矩施加黥刺完畢,再烙上一個交叉。
那幾處受烙的地方在逐步的痊愈以後,看上去會是紫紅顏色的,凸露瘢駁的,被猝不及防的游客觀眾們一眼望去,心中戰栗之下,免不了要給你這麼個眉眼還算清秀的姑娘,按上一個但只惜其所受之刑獰厲肅殺過甚的評語。
一眾軍民人等可以看到你赤著身,戴著鎖,在踏玉河的渾黃流水里踩玉摸玉,在弄玉閣下給廳堂供水推車,或者干脆是被送去了極西地方的踏玉河源頭,終日撅起兩瓣光赤的屁股往河床底下鑿石打洞,眼巴巴的想要從頑石堆里剖解出一點玉芯玉髓來。
這些都是你命中注定了要做到死的事情。
可是如果有人見到像你這樣額頭上打叉的女人竟然能夠披起衣衫在草原上放羊或者在河邊浣紗,那就是有人違拗法度,把你領出到了不關玉事的清閒地方,徹查之下大概有人要倒霉,你自己也難免要遭受一場求不得生求不得死的活罪。
這樣的甄別方法簡單明白,執法成本便宜,即便有腐儒們腹誹一些惜其所受獰厲過甚之類,須知道這些受刑的其們肯定不用指望還能找一個美其貌而打算娶她的男人,也不必留存色相去做甚麼宣淫娛眾的勾當了,要想快活,那種事很可以去城里娼寮另尋眾多賣在那里的大好的蠻族姑娘。
這一干女人本來就是特地的挑出來要當做騾馬用,用到死的,所以只問一句:烙其體膚,傷及筋骨否?
回答是否,她照樣有力氣干活。
那麼這件事就說完了。
既然已經置身在這樣的一群女人中間,那個朱邪女人活不到多久的,她們都活不了多久。
如果五年之中她們會死掉一半,那麼再過五年這同一批被送進了奴場的人里,還能剩下的一個兩個就要算是難得一見的傳奇人物。
或遲或早的,女人總會因為繁重的奴役勞動受傷或者生病,傷病稍輕的時候她會在皮鞭棍棒的逼迫底下繼續勞動。
一直到了最後,有一天她會發現自己終於完全的筋疲力盡,無論怎樣努力都沒法再爬起身來了。
王子已經從岫兒那里知道,奴隸工場解決重病奴工會用到的辦法大概只有一個,每天找人提上一個煨著小鐵鏟的爐子,用那支燒烤紅了的鐵鏟把這個重病不起的女人上上下下的熨燙幾次。
這種做法沒有更多道理,唯一的用處就是要讓她覺得疼。
所以實際動手的時候難免還會特別挑選奶房腋窩,女陰內外和谷道的周圍那些,感觸特別警醒銳利的地方,總是要讓她疼痛到了心尖肝尖一齊打顫的極致才好。
一定要跟一個生著重病的女人這樣地過不去,並不是因為管理奴場的人就一定是些天生殺人狂,管理奴隸也有它不得已的苦衷。
折磨病患的內在理路,是要阻止這些完全絕望的女奴隸們為了尋死而裝病。
她們知道最後總要死在這里邊,那麼她們為什麼不干脆早點死在這里面,早死可以省掉那些每天挨打遭受到的疼痛,還有每天干活白白為別人花費掉的力氣。
針對這樣一種全然絕望的末世思想,奴場不得不極力增加每一次死亡的痛苦成本,一定要讓那些一時還沒死的人害怕這樣的死,她們才有主觀能動力去推遲這樣的痛苦被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天。
即便一定會有那一天,晚一天,算一天。
如果在一處使用奴工拼命干活的地方,誰只要聲稱自己有病就可以逃脫管束,躺在地下安靜數星星的話,到了明天一定每一個人都在生病了。
從一個奴隸管理者的角度看,每一個生病的奴隸只能是一個為了逃避工作而裝病的奴隸,這樣的判斷邏輯是件毋庸置疑的事。
在那個滿頭披散著火紅顏色的長頭發,滿身滿腿,甚至也許按照傳說滿屁股溝里生長粗壯紅毛的蠻族女人奄奄一息的最後幾天里,她在每天晚上忍受烙燙。
她和其他那些被分配在弄玉閣里推行水車的婦女奴工們一起,晚上住在閣樓台座底下的一間地下室里過夜。
過去那些年里她在做完了白天的苦役之後,都是步伐踉蹌地被人驅趕著回到這里睡覺,現在她也要在這里充分地表演自己痛苦而且緩慢的死亡方法。
女人躺在房子的中間,她的身子底下被墊進了一張使用木料卯榫起來的長方框架,她的手腕和腳腕都被鐵尖打穿了骨頭中的縫隙,釘死在那個框子的四個角上。
她旁邊坐著那個帶著爐子和烙鐵的守夜的人。
更多的奴隸女人們躺臥倚靠在牆邊的地方,團團圍繞了好幾個圈子,她們最想做的事也許只是能夠盡快入睡,不過她們總是會在一整夜的朦朧睡夢里,聽到一些突然發起又倏然沉寂的淒厲號叫,還有更多綿綿延延的呻吟和喘息的聲音。
當班值夜,要用一整個晚上烙燙一個垂死女人的活計不趕時間,不是熱情的,迸發的,而是像一碟蠶豆和大半杯黃酒一樣閒淡的,悠遠的和縈回的。
被釘穿了腳腕的女人沒辦法改變她的分腿姿態,他有很多的時間在一盞油燈下觀看她的陰戶的大小,顏色,形狀,層面和溝回的分布,還有上面所生長的毛發的疏密變化,而後他可以使用一支熾熱的鐵器去撩撥和檢視那些地方。
他像是一個孩子正在痴迷地搗毀一座螞蟻巢穴那樣,在那個原本端正整齊的洞窟慢慢變成翻亂的浮土,和一大片亂糟糟的潰散局面之前,守候了很長的時間。
天快亮的時候他想,等到了明天晚上再來看看,該想點什麼特別的法子收拾她的奶頭吧。
蠻族女人使用了一整個晚上為所有的奴工觀眾們表演了酷烈疼痛中的慘叫和掙扎。
如果她的精力沒有完全衰竭,她還要在下一個晚上繼續表演。
白天的地下室里大多數時候沒有人,她可以保持住分張四肢的樣子,躺在地下慢慢的等,也有時候她會等到一個懂得一點醫術的人。
這個專程下來看她的醫生會把手搭在她的脈搏上,估量一下她還能對付著往後活過多少天。
一般來說重病的女人可能會被留置在地室里經歷兩到三個晝夜,如果遇到非常罕有的情形,有哪一個受刑的白種胡人婦女因為特別健壯的體格,也許還有異乎尋常的忍受能力,能夠堅持到了更久,她在十天以後仍然輾轉求死而不可得的形容樣貌就會非常慘烈了。
她的身體會因為反復烙燙而化膿潰爛,她的眉眼口鼻也因為浮腫而變得不成人形,看起來幾乎更像是一個被煮到半熟的肥胖豬頭。
王子曾經嘗試著推測,在這個女人每夜每夜地沉入似乎總是觸碰不到底邊的痛苦深淵的時候,也許正是他在雪山冰川之間遇見到游牧的胡人部落的時候,他們雙方有可能在歌舞,烤羊和慘厲的烙燙一起,歡樂和絕望地度過了那些並行的日日夜夜。
雖然在對於未來也許發生過的事件做出當前回憶的時候,事件先後相繼的序列,以及它們的共時性很可能是虛妄,但是這種將自己引入未來的想法的確具有一種惡毒的誘惑性,就好像是你獲得了能夠選擇未來的能力,但是仍然決定要讓那個赤身裸體的女人在無望的劇烈疼痛中,輾轉掙扎到死。
但是她仍然沒有死。
她的神志清醒,每天能夠被人喂著喝下兩碗米粥,而且總是顯現出短時間內仍然不會死的脈象。
所以每天晚上的烙燙折磨仍然在繼續。
女人胸脯上的皮膚因為很多次的燒灼變得枯干皸裂,它們蓬松空洞地從她的身體表面剝離開來,而且肯定也不再是晶瑩的素白顏色了。
當那些燒紅的烙鐵再一次按捺在皮下浸潤著濃血的赤裸肌肉上的時候,她會體驗到什麼樣的新鮮感覺只有天和她自己才能知道。
所以等到那天有人試過了脈搏,前來報告說這個胡奴這一次也許真的就要斷氣的時候,弄玉閣里分管供水事務的官員也許都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氣。
如果是在那些荒野遠方的采玉工場,因為生病沒有力氣再去走河的采玉女人也是一樣。
她們都會在苦刑折磨中挨過一些苟延殘喘的日子,不過她們最後都應該是死在河水邊的祭玉台上的。
臨死的女人會在傍晚時候被搬運到河邊,被釘穿手腳仰天的躺在祭台的平板上面,而後她會被剖開肚子。
正在那時候列隊下河的,整個奴場里的每一個采玉奴隸會被要求依次的踩進她的肚子。
實際上按照某些在奴場中流傳的說法,赤足踐踏過人血的人會在踩玉的時候遇到好運,女血和碧玉的秘密關系似乎是一支在安西的暗世界里,總是被一些沒有面目的人聲若有若無地吟唱著的歌謠。
那個女人在她肚子表面的皮膚被簡單輕快地分割成兩半的時候應該還活著,但是她體腔里的各種器官,會在許多零亂的腳趾頭和腳跟,腳掌的擠壓和攪動底下變亂變癟,並且在破碎的時候流泄出許多顏色的水,她的肚腸會和那些腳踝上拖帶的粗鐵鐐鏈糾纏在一起,被拖出到身體之外很遠的地方去。
按照印度王子後來的回憶,他所見到的那個氏族婦女領袖奴隸也是在她還活著的時候被送回到了夜晚的河邊。
那時她已經被人從固定住身體的木頭方框里拆解了出來,女人手腳上的釘眼應該已經被撕裂出了很大的縫隙,可以容易地穿進繩子,她會被那些穿通過四肢傷口的繩索捆縛到水車輪盤的邊緣上去。
按照官方的工作時間表,弄玉閣外的水車入夜以後停止運轉,但是在需要殺人的時候會是一個例外。
弄玉閣是一處安西政府的官方機構,官員們在這里辦理公事,也在這里接來送往,言歡待客,在白天,這里的陽光與河流是平和靜謐的,帶有商務的殷勤和夸耀,以及一些通過有意的設計,經由赤裸的奴隸女人們所帶來的輕靡淺縱的氣氛,但是它在夜里的某些時候短暫地脫離了這樣的運轉軌道。
王子覺得在那樣的時刻也許又可以聽見某種悄悄的吟唱。
如果那一夜要殺人。
那天的太陽下山以後,全體奴隸女人沒有被領回到閣樓下的地室里去。
在當晚的犧牲者被依照從手到足的順序,逐步地系掛到水車上去的時候,她們始終跪立在巨型輪盤的許多支推杆後邊,那里是她們在推動水車旋轉的時候一直留駐的位置,現在她們要開始推動水車旋轉。
被系留在水車輪盤上的女人在旋轉過一個高達兩層樓台的圓圈以後,她在沉沒到水面以下之前還是完整的。
水車的時間,是被所有圍繞在轉盤周圍的奴隸女人們重重疊疊邁動的赤足,逶迤拖行的腳鐐,還有傾力伸展向前的光膀赤臂所厘分和確定,在一個確定的時間之後,從另一側穿破水面重新升上空中的女人是支離破碎的,她的身體已經被特別地設置成一個挺出到水車輪盤以外足夠遠的地方,如果不夠挺,會在她的背脊後邊塞墊進去一些木料。
她的胸脯和肚子反曲而形成的凸翹聳立的半圓弧线,就像是一座建造在天上的拱橋一樣,而這一道弧线比水車下的河底更深。
踏玉河底的絕大多數地方是由圓滑的鵝卵石頭和泥沙淤積而成,但是在弄玉閣前的水車底下應該有些不同。
當年建造弄玉閣的時候有些破碎的石材廢料被傾倒在了沿岸的地方,在那底下應該堆積著邊角尖銳的石渣,甚至有傳說認為河底下還被有意地埋設了豎立的鐵釘。
當然這些事物都會比一個女人胸腹上的血肉更硬。
女人在水天之間經過幾次曠大高遠的輪回之後,她保留了自己因為挺胸而不得不強直後仰的頭顱,和反背著牽向身後的四條肢體,她當然已經沒有了乳房,她的胸廓和肚子是被割裂的和開放的,她在巨輪與河床下的尖利石塊之間遭受著割裂,擠壓和消磨,逐漸地變成了僅僅憑借人的頭臉,背脊,還有完整的屁股和四肢彼此相連而組成的,被豎向分剖開了的半個女人。
在她的前與後。
和半個女人一起凌空旋轉的重重水斗每一次都盛滿了在夜中看起來黑暗的水,如果那里面漂進了血和其他的雜物,它們也很不容易被分辨出來。
旋轉的水車和它每一次普通的轉動一樣,將河水傾注進入到岸邊設置的貯水池里,潺潺的水聲從那里一路響去了弄玉閣的方向。
王子在那時候會再一次想到那些猜測,除了威脅恐嚇其他服行勞役的奴隸女人之外,管理弄玉閣的官員們也許還有一些另外的考慮,他們只是不願意公開談論那種事。
根據滿天灑落的女人的血,河與夜,還有官營玉事所在地的這些情景構成來看,也許並不是沒有獻祭的意圖被包含在其中的,在弄玉閣大廳的暗夜里潺潺流過的女人的血是向玉發出的共謀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