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海市向西四十里,嶗霞山。
嶗霞山作為昆侖九脈之一臨東海而秀甲東南,氣勢嵯峨磅礴,其中最高峰玉皇頂更是壁立千仞、頂天立地,號稱“五岳俯首,銜接天門”,只是這玉皇頂山路崎嶇陡峭,異常難行,險處臨崖而行踏腳處不過一尺余寬,陡處前後台階相差一米之高,白天時,游人尚且稀疏,夜晚時,更是千鳥飛盡猿猴止步。
玉皇頂上有座丹陽觀,始建於一千余年前南唐道教興盛時期,歸屬道教龍虎山一派,雖然山色秀美,古觀悠久,卻只因這山勢著實過於陡峭,旅游開發難度大收益小,臨海市幾屆班子開發未果,也就放棄了初衷,任這玉皇頂丹陽觀成了旅游名地臨海市方圓百里內獨家鬧中取靜不為人知的好地方。
夜色中,一老一小兩個道人在險峻的山路間拾階而上,老道人身著紫黃道袍白襪雲履,好一派仙風道骨,在山路上行走步履輕快,猶如腳不沾地,身前不遠處小道童齒白唇紅極是俊俏,只是神色中總有幾分憊懶無賴的模樣,此時手里正搖晃著一根青柳枝條,在陡峭山路上蹦蹦跳跳,幾處極為險峻的地方在這小道童腳下輕輕巧巧的就躍了過去,嘴里兀自哼著荒腔走板的小調。
“大王教我來巡山哪啊,咿兒喲哦巡完南山我巡北山咯,咿兒喲哦大王教我來巡山哪啊,咿兒喲哦小心提防王重樓哪啊,咿兒喲哦殺人放火搶寶貝,咿兒喲哦!”
小道童哼著小調,笑嘻嘻的偷眼斜看身後那老道,老道王重樓面無表情,絲毫不在意那小道童的戲謔,只是在小道童剛剛要路過前面山路拐彎時,腳尖挑起一枚地上的松塔,那松塔無聲無息卻迅捷無比的射向小道童正欲邁出的腿彎,小道童哎呀一聲失足踩空,立時跌入深不見底烏沉沉的峽谷中。
老道王重樓恍若不見,依然大袖飄飄不疾不徐的向山巔走去。
走了不遠,一道黑影從懸崖邊躥了上來,又躍到王重樓身前幾步處,蹦蹦跳跳的向前走去,只是嘴里哼哼的小調又改了詞。
“大王教我來巡山哪啊,咿兒喲哦巡完南山我巡北山咯,咿兒喲哦大王教我來巡山哪啊,咿兒喲哦小心提防王重樓哪啊,咿兒喲哦會變妖精大魔王,咿兒喲哦!”
王重樓嘴角微微抽搐,伸手從拂塵上拽下一根銀絲,手腕翻處,那縷銀絲借著月光像靈蛇一樣在樹叢間蜿蜒躥縱,幾下就追上那如野猴子般在樹梢上來回躥縱跳躍的小道童,嗖的一下緊緊纏住那道童雙腳的腳踝。
那道童雙腳一緊,身軀失控前撲,在山路上就勢一滾,再站起身來的時候,那小道童卻也不去解開腳上銀絲,反而雙臂平舉,吐出舌頭咿呀怪叫,在山路上一蹦一蹦的前行,只靠足尖發力,膝蓋絲毫不彎,行進速度確比常人大步而行還要快速。
山路上,前面那道童宛如一只小僵屍躥縱蹦跳,後面緊跟著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道人,煞是詭異。
老道王重樓笑著搖了搖頭,由著那道童性子去撒潑,在前邊學僵屍開道,一路上嚇的夜鴉驚飛、猿猴怪啼。
山路越行越陡峭,月色確是越來越亮,照的山間夜景如寫意潑墨畫一般詩意縱橫,再行片刻經過一處極其陡峭的轉完後,一條筆直的山路出現在面前,山路高出遙遙可見重樓疊嶂青牆碧瓦,丹陽觀就在眼前了。
老道王重樓抬頭看了看那道觀,強抑住心頭狂喜,緩步跟上那剛剛竄上去的小道童。
待到近前時,那小道童正站在門口低聲讀著正門兩側的對聯,“九品蓮花,獅吼象鳴登法座;三尊金相,龍吟虎嘯出天台。”
讀罷回頭看著老道王重陽,笑嘻嘻的說道:“師父,人家這才是正宗的龍虎山仙師府邸啊,嘖嘖,九品氣運蓮啊,多大的福澤啊,可比師父你那不入流的什麼邪教強多了,師父,你今天要是爭不過人家龍虎派的仙師,我就拜人家為師好了,也省的你誤人子弟心中內疚了!”
王重陽打量著這有些破敗頹唐的道觀,牆頭野草橫生,觀宇牆壁漆色斑駁苔蘚處處,不由得哈哈大笑道:“你這猴崽子,這龍虎山一脈若是六十年前,為師還敬它一敬,如今祖庭破敗,弟子星散,這道觀香火怕是都斷了二、三十年了,還值得為師我一爭麼,閃開!”
說著,老道將手按在兩扇巨大正門之間,突然發力,咔嚓數聲,那山的門栓門軸同時崩裂,兩扇大門轟然向院里倒下,砸的地面塵土飛揚。
師徒二人踩著倒下的門板走進了道觀,繞過影壁牆,里面是一處略大點的天井,師徒二人不做停留,繼續向道觀深處走去,一路遇門破門,遇牆摧牆,勢如破竹聲勢浩大,好像一直上古蠻荒的巨獸從道觀前橫衝直撞而入。
只是這師徒二人如此折騰,道觀深處卻依然寂靜如許,無人出面攔阻,仿佛是早已人去樓空的樣子,只是遠處山巔的龍虎仙師大殿,不知何時悄悄的亮起幽幽燭火。
天師府大殿之前,一個身材瘦削的老道手提青燈,顫巍巍站在大殿廊下,一身邋遢破舊道袍就隨隨便便的用腰間那根粗麻絲絛胡亂挽住,那道人稀稀拉拉幾根白發在腦後挽了個丸子大小的發髻,橫插一根柳樹枝權作發簪,臉上油泥粗重,卻正是那日王重樓盜取嬰兒之時,在醫院門口行乞的那老乞丐。
那乞丐老道此時聽著道觀外越傳越近的轟隆坍塌聲,眼神卻如痴如醉的盯著殿前那尊滿是綠色鏽跡斑斑的三足大鼎,這尊鼎樣式古朴,花紋幾乎被風月銷蝕磨平,與尋常祭祀廟觀中的鼎相差無幾,只是那大殿中三座真君法神似乎凌厲眼神時刻都匯聚在這口破舊銅鼎上。
終於,轟隆一聲巨響,大殿前面的門板也轟然倒下,一老一小從煙塵中緩緩走出,王重樓在那乞丐老道身前十步站住,遙遙一稽首,道:“無量天尊,豫南王重樓,今日攜拙徒候小年,見過龍虎山掌教真人龍須子!”
老道人龍須子卻依然盯著那尊舊鼎,半晌才沙啞著嗓子說道:“上古大禹治水,九州平定,萬民尊奉大禹為禹王,天下九州獻鐵分鑄九鼎,相傳禹王禪位,也想尋那軒轅黃帝騎龍飛升成仙之舉,將軒轅黃帝那尊母鼎的圖紙規矩,偷偷給了那天下九州之一的西賀涼州,其後西賀涼州所獻之鼎才是三陽六陰共計九鼎之中的菁華之物,使人轉世神魂不滅不寂,繼而可與天地同壽的——長生鼎!”
王重樓順著老道的眼神看去,也緊緊的盯著那座破舊銅鼎,隨著龍須子的自言自語,眼神也越發熾熱狂烈起來,手指尖竟不由得微微顫抖起來。
龍須子兀自絮絮叨叨說道:“前日聽說離陽山引魂幡、蜀王墓紫金銅鏡均被人竊取,貧道手占一卦,料那竊鏡偷幡之人尚缺一物,正是這尊長生鼎。”
王重樓桀桀笑道:“老掌教道心無塵洞若觀火,王某佩服,即是如此,想必掌教必有成人之美的雅量,定能將這長生鼎借與王某,王某感激不敬,掌教放心,他年王某定當奉還!”
雖然如此說,但王重樓心下卻打定主意,只要確認這尊鼎就是那故老相傳的長生鼎,就絕無拱手奉還之理,得此神物可奪天地造化,一生夙願得償,豈不快哉,這邋邋遢遢的龍須子若敢攔阻,說不得也只好下殺手了,若是能不動手,嚇得他拱手奉上最是上策,畢竟龍虎山再香火凋零,也是傳承千年的門派,氣運不散不可輕欺啊。
心念至此,王重樓戾氣暴漲須發皆張,道袍無風自動,隨著一股威勢凌厲的煞氣彌漫院落中,身邊的枯枝落葉緩緩飛散出去,那在一邊嬉皮笑臉的小道童也退後數步。
老掌教龍須子輕輕搖搖頭,道:“有借有還,王先生這話卻是言不由衷了,不過也無妨,龍須子本就沒有借鼎的資格,此物是天地造化凝聚上古三皇心血,龍虎山只是供奉,豈敢擅動。只是,王先生雖是道裝現世,卻非我三清門人,想必對那嫪葵教門的移魂之法王先生也深有研究,才有今日借鼎之行,貧道今日卻想勸上王先生一勸,不知王先生可願意聽貧道一言否?”
王重樓輕輕喔的一聲,眉頭微皺:“還請老掌教賜教!”
腳下緩緩向那龍須子又走近了幾步,像是要仔細聆聽那道門真人說什麼,心下卻是暗自思量,自己近日竊鏡偷幡,事後盡皆殺人滅口無一漏網,所做所為已經極為隱蔽,而自己師承來歷,所學術法,更是無人知曉,今日這龍須子連番話語,卻似好像對自己一清二楚,不由得殺機泛起,同時悄悄將那原本恐嚇龍須子的戾氣內斂,乍看上去似乎是虛心聆聽,其實那隱藏在道袍大修中的右臂悄悄粗了數圈,肌肉賁張虬結,手心黑氣凝聚,隨時准備趁那龍須子不注意,暴起殺手。
龍須子輕輕咳嗽幾下輕輕嗓子,彎腰拾起身旁一塊石子,起身後腳下不丁不八站穩,石子在破鼎肚上用力一敲,朗聲說道:“天為羅蓋地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什麼人撒下名利網,富貴貧賤不一般,也有騎馬與坐轎,也有推車把擔兒擔。騎馬坐轎修來的福,推車擔擔命該然,駿馬常托痴呆漢,美婦常伴拙夫眠。八十老翁門前站,三歲小孩染黃泉,不是老天不睜眼,善惡到頭這報應……”
說道此處,龍須子唾沫橫飛神采飛揚,手中石子用力敲了一記銅鼎,提氣大聲喝道:“循環!”
王重樓氣的嘴角抽搐,雙手微抖,斜著眼睛眯著龍須子,道:“老掌教可是欺侮王某當真沒聽過相聲麼,這他媽的是郭德綱的定場詩!”
龍須子老臉一紅,丟了那磚頭,拍拍雙手,雙眼斜上四十五度望向星空,訕訕道:“呃,串詞了,不過意思不錯啊,修身養氣是修道,吃飯撒尿也是修道,這大道麼,也不見得有多玄妙,將那大道理說的玄而又玄,也不過是故作玄虛罷了。”
王重樓腳下卻借機向龍須子微微移近幾步,龍須子像是沒有注意到王重樓已經走到自己身後,依然緩緩說道:“證長生何必修長生,大道天地間,得其逍遙游,扶搖天地間,一日如千年,千年亦如一年,失其逍遙游,踏足人世界,一年可稱一世,一世又豈止百年,何必強求那轉世移魂,縱然擅改天命,就算能避過天劫,可他豈是你,你又如何能成為他,你從來出來,卻向何處去?”
龍須子知道這魔魁今日殺人劫寶的行為,從未將人命當做一回事,說也無用,故而只字不提任意殺伐屠戮所帶來的禍患。
龍須子撫摸著舊鼎,朗聲道:“生生死死,原屬天命,怎可逆天改運!”
說罷手指輕輕在鼎上一彈,銅鼎立時發出一聲渾厚如若洪鍾般的聲響,在山谷間回響不已,鼎身上鏽跡斑斑的銅綠居然如干涸牆皮一般,在震動中紛紛剝落,露出金紅銅色。
繼而又道:“蠅營狗苟,機關算盡,豈能盡如己意!”
再一彈指,香灰飛散,那銅鼎好似浴火重生剛剛出爐一樣,金光耀眼,紫氣蒸騰,外壁陽文浮現,內壁陰文突顯,鼎壁九龍流轉,隱約從鼎腹中傳出龍吟虎嘯之聲。
王重樓繼續慢慢走向乞丐老道背後,道:“王某一介俗人,不知何處來,但求去處去,不過某家年過中旬機緣巧合偶得不世秘籍,天人氣運妙算,無不應驗,聚氣養生雙修,證道極速,才知道那教中秘法妙不可言。想王某幼時孱弱,因家財難舍數次被後母所害,幾次都差點丟掉性命,不過我那後母毒若蛇蠍卻艷若桃李,王某修習成采陰補陽之法後,便用教中秘法將那女人弄為胯下玩物,操成人盡可夫的蕩婦,身子卻被我氣機灌注鍛煉的堅韌無比,最終將那女人賣到西南十萬大山中最是偏遠的部落中,作那最下等的共妻,讓那自負角色的蛇蠍女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算大仇得報心頭暢快。從此後,王某立志要縱橫天下,唯我獨尊,再操遍那天下多情薄幸的女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子,越是漂亮就越是狠毒,王某干起來就越是爽快。只可惜王某道基淺薄,且中年修術,終究是後天乏力,秘法修行越到後來越是不易,近些年來更是進難退易。所以今日王某才起意欲借貴派神物一用,以補王某先天之道基,彌運數之不足,還望張教真人成全!”
說罷,王重樓已經走到乞丐道人身後,王重樓右掌黑氣繚繞,無聲無息的劈出一掌,正拍在那乞丐道人後心,結果王重樓卻沒等來那五毒掌襲體得手後的雷鳴聲,只看見那老道像紙人一樣,順著掌風向前飄去,遙遙在一丈外站住,乞丐老道後心處棉布如飛蝶般飄散,漏出後背肌膚。
老掌教緩緩轉過身來,滿是無奈和惋惜的看著王重樓,搖了搖頭道:“陰陽雙修原是性命雙修,卻非王先生所想綺麗艷情之雙修,此事已經差之千里,王先生越是執著,就錯的越遠啊!”
王重樓桀桀獰笑,見俗世武功對著老道居然無法奏效,思量其他尋常武功約莫也難以奏效,心下默念秘法魔咒,身上道袍氣機鼓動如波浪翻滾,雙手一推,兩袖中黑浪奔涌撲向乞丐老道,黑浪氤氳,其中隱約可見厲鬼嘶吼枯骨猙獰。
乞丐老道單手掐往生訣,口中默念:“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生,槍殊刀殺跳水懸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叨命兒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就等眾,急急如律令,赦!”
手心翻處一朵金蓮搖曳綻放,蓮花瓣上隱約可見符咒文籙,那蓮花在乞丐道人掌心悠悠旋轉,金光四射,黑浪在蓮花三尺前即消散殆盡,王重樓見黑浪無功而返,卻聽見身後小道童一聲嗤笑,顯然是對自己剛才幾下失手的嘲笑,怒意更盛,口中默念法咒,用力咬破舌尖,一股黑煙從腳下升起,將王重樓罩住。
待到黑煙散去,王重樓渾身肌肉鼓漲欲裂,身形暴漲,面目猙獰宛若厲鬼,雙目赤紅,後頸處手背等處黑色鬃毛快速長出,雙手指甲吐出半尺鋒利如刀。
王重樓迎著月色一聲怒吼,露出滿口獠牙,吼聲在山谷間激蕩。
吼罷,王重樓化身怪獸如鬼影般附了過去,乞丐老道不得已抽出桃木劍,進退交手間火花四射,那桃木劍砍在王重樓身上只是砍出一溜火花,而王重樓的利爪卻在老道身上劃出幾道深可及骨的傷口,小腹處傷口最重,一節腸子已經滑了出來。
小道士在一邊拍著巴掌笑道:“究竟還是師傅厲害,徒兒佩服,那老頭年老氣衰,修為雖高,但體力終歸不濟,哈哈!”
小道士只顧著看著厲鬼化身般的王重樓步步進逼,卻沒看到,那龍須子緩緩將王重樓引入大殿正前方,龍須子腳下步步生蓮,腳起處蓮花緩緩盛開,在王重樓身旁結成座八十一朵蓮花的法陣,待到王重樓發現時已經身陷陣中,四周蓮花盡皆盛開,流光溢彩旋轉不已,已是將王重樓結結實實困在陣中,每次王重樓向外衝撞,都被最近數多蓮花間射出的紫色電光彈回,每被彈回一次,身上隨之就多出一道深深的傷口,傷口處紫黑色的鮮血不住噴涌。
那龍須子撤退陣外,喘著粗氣將發髻散開,手掐蓮花結,低頭默念法咒,片刻後,遠處幾座山峰居然也傳出法咒誦讀聲,再後更遠處十多處山峰也傳來祥和莊嚴的法咒誦讀生,隨著乞丐老道的手勢變換,越來越多的誦咒聲響起,仿佛遠在天邊的昆侖九脈同時都有人誦讀法咒。
乞丐道人低語道:“弟子龍須子,恭迎天師法神降臨,降妖除魔,疾!”
咒語虔誠肅穆,隨著咒語聲聲震九霄,乞丐道人身後龍虎天師大殿開始輕輕震動,正中那座散發披肩的天師法相居然緩緩睜開眼,怒目圓睜,緊緊盯著王重樓。
王重樓只覺得天地間怒雲翻滾、威壓重重,抬頭居然見看到天師站像睜眼,先是一驚,隨後桀然狂笑,道:“龍虎山一脈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如今世道,不止武功稀松,就是道法修為也粗陋若此,想用區區傀儡幻術來嚇唬王某人嘛,今日也讓你這欺世盜名的茅山老道見識見識何為神魔附體,天人辟易,神魔借位,六丁六甲破散,疾!”
已經幻化如同山海經中地狼般猙獰的老道王重樓身形再次暴漲,周身黑霧彌漫,地面青磚、樹叢、夜色里隱約彌漫出縷縷黑氣,自行匯聚其中,越聚越濃,只片刻就形成一團濃膩黑紫氣源,將偌大的天師符大殿院落占了一半,除了兩顆紅色磷火般的惡毒眼神若隱若現,王重樓的身形再不可見,只是黑霧中不斷傳出粗重的喘氣和陣陣響徹天地山谷間的咆哮聲。
圍困在王重樓身邊黑霧擴散,陣中朵朵金蓮隨著黑霧侵蝕,不時傳出的爆裂聲,一朵一朵金蓮在黑霧侵蝕中逐漸枯萎破碎,直至消散,金蓮中藍色霹靂漸淡漸細,整個降魔大陣也不住震顫顛簸,顯出搖搖欲散的氣象。
龍須子面色更加凝重,手勢頻繁變換,咒語聲漸漸低不可聞但卻更加綿密快速,幾乎已經聽不清所誦咒文,七竅之中鮮血緩緩溢出,面色蒼白淒慘,身形不住顫抖搖晃,似乎滿身精力都在瞬間被抽空了似的。
終於,一道天雷從雲霧中直落大殿上,驚天動地的轟雷中,龍須子被電光彈射了出去,重重撞在身後的牆壁上,龍須子再也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去,渾身癱軟,只是拼命催動生生內息凝聚天地靈氣來支撐那尊天師怒目塑像化身下凡。
殿中天師鳳目圓睜法相莊嚴,三丈法身緩緩走下蓮台,一步一步將供桌和殿中地磚踩碎,初時步履凝重枯澀,踏步聲中滿身灰塵抖動飛散,待到走出大殿時,已經步履連貫,真身遍布七色霞光足踏祥雲,道袍流光溢彩衣帶飄揚,雙目神光炯炯注視著那團黑霧,一張莊重法相突然怒目相向,渾厚的嗓音厲聲喝道:“呔,先秦余孽轉世三十六次還敢為虐,嫪毐,當真以為本尊不敢收了你這孽障麼!”
說罷反手拔出背後桃木劍,右手二指在劍身從上至下輕輕一抹,桃木劍輕輕一縱竄上雲端,幻化成一條五爪金龍,圍繞那團黑霧迅捷如電,怒吼翱翔。
那團黑霧中突然探出一條黑色巨蟒,如電似箭般射向那雲中金龍,黑蟒一口咬住那金龍尾巴時,後半截蟒身卻依然隱在黑霧中,足見這巨蟒妖異非世間之物。
金龍大怒,與那黑蟒翻滾廝打在一處,雲端中電閃雷鳴,龍鱗蛇甲紛紛飄落如雨,龍吟蛇嘶聲震山谷天地之間。
那金龍一爪抓去間電光霹靂相隨,龍頭撕咬間亦是煙火噴吐,威勢無比,那黑蟒卻是靈活刁鑽,在雲霧中神出鬼沒,偶爾一張嘴射出一股白漿,落在金龍身上卻是青煙升起,傷口處片刻露肉見骨,初時金龍還能迅速將那傷口恢復如初,渾身鱗甲間緩緩散出縷縷黑氣,卻是被那黑蟒蛇毒侵蝕,傷口漸漸再難恢復,身形也漸趨遲滯,在雲端發出陣陣不甘和憤怒的龍吟聲,敗勢顯現。
聲聲得意的大笑聲中,黑霧中身形逐漸顯現,一身先秦裝束的無頭漢子緩緩從黑霧中走出,脖頸處鮮血淋漓,一顆清秀俊逸雙目卻閃動惡毒寒光的頭顱被那無頭漢子單臂夾在一側腋下,那桀桀笑聲正是發自那無頭漢子腋下所夾的人頭,更令人驚奇的是,那黑蟒尾部竟然連在無頭漢子的胯下,仔細看去竟然是那漢子的陽物化身。
這無頭漢子正是禍亂先秦宮闈而被五馬分屍的大陰人嫪毐!
雲端黑蟒此時正隨著那無頭嫪毐的狂笑聲瘋狂撕咬纏裹屠戮金龍,天師金身微微皺眉,屈指一引,金龍化身一道金芒飛回天師手中,又是那柄桃木劍,只是劍身遍體瘢痕,天師輕輕一抹,劍身刹那間又恢復原樣,反手一拋,那桃木劍就飛回背後劍匣。
那無頭嫪毐哈哈大笑道:“我道天師府如何神通廣大,原來一千八百年傳承無非是欺世盜名而已,天師下凡也不過如此啊,龍須子,看著觀中凋零若斯的香火,你這掌教做的可著實不怎麼啊,哈哈,呵哈哈~ ”
天師微微一笑,卻是怒極反笑,道:“哼,跳梁小丑,本尊不過試試你這孽障的斤兩,天威大道豈是你這等小小孽障所能策料,本尊今日就教你魂飛魄散永鎮幽冥,徹底斷了那轉世再生根本!”
說罷屈指彈出,一片仿佛聖旨般的空白藍幕落在仙魔之間,張道陵天師伸指做筆,筆走龍蛇,緩緩將那蚯蚓般符籙寫滿了聖旨間,天地間烏雲密布低垂,奔涌匯聚向這山峰四周,烏雲中沉雷滾滾,隱約有天人兵甲身影在雲中浮現,南方一座九龍鳳駕隨著仙樂飄飄奔馳而來,隨著那鑾駕所過之處繁花盛開,宛若花橋從天而降,天地間滾滾威壓卻是越來越重。
站在旁邊的侯小年覺得漸漸不僅舉手投足,就是呼吸都極其費力,似乎世界都被壓縮在這方寸之間,扭頭看去,那無頭嫪毐站在天帝威壓之中心處,衣襟片片碎裂,如亂蝶飛散,須發無風自動,渾身肌肉虬結,那腋下頭顱的清秀面目越發凝重,在天地威壓之中,看似極其費力的向天師躑躅而行,而且越是前行越是費力。
那無頭嫪毐在那聖旨寫就的同時就發現渾身氣機牽制,魔力如大湖傾瀉般飛速消散,竟是自己三十六世一千余年中從未遇到的情況,方知自己當真輕視了這千年道教祖庭的手段,再想施展神通去阻止時,竟然是舉手投足都難,心念電轉,料想只有在這天威凝聚成威猛無鑄的一擊之前,先行擊破那天師替身,破本摧源才能脫身。
於是雙手一振,那胯下黑蟒現出原身,緩緩凝聚成近一米長短車軸粗細向前平伸而出的黑紫色雞巴,雞巴肉棒之上遍布蚯蚓狀蜿蜒血管,在無頭嫪毐的魔力灌注之下竟化作一條條小黑龍在雞巴肉棒四周流轉游走,金紫色龜頭精芒爆射,大龜頭居然匪夷所思的開始緩緩鑽動,隨著無頭嫪毐一步一步艱難前行,龜頭鑽動速度越來越快,竟然鑽的那天幕聖旨接觸之處火花四濺,藍芒緩緩潰散,但無頭嫪毐每走一步,足下磚石盡碎,越到後來足印就越深。
那平舉前途的大雞巴竟然將藍色天幕所形成的聖旨緩緩頂進去一個深坑,無數流光匯聚進這深坑,與那轉動龜頭向抵抗,在肉棒龜頭前形成柔韌卻堅強無比的壁壘,但那天下色魁祖宗的無頭嫪毐也不斷咬斷舌尖,將一口一口的黑血持續噴吐在自己的雞巴上,那近米長的雞巴竟然也緩滿卻無比堅定的一點一點的突刺了進去。
其中,天師幾次想要伸手去折斷那跟作祟的雞巴,卻又似乎嫌那物肮髒邪穢,皺了皺眉又縮回手去,任由那物一點一點的推進來,只是催動天地氣運盡快祭起神部滅劫天雷。
此刻一旁看熱鬧的那個小道童突然溜溜達達的走進了殿前廣場,手中轉著一節柳枝,走到了靠牆而坐的龍須子身旁蹲下身子,歪著頭仔細打量著那閉目掐訣念咒的老道,又看了看那尊氣息有些漂浮的龍虎天師,低頭若有所思。
侯小年突然雙目一亮,然後扭頭衝那無頭嫪毐大聲喊道:“喂,那位老神仙,我雖然不知道您還是不是我師父,不過您若答應事後將離陽山引魂幡、蜀王墓紫金銅鏡和嶗霞山的長生鼎送給晚輩我,晚輩就幫你殺了這老道,截斷那龍虎天師的氣引源頭。”
那無頭嫪毐笑道:“小子,成交!”
同時龍虎天師側頭厲喝道:“豎子,安敢!”
侯小年也毫不遲疑的一抖手中柳枝,那柳枝哧的一聲貫穿龍須子左胸心口,一擊得手的侯小年毫不遲疑的如猿猴一般閃電倒縱而回,一股陰毒氣機順著柳枝突入,在龍須子體內亂竄,連連炸毀那諸處氣海穴府,龍須子不由的一口鮮血噴出,雙眼一翻萎頓倒地,龍虎山老掌教心口破碎氣息全無了,確實身死道消了。
侯小年見大功告成心頭狂喜,足下剛一落地便要轉身去看那神武天師消散的景象,卻沒想到龍須子那口鮮血噴出,形成一股血箭,緊緊跟隨而來,侯小年察覺到時卻已經為時已晚,只能拼命側身一歪堪堪多開要害,那道血箭射穿肺部,侯小年一個跟頭從山邊無聲無息的栽入了山谷懸崖深處。
那龍虎天師張道陵一時大意,被侯小年殺了龍須子,氣機一斷,法身立時緩緩僵直,神魂離體之前奮力一喝,道:“天劫有數,氣運有道,逆天行事,禍福自招,五部天雷,赦!”
天師府大殿之上低垂的雲頭立時雷電滾滾,八十一道天雷在下落過程中匯聚成九條雷電神龍,一條接一條的撲向無頭嫪毐,一次又一次的炸響在無頭嫪毐身上,任那無頭嫪毐如何變化魔形,如何閃展騰挪,卻無一落空,片刻間就將這山頭劈的房倒屋塌樹斷木折,草木飛灰岩石碎裂,整個山頭徹底炸成一片焦黑的廢墟,最後那龍虎仙師大殿在轟然傾塌中,將被劈的遍體焦黑的無頭嫪毐深埋其中。
天雷滅劫,地覆焦土。
山頭就此一片死寂。
……
那尊長生鼎,在天雷沐浴後閃閃發亮神光內斂,仿佛剛剛從丹爐中鑄就而出一般,被緩緩升起的朝陽覆蓋上一層燦爛金光。
這一夜的沉寂,被一只貿貿然的喜鵲打破,那鵲兒從晨光中飛上山頭,在廢墟中落下,不住的蹦蹦噠噠,似乎好奇這往常的神仙廟宇怎麼一夜間破敗成這個樣子,又似乎是在尋覓吃食,那鵲兒在銅鼎邊最高一處廢墟上落腳,不住的在廢墟上啄來啄去,發出梆梆的聲音。
突然山邊懸崖處嘩啦一聲響,一個瘦弱身影踉踉蹌蹌的爬了上來,搖搖晃晃的在山邊站住,待到看那長生鼎的玄妙再生景象,不由得裂開嘴角嘿嘿一笑,撫住胸前傷口笑道:“嘿嘿,大王叫我去巡山,所有寶貝都歸我嘍!”
正是那道童侯小年。
那喜鵲見到侯小年便是一驚,正欲展翅飛離,突然腳下廢墟中猛然伸出一只大手,抓住那喜鵲的腳爪,然後一個遍體焦黑的身影轟隆一下破土而坐,破口罵道:“這賊鳥,煩人的緊!”
說罷一低頭咬在那喜鵲身上,幾下就將那喜鵲血淋淋的撕咬入腹,然後拍了拍手,吐出嘴角的毛羽血肉殘渣,從廢墟中站了起來,斜著眼睛笑眯眯的看那打小算盤的巡山小鬼頭。
正是那恢復原身的老道王重樓。
侯小年見王重樓死而復生也不驚奇,反而笑嘻嘻的走了過來,在離那老道三丈遠處站定,手心暗扣數截柳枝,賊恈兮兮的笑道:“師父?老神仙?”
王重樓呸的吐了口濃痰,罵道:“猴崽子命大啊!”
侯小年長出了一口氣,悄悄收起手心柳枝暗器,這才走近王重樓笑咪咪道:“師父才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啊,天雷劫就這麼輕輕松松的度過了,弟子恭賀師父!”
老道凝神探查體內氣機,不由得暗叫倒霉,雖說體表焦黑,畢竟只是皮外傷,但是體內九轉氣機無一幸存,丹田更是空蕩蕩的,畢生修為竟然毀於一旦,不過想想能躲過道家秘術的天雷大劫,卻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但想到那脾氣乖桀狡猾陰狠的徒弟在旁,不能讓那心狠手辣的徒弟發現自己虛弱至此,否則那猴崽子能干出什麼事來,自己這個老師也著實難以預料,若是說著猴崽子發現自己已經散功,立刻翻臉弑師,再順手奪了自己那幾名雙修爐鼎,竊取了自己的寶貝家產,也不是什麼好奇怪的事。
再想想自己門下弟子都是這般陰辣奸毒刻薄寡恩的秉性,老道不由得有些懊惱,狠狠地哼了一聲,忽然想起一事,沉聲問道:“姓路的妮子和那些背後的勢力都被引到江西了嘛?”
侯小年笑嘻嘻的回道:“師父放心,那姓路的娘們正和家里人在那十萬大山里巡山呢,勢力越大心思越是傲嬌執迷,那十萬大山足夠大,大師兄又帶著二師兄、三師姐在山里故布迷陣,且由著他們去折騰呢!”
侯小年眼珠轉了轉,又道:“那姓甄的小騷蹄子追著四師兄一路向甘涼道追了下去,初時雖然有些疑惑,曾經掉頭折返,不過弟子不斷放出鷹梟,帶些有新鮮孩子氣息的衣物給四師兄,那小騷蹄子就又追了回去,算算現在應該已經進入大漠了”
王重樓點點頭,四顧了一下廢墟累累,想想一身修為盡失,不過畢生大功今日即可告成,心中即是失落又是竊喜,一時間百感交集,沉吟片刻冷冷吩咐道:“攜鼎,下山。”
說罷一扭身,率先大步飄飄向山下走去。
侯小年暗罵了一聲,走到那青銅大鼎前,單手抄住大鼎底部,輕輕一聲斷喝:“起!”
那大鼎便被緩緩托起,那小道童單手托鼎,似是毫不費力般的跟在王重樓身後,寸步不離。
“師父!”侯小年問道。
“嗯?”
“那長生大典何時舉辦啊,弟子好早做准備!”
“……就在今晚!”王重樓略一沉吟,又道:“午夜子時!”
“弟子知道,定當早作准備,一定誤不了師父的大事!”
侯小年眯起眼睛仔細盯著王重樓說話換氣間的步履力度,同時側耳聆聽王重樓氣息轉換間不再似往日悠長綿密,臉上微微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險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