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留言
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留言了。
或許這條消息會像之前那幾條那樣被你屏蔽,或許不會。不管怎樣都好,總之,這是最後一次了。所以,讓我最後發一次瘋吧。過了今天,確切地說,再過兩個小時,一切就要徹底結束了。
我試著聯系了你很多次,你從來沒有回復過。你拋棄了我,連一只舊襪子都沒有留下來——你明明知道聞不到你的腳我會怎樣的。我的身體我的大腦已經中了你的毒,無法從你的腳以外的任何東西上找到一點點快樂。
他們說中了蛇毒之後的急救方法是把蛇毒連著血液一起從傷口里擠出來。所以現在,我想要把我腦子里所有和你有關的東西都擠到這篇留言里,讓大腦能夠徹底的空下來。我定了一個鬧鍾,給自己兩個小時的時間做這件事。如果到時候還是沒有用的話,我就從這里跳下去。
沒錯,我現在坐在HT大樓的天台,也是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開始和結束一定要呼應,不是嗎?
在那之後我經常夢到這里。每次的場景都不一樣,天氣也不一樣,甚至情節也不一樣,但每次都有你,還有你穿的那雙黑色靴子——所以我知道,每一個光怪陸離的夢,都是飢渴的大腦對二〇二〇年十一月二日那天記憶的反芻罷了。那天,就是在這里,你告訴我不要跳下去,還有值得你為之活下去的東西。那時我只是嗤之以鼻,心想你一定要和電視劇里那些談判專家那樣,開始講什麼家人啊朋友啊之類的俗套台詞了。很遺憾,我剛好和這些美好的名詞都沒有關系。
我沒有想到的是你居然把腳伸了過來。
如果你真的沒有能支撐自己活下去的東西,就試試我的腳吧,我還記得你是這樣說的。來,聞聞它,或者,舔舔看。
我更沒有想到的是我居然真的聽了你的話。
事後想來,那或許並不是出於所謂的戀足(那時我甚至不知道有這個詞),只是一種百無聊賴下的消遣罷了。畢竟既然連死都不在乎了,再浪費一兩分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我還是很驚訝,自己竟然真的就從欄杆爬了下來,蹲到地上去聞你的左腳。你的體香,輕微的汗味,還混合著皮革特有的味道,透過鼻腔直擊到我的神經,讓那里產生了不知道多久沒有產生過的震顫。那震顫讓我感覺到這個世界的存在,讓我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跟我回家吧,你說。回去之後,再多聞一會兒也沒關系。
於是我就真的跟著你回家了,就像狗追著骨頭的味道那樣。
後來你說你是心理系的學生,能看出我有什麼什麼心理疾病。你說我其實並不是真的一無所有,只是腦袋里出了問題,對那些美好的事物缺乏感知的能力罷了。你說有人可以為好的天氣開心,有人會為一頓好吃的午飯開心,但這些東西的刺激對我而言就像是隔靴搔癢,總是沒辦法感受清楚,更沒法在心里激起一點波瀾。這個世界五光十色,而我只是裹在雨衣里路過。
那,對女人的腳感興趣難道不也是一種心理疾病嗎,我問。其實我對這件事倒不是那麼意外,畢竟我之前也喜歡蹲在街頭,有意無意的看著路過的女人的鞋子發呆。只不過在實際近距離聞到之前,從來不知道竟然能有這麼大的刺激。
你告訴我這很正常,比這更奇怪更變態的愛好多的是——倒不如說,能找到如此容易滿足的愛好已經很幸運了。還說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你會利用這一點加上一種叫“移情”的治療方式來治好我。我同意了,沒有不同意的理由。你沾滿塵土的靴底碾爛食物喂給我,它竟然真的就變得好吃了;用穿了一天全是汗味的長筒靴盛水給我喝,它就真的變好喝了。你還教我做各種各樣的家務,只要做得好,就可以在你晚上回家後盡情的幫你按摩腳,甚至還可以舔一小會兒。於是為了能換取把你的腳舔的干干淨淨的資格,我每天都把家里打掃得干干淨淨。
你可以把對我的腳的熱愛轉化成對生活的熱愛。你這樣說,我也這樣相信。
大概半年之後,你告訴我治療很順利。除去和你的腳相關的那些部分以外,我已經可以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生活了。但你治不了我沒有什麼本事這件事,所以我依然只能在你家做你的仆人。這對我其實沒什麼,或者不如說,這樣才好呢。不過,你還說為了逐步戒除我對腳的依賴,今後要適當減少和你的腳的接觸。於是,我要等三天乃至於一周才能為你舔上一次腳,還得是在表現特別好的時候才行。用腳碾碎的食物也只有在你偶爾心情好的時候才會給我做。為了防止我偷吸,你甚至把家里的鞋櫃鎖了起來。為了換取你的獎勵,我想更加拼命的干活討你歡心,但卻總是感覺恍惚,頭腦昏昏沉沉,提不起勁兒來。你輕描淡寫地說這叫戒斷反應。
總而言之,戒除並沒有起作用。碰不到你的腳只會讓我更加瘋狂的渴望它們。我開始趁你不在的時候去舔地板,用幫你倒洗腳水的名義偷偷把它喝掉——我還記得被你撞見的那天,你臉上的表情。你把我的頭直接按到了那盆水里,任憑我的手在空中無力的掙扎也沒有停手,直到洗腳水大量涌進我的鼻子和肺部才放開。你怒氣衝衝地宣布有必要采取更加激進的治療手段了。對不起,你那時一定很失望吧。
你開始用拖鞋抽打我的臉,穿著我最喜歡的靴子在我的身上踩踏,用靴子的尖頭踢我的下體,用鞋跟在我的背上劃出血紅的痕跡,就算我疼的滿臉淚水嗷嗷直叫也不會罷手。你說這樣可以讓我將【腳】和【痛苦】兩個概念聯系起來,建立條件反射。從而逐漸戒除對你的腳的依賴。
但是沒有用。你的腳為我施加的痛苦並沒有讓我討厭腳,而是反過來開始期待痛苦。被你的腳虐待總好過什麼都感受不到。每一處紅腫都是你的腳送我的禮物,每一個疤痕都是你的腳賜予的勛章。這樣想著,我甚至在被你踢的時候射精了出來。那一刻我愚鈍的腦袋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其實我從來沒有熱愛過生活,也從來沒有害怕過痛苦,只是在與日俱增地瘋狂的迷戀你的腳。我這輩子唯一做的事情,也是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聞你的腳而已;其他的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這件事的鋪墊和襯托罷了。
你終於還是放棄了我。在最後的那個下午,你說我無藥可救。可我其實根本不在乎什麼病不病,只要能聞到你的腳就好。但你沒有再給我這個機會。
你現在在哪里呢,在做什麼事情呢。如果我從天台砸到地上,你會聽到我的聲音嗎。如果你剛好從一旁路過,你會停下來看我一眼嗎。如果我的血會四處飛濺,我希望能有一點能濺在你的鞋子上,讓我能最後一次,靠近我曾經最喜歡的地方。然後,被你嫌棄的用紙巾擦掉,扔進垃圾桶里。這樣也好,這樣就好。
啊,對了,既然是最後一次發消息了,就告訴你好啦。其實呀,我都知道的。
我知道你看到過我偷看別人的鞋子。
我知道移情治療並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在家里裝了攝像頭,能看到我舔地板和喝洗腳水。
我知道你其實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治好我。不管是怎樣的治療手段,給我怎樣的獎勵和懲罰,都只是因為你剛好想要這麼做,我剛好可以讓你這麼做,僅此而已。你想看我匍匐在你腳下的樣子,想看我為你的腳痴迷的樣子,想看我被虐待時痛苦隱忍的樣子。我都有,都可以有。
而當你不想再看的時候,我的存在就沒有任何意義了。我對你而言就像是一張氣泡紙,被一個一個捏破之後就該扔掉。對吧。
想明白這些並沒有那麼難。我只是病態而已,我並不蠢。至少,並沒有那麼蠢。
但在今天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告訴你這些。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心里怎樣看我,但我知道,我曾經死心塌地的絕望的喜歡過你和你的腳。而且我總覺得好像只要不說出這些來,一切就會有挽回的余地。你會在某個時刻,或許就是現在,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穿著那雙我最喜歡的黑色皮靴,柔聲告訴我,你來接我做下個階段的治療了。
但是你還是沒有來。
你為什麼沒有來呢。
奇怪,我忽然又感覺不到任何東西了。鬧鈴響起的聲音,風吹過的觸感,都像是隔了一層東西一樣,朦朦朧朧的,聽不到,也感受不到。想要再次溫習你的腳的味道。卻像是隔了一輩子那樣,再也回憶不起來了。
啊。我懂了。我真的懂了。一定是這樣吧。你只是我幻想出的幻覺而已。不然的話,你怎麼可能就這樣消失了呢,怎麼可能忍心不給我留下任何東西呢。現在,除了不知道為什麼流下的幾滴眼淚以外,我的狀態就和兩年前一模一樣了。這就是一切都是幻覺的最好證明。
沒錯。並不是你拋棄了我,而是你從來也沒有出現過。在你腳下度過的兩年時光,不過是一場已經太長太長的夢而已。而現在,夢醒了,該繼續自己的生活了。
所以現在,我該做什麼呢……?
啊,我知道了,當然是應該去做我本來就打算做的事情啦。就是那個呀,那個,兩年前,被你打斷沒有做成的那件事情。
那麼,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