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這是誰放到這邊的?”
任之初抽了張紙,擦擦手,稍顯疑惑看著桌子上突然莫名其妙出現的一杯牛奶。
她就只是課間出去接了個水而已啊。
周圍不知道誰先開了口,“哦,剛一個男生放這邊的,還問了下你位置在哪里。”
“那個男生長什麼樣?”任之初瞬間急切起來。
“就”同學回想一下,“黑色的帽子,黑衣灰褲子”
任之初坐在位子上,手掌不由自主攥緊手機。
講台上老師還在喋喋不休。
掌心收緊又收緊。
她看到桌角的一杯熱牛奶,腦子里是似笑非笑的一張臉。
那是段稍顯久遠的記憶,被她封存好久,連掂量掂量都得趁著醉酒後。
“豆漿啊?呵,干嘛呀,豐胸嗎?”
“爺明兒早給你買牛奶,不他媽比這玩意兒管用”
“聽話,待會兒乖乖丟掉”
“你叫什麼?”
“任之初。”
“人之初性本善?厲害。”
“任之初。”
“我說抱緊我。”
“我最煩的就是女生這樣。”
“真他媽想操死你。”
“我反正挺想你的。”
“老子的人,就算是天王老子在這兒,都他媽別想羞辱一下。”
“你有本事把路堵死,就得想到你會得不到一個回答。”
“不可能什麼理都讓你占了你知道嗎任之初。”
“我走以後,你別他媽給老子哭。”
“我如果能或者回來,絕對得操死你。”
“任之初”
“我這輩子如果愛不上別的女人,你就是罪魁禍首。”
“我要單身一輩子,也他媽得給你弄成寡婦。”
“聽老子的話,別哭。我哄不到你。”
牛奶牛奶
‘嘭’一聲巨響,整個教室都倏然安靜,大家都轉身去看聲音來源。
白色的身影正在往外奔跑,而她坐的位子上。
桌面一杯熱騰騰的牛奶,還在冒著熱氣兒。
任之初衝出系樓大門的時候,跌跌撞撞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
她沒工夫說道歉,急得眼角都冒了汗。
他總愛穿寬松的運動服,笑的時候眼角不會彎,打籃球要戴發帶,汗水順著下頜骨落下的時候最勾人。
朋友很多,喜歡沉默著抽煙,身上好多處紋身,沒有一個關於她的。
喊她名字的時候,尾音會上揚。
愛講騷話,也愛沉默不語。
偶爾凶巴巴,事後第一件事兒是抱緊她。
她的眼壓開始上升,酸澀難忍,鼻腔泛起刺痛感。
胸口悶悶的,漸次加重,呼吸急促。
迷茫又痛苦,思念像海水般涌來。
可她找啊找找啊找,沒能看到那抹身影。
其實很多時候她都在吊著一口氣兒,他離開後她就哭過兩次。
一次是他走後第四天。
一次是他走後一年半。
完蛋。
她蟄伏許久的黑暗又開始在陽光下得瑟。
這不是好兆頭,因為她知道如果再這樣下去,她遲早會被日夜難耐的思念和不安折磨而亡。
她沒找到人,顫顫巍巍掏出手機打電話。
號碼倒著都能背。
又撥通了,她手掌開始顫抖,眼瞼開始顫抖。
“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她捂住眼,遮住刺眼的光。
她在想。
最討厭的夏天又要來了。
他怎麼還沒來。
******
車子里很悶,開了條縫。
溫熱的風順著吹進來。
“你挺殘忍的,哥。”
符瑀安坐在駕駛座,透過後視鏡看看身後坐著的男人。
真的是男人了。
清晰可見的成熟。
顧隨是怕嚇到小姑娘。
他心口有點疼,掌心捂住,被妹妹捕捉。
“又疼了嗎?”
符瑀安瞬間皺眉,發動車子,“我們去醫院。”
“沒。”
顧隨攔了,怕讓人擔心,手掌離開胸口,又開始盯著窗外。
“別開。”
符瑀安愣一下,“感染的話不是開玩笑的。”
“沒事兒”顧隨不想走,看到窗外那抹身影,脆弱的被人扶起的樣子。“我再看會兒她”
這下符瑀安也沒半點辦法了。
顧隨捏根煙,要點燃,符瑀安上去奪走,“還抽?”
“干媽怎麼交代你的你自己心里沒點兒逼數?”
他就笑笑,沒跟她計較。
“你這,要放棄了嗎?”
“沒。”顧隨挪了挪姿勢,胸口刺痛,額角發汗,“我只是怕嚇到她。”
他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他了。
他不完整了,傷痕累累,傷疤丑陋又恐怖,一定會嚇到她。
所以等一下吧,再等一下。
等他養好傷,健健康康去見她。
這麼些年了,什麼亂七八糟、牛鬼蛇神都見過了,槍口懟著太陽穴還能冷靜計算存活率。
所以能讓他失控的事兒掂不出來一件,但遇上任之初的事兒,他一般都沒有什麼理智。
沒有理智的時候思緒會很混亂,想不清楚自己要做些什麼才能讓她不難過。
他得好好哄她,絕對不敷衍,哄個一百次一萬次。
她打他罵他,他都不怕。
最怕什麼呢?
她無聲的落淚,還有心疼的眼神。
心疼他的話,他會很有挫敗感。會讓他覺得這三年時光就是個屁,會讓他覺得後悔,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傻逼。
這三年里他只給顧賾一個人打過電話。
是在南蘇丹借的當地軍醫的電話,連线的過程很漫長,通話的機會他等了近一周。
顧賾沒很驚訝,只說一句話。“我想辦法,你滾回來。”
顧隨不會願意,那時候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那麼多悲慘的人,哀嚎聲比嘈雜的搖滾樂還讓人瘋狂,他不可能半路逃跑,這樣不負責任。
“那任之初呢?”
顧賾不會拿父母親情對兒子進行道德綁架,他尊重他,但也擔心他。
“小姑娘不值得嗎?”
顧隨不拐彎抹角。
“值得。”
她一直都值得,她那麼好,也那麼討厭,在他心口塞了一把鞭炮,噼里啪啦響,炸的他心口疼。
他從不對父親有所隱瞞,“我很想她。”
“那就回來。”
顧隨是這麼說的。
“你以為你是誰啊,缺了你世界就不轉了嗎?”
是,他也承認。
世界缺了誰都照常轉動。
但他不能給人這麼拋下了,既然當初他是這麼選擇的,現在就得給自己手頭的任務完成。
他說爸我知道你們擔心我,你信我一次,南蘇丹這一戰挺慘的,我需要一點時間,這是最後一站,我很快會就回去。
顧隨不會強迫他,只關心他身體。不受傷是不可能了,只能勸留著條命回來。
“沒下次了,顧隨。”
“這次是槍傷,下次就能喪命。”
“再敢給我犯渾,不避著點兒槍子兒,老子過去綁也得給你弄回來。”
顧隨嗯嗯應著。
說著自己傷好了,沒事兒了,別聽電視上瞎說。沒那麼慘,至少我還能蹦能跳不是嗎?
放心吧,這次是意外。
我是你顧賾兒子,我至少不能比你差,我不能認輸啊。
顧賾不再勸他,知道他德行,勸不動的,指定勸不動的。
有些東西在心里扎了根,不實現是絕對不甘心的,跟他媽一樣,倔的要死。
“注意安全。”
掛了電話,顧隨開始嘲笑自己是個大騙子。
人坐在帳篷里,胸口纏著繃帶,南蘇丹的軍醫正在幫忙包扎膝蓋的傷。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軍醫是個儒雅的姑娘,動作輕柔,時不時問他會不會疼。
顧隨沒力氣回,就搖搖頭。
他點一支煙,坐在軍綠色馬扎上,煙霧繚繞之間,不知道在看什麼。
軍醫以為她在看不遠處正和小孩子玩的那漂亮女人,自以為了解。
“你們兩個挺般配的。”
顧隨皺眉,不明所以。
“啊?我說的林慈。”
顧隨嗤笑一聲,“是嗎”
“你們不是都來自中國嗎?剛好可以一起回去。”
“你說我們兩個很般配?”他視线停留在遠處的天際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對啊,大家都這麼說呢。”
顧隨就又不講話了。
他胸口很疼,生理性和心理性的一起,折磨的他好想回家。
他有好多話想和人傾訴,可煙沒抽完,他就不願開口。
煙阿煙,多麼的來之不易,有時候幾個月輾轉好幾個地方都不一定能搞到一盒。
他原來都是煙抽一半就掐了的,和他爸一樣,習慣並不好,奢侈。
現在不了,恨不得一根連煙嘴兒都燃了。
過了好久,煙抽完了。
醫生給別的傷員包扎好,回來的時候,顧隨已經不抽煙了。
他在看天際线,不知道想些什麼。
“又在算時間啊?”
他就老這樣,因為沒有手機,就靠著一天一天看著日落和天際线來計算時間。
顧隨不講話,好久後,在醫生都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顧隨聲音低低傳過來。
“那是你沒見過任之初”
“啊?”大家面面相覷,聽過這個名字,但不知道他講這話什麼意思。
“那是你沒見過任之初。”
“如果你見過她的話,你會發現我們更配。”
那天恰好是顧隨二十歲生日。
晚上的時候,戰友幾個湊錢買了瓶酒,搞來了煙。
林慈喜歡顧隨好久啊,知道他過一陣要離開了,回中國,回他的故鄉。特地弄來一個白面饅頭,插上根煙,讓他許願。
顧隨第一次正兒八經許心願,雙手合十,鄭重其事。
第一個願望,世界和平。
第二個願望,家人平平安安。
第三個願望,任之初還愛他。
他十五歲的時候找到了自己的畢生所求,成為一個像卡門一樣牛逼的英雄。
現在二十歲了,沒成為英雄,但也算是實現了自己的願望。所以二十歲之後,他只有一個追求——好好和任之初在一起。
願望許完了,他吹滅蠟燭。
林慈的眼神曖昧又纏綿,直勾勾的,都是愛意。
“阿隨生日快樂。”
顧隨有一瞬間的恍惚。
好久沒人喊他阿隨了。
心里那姑娘好啊。
總是阿隨阿隨的,黏糊唧唧的喊他,還總軟著身子,要他抱。
於是,他在心思最活絡的時候,隔著昏黃的火焰,開始思念一個姑娘。
他揉揉膝蓋,說喊顧隨,不准喊阿隨。
他試圖告訴林慈一個道理,不屬於自己的人和東西,最好別再惦記了。
他只有一顆心,一個腦子,他塞不了第二個人。
“為什麼不能喊?這樣多好聽。”
顧隨笑,還是吊兒郎的的語氣。
“因為是她的。”
林慈不懂。“什麼?”
“因為阿隨是任之初的。”
******
林慈聽過這個名字,也見過這個名字。
就文在他胸口,一個‘初’字招搖過市。
聽他隊友說是一個印第安反戰婦人給文的。
那天顧隨為了救出這名老人,冒著風雪背著老人在深山里走了好幾公里路。
老人扒住他腦袋拍他頭,嚷嚷著要給孫女嫁給他,家傳的寶貝都留給他。
顧隨彎著腰,任她拍腦袋,笑著說行啊。
他是開玩笑,老人當真,指著手腕三五個手環給他看,說自家祖傳的寶貝,以後都留給他,能保平安呢。
靈的很,瞧,這次就死里逃生了吧。
顧隨笑著喊婆婆,說娶孫女兒就算了,手環能送我嗎?
我心里頭有個小姑娘,特粗心,過馬路都能不好好看路的。想送給她,保佑她一生平安。
後來離開前老人送他一個手鐲,附帶免費一個紋身。
古老的文身技術,很疼,據說這種老方法弄的紋身一輩子都弄不掉。
林慈不是什麼拿得起放不下的人,聽他說這話,眨眨眼,好奇。
“她是個什麼樣的女生呢?”
到底有多好,讓你念念不忘這麼多年。
顧隨坐著馬扎,受傷的膝蓋搭在一邊的土堆上。
他開始回憶,開始思念。
“是個綁架犯。”
“她很愛噪音綁架。”
“我經常會感到煩躁,就不想搭理她,她就一個人自言自語,有時候是臭罵我,有時候是抱怨自己笨拙。可是當我離開了,又開始想念她的自言自語。”
“她把我的心綁架了。”
所以再一次死里逃生的混戰之後,顧隨被狗急跳牆的思念按倒,他踏踏實實的做好了任務,在離開南蘇丹的前一周提交了材料。
他已經做過了世界的英雄。
他本就是個壞胚,三分鍾熱度,渣男垃圾。
所以他決定換個愛好,他想回去愛任之初。
這次熱度大概率不會降了。
他瀏覽了全部的好與不好,愛意沒能敗給時間,反倒肆意發散,最後還是愛她。
他長大了,成熟了。
他會好好的愛一個人了。
他許下心願,二十歲了,希望自己積攢的善事兒返現。
拜托了老天爺,讓任之初還愛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