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早起來,母親已不在家。
問奶奶,她說上班去了唄,“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麼閒啊”。
這話沒毛病,我也無言以對。
早餐依舊是紅薯稀飯,端油餅出來時,奶奶調侃我是不是還惦記著去原始森林呢。
我想靠一聲,卻沒敢靠出來,只覺得這油餅戳人嘴疼。
就這功夫,奶奶也不忘在一旁嘮叨,先是感慨母親工作忙,完了一撅嘴,開始老生常談:“你媽啊,畢竟是個女的,整天在外面跑,你說方便不方便?”
在我風卷殘雲的呼呼聲中,她老經過全方位的理性分析,最後得出結論:劇場能穩定下來就行了,夠可以了,算是一番事業了。
“你有文化,你說說,這咋不算一番事業?”
奶奶一臉誠懇,把手甩得啪啪響。
這話依舊沒毛病,只是她老當初也是這麼評價人民教師的。
我唔嗯兩聲,算是回答過了。
這個上午,我的心像是撲騰在面缸里,說不好是百無聊賴還是坐立難安。
在撲簌簌的粉塵中,時不時地,我想給母親打個電話,卻又迅速地自我否定,覺得此舉莫名其妙,簡直是發神經。
連奶奶都看不下去,怪我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猴子一樣。
“尾巴讓人踩了?”
她越過老花鏡瞥了我一眼。
為了使自己不至於太像猴子,將近十點時我隨奶奶到小樹林里溜了一圈兒,結果在樓下碰到了蔣嬸。
她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叫道:“林林回來了?”
愣了一下後,我說:“哦。”
她扭著腰胯,顯出一副尚在運動中的樣子,臉笑得像紅白花兒一樣:“沒事兒到嬸家坐坐啊。”
我也笑了笑,卻眉頭緊蹙,興許是那撲面而來的陽光過於刺目。
老年人的娛樂活動花樣繁多,可惜奶奶都瞧不上眼(也可能是技術性要求太高),她老獨愛打牌——麻將和牌九都沒問題。
這可以說是一種相當惡劣的賭博陋習了。
關鍵是和所有的賭徒一樣,剛剛還一團和氣,這往牌桌上一坐,個個都繃緊了臉,啥刻薄話都能說出來。
瞅了一會兒,我便心生厭煩。
正是此時,手機響了。
振聾發聵,乃至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包括我。
母親問我在哪兒。
我說在家。
她說:“那下樓來啊,搬點東西。”
於是我就去搬東西。
後備箱里碼著兩箱水果,加上大兜小兜七八樣菜,保守估計也得跑兩趟。
這水果嘛,母親說是中秋節福利,這排骨、羊腿和蝦,以及所謂的平陽藕,她說國慶節搞活動,沒忍住就買了。
說這話時,母親一臉明亮,笑容恬淡而又俏皮,和昨晚上判若兩人。
在畢加索往東四五十米的地方,我看到了母親。
她倚著欄杆站在路燈後,藍底碎花長裙隨著月光流淌,黑漆漆的影子卻黏稠得像塊膏藥。
路燈在一片銀色中點上了一團昏黃,母親便悄無聲息地飄零在這團昏黃之中。
我叫了聲媽,她說你咋來了,就又撇過了臉。
顯然,她聽到了我的喊聲,甚至腳步聲。
這讓我非常生氣,嘴唇都有些哆嗦。
月光是銀色的,所以我的汗水也是銀色的。
我擦了擦銀色的汗水,說:“你耳朵是不是聾了?!”
聲音很大,乃至我懷疑自己聽到了回聲。
沒有回應。
頭發舞動,長裙搖擺,母親望著那汪幾近干涸的平河水,一動不動。
好半晌,我慢慢靠近她,又叫了聲媽。
她嗯了一聲。
“咋了?”
我問,很輕。
她還是嗯,然後問我吃飯沒,始終沒有回頭。
我說吃了,我敲敲路燈,往遠處眺了幾眼。
除了銀色、昏黃,就是黑暗,往常那些星星點點的光在這樣一個夜晚消失得無影無蹤。
“咋了,”我又問,“跑這兒干啥?”
依舊是嗯。
與此同時,我嗅到一股咖啡味兒。
“咋了嘛?”我站到母親身後,搭上了她的右肩。不知是不是錯覺,一片冰涼。“媽?”眼前的身體在輕輕顫抖。隨著腦袋里轟隆一聲,我已捧住肩膀把母親扳了過來。她掙扎了一下,就迅速撲進了我懷里。但我還是看到了那張滿是淚水的臉——那濕漉漉的睫毛,那水光朦朧的眼眸,那晶瑩的銀色濕痕,瞬間便鐫刻在我的腦海里。母親軟軟的,抖得越發厲害,淚水很快就打濕了我的肩膀。始終沒有聲音。直到我撫上她的脊梁,拍了兩下,那小聲的啜泣才如泉水般緩緩淌出。我覺得應該說點什麼,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長發摩挲著我的臉,咖啡,或者說中藥味兒,愈發濃烈。這讓我想到01年夏天,也是在這里,母親近乎哭著說環境不合適,劇團要不就算了吧。那是從六月份辭職後到國慶節劇團首次商演間她唯一表露出的一次疲態。
同上次一樣,幾乎一夜之間,母親便滿血復活。
那頭中長發難得地扎在腦後,加上一身大紅色的運動裝,整個人看起來緊俏可人。
在電梯里,幾經猶豫,我還是問她昨晚咋回事。
母親翻翻眼皮,扛了扛我:“記性倒挺好!”
我盯著鏡子,不依不饒。
“太累了唄,壓力山大,”她嘆口氣,笑了笑,“讓兒子看笑話嘍!”
我還是不說話。
她就搗了搗我:“瞅你那臉,棺材板兒一樣,給媽笑一個。”
於是我就笑了一個。
“真沒事兒了,傻樣兒!”
走出電梯時,母親這麼說。
昨晚上,我和母親到四中正門口吃了碗刀削面。
當然,是她吃。
老地方丁點兒沒變,老板卻換了人。
就在那狹小油膩的三合板木桌上,我問母親到底咋了。
她垂著眼擺擺手說:“明兒個再說。”
我想告訴她如果太累,就不要做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這一切如同九九年夏天的燥熱中我寫了一遍又一遍的長信,終究免不了付之一炬。
等我把那箱梨扛上來,母親已經在廚房忙活開了。她問我想吃啥,我說隨便,她說整天隨便隨便,我說:“你做啥我吃啥唄。”
“算你識相。”
好半會兒她說。
母親清理蝦的功夫,我擇了幾個扁豆角,可以說手到擒來。
她問我今天走不走。
我說不知道。
她說啥叫不知道。
“你是不是攆我走啊?”
我笑了笑。
“管你呢,”她切了一聲,“哪怕你把自個兒拴到家里頭呢。”
擇完豆角,我有點意猶未盡,就尋思著再干點啥。
她擺了擺手說:“行了,別裝了,該干啥干啥去,下午走不走哇,給個准信兒。”
於是我就跑書房查了查去北京的列車信息,完了給陳瑤打了個電話。
她說了聲上QQ,就掛了。
這一侃就是幾十分鍾,你來我去全是屁話。
最後我說:“要不咱分頭去得了。”
她說:“可以呀,有種你就這麼來。”
午飯很豐盛,油燜蝦、藕夾、羊肉山藥,又拌了個腐竹。
母親開玩笑說排骨和另一只羊腿得給父親留著,“不然人回來該說咱不仗義了”。
奶奶喲了一聲,終究也沒說啥。
母親衝我眨了下眼。
我想笑笑,老趙家媳婦兒卻沒由來地在腦袋里晃了一下。
後來我開瓶啤酒,給母親倒了一杯。
她問我商量好沒,啥時候走。
“今兒個走有車送,明兒個走啊,自個兒去車站。”
“急啥,吃完飯再說。”我大快朵頤,毫不要臉。
“還剩了點兒蝦,一會兒剁餡,晚上吃餃子。”母親眼都不抬。
“那就明兒個走吧。”
“那敢情好,”半晌奶奶說,“這餃子餡啊,也拾掇點兒,讓那啥小妮子也嘗嘗。”
瞥了眼紅雲滿面的母親,我終於也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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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迷笛在北京雕塑公園,門票十塊錢。
十月二號還行,廢墟、沙子和痛仰輪番登場,可以說高潮頻頻。
可就這個晚上,八寶山派出所接到擾民舉報,接連出了兩次警。
演出暫停倒是其次,最關鍵的後果是接下來兩天的演出大面積縮水,直接下午七點鍾收攤。
在無名高地打了兩天地鋪後,四號中午,我和陳瑤揮揮手,告別了北京。
可以說興高采烈而來,風塵仆仆而去,除了油膩和失落,少有其他收獲。
在此不得不感嘆大波的奸詐,他老早就從迷笛難產推出了這將是個畸形兒,很不幸,被他言中。
然而錄音事宜還是沒搞定,師大的胖子像是舌頭上生了痔瘡,說起話來躲躲閃閃、模棱兩可。
剛從深圳歸來的大波倒是寬宏大量,他表示應該多給對方一點時間,畢竟咱們的歌詞太牛逼,畢竟一支牛逼的樂隊會經歷各種考驗,包括被一個隨地吐痰的胖子審核歌詞。
他說這是鮑勃迪倫說的,除了日他媽的,我真是無話可說。
迪倫中文真是可以的。
六號一整天都在排練房玩,鼓手沒歸隊,我就客串了把鼓手。
大波說:“你個逼節奏感行啊,以後你來打鼓得了。”
當然,這是瞎逼胡扯。
倒是他老從深圳撿回了一書包的洋垃圾,多是4AD八十年代的唱片,能否欣賞得了另說,幸福感滿滿是肯定的。
“這年頭啊,”大波感嘆,“連王磊、丘大立的碟也賣不出去啦,沒人聽了,再沒人聽打口了。”
下午到了飯點,難得大波盡興乃至要請客喝酒,陳瑤卻說有事,一把給我拽走了。
至於是啥事,她老守口如瓶、裝聾作啞。
沒有辦法,我只能在後面跟著。
在校門口的石獅旁,陳瑤停了下來。
她衝我笑笑,我也衝她笑笑。
但恕我直言,不說依舊火辣的夕陽,這稀粥般人來人往的,你這麼一杵,實在有些愚蠢。
興許聽到了我內心的呼喊,陳瑤朝停車場方向走去。
然後一輛奧迪A6便緩緩駛來,在我們面前堪堪停下。
接下來,陳瑤拉開後車門,抱了一床涼被出來——當然,後者很快便輾轉到了我手里。
這時前車窗也搖了下來,如你所料,是陳瑤她媽。
我笑笑說:“阿姨好。”
她摘下大蛤蟆鏡,也笑笑說:“你好。”
就是這樣。
我以為她會打車上下來,但是並沒有。
陳瑤走近,問她是不是還有事兒。
她媽張了張嘴,卻被陳瑤一句話給頂了回去——“咋,不請我倆吃個飯?”
飯點人多,只好去了校賓館。
當然,即便人不多,就近吃飯的話她媽多半也會選擇校賓館。
陳瑤說吃火鍋,於是我們就吃火鍋。
在等待上菜的過程中,說不好為什麼,我總感覺有點尷尬。
興許這是硬搶過來的一頓飯吧。
陳瑤話很多,可以說肥羊和魚片也拿那張小嘴毫無辦法。
但她主要是面向我,樂隊錄音了,教學評估了,獎學金了——我不明白這些雞零狗碎為毛要挑在這個時間點說。
她甚至一本正經地跟我探討練習110米欄的可行性,除了硬著頭皮信口開河,我也別無選擇。
不知是不是陳瑤過於活潑,她媽顯得有些落落寡歡。
這個一襲黑裙的女人很少動筷子,話也少得可憐。
撇開剛進門時對賓館裝潢的一番點評,我還真不記得她發表過什麼宏論。
後來她媽起身接了一個電話。
回來時,出於禮貌,我問她不會有啥急事兒吧。
她笑笑說沒事兒。
然後陳瑤就手忙腳亂地表演了一個大殺招——她站起身來一連給我掇了幾筷子菜,葷素結合,肥瘦搭配,方是方,圓是圓,紅是紅,綠是綠。
蒸汽騰騰中,我臉漲得通紅,連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她媽則笑笑說快吃,又環顧一周:“甭看店面不咋地,這味道還挺正宗。”
整個飯局,她唯一指向我的一句話就是問我想不想考研。
老天在上,現在考慮這個未免過早吧,所以我搖了搖頭。
她也沒說啥。
然而出乎意料,在停車場,陳瑤她媽突然提到了母親。
她問:“你媽的評劇學校咋樣了?”
我告訴她差不多了,馬上就能招生。
說這話時,我盯著那盤旋而上的奇怪發型,有點恍惚。
錄音還是泡了湯,決絕而徹底。
按胖子的說法,正值教學評估,我們這是往槍口上撞,而他經過再三考慮,還是決定挽救我們一下。
“當然,等這一陣兒過去了,如果有啥積極向上的健康作品,咱們還是可以合作的,幫助年輕人,何樂而不為?”
這麼說著,他吐了一口誠摯的濃痰。
吹就吹了唄,老實說,無所謂。
可大波有點接受不了,他說自己都大四了,也沒多少時間玩了,“真她媽想干死這個胖子”。
大家就勸他想開點,女人那麼多,為毛單在胖子這一棵樹上吊死呢。
何況,哪怕時間再寶貴,玩一玩的功夫還是擠得出來的,怎麼會沒時間呢?
“世界這麼大,你卻越來越老,一門心思玩樂器,樂器哪有屄好玩。”貝斯吞雲吐霧。他腦袋小脖子長,像只紅臉鸕鶿。
“啥意思?”大波問。
“沒啥意思,少談情,多玩屄,你咋就不明白呢?”他聳了聳肩,這下就更像紅臉鸕鶿了,“喝酒喝酒。”
於是大波就喝酒,他仰起脖子吹了一氣,然後一酒瓶敲在了鸕鶿腦袋上。
瞬間,後者的臉就更紅了。
周遭立馬安靜下來,貝斯晃晃腦袋,或許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已沒了力氣。
大波則站在一旁,直喘粗氣。
猶豫了下,我還是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剛跟大波學琴那會兒,這逼可以說命犯桃花,換女朋友就像女同志們換衛生巾,每次還都要曬戶口本一樣隆重地介紹給我們。
後來果兒就越來越少,乃至不知道從哪天起,他再也不帶任何女性跟我們一起吃飯了。
從量變到質變,可怕的宇宙規律。
或許電音論壇的老會員們還記得這逼曾經的一頭飄逸卷發,流俗卻不可避免地深受女性青睞。
當然,在我眼里,那是一頂活動著的英美法系法官頭套。
國慶長假結束後沒幾天,表姐給我來了個電話。
她讓我猜她是誰,可惜我沒猜出來。
於是她用平海話說:“小時候真是白疼你了。”
我說:“靠!”
我真的說靠。
她說:“靠啥,也不給姐打個電話。”
這句話真是問住了我,我也說不好為什麼沒有聯系她。
“周末請你吃飯,”她說,“看你還認識姐不。”
當然,在公交站台上,我一眼就認出了陸敏。
反倒是如果我不招手,她可能就認不出我來。
“啥時候躥這麼高?”
她仰著笑臉,接連在我背上來了兩巴掌。
表姐是真不矮,一米七以上,她穿了件綠色長袖线衣,齊整整地壓在發白的及膝牛仔裙里,腳蹬一雙白色帆布鞋——如果穿高跟,那更是了不得。
直到在飯館坐下,她都還在說:“以前那麼小一點兒,幾年不見這麼高!”
我不知說點什麼好,只能笑了又笑。
跟幾年前比,她倒是一點沒變,雖說不至於一瞅就有種軍人氣質,但確實跟普通女孩不一樣。
至於哪不一樣,我是說不出來。
陸敏大眼薄唇的,很像張鳳棠,就是膚色深點,後者無疑是陸永平作祟了。
“十一你姐興衝衝地跑回家,結果你不在家!”
“你也不早說!”
“我姨說你上北京玩兒了,玩兒啥了?”
“瞎玩兒唄,看演出。”
“挺能跑啊你,不是一個人吧?”
“呵呵。”
“咋不把人帶出來,讓姐也瞅瞅?”
“還沒見我哥呢,哪輪得到她出場。”
“喲,你個死林林,嘴挺油啊,跟誰學的?”
我也不知道跟誰學的,倒是狗急還要跳牆呢,這打鐵啊,還得自身硬。
表姐在軍藝讀戲劇文學,現在分到了文化局藝術科,管文藝演出什麼的。
據她說,除了工資低點,還不錯,“你媽要來平陽演出啊,也得歸我管”。
她男朋友以前在新疆當特種兵,後進了平陽武警支隊,“再有一年就能轉業”。
我說祝你們幸福啊,她說那當然,“還想在你們學校附近買房呢”。
飯畢,我帶她到校園里晃了一圈兒。
再出來時,在公交站台上,陸敏朝不遠處努努嘴:“就這個樓盤。”
毫無疑問,她指的是建宇開發的什麼大學苑,暑假後就開了盤,賣得挺好據說。
翻修後的西操場已投入使用,我等卻養成了跑東操場打球的習慣。
李俊奇重返籃球場,活蹦亂跳得像頭驢,連蓋他幾個帽,這貨都不長記性。
另一個老鄉倒久未露面。
問李俊奇,他指指胳膊,說陳晨受了點傷。
這就有點夸張了。
直到十月下旬的一個周六,我才在操場上見到了陳晨。
他確實受了點傷,至今右胳膊還吊在脖子上。
我們打球時,他就在一旁看,還不忘左手運球,頗有些張海迪老師的風范。
出於禮貌,下場休息時,我問他胳膊咋回事兒。
他望了望籃球場,好半會兒才說:“受傷了。”
他的話沒毛病。
這位意志堅強的老鄉勇於承受各種磨難,比如沒事兒就拿把刀子在自己左手腕上切一切,可以說是勵志楷模了。
當然,以上只是我的猜測,何況那條蚯蚓總是藏在護腕或袖管里,咱也就有幸見過一次。
周日下午,陳晨也在。
難得地,他竟學會了叫好,雖然那聲音單薄克制,以至於有點冷漠。
就是這天陳晨主動跑過來,找我聊了幾句。
他先問:“你們樂隊啥風格?”
這我可說不好,所以我說:“啥風格都有。”
“錄音了?”
猶豫了下,我說:“還沒。”
“X大藝術學院不就有錄音室?”
這句話盡顯公子哥兒的幼稚。藝術學院又不是法學院,何況就算是法學院,那也不是咱家的,哪能想用就用?我搖頭笑了笑。
“要是真錄音,”他說,“我能想想辦法。”
最讓人頭疼的莫過於那篇名叫《土地價格的法律分析》的論文了,光個資料搜集都事無巨細、繁復嚴苛,白白糟蹋了我兩個周六。
找老賀匯總材料時,她夸我表格做得好。
我謙虛地笑了笑。
是的,不笑,難道你去哭啊?
雖然明知夸獎沒屌用,又不會發獎金。
不過比起獎金,我更希望老賀能跟我談談她的感情狀況。
倒不是鄙人過於關愛中老年婦女的精神生活,而是——搞不好為什麼,許久未見梁致遠,我這心里頭有點空空的。
梁總似乎再沒來找過老賀,至少沒有這個跡象,比如人或者車,起碼我沒有碰到。
當然,人家約會沒理由秀到你眼前。
所以在辦公室,我對老賀說:“咦,好久沒見到梁總了啊?”
為了使自己的話不過於突兀,我用了一種很可愛的語調,聽起來多少像個弱智。
也不知是被可愛還是弱智感染,老賀抬頭瞅我一眼,然後笑了。
她說:“這個事兒你倒挺關心。”
說話之前她就笑了,說話過程中她保持微笑,說完話她還在笑。
老實說,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就想溜之大吉。
但老賀指了指她的御用保溫杯:“麻煩續點水去。”
我只好去續水,啦啦啦的水聲讓人尿急。
恭恭敬敬地遞上茶杯,我就想溜。
老賀卻適時地抬起頭來,她抿上一口茶,瞟我一眼:“梁總啊,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
如果換一個交談標的,換一個場合,她這種戲劇性的語言多半會讓我捧腹大笑。
而此時此刻,我心里卻猛地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