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活塞還是奪冠了,懸念不大,卻依舊令呆逼們無比失望。
大家老覺得這節不行還有下一節,這場不行還有下一場,再不濟也得扳回一局吧。
於是湖人便在殷切期盼中一路滑進了湖底。
墨菲定律!
馬龍和佩頓不提,科比爭勇斗狠又頻頻啞火,奧尼爾前幾場尚能撐撐門面,到第五場終究被雙塔按住腦袋一通猛揍。
這球輸得無話可說,傷病啦狀態啦都是些唬人的借口,脆弱得不如瀕死之人的最後一抹微笑。
總決賽MVP頒給了親愛的昌西,而最搶眼的當屬本華萊士,雖然後者的最佳防守球員三連冠折戟於步行者的阿泰斯特。
四十一分鍾內,大本鍾砍下了18分和22個籃板,其中有可怖的10個前場板,外加3個抓籃補扣。
開場僅十八秒他就造了大鯊魚兩次犯規,到下半場更是完全控制了內线,搞得禪師在場邊頓足苦笑也無計可施。
這就導致了一種很尷尬的局面:湖人的大敗固然讓人心如刀絞,但本華萊士在活塞球迷的尖叫聲中又難免升騰為呆逼們眼里的一顆新星。
百事三人籃球賽也同樣尷尬。
按最初的策劃,比賽要在周末進行,據某體育老師透露,“連拉拉隊都請了”,“就是要搞得盛大、正規、熱鬧”。
不料報名人數太多,組織者又沒把好關,小組賽的車輪戰在所難免,而這離期末考也沒剩幾天,比賽周期必須壓縮——除非你想在空曠寂寥的校園里打決賽。
由此可見,正確評估青少年對金錢的熱愛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
受該失誤影響,我們不得不在周二、周四、周五的晚上於東操場矢志把人烤糊的路燈下各戰了一場。
結果還湊合,兩勝一負,這一負也是打成17平後罰球失誤所致。
總體來看,各參賽隊水平參差不齊,對我等來說砍瓜切菜怕是多數。
當然,吹牛逼要不得,據我所知,這次比賽光體育系籃球專業的就有七八個人。
周六、周日風輕雲淡——換句話說就是熱得要死,我們又在大太陽下戰了四場。
一場比賽十分鍾不能算長,但加上暫停罰球爭執補時,加上賽前熱身和公布成績,這一忙活起碼一個多鍾頭。
所幸四場比賽都出奇順利,幾乎沒費什麼周折,我們便以小組第一的身份輕松出线。
六勝一負,共積十三分。
關於戰績,呆逼們調侃說菜瓜都分到了我們組。
楊剛不同意,他說:“李闕如那個菜瓜就不在咱們組嘛。”
這話就有點心胸狹隘言過其實了。
哪怕李闕如真的是個菜瓜,他也不在正式參賽名單里嘛。
雖然過去的幾場比賽他一場不拉,但據我估計,多半都是提供後勤服務了。
沒准正是因為他老的支持,藝術學院的老熟人們才得以成功晉級。
當然,成績不錯,七戰全勝,拿了滿點十四分。
真是令人驚訝。
而我之所以知道,自然是李俊奇友情相告。
幾乎每場比賽後,他都要屁顛屁顛地跑來互通成績,然後說:“干得好!加油啊!”
在周日下午干燥得幾乎能燙傷人臉的暖風中,他搖著手里的佳得樂,興奮地叫道:“復賽該不會碰著吧,咱們?”
大喉結汗津津的,玻璃籃板又白得耀眼,更讓我覺得自己是艘吃苦耐勞的沙漠之舟。
於是我說:“難說。”
十五號也坐在不遠的樹蔭下——核對完成績前誰也不能離開——他往這邊瞅了好幾眼,叼在嘴角的軟中華使那張揚的頭顱看起來像只冒煙的夜壺。
於是我又笑了笑說:“很有可能。”
此時此刻,我恐怕要再次發自內心地贊美金錢了。
官宦子弟就是有錢,為了這個三人籃球賽,這幫人統一整了身耐克隊服——連李闕如都發了一套。
後者的背上印上了漢字“李闕如”,一如十五號的背上印上了“陳晨”。
晚上母親沒來電話,我只好給她打了過去。好半晌才接,聲音慵懶。問她咋了,母親說有點累,睡了一覺。“還沒吃飯?”
“沒呢,”她笑笑,“正打算起來。”
“咋了嘛?”我吸了吸鼻子。
“沒事兒,興許著了涼,有點小感冒。”
我正琢磨著說點什麼,母親語調一轉:“哎,平海晚報你看了沒?”
當然看了。
事實上我一連看了好幾期,直到周六下午才在文化版里發現了“評劇往事”專欄。
署名自然是張鳳蘭,還配了張黑白照,寬檐帽,白襯衣,發絲輕垂臉頰,即便在一團鉛印馬賽克里也那麼光彩奪目。
專欄第一期寫的是評劇的起源和演變,從蓮花落子到唐山落子再到奉天落子,從《小姑賢》到《藍橋會》再到《樊梨花罵城》,從崔家班、趙家班到慶春班社再到永盛合班,直至天津三傑流派紛呈,直至白玉霜初登上海灘,《海棠紅》轟動大江南北,值此評劇的發展也算是抵達了頂峰。
老實說,打小耳熏目染,哪怕戲一句不會唱,這些事囫圇半片還是知道一些。
然而當洋洋灑灑的鉛塊字攜著油墨味撲面而來時,我心里還是不可避免地怦怦直跳。
母親行文質朴散淡,時而輕快狡黠,時而厚重悲愴,還真有點汪曾祺的意思。
雖然讀過她不少文章,甚至一度引以模板來練習高考作文,我還是大呼一聲:“寫得太好了!”
“呸,”母親的愉悅就如同這湖面上的蒼茫月光,“這麼夸張,還要不要臉呀你?”
這一陣母親忙得不可開交,那邊廂巡演剛結束,這邊廂藝術學校就提上了日程,“也幸虧團里有你鄭伯伯頂著”。
教育局、勞動局、民政局、工商局、稅務局哪哪材料都不可或缺,哪哪官虎吏狼都不好打發。
除了政府許可,這校舍修葺、師資力量也都是棘手的大問題。
母親輕描淡寫地說“差不多了”,我真不知道“差不多”是差多少。
莜金燕評劇學校也就有個破破爛爛的三層教學樓,了不起加上兩個籃球場、一個學生伙房。
是的,伙房,兩間漆成屎黃色的平房而已,多半是耳熟能詳的門衛老婆兼大廚。
更可怕的是學校連個宿舍樓都沒有,以前都是在教室里就地打通鋪,後來學生少了,“寢室”也就自己跑出來了。
“甭管咋地,總得有個正經睡覺的地方”,還有教學樓,免不了一通大修。
教師更不用說,評劇老師還好找,畢竟有姥爺的人脈在(上次去教育廳備案母親就順帶著見了兩個平陽本地的腕兒,意向還說得過去),那些個藝術老師可就讓人頭疼了。
但凡有點資歷的,肯定不會來,這全招成年輕人吧,也說不過去。
上周母親就說要來平陽一趟,到師大聯絡聯絡,找找熟人摸摸底。
世事艱難啊,我忍不住長嘆了口氣。
“你管好自個兒就行了,”母親忠告,“好好復習好好考試,今年要拿不住獎學金啊,看咋跟你爸交代。”
必須承認,獎學金這事還真不好說。
本學期專業課攏共開了十二門,需要考試的就有九門,快他媽趕上初、高中了。
毫無辦法,教學評估的福利需要安安靜靜地享受。
這一連兩周都在劃重點,剩下的也就是上上自習,修為還是要看個人嘛。
顯而易見,等著我們的是一段艱苦卓絕的歲月。
大學生活如果有什麼事關學習的精華,全都濃縮在這兒了——階梯教室座無虛席便是一例。
半個月前房地產課就換了個新老師,說是李老師生病,勞她代課。
真應了楊剛所言,我們再沒見過小李,起碼迄今為止尚未有任何一例目睹到小李的相關報告。
李老師不是人間蒸發,就是拍屁股走人了。
賀老師依舊堂堂正正,指點起江山來大伙兒都得俯首貼耳,誰讓民商兩大件是必修中的必修課呢。
值得一提的是,周四晚上老賀拉我們在她辦公室開了個會。
“我們”有點不確切,應該說是老賀的研究生和我,咱也就被逼無奈打打醬油。
根據會議精神,《土地價格的法律分析》是個大型課題,涉及私法、產權和政府管制的方方面面,而“我們”要做的就是立足平陽本地實踐,以案例為材料,分析私法和公法在產權不明晰的情況下對土地交易的影響。
關於我,老賀說是個本科生,“在物權法方面有點思考”。
這就有些言過其實了,當然,無關緊要,根本沒人關心。
這個會的唯一亮點,我認為是,該項目“開題太晚”,“經費也剛下來”,“材料搜集可以在考試後進行,相關討論研究就要等到下學期了”。
其實我很好奇李闕如如何看待老賀的新對象,畢竟後者在姓上都不過關。
奇怪的是,那張散發著郁金香味兒的名片我竟沒丟掉,而是插到了床頭的書架上。
上周六比賽後,在通往燒烤攤的途中,我有幸撞見了老賀和梁致遠。
前者襯衣白裙,像只飛蛾;後者斑點polo白色長褲,宛若瓢蟲。
殘陽在西邊天空還留條尾巴,夜風微醺,蛙叫蟲鳴,兩人走出家門,妄圖在游人接踵的西湖畔打打野食。
這麼說有點夸張,他們只是走在西側甬道上,目的地是不是西湖我還真不清楚,至於是不是打野食更是與我無關。
梁致遠看到我,便和我打招呼。
假裝沒瞅見老賀的呆逼們也不得不停下來問候師長。
當然,這聲問候還是頗有收獲的,畢竟老賀紅臉微笑的樣子可不多見。
梁致遠問我們干啥去。
我說吃飯。
他說現在還沒吃飯啊。
我說是的。
他扶扶眼鏡,似是還想說點什麼,我們已大步流星地跟他們說了拜拜。
其實我倒真想聽聽他能說點什麼。
一路上,乃至貫穿整個飯局的,除了女人、籃球,就是這對新人了。
大家都夸師太思想開明,不愧是教育界的典范。
梁致遠麼,呆逼們質問:“他跟你是什麼關系!”
這個問題難住了我,我也不曉得他跟我是什麼關系。
非常抱歉。
淘汰賽在周五傍晚拉開了帷幕。
與我等對陣的是化工系的老熟人,很熟,知根知底,可以說自打踏上X大球場就跟他們混在一塊了。
夕陽血一樣紅,於是我們就打了一場血戰。
比分焦灼,群情激昂,近兩年的情誼也無法阻止大家臉紅脖子粗。
在比賽前所未有地中斷了兩次後,楊剛的一記超遠兩分終結了它。
名額有限,毫無辦法,競爭就是這麼殘酷。
令人驚訝的是,周六上午我們竟迎來了藝術學院的老伙計。
雖然周五賽後便已知曉,但當他們沐浴在早晨八九點鍾的陽光下時,我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也不能說不可思議,就是沒想到會這麼快,感覺有點夸張。
清風拂面,還算涼爽,於是他們的白色耐克隊服便瑟瑟發抖,看起來很有士氣。
觀眾也不少,還有拿著單詞本的傻逼,這樣一來就有些黑雲壓城的味道了。
熱身時,李俊奇笑嘻嘻地跑來說:“呆會兒老鄉可別留情面,大伙兒要動真格的!”
那就只好動真格的了。
不想陳晨開場就一個兩分,之後利用我方失誤接連兩次突破,打了個四比零。
這火力夠猛。
我等奮勇直追,卻收效甚微,比賽進入八分鍾時還落後四分。
今天除了楊剛太軟,最大的問題恐怕還出在聯防上。
兩隊陣容太過相似,都倆大前一控衛,機動性強,一個配合失誤就會漏人。
所以僅有的一次暫停後,我隊開始人人盯防。
陳晨突破不成,拉出去放兩分,一副志滿意得的樣子。
我只好一巴掌呼了過去,可以說我使出了吃奶的勁,摟住皮球時就像拍在了奶子上。
如你所料,非常不好意思,咚地一聲巨響,皮球彈飛,老鄉捂臉倒地。
血瞬間就涌了出來,比賽只好中斷。
李闕如後勤服務很好,雖然有數個女孩伺候,還不輪到他老忙活。
而李俊奇依舊沒能得到上場機會,因為陳晨堵上鼻孔後便王者歸來。
這貨戴著護膝護臂,腦袋上繃著頭帶,這會兒又腫著鼻子塞上了衛生紙,實在有點莫名搞笑。
於是我就笑了笑,我說:“沒事兒吧?”
陳晨沒說話,而是直接發球。
大概是嗅到了血腥味,楊剛這逼總算睡醒了,當下就貢獻了一個搶斷。
我三分线外接球,來了一記後仰跳投。
皮球應聲入網,刷地,非常悅耳。
接下來,在同一個位置我故技重施。
老鄉步步緊逼,張牙舞爪,卻也無可奈何。
至此,雙方打成15平。
還剩幾十秒,頂多兩三輪進攻。
出乎意料,陳晨接球後突進又拉出,選擇了投兩分。
理所當然,現實給了他一記響亮耳光,可以說相當可惜。
我就比較穩妥了,抓板拉出後突破上籃得手,還造了個犯規。
即便群眾聒噪,罰球還是小菜一碟,再次穩賺一分。
對方仍然得到了一次進攻機會,陳晨接球就投,卻被手疾眼快的我一巴掌扇了下來。
沒辦法,球太直,太倉促。
幾乎與此同時,終場哨響起。
皮球再次落到老鄉手里時,他咚地一聲把它砸到了地上。
後者只好再次彈起,很高,哪怕在勝利的歡呼中也有點過於張揚了。
“這哥們兒風度欠佳啊。”李俊奇走來時我說。他笑笑,衝我拱了拱拳,說:“恭喜恭喜。”
然而周日上午的四分之一決賽,我又見到了李俊奇,還有她的大胸女友。
兩人和陳瑤站在一起,我從場邊經過時,他捅捅我說:“加油啊,老鄉!”
比賽至此總算出現了拉拉隊,應該是些大一女孩,怎麼說呢,很自信吧。
所以別無選擇,這場球我們也打得很自信。
對方身體條件不錯,又高又壯的,可惜在戰術安排上有點糙,說到底還是缺乏經驗。
我方開場跳球便得手,一路領先至終場,對抗是激烈了些,但比賽結果毫無懸念。
賽後待遇我還是很享受的,陳瑤又是遞紙巾又是遞水,連李俊奇都遞上了一根軟中華。
出於老鄉情誼,我就不客氣地接了過去。
一番客套話後,他問我下午有啥安排。
雖然搞不懂這廝意欲何為,但我下午還真沒啥安排,不出意外的話無非是復習、排練或者找錄音棚。
於是我說:“咋?要請客啊?”
“靠,”李俊奇的笑聲太像馮鞏了,“還真讓你給說對了,陳晨請客KTV,老鄉一塊兒說說話啊,聯絡聯絡情誼。”
舞台我沒少上,KTV還真沒去過幾次,與絕大多數的同齡人一樣,我對這套聲響系統的記憶還停留在遙遠的卡拉OK時代。
不過問題的關鍵在於,和陳晨聯絡什麼鳥情誼啊,有點夸張了。
“喝酒免不了,”李俊奇捅捅我,“昨天把人虐得那麼慘,怎麼也得罰酒三杯吧?有點心理准備喲。”
我看看陳瑤,真不知說點什麼好。
“放心,有兄弟呢,”這貨又捅了捅我,然後面向陳瑤,“你也去唄,美女。”
同我一樣,陳瑤也不大想去,她說得回趟家。
大胸女就問:“現在回家?”
我告訴他們我女朋友家就在平陽。
於是他們說:“那啥時候不能回,非得這會兒?”
這個我可說不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放到陳瑤身上,多半是電視劇里常見的那些母女矛盾。
對一個准單親家庭來說,這種事並不稀奇。
別的不說,西湖畔的面紅耳赤至今歷歷在目。
那次忍了半天,我還是問了問陳瑤到底咋回事。
好半晌她都沒吱聲,最後給我一拳說:“還以為你是根木頭呢,也不知道問問。”
我就又問了問,回答我的是:“以後再告訴你。”
她眼眸閃爍,如垂柳下的湖水般波光粼粼。
然而下午李俊奇來電話時,陳瑤還是決定與我同行,她說:“不去白不去,起碼得看著你啊,喝多了咋辦?”
一如約定,李俊奇和大胸女坐在報欄旁的涼亭里。
前者喝著罐裝可樂,老遠就笑眯眯的;後者穿了個吊帶,胸看起來就更大了。
“靠,夠快啊你倆。”
老鄉讓來一根軟中華,永遠這麼客氣。
打假山上下來,天就更熱了。
大太陽牛逼哄哄,路人一個個蔫了吧唧的,像是烤箱里的肉排。
“去哪兒啊?”我吐個煙圈兒,抹了抹汗。
“到了就知道了。”
“東家呢?”我又抹了抹汗。
“包廂里等著呢唄。”
“靠。”這下我就無話可說了,只好再次抹了抹汗。
我知道用不著打的,但實在沒想到校門口等著我們的是一輛捷豹XJ8L。
對車我不太熟,平常也不關心,不過今年三月份捷豹進軍中國市場的消息你就是捂住耳朵也無濟於事。
而這輛黑色皇家加長版多半是進口貨,起碼目前該車型尚未在我國正式上市。
李俊奇主動要求坐前面,於是我便和兩位女士坐到了後面。
司機是個女的,挺年輕,襯衣西褲白手套。
這身裝扮如同車里的寬敞和涼爽一樣,讓我本能地一驚。
李俊奇笑著說:“久等了。”
司機說:“沒事兒。”
聲音輕巧利索,但並沒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