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代遙被女人抓著往外牽引,並沒有多抗拒,“你是要帶我走嗎?”
女人並不太喜歡廢話,尤其是跟個半大孩子廢話,但雪代遙長相太過清秀可人,眼中還有份遠超同齡孩子的冷靜,她決定多說幾字,如果解釋不通,就直接強行將他帶走。
“是。”女人惜字如金。
雪代遙沒有問自己去哪,而是說:“能把醫生喊過來嗎?”
女人看了眼仿佛病床上仿佛沉睡過去的雪代巴,拍了拍手,兩名西裝大漢走了進來,中間擁簇著白大褂的醫生,在黑色西服當中格外刺眼,好像被推著走,醫生臉上全是惶恐的神色。
“小姐……”
醫生畢恭畢敬的上前問好,眼睛左右瞧著,就像探頭探腦的烏龜,生怕退後了的西服壯漢們,重新將他“擁簇”住。
“上去看看她死了沒有。”
醫生連忙去檢查雪代巴的身體,過了幾分鍾,時不時偷偷瞥向身旁的女人。
“她到底怎麼了?”
醫生從牙縫擠出,“她已經死了……”
雪代遙緩緩走向前去。
醫生識相的讓出位置,臉上滿是慌張,生怕噩耗牽連到自己。
“你可以走了。”女人面無表情。
醫生害怕的縮了縮身子,之前像烏雲壓過來的西服壯漢們散開,讓出了一條通道。
他松了一口氣,臨走前,看向病床旁邊守著的雪代遙,心下一猶豫,還是說道:“她的病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了。”
雪代遙臉上沒有流露出悲傷,只是靜靜的守在床邊,心中痛恨自己那份冷血。
他並不想哭,也沒有特別大的情緒波動。
他往旁邊多走幾步,從床頭櫃抽了幾張紙,小心翼翼的擦掉母親嘴角的血漬,把被單往上拉,造成她只是熟睡過去的安詳樣子。
被單上面的血跡,就像在雪地中盛開的梅花。
雪代遙轉過身,“我跟你走。”
女人牽住雪代遙的手腕,帶著他往外走。
有四五名西服壯漢在前方開路,平時有點吵的走廊靜寂無聲,一路被女人帶向醫院門口,才重新恢復了聲音的光彩。
但很快就連光线也被吞噬。
女人把雪代遙丟進了豪華轎車的後座。
雪代遙感覺自己被關進了一個小盒子里,不由得想:“媽媽死後是不是也要被關進這樣的小盒當中?”一想到這,他便渾身開始不適。
可是想象中的逼仄並沒有來臨。
加長的轎車後座十分寬敞,雪代遙坐在軟乎乎的座椅上,有點不知所措。他從沒坐過車,而且車上的沙發後座可比他的床還要軟。
他小巧的就像被放在車上的玩具,等待被別人拿走。
女人悄悄注視著雪代遙的反應,看他有所茫然的模樣,不知為何,臉上有所得色的笑意。
她並不是喜歡炫耀的人,沒有在平民面前顯擺財力的優越感。
女人只是感到有趣。
一個孩子露出茫然和緊張的樣子並不有趣,有趣的是擁有雪代遙這般長相與身份的孩子。
而且他並不同於其他孩子流露於表面的情緒,反倒強制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眼底的緊張和拘束卻無法掩蓋。
女人翹起了腿,在長裙下露出一截光潔如玉的小腿。
她心情有所好轉,攬起了耳邊的發絲,卻沒想到被她拿來取樂的雪代遙,向她遞出小手,手上拿著兩張紙巾。
什麼意思?
女人奇怪的看向雪代遙,就見到他手指了指。她低下頭,發現自己手掌的虎口處沾了一小片血跡。
雪代遙虎口處同樣有一片血跡,比她的血跡來得更多更鮮艷。
女人這才記起雪代遙與母親死別之前,被母親狠狠的咬了一口。她奪過紙巾,也不管雪代遙的想法,直接將他受傷的手抓到身前。
“別動。”
雪代遙本能的想要縮回手,卻因為她的話,強行忍住。女人的手讓他想起湛藍色海中跳動的潔白無瑕的水母,緊緊將他包裹住。
雪代遙感覺她手冰冰涼涼,觸碰起來很舒服。
女人小心翼翼的把雪代遙手上的血跡全部擦干,仿佛剝開荔枝的外殼,露出里面雪白色的果肉,只不過其中有道淡淡的咬痕。
不過還好,並沒有被咬破口子。
雪代巴總歸是愛著自己的孩子。
女人放下染紅的紙巾,“蠢貨。”
“啊?”
雪代遙搞不清楚女人為什麼要罵他。
“你應該先給自己的手擦,擦完再把剩下的紙巾給我。否則別人會把你的善意當成討好,認為你是個軟弱的人。”
女人話中有話,似乎想借此機會提前提醒雪代遙。
雪代遙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你多大了?”
“十二歲。”
女人打量著雪代遙,“叫什麼名字?”
“雪代遙。”
“跟母姓?”
“嗯。”
“那你得提前做好准備了。”
雪代遙坐在座位上沉默了一會,女人以為他是在發呆,他卻突然問道:“你姓什麼?”
“我姓藤原。”女人淺淺一笑,“雪純,藤原雪純。”
“我該叫你藤原姐姐,還是雪純姐姐?”
“家族里姓藤原雖然不多,但如果直接叫姓的話,根本分不清叫誰。而且這兩個稱呼我都不喜歡。”
藤原雪純酒紅色的眼眸冷淡的望著雪代遙,“如果硬搭輩分的話,你可以叫我一聲‘小姨’。”
“‘小姨’也是跟母姓?”
藤原雪純聽出了雪代遙話中隱藏的些許不滿。
她笑了笑,“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父親是姓藤原了。”
那個姓“藤原”的父親已經去世三年了,可是雪代遙心中還是不可遏制的涌現出憤郁的情緒。
終歸是個小孩子。
藤原雪純臉上淡漠,內心卻忍不住有了一絲愉快。
她輕輕說:“你得早做准備。”
雪代遙眼睛微睜,直直的瞪著雪純好一會,嘴巴微微翕動,最終忍住了,把腦袋移到一邊。
他屁股往後挪了挪,又感覺不適的往前進了進,很想整個人站起來,最後卻只得整個人靠在座位的靠背上,目視前方。
加長的轎車後座很寬敞,卻遠比不上雪代遙與母親同住的一個小小房間——只租得起的一個小小房間。
雪代遙呼吸不由得沉重,感覺里面的空氣都被自己抽完了,只剩下呼出的廢氣,逐漸令他窒息。
我被關住了!
他腦子里突然冒出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