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冉絕回來開始,他已經在襄平城內住了七八天的功夫了。
在城中冉絕過得很充實,白天帶著公孫棠華行走,靠著自己在神宵島學過的醫術知識救治傷病,亦或煉制一些簡單的丹藥盡可能多的幫助受傷的士兵,晚上就與公孫棠華雙雙回府,盡享歡愉,偶爾滿屋的春宵聲都跨過房屋院牆,傳到外面,府衙內外的軍漢們各個思春,卻無處發泄。
對於他這個行為,城中從上至下,上到太守一郡之主公孫昶以及冉絕的兩個未來的大小舅哥,下到普通的百姓、軍士卻沒有任何人反對。
雖然兩人還沒有正式成婚,甚至訂婚都沒有,只有公孫昶的一個口頭約定,但無論在誰的眼里,冉絕輾轉千里,孤身一人把公孫棠華救出來的事情早已傳到所有人耳中,就憑這一件事,公孫棠華就已經注定是冉絕的女人,這一點,已是整個襄平城里面人的共識了。
同時,冉絕恐怖的屠戮成果與在城中奔走給士卒們療傷的更是給他帶來了大量的人望,這讓全城百姓和軍中士卒們對於冉絕滿是尊敬,對於公孫棠華與他的事情,更是沒有任何反對了。
……
“好了,傷口縫上之後就好了,抬起頭,讓我看看面色。”
年輕的小兵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冉絕,露出一張滿的青澀的臉盤,跟冉絕差不多的年紀,不過在這場戰爭中,他卻失去了一條小腿和一條胳膊,從此成了一個殘廢。
冉絕打量了一下他的面容,說道“肝氣生郁,氣血有損,小事。棠華,拿筆來,我寫一副藥方給他,一會讓人煮來喝了,三五日就好了。”
“冉仙師,我……”小兵欲言又止。
這種情況冉絕這幾天都已經遇到好幾次了,因此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安心養病就是,公孫將軍已經為你安排好的賞金,分下了功勛,憑著這些,余生盡可安然度過,不可心存死志,好了,去吧。”
小兵拄著拐,感動地說道“多謝仙師救治,多謝公孫小姐。”
‘應當的,花在你們身上的這些錢,都是棠華的嫁妝啊,那都我的錢……’
腦中如此想,冉絕卻沒了剛剛被岳丈大人忽悠完了的那些不平,就光光是一個襄平,戰爭之後滿目瘡痍,百姓流離失所,城中飢民遍地,受傷的士卒在軍營中哀嚎,縱使全力救治,城中依舊每天都有人死亡。
而這次戰爭,涉及遼東上下,半個郡都被入侵,受難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也難怪泰山大人向自己這個女婿哭窮了。
小兵走了之後,又來了一個胸口中箭的老兵,人是抬進來了,進來時已經奄奄一息了,冉絕拔除了箭頭,又給他服食了丹藥,才讓老兵幽幽轉醒,之後寫下藥方,顧不上聽他道謝,便低頭說道“下一個。”
一只粗壯的胳膊送到冉絕面前,兩指一搭,冉絕便立刻察覺到了不對,怒道“你渾身氣血充盈,精元鼓蕩,並無病症,來我這里干嘛,快……泰山大人。”
“賢婿。”公孫昶笑呵呵說道“這幾日辛苦賢婿了。”
“沒事。”冉絕笑到“反正我在城中也是無事,救救這些人也好,他們都是保衛家鄉的好男兒,若是死在病榻上,豈不太可惜了。”
聽到這話,公孫昶縱然即使作為長輩,亦是對自己的女婿心生敬意,他見過的修士里面,從來沒有一個像冉絕這般,能不顧血汙腥臭,親手去救治普通士卒的,尤其更為難得的,他還是一個丹師。
修士和凡人,雖然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卻並不像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修士們飛天入地,長生逍遙,而凡人們卻要生老病死,人間疾苦。
而丹師們,更是其中的姣姣,他們比普通修士們更為尊貴,靠著自身煉丹的本事,壽限更長,境界也普遍更高,甚至成就散仙的也大有人在,堪比修士中的貴胄。
“賢婿德行仁愛,老夫代軍中士卒,拜謝丹師。”
“哎。”冉絕急忙去扶“大人不可,這些不過是舉手之勞的小事,小婿哪里敢當岳丈如此大禮。”
只是岳丈大人的力氣實在太大,冉絕在不動用真元的情況下,根本按不住泰山大人厚重的肩膀,看向一邊公孫棠華,沒想到娘子也是不理,最後無奈之下,只能受了他這一禮。
“哎,大人(非對官位的尊稱,這里尊秦漢詞義,指代對長輩的尊稱。)這是何故,我不過做些小事,當不得啊。”
其實公孫昶這一拜也並非因為一件事,這其中有許多層面的意義。
一則冉絕救回自己的女兒,他作為父親,當謝。
二則免去了厚重的嫁妝,讓他用這些錢來撫恤將士、安撫百姓,當謝。
三則,冉絕不避汙穢,救治傷病,他作為一軍主將,當謝。
有此三者,才有公孫昶不顧長幼的一拜。
“這一拜,非為個人,愛婿可坦然受之,無須糾結。”
有過這一拜之後,丈婿二人的關系更進一步,公孫昶便拉這冉絕去城外打獵。
“可是那些傷員怎麼辦?”
公孫昶笑道“重傷者都已經被愛婿處理完了,余下皆是輕傷而已,軍醫也能處理,就不勞愛婿親手施為了,走,今日你陪我去城外射獵一番。”
好吧,既然岳丈大人有此雅興,冉絕也不能不陪著,只好騎上馬跨上弓箭,跟著公孫昶一路出城去。
托在草原上騎著赤兔奔襲的福,冉絕就算沒有騎過馬,對於騎術也有一定了解了,更何況兩者的顛簸勁來說,赤兔一跳一跳的奔跑方式比這些馬難以駕馭的多,所以冉絕騎在馬上,並無不適。
不過這弓箭就有些難為了,他可不是冉閔,一路就奔著當將軍去了,騎馬涉獵,諸般兵刃無一不精,騎馬都是現學現賣,射箭就更別說了。
因此出城一進山林,就只見公孫昶開弓射箭,百發百中,一兩個時辰的功夫身後的馱馬上就掛滿了獵物,而冉絕連連開弓,最後瞎貓碰見了死耗子之下,居然叫他射中了一只在樹上酣睡的山雞。
於是馬上掛著這只白天睡大覺的傻鳥,冉絕一路跟在公孫昶的後面,看著岳丈大人在馬上奔騰呼嘯,盡展雄風。
又是一圈下來,公孫昶從林中扛著一只鹿走出來,身後的馬上已經滿滿都是獵物,人已經騎不上去了,看著冉絕的馬鞍邊上掛著孤零零的一只野雞,開口笑道“老夫還以為賢婿無所不通,原來也有不會的啊。”
冉絕下馬答道“小子不通箭術,大人請勿見怪。”
“來來。”公孫昶不以為意,扛鹿牽馬,走在冉絕身前,說道“老夫打了一頭鹿,正逢初秋,鹿肉甚美,就不回城中與他們共享了,前方就有一處小溪,你我翁婿二人,今日就在此處烤肉溫酒,喝上一番。”
既然岳丈大人有雅興,冉絕也只能陪著,一路跟著公孫昶到了河邊,看著岳丈大人熟練的殺鹿剝皮,開膛破肚,冉絕不得不佩服。
沒想到泰山大人還有如此手藝。
這邊幫不上忙,冉絕就只能撿來樹枝柴火,然後升起火堆,等著公孫昶處理好鹿肉,最後往火堆上一架,開始烤肉。
圍在火堆邊上相對而坐,冉絕看著架子上被靠著滋滋作響的鹿肉,撲鼻的香味聞個滿鼻,隨後就看到公孫昶從懷中掏出了兩個水囊,蓋子一開,酒香四溢。
“烤肉怎能無酒,來,賢婿。”
冉絕一看公孫昶拿就,瞬間那夜醉酒的荒唐事涌現眼前,登時大搖其頭道“大人,小婿不勝酒力,不成……不成……”
“胡說。”公孫昶說道“那日與石將軍宴上,愛婿連飲三斗,面不改色,怎能說是不勝酒力,休要誑我,快飲。”
“不不。”冉絕搖頭道“喝酒誤事,小婿還是不喝了。”
“能有何事?”公孫昶眼睛一瞪,說道“老夫身為太守,都能暢飲,難道愛婿比我還忙不成?”
話說道這步,冉絕就沒法再推辭下去了,只能接過水囊,喝了一口。
“嘶……”一口下肚,這酒居然比自己那天宴會上喝過的燒酒還烈,小小一口,在嘴里仿佛一團火,喝下去仿佛一條火线從嗓眼直接燒到胃里,熱的燒人。
看著冉絕被辣的直吐舌頭,公孫昶哈哈笑道“這酒是燒酒再釀,提純而成,猛烈無比,老夫最愛。可惜平日主持軍務,處理公事,常需清醒,不能常飲,只是今日不同,諸般事物,老夫已經一道卸下,來,今日我與愛婿共醉。”
一聽到醉字,冉絕就越發痛苦,然而看著公孫昶滿面紅光,也不好破壞他的心情,只能舍命陪君子。
鹿肉烤好,翁婿二人割肉飲酒,在曠野之上,一直從傍晚喝道夜半月升,兩袋烈酒全部喝光,才算完了。
一囊酒下肚,公孫昶又並未用真元醒酒,因此喝的醉眼朦朧,坐在焰火燃盡的火堆邊上,對冉絕說道“賢婿,老夫一生閱人無數,還從未見過如賢婿這般人,只可惜你並非我子,不然我遼東的基業,又何須送到別人手里。”
此間並無外人,公孫昶終於吐露了心跡。若是子嗣堪用,他又怎麼甘心把祖宗留下的基業交到趙仲卿一個謀逆之人的手里。
冉絕躺在草地上,這會這迷了腦子,也顧不上什麼長幼順序,遠近親疏了,悵然說道“大人謬贊,小子冉絕何德何能,怎能當一郡之主。小子生如浮萍,若無根之草,不過隨風飄搖而已,又哪里有什麼本事呢?”
這句話是冉絕打從心眼里面的實話,也是他對自己現在處境的總結。
他眼下雖然算是有了一個家,嬌妻美妾,左擁右抱,看似好不快活。
但究其根本,他就像自己所說,宛如一根無根小草,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父母在哪,自己從哪來,活著為了什麼,不知道將來要做什麼,茫然若浮萍,只能隨風飄搖。
公孫昶也是少年人過來,但對於冉絕的這種心境,雖然沒有經歷過,但也能理解稍微理解一點他的迷茫,因此勸道“賢婿不必憂心,以老夫來看,賢婿既然身入丹道,安心追求長生便是,無須再憂心其他,修者追求長生,遲早要經歷親故的生離死別,到了最後難免孤身一人,賢婿父母不在,眼下雖然難免孤苦,但也免得了將來再有生離死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不然!”冉絕忽然慨然道“上古之時,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之說,絕遲早要找到父母師長,和身邊的親故妻子一道成仙,長生不離。”
這可不是一般的豪言壯志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之說,乃是源於萬年大劫之前的天帝傳說。
據傳上古之世,天帝成道升仙之時,把家里的牲畜雞犬都帶著一塊上天成了仙獸。
而到了今世,雖然修煉之法仍在,最終能夠成就仙道的也不過寥寥幾人而已,還都是散仙、地仙之類的末流,至於再往高一點的仙人果位,已經數千年沒有聽說過了。
至於想天帝登界,帶著全家雞犬一道升天的那種,與成仙不同,算是修行的另一道神位了,此時用不到,往後再說。
這番話雖然驚人,但兩人此時皆已酩酊,公孫昶也並未真正的當回事,便說道“好,我婿有此壯志,氣量驚人,只是將來若有余位,可別忘了把我這個岳丈帶著一塊成仙啊。”
“好!”冉絕滿口答應“將來小婿一日登仙,定然讓泰山大人也一道共登仙界,同享長生。”
此時的公孫昶說的也不過是一句酒後玩笑而已。他卻沒有想到,這句玩笑話,最終會一語成讖。
“對了。”公孫昶忽然想起什麼似得,對冉絕說道“棠華之事,老夫於你,多有虧欠,老夫再陪嫁一滕,如何?”
“嗯?”冉絕眼睛半睜,問道“什麼滕?”
“騰妾啊!”公孫昶說道“也是我公孫家的姑娘,與棠華一道嫁你,怎樣,我公孫家送兩個女兒給你,不算虧吧?”
冉絕一聽這話,興致勃勃的撐起身子,問道“漂不漂亮?”
兩人眼下都成了一副醉酒模樣,什麼尊卑長幼都拋到一邊,公孫昶也不復往日的嚴肅威嚴,笑道“老夫向你保證,絕對是不下於棠華的美人。”
這話眼瞅著就已經沒溜到了極致,然而身邊沒人,只有一個比他還醉得厲害的冉絕,便見這位賢婿猛地一拍岳丈大人的肩膀,高興地說道“泰山大人,仗義!”
“哈哈!”公孫昶歡欣大笑,抱著冉絕的肩膀說道“只是我這侄女,性子可烈的不行。能不能娶回家里,到時候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還有我馴服不了的女兒?”冉絕拍拍胸脯,滿面自信。
…………
“水……水……”
一只水囊的壺口湊到嘴邊,冉絕渾噩的腦子登時反應,搖頭拒絕道“不喝了,泰山大人,真的不能再喝了。”
“哪個是你泰山大人?”公孫棠華被他的話逗得一笑,說道“要喝酒也沒啦,囊里面就是水,快喝吧。”
聽到公孫棠華的聲音,冉絕猛然睜眼,這才發現自己不知已經躺在了一處軟墊上,身下飄忽搖晃,好似飄在水面上,身邊坐著公孫棠華,拿著一只水囊,笑著看著他。
“娘子……”冉絕訥訥解釋道“泰山大人非得讓我喝。”
“父親的名頭都搬出來了。”公孫棠華無奈笑道“奴家又能如何?再喝一口水吧。”
再喝了幾口水,冉絕終於清醒了一些,開口問道“我們這是在哪?”
“車上。”公孫棠華說道“夫君醉了一天一夜,眼下已是傍晚,前面就是我家了。”
“啊?”冉絕一聽都快要到了公孫棠華家里,急忙起身說道“那我要快起來,沐浴更衣,一會還得見岳母大人呢。”
公孫棠華說道“現在正在路上,那里給夫君找浴桶新衣去。”
“那我這滿身酒氣,怎麼好見你家人。”
“免啦。”公孫棠華笑道“父親午時說了,叫你今晚先在家中廂房住上一宿,明日一早再去拜見我長輩、族人。”
“族人?”
“是啊。”公孫棠華點頭道“我家遼東冠姓,累世大族,族人上千,就算之論五服之內,長輩也有百十人,夫君做了公孫家嫡女之婿,自然要拜見他們啦。”
冉絕一聽居然要來回的拜見數十人,腦袋瞬間都大了一圈,愁眉苦臉道“啊,這麼多人啊。”
公孫棠華問道“怎麼,後悔啦?”
“沒,只是這人也太多了……這一個個的間,幾時才能完事?”
公孫棠華見他滿面愁容,也不再瞞他說道“其實不用一個個拜見,明日父親會把家中近親的長輩都召過來,你挨個見過就是了,不過我母親與祖父卻是重要,夫君怎麼說都要准備一些禮物才是。”
這話在理,畢竟是公孫棠華的生母祖父,自己身為女婿孫婿,第一次見面送些禮物也屬應當,冉絕想了想道“我法囊里面就剩一些丹藥了,送這個行不。”
“……”公孫棠華無語。
就在這時候,車廂邊上跑來一陣馬蹄聲,接著就聽到外面公孫悌說道“姐夫,阿姊,前面就到了家了。”
“知道了。”雖然兩人的事情已經是板上釘釘,但聽到弟弟喊冉絕姐夫,公孫棠華還是難免的臉上一紅,撩開車窗邊上的簾子說道“就你貧嘴,快去叫人開門。”
“嘿嘿。”公孫悌一笑,隔著車窗衝里面的冉絕一拱手,說道“姐夫,小弟先去。”
隨後躍馬向前,一路跑到城門下面,對著城樓上大聲喊道“我父歸家,快開城門。”
城門上的守門關早就認出了太守的車駕,立刻對著公孫悌說道“公子稍待,下官這便開門恭迎主公。”
“左右,開城門!”
冉絕把頭探出車窗,只見夜幕下的城牆上燈火通明,隨著城門上校尉的一句命令,高大的城門應聲而啟,露出一道寬大的門洞,道路兩邊左右滿是舉著火把的軍士,一直綿延到城中深處,把夜空下的界面照的宛如白晝。
“恭迎主公。”
領頭一騎,頭頂鋼盔,身穿銀甲,身後掛白底貔貅錦繡披風,騎一匹照夜玉獅子,雄踞馬上,不怒自威,見城官在門前下拜,說道“夜半回城,無須如此鋪張,更不可驚擾百姓。傳令身後義從子弟,各歸家中便可,不可驚擾旁人,不得違反宵禁。”
“諾。”左右公孫嗣公孫悌答應下來,按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