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剛走了一個,這個又要走?
按說贖身這種事,整個花樓里面一年也沒有幾次,打從龜六接手這個花樓以來,帶著自贖的人都算上,也不過是兩三個人而已,怎麼今天一下就見了兩個?
思雲也還罷了,怎地這位姑奶奶還來湊個熱鬧了。
龜六不慌不忙,臉上堆著笑臉,堆著簪裊說道“妹妹,今日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提什麼贖身的事?難道是這樓里的誰又惹你不快了,還是這段日子用度上緊著你了?妹妹盡管開口,我這便去買來。”
簪裊搖搖頭,細聲答道“不是,而是妹妹已經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離開這煙花之地,故而特意向哥哥辭行來了。”
龜六一臉無奈,好言相勸道“妹妹三思,你在我這樓里,好吃好喝供著你,若是無緣無故地跑了,這身份一旦成了逃奴,到時你雖有修為在身,卻也逃不過這泉州縣城里一步啊。”
這也是龜六的底氣所在,簪裊的身契在她手上,上面明明白白地打著賤籍,只要簪裊敢逃,便連個賤籍都算不上,直接變成任人處置的奴婢,而這種出逃的奴婢,既無律法保護,亦無自由一說,誰抓到了,交給龜六之前,都可任意處置。
“誰說我要逃了?”
“嗯?”龜六瞪大了眼睛,把昨天簪裊見過的人在腦子里面過了一遍,這也沒見誰露過給她贖身的口風的,怎麼就忽然就要出籍了呢?
“好說。”龜六也不阻攔,直直的伸手說道“姑娘既然要走,自有大好前程,六爺也不攔著你,只是這身契作價,是不是還要給哥哥一些啊。”
“作價幾何?”回答他的並非簪裊,而是一陣清朗的男聲。
龜六轉頭一看,就見慕容威帶著曹鱗從門口面走出來,走到龜六面前,拱手道“六爺,咱們又見面了。”
龜六急忙搖頭,急急的還禮道“不敢不敢,慕容公子當面,小的怎敢妄稱六爺,還是叫我龜六好了。”
慕容威微微一笑。還成,勉強還識得一點抬舉。
曹鱗性急,聽兩人客套幾句,便已不耐,說道“龜六,你倒是說來,這簪裊姑娘的贖身錢到底作價多少?”
給她贖身的是這兩位大神,龜六一臉苦色,這幾個月估計都是白折騰了。
換了別人,龜六還敢多賣些銀子,至少把今年的虧空帶著簪裊幾個月的揮霍填上之後,在賺上了幾千的銀子,只是換做是慕容威,他可不敢。
別忘了,這位可是漁陽舵使家里的公子,今天龜六敢多收他三五千的銀子,那日慕容公子心情不好了,想起來這事,可就不是光是銀子就能解決的問題了。
於是龜六小心翼翼的陪著笑說道“慕容公子,曹公子,您看這簪裊姑娘才剛來幾個月,還沒掛牌出閣呢,這就……”
這本是一句花魁出閣前的老話,以往的紅牌贖身時都會說的,便跟逢人見面打招呼時說“你好”一般,龜六沒當回事,順嘴就說了。
哪想到曹鱗忽然勃然大怒,直接拍案而起,對著龜六罵道“放你娘的屁!就是要她清白的身子才來贖買,汝當我等是什麼凡夫俗子麼?開了苞的婊子也想能進我冉兄的家門?”
這句話別說龜六,連帶這一邊的簪裊都給沾了邊。
別看他見到冉絕時一臉和氣,上來就想要結交為友,給公孫棠華追著,也只能沒脾氣的遁走。
便真以為他這等累世修真的大族公子,是個唾面自干的好脾氣?
對著冉絕能夠和氣,是因為冉絕身負丹術,而且年紀輕輕便已經登堂入室,日後只要不出差錯,必是能進入上品三等的丹師,這等人別說他一個郡縣宗族,便是放到一州里面算,也是要巴結交好的人物。
而公孫棠華呢,其家與他一般也是一郡大族,而且公孫家族族員遍布遼東一郡,又有三千強兵白馬義從,雖然表面上來說接受幽州盟的管轄,也和盟主關系不錯,但早已有了獨占一方之實了,公孫棠華又是公孫家的嫡女,他怎麼敢得罪。
而龜六和簪裊呢?
一個是窯姐生下來的賤種,一個是抄沒家門剩下的罪女,就算簪裊還有坐丹期的實力,在那些鄉縣家族里還算個事,然而在他這種州郡大族里面,金丹元丹都是比比皆是,區區一個內丹而已,又算得上什麼?
若不是念著她和冉絕有舊,曹鱗根本不會和她客氣。
剛才交談時,簪裊已經知道了這位曹公子的家門,是以現在心中雖然有些惱怒,但也只能忍著。
龜六被他一陣劈頭蓋臉的罵,臉上青白一片,只是根本不敢還嘴,只能低頭道歉道“是是是,曹公子說得對,是小的唐突了,小的該死。”
這時慕容威才出來打圓場道“龜六,我也不瞞你,我買下這位簪裊姑娘,並非留做自己賞玩,而是送給一位尊貴的朋友,你也無需多問,現在便說出一個價錢來,某直接給你便是。”
龜六為難道“慕容公子……這……”
曹鱗見他吞吞吐吐,一聲喝道“趕緊說!”
“是是是。”龜六一邊點頭答應,一邊心里飛速盤算著價錢,稍稍想了一下,便伸出手比劃出了一個數字,說道“慕容公子,您看八千兩可行?”
這個數是絕對算不上貴的,要知道簪裊光是身契就有三千兩的銀子,再加上龜六去皇城的上下打點,來回路費,以及簪裊來得這幾個月的花銷,八千兩能夠就已經不錯了,他是一分錢沒敢多要。
“嗯……”慕容威摸摸下巴,說道“八千兩少些,簪裊姑娘的身價,怎麼說也不至於才八千兩這個價格,如此價錢出籍,傳出去還要說我慕容威借著家里的名聲強買……”
哎呦,龜六一張臉幾乎呆住,是笑也不得,哭也不得,要的便宜了也不行,要的貴了他又不敢,那怎麼辦啊。
“那依慕容公子您的意思?”
“這樣。”慕容威說道“一萬兩好了。”
說罷解開法囊,從里面的拿出一個小包裹出來,解開繩子一放,便見一塊塊整齊的靈石堆放在里面。
慕容威指著小包說道“龜六,你來看看,這是一百塊上品的靈石,作價一萬兩整,你查驗一下吧。”
這還查看什麼啊,龜六美滋滋地笑道“不用不用,慕容公子小的還是信得過的,二位公子稍待,小的這就去拿姑娘的身契過來。”
見龜六走了,慕容威轉頭對曹鱗說道“曹兄,你出去找一頂小轎來,一會簪裊姑娘出去以後,咱們直接去冉兄那里。”
“成。”慕容威也不推脫,轉身便走。
“簪裊姑娘。”慕容威看向簪裊,說道“姑娘現在便回去,看著房里有什麼東西想帶著就收拾一下,一會我從龜六手上拿了身契便去找你。”
“是。”簪裊矮身一禮,說道“那奴家就先去了。”
送走了這二位,龜六也從里面出來了,不同於思雲的一紙契約,簪裊的身契是一枚篆刻精美的玉牌。
把玉牌雙手捧著,交到慕容威的手里,龜六說道“慕容公子,這便是簪裊姑娘的身契了,您看看。”
慕容威接過玉牌,左右翻看了一番,隨後忽然說道“龜六,你前番說,簪裊姑娘到你這里的幾個月,可把你六爺折騰的夠嗆。”
完了,這事連慕容公子都知道了,這臉都丟到郡里去了。
龜六一臉訕訕,也不敢爭辯,只得答道“是是……”
慕容威一笑輕笑,手里掂著玉牌,說道“難道六爺以前沒買過有修在身的姐兒?”
“不曾有過。”龜六答道“小的區區一個縣里的花樓,母親忽然過世這才意外接手,雖然自小在門里廝混,但真正接手才一年有余,這管理行中的規矩卻還有許多沒學,是以簪裊姑娘還是本樓頭一個有修為的姑娘。”
慕容威長“哦”一聲,說道“原來如此。”接著對龜六擺擺手說道“來,龜六,你既然不懂,我便教你些東西。”
他攤開手掌,指著手上的玉牌說道“這身契牌子,便是拿捏佳人的重要所在,定契之時,這玉牌早已融上了簪裊的精血殘魂,只要注入真元,玉牌遙控之下,任她就有元丹、大成一級的修為,在你手中也不過是綿羊一般,要他生便生,要她死,便欲仙欲死……”
“啊!?”龜六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看著慕容威手里的玉牌,半晌說不出話來。
一會反應過來,心中對著皇城教坊司的官兒破口大罵。
然而那官也是委屈,來時他見龜六上下打點,一派熟絡,買來簪裊的時候也是一眼相中,一副老於此道的樣子,等到玉牌交付的時候,以為他熟知這玉牌的奧妙,便也沒多說。
當然,這事簪裊也是知道的,是以剛到的時候她著實的老實了幾天,等到逐漸對立起來之後,慢慢發現龜六好像根本不知道玉牌這茬,更不可能主動把自己的把柄交給他知道了。
於是這位龜六爺就白白做了幾個月的冤大頭。
此時才知,龜六在心中悔恨交加,連著給他身契的教坊司里面的官兒帶著的簪裊在心里通通罵了一遍,最後抬起頭,眼含熱淚地對著慕容威說道“慕容公子,我……”
慕容威被他這幅樣子逗得“哈哈”一笑,擺擺手,說道“日後再遇到了,可別還是這樣一番慘狀了,六爺留步,告辭。”
從龜六的門里出來,慕容威轉身便見到了一身靚麗打扮的簪裊,只見她頭戴珠翠,六只金釵簪頭,最上掛著一只描金鳳頭,額貼花黃,輕薄粉黛,光是一張臉上就有萬種風情。
貼耳垂鬢,身上是一身橙黃的對襟襦衣,外面貼著幾許紅色的料子,腰上扎的紅色的錦綢束腰,下身亦是橙黃帶紅的羅裙,手里捧著一只琵琶琴,端是柔弱嬌美,惹人生憐。
看簪裊的樣子,估計是早已在門外等了許久了,那自己剛才在房里的那番話……
慕容威雖然不在意她的想法,但是也多少有些尷尬,於是打了個哈哈說道“簪裊姑娘……那個收拾完了?”
簪裊美美一笑,對著慕容威說道“奴在此處,日日思離,一朝脫身,早已翹首以待,除卻一只琵琶之外,再無其它。”
“……那走吧。”
步出花樓,來到門口,便見曹鱗站在一頂轎子旁邊等著,看到二人出來,招手道“慕容兄,簪裊姑娘,過來此處。”
走到近前,慕容威一撩轎簾,對著簪裊做了個手勢說道“簪裊姑娘,請上轎吧。”
小轎低矮,外面罩著一層紅布,邊上站著四個抬轎的轎夫,轎簾旁邊還帶著一條紅綢帶。
這邊是標准的納妾禮儀了,一頂小轎給抬著,等到了冉家的,再由小門送到人家的門口,沒有吹吹打打、沒有八抬大轎,更沒有鳳冠霞帔,日後等冉絕娶了正妻大婦,還要給人家地伏做小。
‘這便是我以後的未來了麼?’
經過了方才房中和慕容威的一番攀談,簪裊也知道自己的堂堂正正做人妻子的夢也該醒了,以她現在的出身,就算是給冉絕做妾,都算得上是了不得的抬舉了,就算是還未出閣的頂級清官,在一個未來的上品丹師面前,給她一個外宅姬妾的名號才是正常,若是冉絕三兩天玩的厭了,直接打發成為往來迎送的家妓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跟留在這里還有什麼區別?
‘唉……’簪裊心中一聲長嘆,只盼著昔日的萍水相逢時贈銀之恩,在他的心里還留著一些情分吧。
於是矮身垂首,蓮步慢移,鑽入轎子,將要放下簾子時,忽聽外面傳來一聲。
“妹妹。”
原來是龜六跟了出來。
按說這樓里的清倌人出籍贖身,龜六身為爆炭,總要出來送送才行,但這幾日總在依著規矩這點上出事,給他鬧的都有些怕了,只是簪裊這回,說不定從此就一飛衝天,龜六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出來送送,哪怕是留著一點善緣也好。
只見這位龜六爺一臉不舍,跑到轎子旁邊,對著里面的簪裊喊道“妹妹,你這回出去了,可要好好的……”
轎子里面的龜六聽到龜六的聲音,撩開側邊的簾子,探出一張蒙著輕紗的臉蛋說道“哦?哥哥來送我了。”
“是。”龜六點點頭,半真半假地說道“哥哥舍不得你啊……妹妹這回家人,哥哥本應該送點嫁妝來,只可……”
只見隔著一層紗巾之下,簪裊的面上笑意浮現,唇角一勾“哥哥要送嫁妝?”
龜六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幾下狠得,這張臭嘴,怎麼就沒個把門的?
還來不及再說,便聽到簪裊說道“既然哥哥盛情相送,小妹也不忍拒絕,聽聞哥哥有一只藏有一只靈參,小妹今日出閣嫁做人婦,兄妹一場,哥哥不會不舍得吧?”
龜六一雙眼睛陡然睜大,張口驚呼道“什麼!”
喊過之後,他才發覺這是大街上,他這一嗓子讓周圍行人連帶著慕容威和曹鱗的目光都一起看了過來。
“我……”龜六爺望著轎子里面笑顏如花的簪裊,刹那間恨不得撲上去掐死了她。
隨後又聽轎子里面的簪裊哀聲說道“哥哥不舍得?”
“我……”龜六話說一半,狠狠的抱住轎子的木梁,哭聲道“我的妹妹呀……”
這次可不是剛才那般干嚎,而是實打實的涕淚橫流,望著簪裊遠去的轎子戀戀不舍,哭聲良久不止。
(這里解釋一下本書的金錢比例,基礎的單位是文,然後1000文=1貫=1兩白銀,10兩白銀換一枚下品靈石,50兩換一枚中品靈石,上品靈石100兩白銀一枚。如此換算,至於黃金,這里暫時不作為可換比的金錢流通,意思是可以當做昂貴的金錢,但並不流通。
這里說句題外話,在中國古代,一直流通做錢的主要金屬都是銅錢,至唐朝以前,金子占的流通比重可能還比銀子稍多一些,直到唐宋朝開始,銀子才逐漸作為貨幣大規模流通,不過此書作為一個修真文,就不考據這些了,直接按我上面的比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