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修羅場
刀刃從羅生生的耳後一路向下,朦朧的月色在程念樟臉上投下冷峻的微光。
因著他的靠近,羅生生緊閉雙眼,身體不斷後縮戰抖,眼角的淚混著汗劃向刀面。
“呵,你怕我了?”
刀就在耳畔,羅生生不敢搖頭,只能用更劇烈的顫抖來回復對方自己的恐懼。
“撕——”
膠布被扯下,羅生生疼得不自覺後仰,嘴巴大口大口地吸氣。
隨後,她手上腳上的束縛也依次被解除,被釋放的羅生生像只驚兔,立刻跳開,瑟縮地躲到暗處,撿起塊碎玻璃指著程念樟的方向。
“你……你……不要過來!”
女孩把整個下半臉都埋在膝蓋後,只余一雙杏眼隨著男人的起身微動。
程念樟皺眉,他的嘴角下沉,眼里是殺氣褪去後的乖戾。他松了松手里的長刀,蹲下身,用刀尖輕輕松松就撇掉了羅生生手里的玻璃片。
女孩似乎沒反應過來,丟了武器的手依舊維持著半握的姿態,手心的血順著掌紋滴落到地上。
程念樟翻轉刀面,拿刀背掀開她的掌心。
“你也太不小心了。”
他嗓音黯啞,聽不出什麼起伏,但羅生生聞言卻開始止不住發抖,迅速抽了手抱膝。
這時候樓下開始有引擎聲由遠及近逐漸轟鳴,程念樟轉了轉表,站起身掃了眼倒地不起的巴德,扔下刀後徒手提起羅生生的領口,湊到她的耳邊,用極慢的語速說道:
“你正常一點,不要給我惹麻煩。”
然而羅生生根本止不住身體的顫抖,程念樟一松手,她便和斷了线的木偶一樣,作勢又要倒下。
程念樟不耐,他隱隱知道現下來人是誰,羅生生這個狀態讓那人看見,對自己多有不利。
於是他提著羅生生往後退了些,另一只手扔掉長刀,從後腰摸了個東西抵在她的腰眼。
金屬的冷冽隔著布料,一下遍布了羅生生身體的每個細胞。
她知道,那是把槍,程念樟習慣性地上膛,槍機回彈的的聲音,她聽得一清二楚。
這一招很靈驗,她果然停了顫抖,然而從脊骨開始,她的每一個關節都是滿弦的狀態,整個人僵直著,看起來非常怪異。
臉上的表情亦有些可怖,一雙眼睛圓睜,淚不停掉落,並不比剛才要好多少。
“怎麼還這麼不聽話,乖一點。”
程念樟似鬼魅與她耳語,她聞言微微側頭,想看清他的表情,卻被他用虎口卡住下巴,硬生生轉了回去。
這時候樓下突然響起雜沓的腳步聲,熙熙攘攘,大約十幾個人衝了上來。
這些人破門而入,拿著短刀長棍,開出條道來,齊齊指向二人的方向。
羅生生被這陣仗嚇了一大跳,驚得退步,不料又擠在槍口上,來來回回像只熱鍋的螞蟻,哪哪都不得安生。
正主還未出場,已見排場頗大。程念樟眯眼,他低頭看了眼身前焦灼的女人,不覺間收起槍,靜待對方現身。
這十幾個人一派嘍囉的模樣,舉著武器不動作,比起干架,倒更像是來開道的,唬人罷了。
就在此番荒唐的對峙里,有個高挑的身影自暗處走來,他步履深沉,左右略有高低,投入光明里的面龐帶著常有的笑意,好像萬千晦暗都為來映襯他的颯然風采。
“宋遠哲!”
看清來人,羅生生驚呼,要不是肩被身後的人壓死,她幾乎就要疾奔衝向對方。
剛剛兩人在暗處,宋遠哲沒看清羅生生的狀態,待看仔細後,他面上神色轉冷。
“程念樟,你倒挺有本事。”
回他的是沉默。
夜深寂寂,暗影里只有一個嘲弄的笑。
羅生生手心冒著汗,但情緒逐漸穩定,憤然和委屈被宋遠哲的出現衝散,她把視线落在右肩逐漸去力的五指上,它們白淨皓然,看起來就像它的主人從不曾攪和進這場混亂。
於是她深吸口氣後閉目,放松身軀,生怕被對面看出端倪。
宋遠哲蹙眉,因為有所忌憚,他與他們保持著數米的距離,僵持間,他耐心耗盡,一個輕巧的勾手,十幾個嘍囉便一哄而上。
他們並不向著程念樟,而是朝手無寸鐵的巴德開始揮舞棍棒衝來。
鐵質的棒球棍,一旦下狠手,最次也是斷骨的下場,十幾棍結結實實打下去,巴德絕無生還的可能。
羅生生剛睜開眼就是烏壓壓一群人一哄而上的場景,她被嚇傻了,捂著腦袋想蹲下,卻被身後一股巨大的推力推開,踉蹌往前,在差點摔倒時,被宋遠哲堪堪接住。
“生生……”
他們接觸的一瞬,不遠處傳來鐵棍擊打肉身的一記悶響,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
宋遠哲把羅生生護在懷里,緩慢地站直。
他攏著羅生生的腦袋壓在胸前,眯眼自人群中看去,原來是程念樟用後背替巴德擋了一棍。
那一下子看起來不輕,現時的程念樟一手撐著巴德的肩,垂頭半跪在地上,狼狽的很。
帶頭的幾個嘍囉使了眼色尋求指示,到底是打還是不打?
只見宋遠哲把羅生生攏得更緊了些,歪頭挑眉,用唇語說道:
“go on”
棍棒擊打的聲音復又響起,稍微恢復了一些體力的程念樟在連挨了三棍後,目色愈加狠戾,就在第四棍即將落下時,他使出力氣用肩胛猛衝對方胸腔,迅速奪過對方手里的長棍,連連擊退眾人。
他的動作凶狠異常,每一招即狠又准。
自始至終,除了遍地的哀嚎和鐵肉交接的碰撞聲,程念樟都不發一語,甚至沒有一句肉痛的悶哼。
大約見勢頭不對,不消片刻,這群人紛紛又退回了宋遠哲身後。
當他們如猢猻散去,程念樟才看清那緊緊相擁的兩人。
他笑著啐了口血,這人笑得緩慢低沉,胸腔被帶動出陣陣濁音,放肆又淒然。
地面有棒球棍擦過的聲響,程念樟拖著長棍,一步,一步,朝宋遠哲和羅生生走來……
心里不好的預感逐漸升騰,羅生生終於使出全身力氣,從宋遠哲懷中轉身。
轉身後看到的第一幕,卻是程念樟拖著長棍,滿身戾氣的場景。
本能地,女孩擋到了宋遠哲身前,她只想著他有腿疾,打起來只剩挨揍的份,卻忘了宋遠哲背後的十幾個打手,個個夾槍帶棍,更不好對付。
“程念樟,你不要過來!”
聞言,程宋皆是一愣,宋遠哲有些欣喜地搭上了羅生生的肩,而程念樟卻泄露了一抹慟色,他肋處劇痛,不禁彎了下腰。
羅生生沒有眼見剛才的打斗,不知程念樟傷重,緩過神來才突然懊惱。
“你…怎麼了?”
她問完剛想上前,卻被宋遠哲給拉了回來,只聽背後傳來一個稍顯疲意的聲音。
“宋二,他是個可憐人,我保他,你放一條生路怎麼樣。”
程念樟眼神只在羅生生身上一晃而過,隨後便定定看向宋遠哲。
“我倒不知道你還是個大善人?”說時,宋遠哲低頭,卻瞥見羅生生脖子上不長不短的傷口,語氣瞬間重了起來:“不過我勸你不要多管閒事,生生是我的人,他今天犯了大忌諱,在我這,就別想有活路走。”
程念樟聞言,轉而對上他懷里的羅生生,笑道:
“哦?羅小姐竟然受了這麼大的委屈…”
伴隨著這一聲嗤笑,羅生生才醒悟,宋遠哲原來真是要為了自己打死巴德。
她大駭!轉頭死死瞪住身後人,她自上而下想把他看得通透,卻發覺,眼前這個再熟悉不過的男人,現下給的只有陌生。
“你放過他吧…不要再打了!”
宋遠哲低頭望向羅生生的雙眸,那里蘊著淚,要掉不掉的樣子融掉了他大半的偏激和暴怒。
但終究是放不下面子,他撫著羅生生的脖頸,湊到耳邊,輕聲道:
“你的傷口在左邊,看來他是用右手割的。我留他命可以,但這只手……不能留!”
“別……”
說完,他不理會羅生生的勸阻,讓兩個嘍囉把她押在身後,而後與身畔帶頭的打手耳語。
這個打手利落地換上短刀,徑直就朝巴德走去。
這次程念樟沒再阻攔,他只回頭看了巴德一眼,便轉頭面向窗外。
實際上,巴德全程都十分清醒,只是因為脫力而無法動作,當接收到程念樟的目光後,他回以的是一個絕然的笑。
打手動作很干脆,一刀穿透掌心,一刀切去兩指。
伴隨著巴德一聲劃破長空的慘叫,今夜這場鬧劇才終於落下帷幕。
而後,宋遠哲攜著被嚇到癱軟的羅生生和嘍囉們先行離開。
程念樟扶起巴德,馱在自己肩上,亦步亦趨朝自己車上走去。
“程……程先生……那個人是誰?你為什麼……要救我?”
程念樟沒有回他,巴德被切掉的是無名指和小指,他用紙巾把斷指包住,將副駕放低後迅速啟動引擎。
“你忍一忍,這地方太偏,估計手指是保不住了,做好心理准備。”
“程先生……我還以為你…”
“你養子的事有人會幫你處理,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惡法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要沉的住氣。”
巴德聞言,心里突然涌出股熱血,眼淚不可自抑地從眼角滑落。
“當年撞死你妻女的人,是不是叫李凱毅?”
窗外樹影飛逝,程念樟車開得極快,巴德震驚地看向身側這個男人,在簌簌變換中,他的側臉卻極為堅毅,莫名使人安心。
“是的。他的小叔子是拿督蔡元隆。”
說時,一張小卡被塞到了巴德的上衣口袋里。
“你之後有什麼需要,可以到中國找他。”
巴德用左手抽出了那張小卡,上面只有一個凸版印刷的名字和一行電話。
印著的人,名叫景隆,沒有頭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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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醫院里,小謝已經等候多時。當他看見程念樟的車後,立刻迎了上去。
然而匆匆在車內一瞥,並沒有發現羅生生的蹤跡。
“Evan,生生姐呢?”
“她沒事,你扶巴德先進去,看好一些。”
小謝摸了摸腦袋,雖然滿肚子疑惑,卻還是叫來醫護人員一起把巴德抬上了擔架。
轉身時,他看見了程念樟手上和鎖骨的青紫,心驟緊。
“Evan!你怎麼受傷了!快進來讓醫生看一下吧!”
“沒大礙,我也不方便進去,你照顧好巴德,有什麼事電話聯系。”
說完,程念樟立刻關上門,駕車疾馳離開。
一回酒店,他終於不再忍痛。
背脊的那一下,令他左肩脫臼,為了不示弱,他壓著劇痛廝打,終於四下無人時,才敢將錯骨掰正,發出一聲痛呵。
宋遠哲的那幫打手,出招沒有章法,雖然沒擊中要害,但下手也不知輕重。
程念樟摸了摸,預計側腰的和肩胛有多處軟組織挫傷,雖然沒有傷到骨頭,但依舊劇痛難當,他找到一管杜冷丁,沒有多想就咬牙注射下去。
現在是關鍵的時刻,他不能走漏一絲不好的風聲,更不能因為他而影響進度,唯有硬撐,才是現在的出路。
杜冷丁見效很快,除了鎮痛,也會一定程度上給人以心緒的放松。
程念樟放任自己陷在軟床,用手背遮擋頭頂晃眼的光。昨日到今夜,太多意料之外的變故,催發了他心底的疲累。
他闔目梳理頭緒,一張張面孔重新洗牌,愈來愈多角色登場,變數也愈來愈不可捉摸。
宋遠哲……他的出現,預示著今後亦是場硬仗,這個二世祖,對付起人來連表面功夫也不顧忌,絕不比他國內那位長兄好對付多少。
腦中的博弈,程念樟將宋遠哲傅雲一线的關系網鋪陳開來,在每個節點都盤厘疏清,試圖找尋他的弱點。
在一眾的故人里,羅生生總是被他有意無意避過,然而原以為不再有交集的人,如今卻錯綜復雜盤踞在他們之間。
“果然是個冤家。”
他沉靜的嘴角拉扯出一個輕微的弧度,不似笑,更像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