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真相(下)
張晚迪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
當窒息感愈演愈烈,確認對方並非玩鬧後,她直接掄起酒器,就欲往他頭上猛砸。
只可惜動作一半便被發覺,程念樟反應迅速,稍稍抬肘,偏過些頭顱,就用了個最簡單的格擋,非但沒經受到任何擊打,反倒還讓她脫手掉落了“武器”,“咣當”一聲,灑出滿地形同血色的絳紅。
因褲腿不慎被濺到,男人蹙眉發出記“嘖”聲,情狀不耐。
感知手下的掙扎正逐漸變作無力,他稍放女人深吸口氣,再重新環肩捂嘴,將她右腕反扣到背後,一路挾持著,推行直至內間,最後抵腿壓迫,牢牢摁死在了牆面。
“我問你些事,老實答我,能做到就點頭——”程念樟用蠻力,強摘下張晚迪左手捏緊的長杯,往台面敲碎,把玻璃尖銳的裂口,懟到她的眼前,附耳加問道:“聽懂了嗎?”
強烈的視覺刺激,讓張晚迪出於本能,應激閉上雙眼,想也沒想就用前額連連磕蹭牆面,算作了肯定的答復。
“是你慫恿羅生生去找的宋遠哲,對嗎?”
“唔!唔……”
女人想要解釋,但雙唇被身後堵死,只能含混地發出些鼻音,根本不知所雲。
“問你是否,點頭搖頭就行,沒必要浪費口舌,說些沒用的廢話。”
這句出口,語氣滿是陰沉,且內含著不容置喙的強勢意味。
對方聞言,呆訥住半秒,身體經幾下激靈過後,方才態度乖順地垂下眼瞼,默默將頭輕點。
見她承認,程念樟不禁重重深吸口氣,強忍下擰死對方的衝動,克制著,繼續開口道:
“11號晚上,宋遠哲對羅生生都干了些什麼,你清楚嗎?”
張晚迪這次沒有猶豫,如實點頭。
“干了什麼?”
他放手不再捂嘴,改用杯口抵近女人喉管,迫其回答。
“念樟,這種事情你該去問當事人,我就個搭橋做媒的,能知道些什麼?”
“是強奸,對嗎?”
玻璃的豁口刺進皮肉,細血沿著杯壁緩慢滑入,積蓄著,宛如盛酒。
張晚迪能感到肌膚若有似無的痛感,和血流滑過時的綿延癢意,然而她卻出於懼怕,根本不敢低頭,去探看探看究竟。
在幾秒短暫的僵持過後,情勢逼迫,她不得不自認輸家,終是吞咽下口唾沫,無聲再次點了點頭。
“啊!!!”
就在張晚迪動作的瞬間,程念樟面色驟然發狠,一把拎起她披散的後發,就像拋摔垃圾一樣,將她砸向窗邊靠椅。
行步向她,途徑窗簾時,這男人格外眼尖,抽下圍布的束繩,乘其不備,果斷繞頸女人兩周,結繩交錯後,向左右使勁拉扯,勒得對方只能張嘴向天,滿臉變作通紅,雙腿無力地空踢著,化成副死魚模樣,再不見她往日的那股子囂張。
“事發在哪里?什麼時點?說詳細些。”
問完,男人稍稍松勁,意圖放她回話。
“咳…咳…在觀棠,就在你住處的樓下…咳…宋遠哲在那里應該有間置業……但具體過程我也不清楚!我和他…咳!咳……和宋遠哲,實際真沒你想得那麼熟稔。”
“觀棠?”
“是…是的…咳…他們善後時,我聽了耳牆根…咳…沒記錯,應該是15樓。念樟,我知道你想干什麼,但聽我勸吧……別做無用功!定罪的證據早被他們給銷毀了,你拿什麼告他——啊!!”
繩索又被拉緊。
“我說了,我不想聽廢話,告不告他是我和羅生生的事,輪不到你來多嘴。”
發泄似地講完這句,男人仍舊捏繩勒她不放,直至對方臨近昏厥,完全沒了掙扎的跡象,適才釋去手中勁道,後退著靠向牆面,掏出口袋里的最後支煙,點火向嘴,將面中燃起一片紅橙色的微光。
恰在此時,室外劃過車前遠光的亮閃,福叔見到來車,急去拉開大門,人聲和腳步由此開始變作細碎,爾後緊接著,一句拔高音量的“先生,您怎麼突然回來了?”橫空響起。
應是樓下故意發出的信號,提示二樓這“交戰正酣”的兩位——
是劉安遠歸家來了,要他們趕緊做好善後,免得與對方撞上尷尬。
“呵……”
也不知聯想到了什麼,程念樟突然扶額低笑,姿態詭秘。
恢復些力氣後的張晚迪,已無暇在意周遭的變化,求生欲作祟下,她翻身直接從靠椅滑落地面,撐著絨毯,接連試了兩次想要站起,卻全部都因下肢的綿軟,而以失敗告終。
最後她索性匍匐半跪著,用雙肘發力,拖著沉重的軀體,朝向房門方位,緩緩趴伏著挪移。
程念樟見狀,既沒有上前遏止,也不出手相幫,只不斷送煙,透過朦朧,歪頭靜看著她形同女鬼的動態,莫名從中感到了絲上泛心頭的爽快。
指間的煙逐漸燒尾,他嘴角一撇,沒有貪戀,決絕地將其摁滅在窗台。
其後鞋跟踩過地毯,發出數下悶聲。
張晚迪費力爬行了半天的距離,程念樟僅靠短短幾步,就輕松超越,氣定神閒地,有如神祇般,重新站在了她的眼前。
男人抬腳,用鞋尖勾起女人下顎,迫其昂首面向自己,隨即再用眼色輕點,冷冷命令道:“不想劉安遠開門替你收屍,就打個電話給宋遠哲,把他給我從新加坡釣回來。”
收屍?
他竟然真的對她起了殺心嗎?
“程念樟,你……你瘋了嗎?”
“瘋嗎?”男人好笑,收腿下放:“我沒記錯,樓下那位可比我更巴不得你早點去死。就算我不下手,今天我這把送上門的刀子,白撿他會不要?別傻了,你以為劉安遠回來是為什麼?信不信我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能送你歸西,最後把罪名栽我頭上,玩招一石二鳥,一下送走兩個眼中釘。換你是他,這麼好的機會,難道會輕易錯過?”
這話如若細聽,實則並沒有太完備的邏輯,無非就是挑明了張晚迪當下前狼後虎的處境,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延展,意圖逼她就范而已。
張晚迪就算現時身處弱勢,頭腦卻始終清醒著,聽後並未著了他的道,輕易遵照去做。
只不過人類終歸還是受情感牽絆的社會動物,程念樟言語間毫無遮掩的凜冽、刻薄,當下仿若冰錐般刺骨,教她背脊陣陣發寒,再難忍得住心死後的薄涼之感。
“你不必這樣的……念樟,明明可以好好說的事情,為什麼……為什麼非要鬧成現在這副樣子?”
“好好說?呵,我好好說的那些話,你有哪句聽得進去嗎?”男人提手看了眼表:“已經過掉六分鍾,你猜劉安遠為什麼遲遲還不上樓?我勸你最好不要低看了他的果敢手腕……老實把我交待的事情做掉,不要磨蹭了。等待會兒辦妥,我會陪你下樓,到時皆大歡喜,大家就當今夜無事發生,不是挺好?嗯?”
“宋遠哲和他身邊的人,全都不是善類。現在安城正處浪尖,你讓我拿什麼騙他回來?”
聞言,程念樟抬眸,眼中閃過刀鋒刃面似的折光,撇嘴下壓笑意。
“不用騙,就說資金鏈已經到位,讓他盡快落實合同,怎麼?這很難嗎?”
張晚迪聽後,頓時無言。
隔過半晌,大概是想通了什麼,她慘淡地輕笑出聲,雙手撐住地面讓自己坐起,借力改換成曲腿抱膝的姿勢,從褲袋拿出手機,指尖顫抖著,撥通了林瑜那端的電話。
“喂……林助理嗎?是我,張晚迪。”
“謝謝關心,對了,可以讓宋二接一下嗎?我有件事要同他講。”
“哦……也沒什麼急事,他要不方便,那就麻煩你轉達一聲。安海的意向,今晚基本已經敲定,不過考慮到墊資回流的成本,算上後面項目考察和募集期的損耗,我建議最好還是在三月底前把交接流程走完,你看如何?”
“啊?後……後天嗎?這麼快?”
沒想對方會如此颯爽,張晚迪不禁皺眉望了眼程念樟,面露難解。
“好,好,那就這麼說定,到時見面再聊。”
電話掛斷。
“他後天回來。”
張晚迪有些懵。
“聽到了。”
“念樟,你別太意氣用事……他既然敢回國內,就證明羅生生這檔子事,於他已經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影響。你手頭現在沒有證據,就算報了警,至多也就把他傳喚過去,做個筆錄而已,連立案都沒法立。說穿了,你現在大刀闊斧弄出這些動靜,到最後很有可能只是場徒勞的白辛苦罷了……”
“這是我的事,不勞你操心。”
說時,程念樟整理表情,褪下狠戾改換柔和,朝她伸出大手,將人從地上給一把撈起。
兩人並立後,他試著想去輕撫張晚迪脖間的傷口和勒痕:
“抱歉,剛才下手重了點……”
不料對方在他指尖將將觸碰時,直接彈跳著退後,整個人縮肩瑟瑟著,想來應是被他給嚇得不輕,甚至出現了些生理上的應激反應。
程念樟見狀,也不懼尷尬,收回手,轉而低頭拍了拍襯衣上的浮灰,淡笑著問道:
“怎麼?怕我了?”
張晚迪捂住胸口,搖了搖頭。
“是你把劉安遠叫回來的?”
“你想多了,我也就想關起門來,拿你出口連日受的惡氣。私仇爾爾,沒必要扯他進來,自找些多出的麻煩。他狗鼻子這麼靈,你與其懷疑到我頭上,不如想想這座宅邸,還有自己各色各樣的人際關系,是不是早已被股燈下黑給籠罩。”
“你什麼意思?”
程念樟與她湊近,靠耳細語道:
“晚迪,你總要我分清主次,但你自己又幾時分得清過?別再浪費心力,盯緊我的這些破事了,明眼人都知道,你現在真正該防的——”他手指向下:“應是樓下這位才對。”
……
鬧劇過後,他們兩人在這間次臥,又共待了將近半個鍾的時間。
其間除了沉默,就是享煙。
張晚迪最後熬不過他,換了件半高領的毛衫,面帶假笑地牽著程念樟下樓,招呼聲福叔,喊他打點司機前來送客。
劉安遠彼時就和往常撞破他倆的狀態雷同,面無波濤,就像座雕塑一樣,站在客堂的落地窗前,無聲朝外靜望。
然而這次與過往不同,當張晚迪從室外折返回來,正准備重新上樓的間隙,窗前這個男人,卻突然轉頭向她發問:
“他是不是傷你了?”
張晚迪愣住,腳步滯留。
男人見她定身不答,於是又再追道:
“為他離婚,現在還覺得值嗎?”
“劉安遠,他再怎樣,也比你好。”
至少比現在的你……
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