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對錯
蘇岑和她助理最近幾天過得都是提心吊膽。
那天助理被程念樟叫到近前,男人問的問題雖然平常,卻處處透著詭異。
事後也沒見他有什麼後招,可就是這種懸浮的滋味,讓人琢磨不透,最是難熬。
“岑姐,那個混混聯系不上了,怎麼辦?”
“自己做事不干不淨,現在急到死也是白搭。”
看著身邊助理焦頭爛額的狀態,本就煩悶的蘇岑,心里的惡感瞬間漫溢。
她點煙後,將火機隨手往台面一甩,吞雲吐霧,彌散了滿室難聞的焦酸味。
“我看宋二也沒鬧大,說白了就是傷了個攝影,這程念樟也不至於把我們怎麼樣吧?”
蘇岑聞言,對向她翻了個白眼,厲聲道:
“你腦子是不是拎不清爽?程念樟怎麼可能讓宋二再把劇組搞得雞飛狗跳?這個二世祖現在這麼安靜,那肯定是已經見過幾個祭品了。一環扣一環的,你覺得我們逃得過嗎?”
越說越頭痛,她單手揉捏前額,頓了會兒繼續道:
“那個混混,你別去找了,打死人電話,也不嫌晦氣!”
聽到“死人”兩字,助理瞬間大抖。
“一樁小事罷了,他們真會搞出人命?”
“你該慶幸自己父母健在,家世清白,社會關系正常,他們想下手也得先摸索摸索辦法,看會不會牽連出麻煩。至於那個混混,呵……你這麼多天都聯系不上,不是死了也該和死了差不多。”
跟著劉琨的這幾年,蘇岑大小汙糟都見過不少,那群上位的,根本不把底層看在眼里,尤其是處理這種渣滓,那就和踩死一只螞蟻一樣,不過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根本拿不到台面上講。
“天……岑姐,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不會真的沒命吧!”
“急個屁!你是我助理,別人只當是我指使你干的髒事,你猜程念樟是會先找你還是先找我?”
蘇岑真是被煩透了,心想當時就不該色欲熏心聽了這人鬼話,信她能把事情辦妥。
程念樟本就多疑又難搞,現在別說親近了,不被他記仇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我看那個溫雯被叫走好幾天了,你說會不會是我們想多了?宋二那麼安靜,可能是把火撒在了她的身上,畢竟上次的賬還沒算,這次新仇舊恨一起,就順便把她當了出氣筒,發泄完就算了呢?”
助理不提,蘇岑差點忘了還有溫雯這個角色。
“她被叫走了?什麼時候的事?”
“就程念樟找我那天晚上,宋二的助理來車走的。”
“你怎麼不早說!”
聽到這個消息,蘇岑面色大變,驚訝過後,也不知想到些什麼,表情瞬間釋然不少。
那助理看她情緒松動,略略委身,繼續說道:
“宋二找她就是個尋常的事,今天提起,我才想到她過去已經有個三五天了,卻一點音訊也沒有,就……就挺不對勁的。”
“呵,也是個可憐的,估計被梁巋然那邊拿來當了棄子,慘的哩。”
蘇岑雖然說得是句憐憫的話,但嘴角難掩笑意,細思起來,背後人性的可怖不禁讓人有點後怕。
“岑姐,那你說我們是有事還是沒事啊?”
“這得看程念樟……這樣,你空了去打聽打聽他什麼時候回組,到時候我准備一下,親自去找他攤牌,看看這人到底什麼打算。”
蘇岑腦子活泛,她想這戲現在拍了也不少時候,雖然是個男人戲,但動她這個女主,不光要得罪嘉世,還得費力找個新的頂上。
程念樟這麼精明的人,不到萬不得已,應該不會輕易供出自己。
現在梁巋然獻祭了溫雯,應該算是最皆大歡喜的結局了。
到時候等他回來,自己低眉順眼認個錯再賣他點人情,這事說不定也就不咸不淡給揭了過去。
在她眼里,程念樟再厲害,也逃不過因勢利導,趨利避害的本性,讓他抓到點把柄,日後相與起來,更有來有往些,今次的衝突,也就不一定全然是樁壞事。
她理了理思緒,不再沉緬於已經發生的事,反而開始盤算起下次與男人見面時的籌碼與獻媚的招數。
蘇岑想得是美好,但她絕不會料到,自己精明一世,日後回頭翻看今朝,終將領悟,面對程念樟,這些算計不過都是自作聰明的爛招罷了。
……
羅生生在醫院,已經百無聊賴地待了近一周,宋遠哲中途來看過她一次,瞧著沒有大礙,陪了一夜便又不知飛去了哪里。
平日她偶爾能收到這人幾句關心的問詢,但十幾年的交情了,也不是熱戀的情侶,一人說了上句,另一人就能接起下句,互相知根知底的,確認了安好也就沒什麼好多交待的事情。
她醒了之後,劇組來探病的寥寥無幾,她只見過幾個B組的同事,像季浩然魏寅這種人物,即便交情和她不差,一般也不會輕易出現在醫院這種地方。
那天她被打,最歉疚的就是當時和她站一起,沒護住她的大壯。
所以一旦劇組得空,羅生生的這個小領導便不厭其煩往醫院跑,好吃好喝伺候她,生怕這小姑娘落下什麼病根,記恨他一輩子。
“最近有啥新鮮事沒?”
這幾天傷口開始掉痂,宋遠哲給她配的營養師怕她落疤,每天的餐食都是清湯寡水,一點葷腥都不給。
今天知道大壯要來,她就特意托他帶了份順德的燜鵝解饞。
兩人一邊吃著鵝肉,一邊聊著組里八卦,一個盤腿一個翹腳,多少有點村口姨娘姑婆碎嘴的市井味道。
“能有什麼新鮮的!你出事以後組里少了好幾個梁派的刺頭,拍起來比之前順多了。”
“那看來我還是個功臣啊!”
羅生生提起半截鵝腿,訕笑著咬了塊大肉下來。
“你也忒沒心沒肺了點,受了這麼大傷,外面天翻地覆,你還和個沒事人一樣嘻嘻哈哈的。”
“不然呢?又沒大事,流了點血而已,除了剛醒那會兒有點輕飄飄的,之後恢復得都挺好,我福大命大高興都來不及,難道還哭喪個臉嗎?”
“你高興了,有人可遭罪地不輕。”
“誰?”
“就那晚咱拍的溫雯你知道吧?說是被你男朋友給整慘囉!”
聽言,羅生生表情瞬間凝固,歪頭不解地看向大壯:
“關她什麼事?她怎麼了?”
“你不知道嗎?說是她加戲又拖戲才鬧了這出,前幾天你男朋友派人接走了她,昨天剛回來……見到的都說和個鬼一樣,也不知道經歷了什麼。”
羅生生和宋遠哲的關系,在劇組已經不是秘密。
大壯起先還有點不能接受她人設的崩塌,但自從見過俊逸多金的宋遠哲一面,大家基本也能理解她的選擇。
所以在她面前提起這個厲害的男朋友來,也沒太多的避諱。
“太扯了吧!那天你也看見了,她就正常演戲,是那個劉導拖戲搞出的事情呀!”
“你和我說有什麼用?又沒人來問過我!”
“程念樟呢?他也這麼不分青紅皂白嗎?”
羅生生還記得那晚,程念樟給宋遠哲打的包票,她不信他會是這麼畏首畏尾,含混不清的人。
出了事全推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無論放在哪里,身為同性,都不免會覺得寒心。
“劇組又不是法院,程制片也不是法官,你還想著他能主持公道?別傻了,小姑娘!這種牽扯不清的事,基本都是找個頂包的了結。誰不知道是梁巋然搞事,但誰又敢動他呢?你當你男朋友心里沒數嗎?”
羅生生愕然。
她想象著那群男人沆瀣一氣的嘴臉,胃里突然泛起惡心,她看著手里燜得香軟鮮嫩的鵝肉,瞬間覺得它油膩又咸腥。
負氣之下,羅生生把吃食扔進托盤,面容肉眼可見地垮塌下來。
“再吃就吐了,不吃了!”
送走了大壯,羅生生整個下午都蔫蔫地提不起勁。
醫生查房時看她一切指標都已正常,通知她大約明後天就可以出院。這本是個好消息,但羅生生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夜里她輾轉反側,想得都是白天大壯說的事情。
宋遠哲要是動起真格來整人,不死也得去了半條命。之前他就和她提過要卸掉溫雯的手,現在出這麼大事,溫雯受得罪肯定不會比斷手輕松。
再往下,畫面多有不堪,她實在不敢細想……
被負罪感折磨到了凌晨,羅生生根本無法入眠。
她掏出手機,撥通了程念樟電話,鈴聲沒響幾下便被對過接了起來。
“怎麼了?”
他聲音啞啞的,帶著困倦,應是被她從睡夢里給鬧醒的。
“我睡不著。”
程念樟聽著,下意識地眯眼看了看時間。
“你再熬一熬,天就該亮了。”
“我明天可以出院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6號到8號我都在組里。”
那就是後天回來。
“嗯……誒,對了,程念樟,我問你個事。”
程念樟聽她叫自己全名,殘存的困意瞬間消退。他抬手攏上額頭,拇指揉了揉鬢角,在一個深重的呼吸後,回她道:
“什麼事?”
“你……哎……怎麼說呢?”她支支吾吾,組織了半天言語,卻還是不知該如何開口:“算了,見面說吧。”
原本是要質問的。
但仔細想了想,他有他的立場,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又能苛責什麼呢?
“你到底想問什麼?”
男人從床上坐起。
羅生生聽他起身,行步,倒水的聲音,還有喉頭吞咽的咕咚,和火機開合的叮叮……
不知為何,她突然感到有些難過。
明明是彼此最親近的人,她卻總在某些時刻覺得他遙遠又陌生。
“那天晚上劇組的事情解決了嗎?”
收拾一下情緒,羅生生還是決定先探一探他的口風。
“差不多了,還有幾個不太好處理,可能要過段時間才能清理干淨,你暫且先耐心等等。”
“你別誤會,我報復心沒那麼重,怎麼處理你看合適就行。”
羅生生聽他意思,好像自己是來盯他幫忙報復的。
可她心里完全沒有這種想法。在她的概念里,這次本就是無妄之災,反正也沒大事,真不必這麼大動干戈。
“那你突然操心這個做什麼?”
“我聽人說,那個溫雯被推給了宋遠哲當替罪羊,有這回事嗎?”
“你什麼意思?”
程念樟聽出了她語氣里的質問和責備,這讓他很是不爽。
溫雯是梁巋然推出來給宋遠哲泄憤的,和他有什麼干系?
“沒什麼,就是覺得她一個沒什麼背景的女孩子,整天被你們幾個大男人推來擋去的,折騰地不輕,想想實在是可憐。”
程念樟聽懂了她的意思,明里暗里在點自己下作,於是一股無名火瞬時竄了上來,他想也沒想就刺她道:
“這話你該去對宋遠哲說,別什麼帽子都往我頭上扣。”
“我沒給你扣帽子,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希望你和他們不一樣。”
羅生生答得很快。
話音落下,電話的兩端便同時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
相處次數多了,羅生生都能想象得出他現在的表情和動作。八成又是皺著眉頭,一口接一口地抽煙,也不怕短命。
“你少抽點,我還指望你長命百歲給我養老的。”
“呵”
意料之中的冷笑。
“哼!”
羅生生也不遑多讓。
兩人這段毫無意義的來去過後,程念樟摁滅煙頭,目色些微放空,隔了幾秒方才接道:
“羅生生,我不是個好人,你該知道的。”
“嗯,但也沒那麼壞。就……剛剛好,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和那些人的壞法不一樣。”
她的表述略顯幼稚,程念樟聽言,不自覺漏了聲笑。
“自身都難保,別人的事你就少操點心,不早了,安心睡吧。”
男人一說睡吧,羅生生還真被帶出了幾分困意,於是一面闔著眼皮,一面與他道別。
“嗯,你也好好休息。”
電話掛斷,程念樟放下手機,視线掃到了煙灰缸里的半截煙頭,望著余煙飄散,這個男人不禁有些出神。
心想
怎麼竟還有點怕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