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髒(下)
言罷,羅生生放下刀,抬首望向對過,表情雖然帶笑,眼神卻異常空洞著,不含任何光點閃爍。
兩人視线對上的刹那,程念樟微微偏頭,將焦點落到別處,巧妙地躲開了彼此的交集。
“你不要總往壞處臆斷,我在這件事上,並沒有惡意,也從沒想過要欺負你。”
“我沒說你有惡意,但你也不怎麼在意我就對了。”
“我在意的。”
“哦。”
不觸達要害的對話,越說只會越短,也只會越來越讓人感到膩煩。
無趣間,羅生生索性拿起一瓣切好的橙肉,本打算咬下嘗些甜頭,卻沒想入口味同嚼蠟,在嘴里余留的僅剩寡淡。
“臨走時候,宋遠哲說你利用我,到底是什麼意思?”
哦……又是宋遠哲。
“你看,你還是信他多過信我的。”程念樟說時,自嘲地漏了聲輕笑,而後取過藥袋打開,自己作勢翻找了起來:“事情很復雜,牽扯到宋氏星島項目的轉手和競標,內容隱晦,一句兩句也很難說得清楚,如果你要聽,我可以坐下給你細講。”
星島?
這地名……她印象中好像在哪兒聽過,經仔細回憶,方才想起,原來是年會開頭短片里,那個電影小鎮項目的建設落地。
難怪他當時看後會嗤笑,原來是因為在其中埋了伏筆。
“復雜就算了,講實話,我現在沒心情去了解這些商業上的始末,說多了還容易被你繞進去,最後想聽的沒聽,不想聽的倒被灌輸了一堆……特別沒意思。”
“那你想聽什麼,我盡量精簡就好。”
程念樟說時,無覺覷了她一眼,手里擠藥的動作稍頓,轉而又試探著把藥管推到了她的手邊。
這男人憶起剛才自己說過手笨,他行事素來嚴謹,強迫症一樣的,想著做戲就做全套,根本不去管她信或不信,要騙就騙到終局,沒有中途變卦的道理。
然而羅生生手指碰到鋁管的藥身後,只在初始躲了躲涼意,並沒有順勢拿起。
為免程念樟再想別的招式惹她心軟,這姑娘干脆轉身背對,低頭看向自己鞋尖,徹底與他隔絕開了視线。
“我問你答就好,對或不對,好或不好,就這兩個選項,也不要多說其他的,你覺得這方式怎麼樣?夠精簡嗎?”
“呵”男人冷笑:“像審問一樣。”
“本來就是的。”
難道他還真當是在閒聊?
怎麼可能。
“隨你了,我都行。”
程念樟沒做掙扎,她既然不想看他,他也就懶得再偽裝溫良。
只見這人瞳孔左打,復又收回,面容上的五官隨之沉沉下降,語氣到了末尾,變得十分輕飄,竟意外生出了種破罐子破摔的無謂感。
“你讓我還戒指,根本不是為了讓我放心,來和張晚迪劃清界线的,而是還有別的目的,對嗎?”
“對。”
“是那天打電話就想好的嗎?明知道會難堪,還誆我這麼做,獻祭我上去出糗。”
“我當時就有提醒過你——”
男人的自辯說到一半,卻被羅生生驟然打斷:
“說過了,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旁的不要多講。”
語氣冷硬。
程念樟聽言後,眉頭扣鎖,伸手習慣性地摸上側胯,試圖找煙,可惜觸到了巾布才發現,自己將將浴後,哪可能有地供給藏煙?
“真他媽憋屈!”
他無言在心間暗罵。
就這樣,幾秒難挨的沉默過後,程念樟閉眼吁出口氣,也學她轉身背過,語態消沉地給出了答復:
“算是吧……”
“我看安遠哥他們也坐在主桌,宋毅對他的態度又份外殷勤,所以你的打算,是不是故意讓我上去,想借我激怒張晚迪,好讓安遠哥沒面子,這樣就能趁機攪黃他們的生意。”
“嚯,你可真聰明。”
這話他是笑著說的,語氣諷刺兮兮的。
不過羅生生現下也懶得分辨他有無深意,既然沒否認,那就是肯定。
“哦,那我就當你承認了……所以你確實和張晚迪有一腿,不然這招不奏效的,我說得沒錯吧?”
“沒錯。”
“多久了?”
“什麼多久?我記得你只讓我回答是否,這問題屬你犯規,我可以不答。”
羅生生沒想到,這人居然還有心說笑。
“我是裁判,規矩我說了算,你照做就好。”
“哦,好霸道。”
程念樟抱怨完這句,覺到眼眶有點熱癢,於是下意識地擠眉,抿了抿嘴。卻沒想此番動作牽扯,直接就帶出了鼻頭一陣上泛的酸澀。
他不想哭的。
太矯情了。
望見茶幾上擺有煙盒,這男人腦里也分不出空余去多想其他,直接前往客廳坐下,從台面撈起火機,“叮”地一聲,用火光將那張正含煙鎖眉的俊臉,給騰騰著照亮。
羅生生聽聞動靜,轉頭一半,又強迫著自己背對了回去。
“你要是覺得這問題不好答,我也不強求,畢竟是過去的事,說多了你也不好受。只是……現在呢?上個月她來醫院給你陪床,知道我和你的關系,還和沒事人一樣,主動過來幫忙,路上盡說些似是而非的話,看那態度有持無恐的,也不像是斷了的樣子……所以你們還會經常聯系——”
講到這里,她話頭哽住,停頓半秒。
“算了,直白點好了,還會經常上床,是嗎?”
剛被尼古丁安撫平穩的情緒,卻在聽聞“上床”兩字後,又被掀起了翻涌的波濤。
程念樟夾煙的雙指開始不住顫抖,他低頭扶額,揉捏跳痛的眉角。
長煙於動作間,在頭頂曲折升騰,而燒出的草燼,則無聲飄落,給本就凝滯的氣氛,又平添出了幾分蕭索的意境。
“不算經常。”
“那就是有了……其實我和你,之前也不常碰面的,十天半個月才見一次,也不算經常,對吧?”
“羅生生,夠了!”
她這是走上了歧路,明明知道在他心里,她和那人完全不在一個天平考量,還非要往最壞的方向來放大他的罪過。
他是有錯,但絕不是錯在這個地方。
“你又犯規了,說了只准回答對否,怎麼就是不長記性呢?”
“不對,我說的經常不是這個意思。”
“騙子。”
羅生生罵完他,不禁吸了吸鼻頭,卻終是沒忍住哭意,“噼啪”落了兩顆淚在手背,濕濕涼涼的。
她為壓抑情緒,抬手捏住鼻頭屏氣數秒,而後回手又拿了塊橙子叼在嘴間,意圖借住咀嚼來掩蓋心態的窘迫。
“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多次了,每次都是睡完她,你連衣服都懶得換,就跑來睡我。講實話,你精力也是真的有夠好的。一般人這樣連軸應付,估計早吃不消了,你竟還能游刃有余……想想也就難怪張晚迪閱人無數,卻始終放不下你,畢竟床上功夫擺在那兒,換我到她那個年紀,估計也會舍不得吧……呵。”
“生生,你不必這樣說我。”
諸如此類的話,甚至更下作的評注,程念樟其實在外面聽過很多。
他本以為言辭上的羞辱對他基本無用,可沒想今次聽到從她嘴里說出的這些譏諷,自己卻還是會感到難過。
是特別地難過。
“我都還沒嫌你髒呢,這就受不了嗎?”
聞言,程念樟剛准備渡煙的手,在半空僵住。
只聽“嘭”地一聲,世界在他心內轟塌,磚石落碎,紛揚塵灰。
“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