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不愛
“嘁……呵呵”
在像個雕塑一樣愣坐半分之後,這男人突然用指尖點額,低頭爆出了聲詭異的笑。
羅生生能聽得出,他笑聲里面,音腔在低位共振的那股愴然。
其實挺戳心的,但羅生生被他騙過太多次,已經再沒有從前那種毫無保留的熱忱。
“除了張晚迪,你外頭還有別人嗎?我不知道的那種。”
程念樟沒答。
他摁滅煙頭,起身轉往內室, 扯下浴巾後,便開始一層、一層地套上衣物,里里外外的,明明是睡前,卻毛衣長褲一樣不落,打扮地格外齊整。
羅生生頭腦起初懵著,直到他拎出大衣的那刻,才後知後覺地表現出了詫異。
“你要去哪里?”
“怕你覺得我這髒東西汙眼,所以識相去到別處。這家就留給你自己睡吧,我不奉陪了。”
“這是你家,要走也是我走的。”
她說要走……
男人大衣扣到一半,手上動作忽而頓住,指尖略抖。
“你能去哪里?”
安博嗎?
在這座城市,除了宋遠哲,她當下還能去找到誰?
“哪里都行,外頭那麼大,總有我能容身的地方,不行就買張機票回家,多簡單的事。”
“安城機場沒有澳洲的直飛。”
“噗”羅生生覺得他挽留的說辭,實在是幼稚地有點好笑:“又不是小孩子,還能被這事困住?轉趟北京再走就行了,你也知道,我外頭去過很多地方,跋山涉水都不怕,還會害怕這點周轉嗎?”
說著,這姑娘徑直擦身越過他,從衣帽間里推出自己的行李箱,而後有樣學樣,給自己穿上長襪,套上厚褲,上身則懶得收拾,就干脆裹了件及踝的羽絨長襖,再繞緊圍巾……
不同於程念樟的慢條斯理,她動作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收拾了個妥帖,粗看上去,就是副真要出門的架勢,一點也不含糊。
“我沒有別人,沒有了。”
“哦……你讓讓,別擋這里。”
“今天夜色太晚,外頭天候也不好,你沒必要為了慪氣來給自己找這些罪受。如果實在不想看見我,剛才也說了,我走就行。”
程念樟急了。
行李箱的拉杆被這男人用手死死捏牢,羅生生推,推不動,扯,又扯不回。
此時表面靜止的兩人,暗里卻各自在耍太極似地憋著股內力,費勁又滑稽。
“放手。”
羅生生皺眉命令。
她現時把整個下半臉都藏在了圍巾當中,僅剩一雙倔強的杏眼露出,里頭眼球泛出紅絲,眶內蓄淚,但偏偏就是硬忍著沒掉下來。
“生生,別鬧了。”
“我沒鬧,程念樟你是不是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你當我從前為什麼能忍你那些汙七八糟的事情?那是因為我自己也有不好的地方,也有沒法了斷的關系,心里有愧,所以沒什麼和你對峙的底氣。”
女孩說到這里,吸了吸鼻子,從口袋里拿出手機,一面翻找,一面繼續說道:
“以前我還會自我催眠,你就是因為看不清我的決心,所以才會去做那些傻事。什麼約炮,什麼召妓,娛樂版里天天都有這種新聞,你浸泡久了,見得多了,可能也不覺得是什麼大事。畢竟人的認知擺在那里,說多你還會編排我小題大做,少見多怪,愛翻舊賬。”
“我愛面子的,我不想你把我看低,好像去了國外好些年頭,讀了那麼多書,回頭在性這件事上,還沒你看得開放……”
“嘁,現在想想什麼跟什麼呀,死要面子活受罪。”
羅生生說到這里,眼淚終於沒再忍住,“啪噠”一下打在了手機微亮的屏幕上。
程念樟不敢吱聲,也不敢抬手替她揩淚,他現在就像回到了幼時,變成了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被家長點著鼻頭訓誡,沒膽反駁也沒膽爭辯,只能手足無措地怔在那里,生怕一不小心,又會激起對方下一步的嚴厲。
手機屏幕里的相冊,隨羅生生手指的撥動,不斷上下輕移,最終停留靜置在去年的十二月的節點。
她輕點其中,打開了一個自己實拍的視頻。
側鍵按下,音量被開到最大,里頭記錄著蘇岑拿酒,在他2102的房門前,敲門叫著“情兒”的整段畫面。
“你……”
程念樟鎖眉,他沒想過羅生生會有這種心計。
“我怎麼了?”
“沒什麼……你做得沒錯,很理智,這種事,是該留點把柄的。”
“其實我心眼沒你想得那麼大,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被騙了還來回頭幫你數錢不成。”
“哦。”
他答應完這聲,深吸了口氣,發現難忍心酸,倏地便撇頭看向了邊側,提手用無名指撣去自己眼角泌出的那點濕潤。
真沒出息。
他暗罵自己。
“我本來想當時就賣給代拍或者狗仔的,估摸著就算不能把你們這對狗男女曝光,從你們身上撈一筆,也能姑且算作是種心理上的平衡吧。”
“那為什麼沒去做?你開價的話,我不會吝嗇的。”
羅生生聽言搖頭。
“還是因為愛你呀,不想去做這種沒有回頭路的事情。”
“呵……”
程念樟胸口起伏,低聲笑過後,展開整個手背罩在眼上,嘴唇緊抿著,在下顎造出皮皺,似是真要哭的樣子,不像做戲。
“別這樣,你這樣我挺難受的,真的,好像做錯事的是我一樣。”
人的情緒,尤其是眼淚帶出的慟感,實際是很容易將人感染的。
羅生生說這話時,也難逃宿命,莫名被他的情態給帶出了哭腔,卻又不知自己到底想哭些什麼。
“那現在呢?”男人抹淨臉頰,垂頭回避著她,驀然開口:“還願意……走回頭路嗎?”
“不知道,我就是很失落也很失望。剛剛在外頭,我躲在便利店邊上的巷子里抽煙,看你找不到我,著急忙慌跑來跑去的樣子,突然就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小時候阿東也是這樣的,我走丟了,就東奔西顧去找,然而卻次次都沒找對地方,最後都是我自己屁顛屁顛摸著回去,再討他一頓嫌棄。雖然結果總是不怎麼盡如人意,但他很努力想找我這件事,就已經足夠讓人窩心。所以當時看著你那樣,我想起他,心就又酥又軟,像爛了一樣,只想過來抱抱你,說沒事的,我還在這里……”
話到一半,這姑娘鼻頭又開始泛酸,於是她將話匣適時打住,轉而笑侃了一句——
“不好意思,是不是聽來有點聖母,估計又要被你瞧不上了吧?”
程念樟將身體再偏轉背她一些,沉默地搖了搖頭。
她話里用的人稱是“他”而不是“你”,這種切割背後潛藏的深意,一旦揭開,程念樟怕自己會承受不來。
誰都有不願面對的東西,他也一樣。
“別說了,生生……”
羅生生只稍瞥了一眼,沒理他的哀求,克制情緒後,繼續說道:
“其實就算你有些時候表現地很惡劣,身邊圍繞的都是些沒底线的人渣,我心里也一直都還記著以前趙程東的模樣。心想這人本性並不壞的,和那些人都不一樣,只要邊上有人扶一把,長歪的樹,也照樣可以向陽生長。”
“可是剛剛我才發現,我錯了,我心里的那個趙程東早就死了,我愛的一直都是個假象,是種不切實際的美好幻想。”
“阿東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去做那些事情呢?怎麼會這麼理所應當地利用我呢?你除了長得像他,你又哪里還有他的影子了呀?”
“所以……其實我可能根本就不愛你吧,你說對不對?”
“程念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