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矯情
程念樟沒有理會她的冷語,挽上袖口後,張腿坐上床角,低頭攏手,替自己點上了煙。
一百來平的空間,被這樣先後熏過兩輪,就算開了新風,空氣里彌散的,也全是尼古丁的嗆人焦酸。
實在是有夠難聞的。
“鬧夠了嗎?”
這男人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嗓音里透著酒後的干啞,頓挫和緩,並沒有羅生生預想中的那股狠厲。
“我不是在鬧,我挺認真的。”
“哦?認真什麼?分手嗎?”
羅生生當然不是在認真這個,但她沒有出言反駁。
大部分人在對峙中,總是習慣落入自設的滑坡謬誤當中,把細小的矛盾,升級成生死離合的對決。
這樣不好。
經過一路的思辨和沉淀,羅生生大致已清醒,不會放任自己過度去交鋒。
但從程念樟的語氣來看,他應當還沒完全走出來,表面看著平和,實則心里依舊作梗地厲害,絲毫不肯放軟
門口窸窸窣窣有了些響動,季浩然摸著後腦,嘴里低吟了一句,聽著像是痛著了。
“浩浩,你沒事吧?”
羅生生眼色微動,抖開毛毯,避開程念樟所在的位置,從床的另側,繞了個遠路走近季浩然,語態輕柔地關切了一句。
程念樟聽她聲音飄遠,手里進煙的動作瞬間停住。
這男人沒有回頭,只用余光瞥了眼窗上的映射,上面模糊地顯現著玄關處,季浩然此刻低頭的樣態,還有羅生生踮起腳,伸手向他後腦的揉捏。
這兩人明知他在,舉止也無懼親昵。
那他不在的時候,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指間的煙尾,被拇指不經意地用力,給折斷下拗,已不能再抽。
這個男人對著殘煙的星火,原本克制的眼神,終於顯露出它銳利的底色。
身邊熟悉的人都知道,這種眼神,往常都是程念樟……欲將殺伐的前兆。
“你……”
季浩然瞟了眼床尾,他光看背影,瞧程念樟情緒穩定,剛才亦沒怎麼動粗,而且話語聽著像有和談的傾向,心內其實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的定位——
是極其多余的。
這孩子本就是臨時被拉來擋槍的冤種。
一沒搶人的意圖,二來也不想和自己大哥有什麼正面的衝突,但你讓他就這麼灰溜溜地走,面子上肯定說不過去。
所以季浩然現下欲言又止地,是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台階,可以自然地搬出,給自己用來離場。
“你不是說你挺能打的,怎麼被人推一下就倒?”羅生生擠了擠眼,佯裝看不出他的窘迫,拿指腹隨便找了處摁住,壓著嗓子,略帶哭腔地問他:“這里都腫成什麼樣了,疼都疼死了呀?”
“呃……”
戲有點過了……
季浩然被她肉麻地,渾身抖了個大抖。他皺著眉,眼神快速掃過程念樟,而後俯到女人耳邊,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清的音量,低聲道:
“你想害死我嗎?差不多得了。”
“幫我把他弄走……求求了!”
“弄走?不說清楚嗎?”
羅生生搖頭。
這個場景太相似,就像落入了某種夢魘的無限循環。
他太強勢,她又總是心軟。吵來吵去,一到床上,就總會被他避重就輕地,用這男人擅長的性事全給掩蓋了過去。
到最後,還不是什麼問題也沒解決,什麼矛盾也沒和解,只是變成你不提我不提的掩耳盜鈴而已,舊賬越積越多,雪球越滾越大,真這樣下去,到了清算那天,恐怕就會演變成誰也承受不了的結局
“有點疼。”
季浩然這人也是的,腦子清醒,但行為卻總是和頭腦背道而馳。
他吸口氣後,換上一臉痛相,摸向後腦,開始配合起她的演出。
“你先坐,我去看看冰櫃里有沒有存冰。”
羅生生說時,牽緊男孩右手,拉著他徑直往沙發走去,中途這女人權當程念樟是團空氣,別說招呼,是連看,也沒稀的把眼神多分撥給他一眼。
“嗯……沒冰呢,只有這個,我幫你捂一捂。”
打開冰櫃,不見有冷凍的隔層。
羅生生便抽出瓶氣泡水,“噠噠噠”小跑著來回,坐上沙發,抬腿又變作跪姿,上身近靠著季浩然,幫他在後頸處殷勤地冷敷。
纖薄布料裹緊的胸口,隨她動作,亦與男孩的上臂觸碰又貼緊……
兩人當下這種互不設防的狀態,明晃晃昭顯的,全是肉眼可見的曖昧氛圍
因氣氛實在詭異,季浩然最終還是受不了,抬手抵住了她的側肩,回頭對向程念樟的背影,低聲喚了句:
“念樟哥,你……為什麼不說話?”
羅生生隨他看去,眉心一蹙。
“咦?程念樟……你是不准備走了嗎?”
她的這句,語氣輕快,而語意飽含無情。
話里話外都在點著,他才是屋里最多余的那個。
就算現場三人,全部心知肚明她是在演,可乍一聽,最先衝進顱腦的感受……還是傷人。
程念樟被點後,沒回他們任何一人的問話,只抽出根新煙含在嘴里,皺著眉,偏頭湊上了開蓋的火機——
“嚓……嚓……”
然而不知為何,連著撥動了幾下,也不見點著了火。
“這間房是我和浩浩訂的,你不打聲招呼就進來,現在弄傷了人,不道歉我們也算了,怎麼還有臉皮賴著不走……”
人倒霉起來,就連喝涼水也會塞牙縫。
無論這男人撥動幾下,他手里的火,就是死活也打不著。
程念樟捏拳後放松,將略帶冰涼的手背捂在額頭,企圖用溫度的刺激,來提示自己清醒。
“羅生生,別鬧了……”
語氣疲憊。
能聽得出來,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我說了我沒鬧,你怎麼就不信呢?”
大概是這男人的情緒感太強,羅生生原本那些准備好的咄咄逼人的說辭,在出口的刹那,通通又被吞下,只就著顫音說了句反問,其間無奈大過詰責。
亦是很無力的表征。
“你來店里找我,到底想說什麼?”
“過掉勁頭了,不想說了。”
“呵,不想說。”
程念樟笑著重復完這句,抬眼再看前窗,瞥見她同時也在凝向著自己的方向。
這男人錯開目光後,利落從床角站起,垂頭擼下袖管,啟步向外,應是准備離開的態勢。
“念樟哥,你先別走啊!”
季浩然是真急了。
他就一局外人,加之沒談過什麼戀愛,不懂情人拉扯的那些心思,他現在瞧著這兩人,剝去對他們的好感和敬重,剩下的……滿心滿眼就只有矯情兩字可以形容。
他想——
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七歪八繞搞這些有的沒的?
他們不累,他都累了。
不過程念樟似乎心意堅決,聽聞他說留步,腳下並不見任何踟躕。
“啪嗒”
房門開合,這男人來得時候氣勢洶洶,走得卻又異常輕巧。
石頭被重重舉了起來,原來不一定會落地,也有可能就此拋遠,再也尋覓不到蹤跡。
“羅生生,你這下是真玩脫了。”
“哦。”
“出去叫回來吧,真過了夜,他要是當我和你瞎七搭八在這兒亂搞,事後你就算想解釋,也很難解釋地清。”
“那就誤會好了,他不也出去找了別人。”
“你說那個阿妙?我看不像,她我是認得的,梅姐的姊妹,雖然牙尖嘴利,但做事向來懂分寸,應當干不出這檔子沾騷帶腥的事。”
“你別幫他說話了……”
“我幫他說話做什麼?你愛信不信。”
季浩然翻個白眼,因嫌她執拗,話落後直接揮手將她推遠,生怕沾染了晦氣。
他拿出手機,對上時間,看著數字已躍過零點,心內壓抑的那股子煩躁,忽而就躥了上來。
“他這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你再不出去,我看多半是會僵掉的。而且我明天還有戲,肯定得回去劇組,真沒空和你再這麼耗下去。”
這男孩說完,將手機放回衣袋,逡巡一眼室內後,揉了揉頭上真被撞痛的位置,撇嘴起身,雙手插袋,故作瀟灑地學著程念樟的步姿,緩步走向門邊。
開門後,他左右看了眼,默默沒有作聲。
走近電梯,這孩子盯著梯門的鏡面,垂頭長嘆一記,終是沒忍住,還是上前幫那靠牆的男人,將手里的煙,給點上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