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廣場非常空曠,飛吹迷人眼。地上黃葉飄落,腳踩之上沙沙作響,平添幾分寂寥蕭瑟。
賀衍把視线盯上了那已經斑駁鐵鏽的旗杆上,因為年久失修,早有些破損了。
自從那件事情發生後,這里就被廢棄,成為了軍事禁地。
歡天喜地的舊夢重溫。
把酒言歡的惺惺相惜。
到如今還能有誰會來看這里一眼,那些曼妙的時光已經消散,隨著賀淮高懸的頭顱,統統化成了白骨一起埋葬。
賀衍站在了旗杆旁邊,將手中的酒瓶緩緩舉起然後繞著旗杆灑入土內。
酒香撲鼻。
當年賀淮總說此酒勾人,纏著父母給他准備。陵炎國的貢酒,獨一無二的珍貴,市面難尋。
其實勾住他的不是酒,而是那貪杯的少女。少女常常倚靠旗杆而坐,扒拉著賀淮弄來的酒,露出難得一見笑容。
何處秋風吹起,卷起吟吟笑語。
他有些恍惚,似乎聽到身後傳來少女含笑的聲音。
“賀衍,你真行。偷了這麼多酒來給我。”
此生唯一一次。
她對他笑,隨即焚成灰燼,永不存在。
…………
盡一找不到顧三了。
每年的這一天,顧三都會消失。
她身手極好,有心躲人,根本沒人能跟蹤她。
他這樣的人,對一年四季都很麻木。
活著一天就是活著了,可能哪一天死了,不過一片黃土罷了。
可是唯有入秋的這天,他會記憶深刻。
第一次找不到顧三的時候,他和聞一特別緊張。
他們被顧三帶著正躲在沼澤之地,到處叢林密布,毒蟲猛獸,天一黑,兩個半大的孩子瑟瑟發抖,環抱在一起,以為顧三不要他們了。
可是跟著的大部隊都見怪不怪了,和顧三一起打天下的喀軋亞還拍著他的肩膀寬慰他:“兩小子別怕。老大沒走丟,她只是消失一天。”
顧三消失的一天都做些什麼,沒有人知道。
從此以後,顧三消失的那天,他和聞一就會在原地等,等上一天一夜,等到第二日的光輝盡灑,就看到顧三不知從哪里又冒出來,手里拿著肉和酒,像是外出打獵歸來似的,笑眯眯打趣他們:“兩人餓了吧?三爺我帶好吃回來嘍。”
此刻盡一在房門口等,聞一干在屋內靜坐。
成年之後,兩人漸生嫌隙,再也不會如舊日那般,給對方彼此信任,來等待那未知的女人。
日落西山,顧三已經消失大半天,還有一個夜晚,他又能見到她,惶恐不安一天的心才會平靜下來。
顧三的秘密,不知道和那個夜星寒有什麼關聯。
他派人提防著夜星寒碰到顧三,可這樣一天——誰都擁有不了顧三。
…………
賀淮每年的忌日。
顧三並不會借酒消愁,或者郁郁寡歡。
顧金城當年頂天立地是個大英雄,保家衛國,膝下兩個兒子也是將門英豪,光榮戰死。
唯有他三女兒,生來就是邪胚。
顧金城為了教育她,打折了多少家棍也沒讓她改邪歸正。
忠孝滿門又如何,死的時候都沒人收屍。
就憑一個賀淮,更不可能讓她脫胎換骨了。
顧三高坐在粗壯的大樹之上,樹杈葉茂,仰戌這個地方,南面天熱,所以植物生長迅速,各個參天密林,風起鳥叫,人在高處,就把下面一些煩雜聲音拋去,隔著重重綠葉,似深藏在一個隱秘的世外空間里面。
其實她壓根沒想過給她老子和兩個哥哥報仇。
人各有志,他們選擇忠義,道路崎嶇險阻,但是路是他們選的,死的再慘也是命中注定。
就像她選擇惡,惡會有惡報,她當然知道。
但是那又如何呢?
選擇正義的死的比她早,死的比她慘,她多活了每一天,都賺的比他們多。
她幾乎無所畏懼,不懼生死,不懼苦難,自然更不懼善惡。
要不是她罪惡滔天,顧金城這一脈早就被賀家斬草除根了。
顧三安靜的盤坐在大樹梢上,人隨風動,周圍綠葉片片,起起伏伏。
她想起了當年,她爬樹到頂端,野成了山大王,樹下站了小小的賀淮緊張又害怕的張開雙臂,視线緊緊的注視著她,深怕她會落入塵土之內。
顧三低下了頭,同樣一雙漂亮的眼睛,更璀璨奪目,長大了的賀淮在看著他,張開了雙臂,開了口:“姑娘,你小心啊——”
…………
夜星寒敏銳的發覺今日有些異樣。
死一般的寂靜。
悄無聲息,每個人都靜默的吃吃睡睡,似乎渾噩的在過這一天。
夜星寒不明白緣由,想來是做事之前的放縱。
不過令他驚喜的事情是,平日盯梢他的人也不見了。
今日像是遺漏的時光。
夜星寒出來上街後,故意晃了好幾個街口都沒有跟蹤的人。
在顧三這里的今天,他格外自由。
他雖然心生喜悅,依然非常謹慎,按照之前約定的方式聯系了上线碰面。
仰戌的郊外是亂葬崗,戰亂,人死如燈滅,身前條條,死後蕭瑟,屍身一扔,都不過聚散浮雲罷了。
和上线約在了此處,叢林密布,除了屍骨,不該再有活人。
將自己的情況和上线匯報後,上线明確告知顧三這次的行動目標是越洋的另外四國。
四國警方已經嚴密監控起來顧三,要夜星寒盡可能記下顧三的毒品路线。
為將來一網打擊做好准備。
接頭完後,上线先行離開。
夜星寒偷得半日閒時,在這片寂靜之所,求得心靈上的喘氣。
和凶險的惡人打交道,他半人半鬼,也不知道何時能夠光明正大站在陽光底下。
他拜托上級查過那個顧三。
果然沒有她具體的容貌影像。
那個女人雖然黑白兩道聲名顯赫,不過猶如鬼魅,喜歡遠程殺人。
聽說狙擊能力無人能及,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種能力和水平。
夜星寒邊走邊想,偶有看到散落小路上的屍骨,就干脆脫下外套,裹起收拾,放入一旁群葬的泥土內掩埋。
他心有戚戚,也不知道他將來哪天臥底身份敗露,會不會也是屍骨無人收的下場。
視线突然被遠處一抹異色吸引,在層層綠色中帶了一抹黑。
夜星寒大為驚訝,他悄然走上前,才發現那抹黑居然是一個坐在樹杈上的姑娘。
他下意識緊張的伸出雙臂,抬頭,和那聞聲低頭的姑娘雙目相對。
他開了口:“姑娘,你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