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話
侍女從養心殿出來,見到李望守在殿外,笑著搭了一句:“李公公辛苦,公主吩咐說前些日子多有得罪,給公公備了一份金餜子,還望公公能夠體諒公主那天的心情。”
李望哪里敢收,連忙推拒,侍女從懷里掏出了一小袋沉甸甸的繡囊,兩人拉扯間那繡囊就被侍女硬塞進了李望懷里。
李望剛想掏出,侍女一個閃身像一朵縹緲的雲飛輕盈地飛下了階梯,夜色茫茫只聞得她遠遠的一聲:“公公不用送了,陛下另派了人來引奴婢出宮。”不一會就看不清身影了。
侍女並沒有直接出宮,而是與另外領路的宮人客套了幾句,卻說自己被公主派去尋王太嬪講兩句話,讓人在王太嬪宮苑外的長街等她。
就要落鎖了,來開門的是春杏,披著一件外衣像是就要睡下了,侍女連忙拉著她走到一邊交代起十公主要她做的事。
原來十公主雖保那小太監一命,卻擔心幾十板子打下來人就要去了,所以特讓侍女傳話給春杏,讓她拿了金創藥明日趕去慎刑司看看人到底如何了。
若是僥幸逃了命,便悄悄找靠得住的人好生照顧,最好耳提面命李望對他使的招數,務必將人收攏了。
至於小太監的親人,自是十公主出宮去查去拿捏比較方便,宮里的一切還要靠王太嬪運作,至於其他的线人,得等十公主帶著王太嬪的信,上了王府才能再做打算。
春杏記下了小太監的名字,送了侍女出來,關上了宮門卻沒有往王太嬪的屋子去,只徑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這邊且先按下不表,十公主在皇帝的身邊輾轉反側,身旁那人不知道睡著沒有,身下的棍子倒是一直醒著,硬硬地抵著自己。
畜生突變柳下惠,反倒自己成了欲求不滿的那一個,她越想越生氣,拿開了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不想那手又立刻重新回到了原位,十公主這下知道他還沒睡著,轉過身來斥他:“你好重,壓得我睡不著。”
皇帝閉著眼睛聽她抱怨,手沒有收回來,反倒將她摟得更緊,兩人間一呼一吸清晰可聞,他嘴角泛起一絲悠揚的笑意:“皇姐心中有事睡不著,反倒賴我?”
十公主撇過頭,悶聲道:“我能有什麼事,哪里比得陛下,九轉玲瓏心腸。”
皇帝聞言睜開了眼睛,灰色的眼眸霧蒙蒙的,是困極了的樣子,比平日正經樣子有一股說不出的可愛風情,畢竟比自己小,一整日忙下來哪有精神再折騰。
難得她安安穩穩地誰在他身邊,與前些日子折騰來去的夜晚大有不同,精神一松困意就像潮水一般涌上來。
剛要睡著,就被拿下了搭在她腰間的手,強撐著精神與她說話。
見她還要嗆嘴,連忙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哄小孩似的,又被自己的動作惹笑了,道:“我之前要皇姐哄我,皇姐不肯,現如今反倒是我哄著皇姐了。”
十公主坐起身來惱道:“陛下這樣說折煞毓敏了,毓敏原不是做這個的,何德何能能伺候陛下枕席,若有不周到的,陛下也該饒恕則個。”
皇帝支著腦袋望她生氣的臉龐,好笑道:“天底下怎麼有這樣的道理,自己不能,反倒主動要人寬恕,皇姐也太強詞奪理了些。”
“我就是這麼個人,陛下若是不喜歡,丟開手去毓敏可沒有一絲一毫怨言。”她白了他一眼,拍了一下他伸過來摸她身子的手。
他撐起身子猝不及防在她臉頰吻了一口,看著她無奈道:“朕何時嫌過皇姐,只不過是順著說說罷了。”說罷拿了幾個個靠枕墊在兩人身下,“左右也睡不著,不如咱們說說話?”
十公主往後靠了靠,也不看他,閉目養神道:“陛下想聊什麼?”
他也罕見地沒有看她,而是直視前方:“皇姐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她愣住了,沒想到他就這樣直白地問出來了,愣了一會兒反倒升起一股無名怒火,十公主惱羞成怒反問道:“陛下有悖人倫,逼奸親姐姐,本宮有什麼理由不討厭一個沒有倫理綱常的畜生?”
“可是很久以前,你就很討厭我了。”皇帝喃喃道,像回憶著什麼,“五哥還沒封王出宮時,你只與五哥說話,見到我則避之不及,多有嫌惡。”
她搶白道:“父皇不喜歡你,喜歡五哥,我為什麼要與你親近?”
“可是一開始,皇姐不是這樣的,皇姐也曾帶過點心給我,給我講解詩書,帶我練字,”他言語中帶著些許困惑,“明明我們兩個年紀最相仿,皇姐一開始也很照顧我,為什麼生了一場病後就冷落我,甚至和五哥一起戲弄我呢?”
十公主對他所說的變化契機毫無記憶,冷冷道:“你母親只是個女奴出身,我什麼時候與你親近過了?”
話音剛落,他急慌慌抓住了她的手,手心汗涔涔的:“我今天與皇姐表白了心意,我待皇姐之心,匪石不轉,朕只是不願看到皇姐離朕越來越遠,著急抓緊皇姐,”他眼中竟急出淚花來,“皇姐明明之前也很會哄我的,為什麼就變了個人似的……對我冷若冰霜……”
十公主呆住了,直勾勾地看著他泛著水光的淚眼,低聲道:“我確實,不記得了,以前與你並無過多的交集。至於交惡,那也只是你母親與我母親的不對付,你殺了我的公公,流放了我的夫君,將我扣在你的床榻上百般凌辱,就算之前我對你不住,也該算清了。陛下為什麼就不肯放過毓敏呢?”
細數著自己這些日子受到的凌辱,她也忍不住聲淚俱下,指責他奪了自己的身體,奪了自己的依仗,讓他人恥笑輕賤,連個太監也能拿她戲弄,她平日在公主府里惴惴不安,甚至連外祖母病了也不敢上門探望,只怕他拿了由頭說她勾結重臣,因此折辱她。
他攥著她的手越來越緊,聽著她的職責心中懊悔不已,心底確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勸他道若不如此何時才能抓她在手心,另一個聲音又道自己一片真心,只能以後多加彌補,才是真心愛她。
皇帝低聲勸哄她,探身去拿床櫃里的帕子輕柔地給她拭淚,悄聲道:“是朕糊塗了,是弟弟的不是,皇姐不要再哭了,明日腫了眼睛,人人都能見到,朕又該如何替皇姐描補呢?”
她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帕子,自己抹著淚恨聲道:“我只當陛下從不在乎虛名,也不在乎毓敏,是好是歹陛下也不會在意罷。”
“這話頑笑,”他正聲道,“傷了皇姐,朕第一個心疼。”又上前將她攬入懷中,哄道:“皇姐別哭了,是朕的錯,皇姐的外祖母皇姐也別擔憂了,王老太太朕派人去看過,病得並不厲害,只是王大人似皇姐般至孝之極,不親身伺候怕王老太太有些什麼不爽快,才鬧得大了些,皇姐要去便去,朕給皇姐備幾副好藥與補品,皇姐一同帶了去。”
見他這麼講,十公主便不再提王太嬪早上寫的那紙用來走場面的思母信,又抽噎了好一會,才歇住了。
皇帝怕又勾起她的傷心事,只靜靜地輕拍她,也不做任何唐突之舉,又想到自己與皇姐之事,忍不住輕輕嘆息,只安慰自己從長計議,不可操之過急,將人越逼越遠。
兩人慢慢躺下了,相對而眠,眼神卻沒有交匯,終是十公主先撐不住,合上眼沉沉睡去了。
皇帝則出神地看著懷中沉酣的皇姐,半宿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