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偶遇
皇帝被姜將軍的不識好歹給氣了個仰倒,明明剛剛可以心平氣和地循循善誘右相,被姜將軍這一通排揎倒給自己賭得喘不過氣來,手里的奏章怎麼看也看不下去,於是招招手讓在一旁侍候的李望過來:“去看看皇姐在干什麼。”
李望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回來向皇帝稟告:“十公主醒著,正讓啞奴替她更衣。”
“她要出去?”皇帝將奏章一收,“她養好精神了?”
李望擦了擦額邊的冷汗:“十公主說陛下沒有拘著她,這個宮里若是有什麼地方陛下有忌諱的,還讓陛下趁早與她說明。”
皇帝聞言眯起眼睛一笑,心下輕松起來,能用這種語氣讓李望給自己傳話,她應該是想開了,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隨她罷,只是別讓她碰見王太嬪……派人跟著,若是真不小心撞上了,還有人能替她圓一下謊。”
十公主這邊聽著李望的轉述,平靜地謝過了李望,帶著人去了御花園溜達。
她又困在了這里,今早與十二做著的時候她就知道了,這次十二不會這麼容易放過自己,現下她的思緒亂得很,像是沒有精氣神掙扎了。
她不想真的做一個日日在後宮掃榻以待皇恩的後妃,更何況……更何況……
更何況,那人是自己的親弟弟。
今早十二說的那番話並非沒有觸動到自己,可十公主仍無法做到心無芥蒂地去接受這樣扭曲的關系,與十二的恩怨糾葛讓她剪不斷,理還亂。
可若是真的依了十二所言,豈非這輩子都要向他低頭討好?她做不來。
啞奴看著十公主面上一會陰一會晴,都不禁與她拉開了些許距離。
對這個將他們關在小院幾個月的公主,再次侍奉也是心有戚戚然。
穿過千百彎折回廊的諧趣園,一行人不妨遇上了不速之客,坐在萬春亭里的竟是現下十二後宮里唯一的一位高位妃嬪,順妃。
亭下有三個孩童正在練劍,但是其中一個尤其扎眼,十公主定睛一看,原來是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三皇子。
扎眼的原因是因為,其他兩位皇子都舞得有模有樣的,只有他是一氣亂舞。
十公主環顧一圈,卻不見大皇子。
而順妃這邊的大宮女也注意到了十公主這邊,示意正在閉目養神的順妃有人來了。
順妃站起身來朝十公主福了一福,邀她過來同坐。
這邊幾位皇子也注意到了十公主,停下了劍朝她行禮,十公主見此情況只好卻之不恭,三皇子認出了她,眼睛亮亮地朝她喊道:“美人姑姑!”
十公主朝他伸手:“來這里,姑姑抱!”
於是三皇子收獲了香香的懷抱。
順妃斜斜地看了一眼自己那個呆立在一旁只顧著給自己擦汗的二兒子,向正給三皇子喂點心的十公主好奇地搭話:“公主竟不嫌棄三皇子呆傻?”
十公主點了點三皇子的小鼻子:“本宮覺得三皇子玉雪可愛,很合本宮的眼緣。”
順妃這些日子沒少聽說十公主在莊子上的救駕之功,且皇帝特留她在宮中休養,又出自王氏這樣的名門望族,自認為應與十公主有許多共同話題,喊了自己的二兒子過來給十公主掌掌眼,又問道:“公主剛剛在廊邊觀著這幾個孩子練武,覺得哪個孩子舞得最好?”
十公主沉吟片刻,並不答話,想要糊弄過去。
不想站在一旁的二皇子抱著劍自作聰明地道:“皇姑母久居深閨,怕是不懂得這些,母親為難皇姑母了。”
這下可觸了十公主的霉頭,可她也不是與小孩子計較的人,只好笑了笑沒有說話,反倒是一直低著頭的四皇子抬頭接話:“二哥這可就錯了,皇姑母未出閣時得皇爺爺恩典,得姜將軍的教導數年,指點我們一二可是綽綽有余。”
十公主朝四皇子嫣然一笑:“四皇子過譽了,本宮也不過閒暇時舞刀弄劍一番,哪里敢指點諸位皇子殿下。”
“美人姑姑應該是覺得我最好!”三皇子在她懷里鬧將起來,搖著她的胳膊,“姑姑說是不是啊!是不是青兒舞得最好!”
十公主摸了摸他的腦袋,被他逗笑了:“是啦,別人是照著師父舞劍,三皇子殿下可是可以開宗立派的人。”
順妃見自己的兒子並沒有得到十公主的青眼,反而是痴傻的三皇子和不起眼的四皇子露了頭,面上就隱隱有些不快,岔開話題道:“公主剛剛從哪來?”
十公主頓了一下,不自然地撒謊:“剛剛去見了王太嬪,從那邊一路逛過來的。”
說話間順妃的大宮女給十公主上茶,彎腰的那一瞬間,她似乎聞到了十公主身上的熏香十分熟悉,電光火石間面色大變,捏著要撤下去的茶盞的手抖個不停。
十公主毫無察覺,與順妃隨意說了兩句話就被鬧著要去捉蝴蝶的三皇子給拉走了。四皇子放心不下這個心智不全的哥哥,也一道與順妃請辭了。
本就是二皇子與順妃今日突如其來地跑到慈寧宮與太後賣乖,不然他也不欲在這個對自己和哥哥略帶敵意的母子多做逗留的。
二皇子知道自己剛剛說錯了話,也不願留下來受失望的母親的訓,借口出汗了要更衣也溜走了,但這正好合了順妃大宮女的下懷。
她的猜測讓自己兩排牙齒不住地打戰,身體也搖搖欲墜,這個讓她全身上下都冒冷汗的猜測,不知該如何和順妃開口。
順妃見大宮女臉色奇怪,不由得詢問道:“你怎麼了,剛剛十公主走的時候竟然也失了禮數,她現在正得陛下愛重,怎麼今天一個二個的都不讓本宮省心。”
大宮女躊躇著,開口卻是啞然,只能先將圍著的小丫頭揮退,等人都遠遠離了亭子,“撲通”一聲就跪在了順妃跟前:“奴婢……奴婢死罪!”
順妃心下覺得不好,但也沒有扶起她,死死攥著帕子:“怎麼了?是不是旭兒有什麼不好?”
“不!不是大殿下!娘娘!”大宮女的汗如雨下,一下下滴在地上濕了一大片,“是……是娘娘,可否記得,姜將軍的接風宴後,奴婢在御花園的假山後,撿到的那根珍珠短釵……”
“奴婢……奴婢想起來了,那日宮宴,十公主就帶了這麼一套珍珠釵子!且……奴婢剛剛給十公主上茶時,聞到了十公主身上,好似帶著陛下宮里特有的,龍涎香……奴婢死罪!”
順妃全身如墮冰窟,死死地扣住了石桌的邊緣,十指用力得發青。
且不論這邊主仆兩知道了這樣驚愕的秘密作何反應,這邊十公主放了三皇子在附近玩耍,覷了跟在身後的四皇子一眼,溫柔地笑問:“你怎麼知道的?”
四皇子沒有看十公主,好像並不意外十公主這樣問,早早就准備好了答案不假思索地回道:“藍兒仰慕姜將軍已久,而上次宮中得見皇姑姑一面,便覺氣度不凡,皇祖母便與藍兒講了皇姑姑的事。”
十公主沒有想到是凌太後告訴的他自己的事,頗有些意外,松懈下來摸了摸四皇子的頭:“現下你和你哥哥還是跟著太後一起住嗎?”
“是,皇祖母憐惜藍兒與哥哥年幼,與父皇說了要撫養兒臣至出宮開府。”
十公主拾了張石凳坐下,上下打量了四皇子一番:“你剛剛說,你十分仰慕姜將軍?”
四皇子點點頭,不錯眼地看著十公主,又聽她道:“你可知,宮中教習皇子的劍術,多為強身自保所用,而非殺敵。”
見四皇子面露疑色,十公主知道與他干說無用,拿起了三皇子練習所用的劍卻並不拔出,站起身來與四皇子相對而立:“來試試。”
“我不用死力,只用一手,也不擊你弱處,你拔出劍來,用剛剛所舞的劍術來攻我。”
四皇子猶豫了片刻,便聽得她喝道:“既是仰慕姜將軍,須過我這一關,為何這樣的遲疑?”
於是四皇子只好抽出了劍,朝她行了一禮:“得罪了。”起勢便向她襲來,十公主只單手虛虛格擋,並不反擊。
四皇子只覺得自己每一次刺出的劍芒都像是泥牛入海,猶是這樣十公主還游刃有余,時不時地用劍把敲打他的破綻:“手太直,側身從上方一砍就不用要了。”
“腿站穩,面對敵人不要自己先摔了一跤。”
“劍花太累贅了,等你舞完這一圈人頭已經落地了。”
她腳下左右錯落著走著步,避開直面而來的劍光,側身將劍一攔,就將劍抵在了四皇子的脖子前:“半刻也不到。”
四皇子將手垂下,知道自己已經輸了,也不見氣惱,反而頂著一頭大汗就給十公主跪下了:“還請皇姑姑教藍兒。”
十公主將劍撤回:“我從沒教過人,且你不是一心仰慕姜將軍,跟著我做什麼?”
四皇子抬起眼睛目光奕奕地盯著十公主:“我聽皇祖母說,皇姑姑近日要小留在宮中,就是這些日子,也足夠藍兒學了的。”
十公主看著應答如流的四皇子心中已是極認可他的,但面上還是要故意詐一詐他:“你父皇會同意這件事?凌太後會同意這件事?跟著我萬一吃了苦回去和你哥哥到他們面前訴苦,本宮可開罪不起。”
四皇子鄭重地向她行了拜師禮:“藍兒絕不會干出這樣的事。”
“最後一件事,我要問你。”十公主不緊不慢地說道,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袖子里自己的拳頭已然捏緊,“你學武所為何?”
四皇子被她這句話問住了,心中好似有千言萬語就要噴薄而出,話到嘴邊卻滾了幾滾,才咬著牙道:“……為我……下落不明的母親,為了保護好我的哥哥……為了,在這個宮里能夠不被欺負,為了……為了我自己!”
恍惚間十公主好像又看到了九公主那張冷淡又決絕的臉,漸漸與眼前的四皇子重疊在一起。她慢慢伸出手,將四皇子攬入懷中。
“好孩子……姑姑教你,”她含著淚道,“無論遇到什麼事,無論是什麼過不去的,來找我……來找我……”
好像是多年前,她也對誰說過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