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鴆殺
第二日皇帝拿到了右相所撰的檄文,在朝上大贊其辭藻之激昂慷慨,大義凜然,讀至中段還一度哽咽而停住潸然淚下,直哭三皇兄絲毫不念兄弟之情。
不顧先皇之名,幾次對自己痛下殺手,真乃無人倫禮義之徒。
滿朝文武跪求皇帝將其殺之,以正朝綱,皇帝啜泣良久,話鋒一轉,只道三皇兄雖不仁不義,朕卻萬萬不能做那殘害手足之人。
一番話說得是情真意切,字字滴血,只有右相沒有拭淚,而是跪下朗聲對皇帝道:“逆賊黨首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望陛下三思啊!”
皇帝擺手拒絕,最後在眾位大臣的聲淚涕下的懇求下被李望扶了下去。
十公主又被他召到了御書房,只是這次十二沒有像往日那樣讓她坐到自己腿上,而是側靠在案邊,嘴角掛著一抹陌生的笑意。
她好奇地走過去,見他手里捏著一個青瓷小瓶,上面還繪著龍鳳呈祥的描金紋樣。
十二聽到她的腳步聲了,抬起頭朝十公主一笑:“皇姐來了,朕有事要交給皇姐。”
十公主沒見過這樣的瓶子,從他手里拿起舉到目前仔細端詳著,只見那龍和鳳的眼睛勾勒得邪氣異常,帶著幽幽的死氣,她只覺有點不舒服,但還是沒能猜出什麼用途。
見她要打開瓶口的紅封,十二連忙攔住了她:“皇姐且慢,這瓶子可不興隨意打開。”
十公主不解,朝他晃了晃:“里面難道是什麼瓊漿玉液,值得陛下這麼珍惜。”
皇帝伸手包住了她的素手:“晌午的時候,皇姐帶著這瓶鴆毒,親自交給三皇兄吧。”
她睜大了眼睛,皇帝竟要她親手送三皇兄上路?
察覺到她的手微微顫抖,他收了指頭攥緊了她:“三皇兄可是差點要了朕與皇姐的命啊,皇姐肯定有話要問他的吧?”
“畢竟,皇姐之前那麼相信他,不是麼?”
十公主木木地捏著這瓶劇毒,只聽皇帝在她耳邊低低道:“這鴆毒一瓶抵千金,也不辱沒了皇姐的身份,嗯?”
她張了張口,好半晌才聽到自己回答的聲音:“是,陛下。”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像是很欣慰似的:“現下也快到時候了,就讓李望送皇姐過去吧。”
乘著一頂朴素的小轎,十公主就這樣被抬到了關押有罪皇室成員的宗人府,出發前皇帝還遞給她一件用以掩面的絹紗,只聽轎外的李望對守門的吩咐道:“陛下讓人來看望人,爾等速速放行。”
而後簾子被李望掀開,只見這位大太監笑眯眯地對她低聲囑咐道:“里面有人領著您,您只管辦事,不會有人打擾的。”
“有勞了,”十公主微微頷首,語氣波瀾不驚,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正緊緊捏著腰間的瓷瓶,捏得手都疼了也不想放開。
她對這位三皇兄心中不是沒有怨恨,此時的猶豫也不是故作婦人之仁。
但短短的時間內,她先是重傷了十二,現下又要親手送走三皇兄,難免有些惴惴。
畢竟他們半身留著相同的血脈,地下父皇若有知,看著骨肉相殘,是不是會魂魄不安。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奇異地發現自己並沒有之前在莊子上准備動手刺傷十二前那樣濃重的負罪感。
宗人府雖說是關押有罪之人的地方,但放眼望去十分干淨齊整,並不像傳說中那般潮濕陰暗,反而間間向陽,照得屋子亮堂堂的。
小太監畢恭畢敬地將她引到了最里面的一間屋子,里面蒼老的三皇子放著桌椅不坐,反而席地而坐,閉目養神,氣定神閒。
聽到腳步聲來也不睜眼,而是震聲嘲諷:“那賤奴之子又想耍什麼花招?今日你們來得倒快。”
小太監趕忙怒斥他不規矩,沒想到三皇子一言不發,只偶爾冷笑一聲。
見他油鹽不進,十公主擺擺手讓小太監退出牢房,自己慢慢地踱步至三皇兄的面前,站定後才開口:“三皇兄,好久不見。”
三皇子聽到她的聲音,神情一動,睜眼看她,隨後冷冷一笑:“毓敏,誰送你來的?是十二吧。”
“三皇兄現下還有心思關心毓敏,難道不該關心自個嗎?”
“我還有什麼好關心的?”三皇子抬眼盯著居高臨下的十公主,整個人卻突然像是承受不住如此激烈的情緒而瞬間大力地咳嗽起來,像是要從胸腔嘔出怨憤一般,只聽他惡狠狠地道:“……毓敏,你知道他對我做了什麼嗎?”
十公主皺緊眉頭,她的這位三皇兄已到了風燭殘年的年紀了,若不是被十二逼著一時衝昏了頭,她不會費心思參與到這樣這樣的爭斗中。
而更讓她無法理解的是,為何三皇兄放著身體不保養,一定要參與到這樣駭人的爭斗之中。
於是她問了出來。
三皇子像是先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像是她在問了什麼十分不可理喻的問題,隨後又釋然一笑:“你是個女人,怎麼會懂?至高無上的權力,你們從不需要爭,也不必爭。”
“你依附著父皇的寵愛,現下依附著十二的,只需要隨波逐流就可以過好這一生。至於我為什麼要爭?我的母妃是貴妃,生下了老二與我不久後就撒手人寰。父皇在她的床前許了老二太子之位,卻又遲遲不肯兌現!”
“後面有了老五,他又覺得老五比其他兄弟都強!別打量著我不知道,他早就把立太子的詔書寫好了!就是老五,但是萬萬沒想到,他最後把老五給熬走了,哈哈哈哈哈哈!”
說到此處,恨意仿佛將三皇子重新點亮,他大喘著氣嘶吼著:“父皇這個老不死的,熬走了一個又一個,圈禁了一個又一個,有多少個兒子能給他這樣折騰!”
十公主被他嚇了一跳,有些惱羞成怒:“我何時依附十二了?我來此是想問個明白,三皇兄為什麼要我的命?”
“你堂堂一個受封嫡公主的人,為什麼要和那個賤種攪和在一起?”三皇子冷冷一笑,答非所問,“和老二事敗後,我不是沒想過放棄……我只是沒想到,十二把我的妻兒關起來,把我母家的人全部扣下,兒子孫子倒是痛快,殺了也算走得痛快,可是……他把我的妻子……我的女兒……”
十公主捏緊了腰間的瓶子:“什麼?”
“我的妻子,結發夫妻,從十四歲就嫁給了我,他讓她們……做軍撫!”
“我的妻子……只在軍營里活了不到一個月!他讓线人告訴我,我的女兒們一天要接多少客,所以我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賜予她們一份解拖。”說到此處,三皇子陰狠地抬起頭,淒厲地哭訴,“可是等我殺掉了她們,十二卻又得意洋洋地派人告訴我的,其實他只是派士兵把她們看管起來,我的妻子是因為得知我的死訊,驚懼而死……”
“他早就知道我的人插在那支軍隊里,故意讓我殺死我的妻女……他好狠啊,好狠……這樣的狼子野心,這樣的手段,只可惜父皇沒有早早將他了結,咳咳咳……與其說是我爭,不如說是他逼著我爭!”
十公主只覺得寒意從腳底躥了上來,冰涼涼的,烈日打在頭頂卻驅不散那股寒意。
她不知該對這個垂垂老矣的皇兄說些什麼,只能冷靜地繼續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問題:“所以三皇兄為何要殺我?”
三皇子站起身來:“我本來也以為你是真心想要幫我的,畢竟十二將你的夫家鏟除殆盡,讓你失了依靠。所以雖然你之前和老五聯手起來整我,但你那時候年紀小,我也不計較了。但是毓敏啊,這次!你府里有人看到十二深夜從你的府上的花園離去。”
“毓敏,你告訴我,讓我怎麼相信你?”三皇子走近她,盯著她的眼睛:“不如你告訴我,一個皇帝深夜出現在你府上,你們二人親昵異常,第二日他還大肆封賞你獻人有功?而後何相的人手我們一個都再也聯系不上了,哈哈,毓敏,不如你來解釋給三皇兄聽聽?”
十公主心驚,十二竟謀算至此,叫她如何辯駁?
三皇子不待她回答,急急截住了她的話頭,怒斥道:“你以為只要討好十二,接下來就一生無憂了嗎?君心難測,也許你就是下一個我呢?”
十公主已不想再聽,嘴里直喊道:“住口!住口!”
“你以為你們兩個做戲做得天衣無縫,多狠啊,這苦肉計,可惜就算我下了無論如何都要將你二人殺掉以除後患的命令……咳咳……還是讓你們逃過一劫?”三皇子像是力竭般搖搖欲墜,不得不往牆邊走去,但他仍不甘心地桀桀笑著,像是只被留在了人間的惡鬼詛咒著世間,“毓敏……高興了嗎?你們成功騙到了我,把我和我的家族從這個京城中鏟掉了。”
十公主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了,她從腰間把瓷瓶拿出放在地上:“三皇兄,你可以解脫了。”
三皇子轉頭看著地上的瓷瓶,目光凝住了,隨後又立刻撫掌大笑:“好極了!好極了!我等著這個多久了!”
“毓敏!”
十公主頭也不回地離開,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三皇子的聲音卻像陰魂一般緊緊跟隨這她:“毓敏!三皇兄和你二皇兄在下面等著你!我可記得之前的你和你母親,可沒少欺辱這位狠心的聖上呢!你給他當狗,可是狡兔死走狗烹,何相、我,接著可不就是你了嗎?得罪過他的人他可一個都不會放過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等著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