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和我一起走?”他不溫不淡地問。
冬旭一愣。
聽上去他像有點生氣,但他從不是個會發壞脾氣的人,令她無法猜中他的情緒。
夏夜靜謐,校門口的熱氣倦人,催促著學生們幾乎走光。風也較大。地面上,樹葉們打旋飛走。
冬旭望著他,他的夏季校服灌著風,清瘦的上身若隱若現。
他背著兩個書包,一個雙肩背,一個單肩,站姿慵懶又有風度。偶爾,身後會走過零星幾個學生佝僂的疲憊背影,將他襯得更矚目了。
冬旭終於開口了:“不是的。”
程錦:“為什麼?”
冬旭:“你家有門禁,送我再回家,太晚了。”
他們陷入了一段詭異的靜默。冬旭不好直接就走,只好低頭看地,踩上一片葉子時,他的聲音突然從上方響起。
“最近沒被蚊子咬了?”
她僵了下,抬起頭:“…沒有了。”
靜了小會兒,他又問:“陸泊怎麼沒和你一起走?”
冬旭偏著頭,看向了別處。
“你快回家吧,真的太晚了。”
說完,冬旭也覺得自己的語氣不太好,像在不耐煩地趕人快走似的。
她的心髒快節奏地跳動,想說些什麼來挽救。這時,她眼前一晃,程錦將她的書包還回了。
他的聲音沒有什麼變化:“那我走了,路上小心。”
冬旭望著他,呆呆地接下了書包:“…路上小心。”
……………………
冬旭一個人走在街道上,書包沉甸甸的。
她感覺腦子里朦朦朧朧。有時總這樣,想表達什麼,卻找不到對上號的字眼,於是思緒更混亂了。
只是看到他們一起排練後,心里像有一個小刀梗在那兒。
這種滋味,就像看到爸爸抱別的小孩兒一樣。等抱自己時,就會賭氣地不讓他抱,躲著,避著,覺得他的懷抱不干淨了。
賭氣?
她不想跟程錦一起走,不是什麼想獨立,而是在賭氣嗎?
冬旭不由立馬回過頭去看他。
程錦已經走遠了,背影都小小的,在黑夜中已快看不清。
他真的走了,已經不打算送她了。
會不會,明天他就不理她了?
冬旭調回了頭,感覺書包更重了,一本一本如秤砣,拖得她步子越走越慢。
……………………
後來冬旭停在一家小賣鋪前,打開冰櫃,准備買塊兒雪人雪糕。
她的手剛伸進去,有人突然用力扯了一下她的書包,她驚得睜大了眼,被扯得踉蹌一步才穩住。
看向來人後,冬旭難以置信。
摳著書包帶,茫然地問他:“你…怎麼來了?”
程錦俯低了眼:“別問。”
他又扯了下她的書包。
冬旭:“可是…雪糕…”
程錦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溫柔又滲人,冬旭就乖乖地回到了他肩側。這下遲鈍如她,也明顯察覺到了他的異樣。
不過,走在他身旁,他有讓周圍越來越安靜、只能聽見他一個人腳步聲的魔力。
看著他的眉眼,好神奇,她的小情緒就這樣消失了。
……………………
這次送她到樓下,程錦摸了摸她的頭,便走了,她連“再見”都沒好好說。
走到家門口,冬旭剛想開鎖,卻收到陸泊的信息。
“天台,上來。”
“不來,別後悔。”
天台上也熱,能聞到燒燙後的泥土味,斑駁的牆依然舊得存有歲月感。
“別後悔”這三字的確威懾十足。冬旭望著,挺想上去撓牆邊那個背影,只有她知道他的腰最怕癢。
但她止在與他五步外,把手放在另一只手上。
冬旭:“什麼事?”
陸泊聽著話轉身,臉色冷漠。他張了張嘴,又閉上,然後又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冬旭:“沒事我回去了。”
“天氣不錯。”他說。
冬旭沉默了。
“你衣服也挺好看……”他越說越小聲。
冬旭懵懵的,看了看自己,說:“我穿的是校服。”
陸泊撓了撓後腦,冷漠裂開了,雙眼閃現著無措。
今天他的情緒非常混亂矛盾,他一邊想自己對她是不是做太過了?
一邊想本來過去也都是他去求和的。
所以說都主動了這麼多次,再多一次又怎麼了?
然而,什麼叫她還錢的時候才會找他,意思是他要是沒錢就對她沒用咯?
可是自己本來用借錢那事兒欺負了她,還說讓她別來找他的氣話,她生氣也是應該的,那自己先服軟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吧,他要是這次又主動了,萬一縱容得她每次鬧矛盾都讓他先低頭怎麼辦?
陸泊偷瞥了冬旭一眼,恍然間,只覺得咬牙切齒地認命。
行了,低就低吧,都低了十多年了還在意這一次嗎?
到時她真不理你了,跟程錦跑了,你心里舍得嗎?
你不會真打算偷偷摸摸看他倆過一輩子吧?
喧囂的夜里,陸泊向她走近,耷下了頭。
他看著她:“今天,在書上看到東歐劇變,蘇聯解體。”
冬旭:“什麼?”
“冷戰結束。”
陸泊:“我們不鬧了。”
聽上去,他的聲音微微撒嬌。
她慢慢地問:“要是我沒來,你想讓我後悔什麼?”
“……以後,你只能自己去搬板凳,後悔沒我幫你拿櫃子上的東西。”
“就這樣?”
“……嗯。”
聽完,冬旭就拿起他的手臂咬下去。
她越給他留印子,他越過癮。
陸泊說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太沒有界限。
想起身體被他探索過,冬旭的臉一下發紅。
……………………
不過回來就好,回到正常就好。
別人的幸福可能是事事如意,而她是習慣將心煩的往事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