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冬旭並沒有因睡過一夜而舒暢。
推開他多了,連內疚也多了,秤砣般壓下來,心里的天平比過去左右傾斜得更加劇烈。
要再來一次,她想可能自己真就留在那兒了。
冬旭心煩意亂。
地鐵上、街道上、工作中,“昨天那句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就沒斷過,分心嚴重,總想那句話後他會難過嗎,又會怎麼難過。
“都要”。
開會時,不知不覺在工作筆記上寫下。她愣住了,又下筆,幾條黑线狠狠劃過那句話的肚皮。
午休她到公司樓下散心,天氣陰並不熱,她穿過兩棟寫字樓。
在牆拐角前方,她忽然撞見何雨澤在與什麼人交談。
那人背對她,全身衣黑,個子矮,看上去更像是女性身姿。
隔太遠了,她根本聽不清,但她有一股莫名的熟悉,這種熟悉令人心慌。
她盯著那人,走近兩步時,那人卻突然轉身朝右拐,瞬走出她的視线。
轉得太快,她眼睛沒有抓住她的模樣。
等她目光折回來時,微嚇了一跳。
何雨澤正看著她,面無表情。
上次因陸泊而沒去,估計他懷怨在心,冬旭不好意思面對他。
但出於禮貌,她還是張開了嘴。
“中午好”還沒出一個字,他轉身就走了。
……………………
中午是她嗎?那瘋女人。
到了下午,冬旭越回想越生疑。
若真是。可她跟何雨澤有什麼關系?何雨澤想干什麼?
三點左右,何雨澤去茶水間倒水,她故意走近。兩人靜著,他背對她看飲水機出水,她轉著杯子猶猶豫豫。
是他先開口,令她一愣。
“小心程錦。”
她慢慢地:“……你認識他?”
何雨澤:“我見過他很多次。”
她更覺一團疑雲蒙在胸口:“程錦……為什麼這麼說?”
他擦過她的肩,走回工位:“周末來我家,我告訴你。”
去他家兩人獨處,別說她覺得不妥。
陸泊知道了肯定又要瘋。
最近他加重對她的掌控,早晚都親自接送,理由是保護。
但他總若有若無地懷疑、轉彎抹角地試探,一點手機消息就下意識問是誰,經常問她去干什麼了,去哪了,哪個男的。
透明的網鋪下來,她有一點喘氣困難。
……………………
冬旭准備搬家了。
今天窗外烏雲沉沉,城市在毛玻璃里。數多紙箱子堆在客廳,有的兜滿,有的還空著。她收拾廚房,陸泊進到臥室。
“冬旭。”
沒過多久,她聽陸泊突然喊她,聲音低悶。
她走出來,看倚在門邊的他臉色凝重,她問怎麼了。
他揚起手中的東西,懶懶地:“你還留著啊。”
她投眼看去,手指一下麻麻的。
它曾放在枕邊,離臉最近的位置,它舊了,但仍能讓人感到眷戀,一時間復雜的情緒翻涌。
是高中的程錦送的筆記——《小木頭專屬》。
陸泊:“我給你扔了。”
冬旭下意識地:“不要。”
他歪著臉,眉間變陰:“為什麼不?”
“這個……很重要。”
“多重要?”
她攥緊了手:“它陪了我很多年。”
他散漫地點點頭:“哦,那是挺重要。”
下一秒,他目光突然尖銳:“誰送的啊?”
他明明最清楚是誰送的。
冬旭慢慢伸出手:“你給我吧。”
陸泊笑了一下:“這麼舍不得啊。”
她忙走上前,然而又慢慢站住了。她看到他把筆記拿在眼前翻開。
陸泊翹起嘴角,笑容是冷冷的艷麗:“我看看,嘖嘖,‘小木頭,這里是重點,記得要背’。‘小木頭,學累了注意休息’。”
他猛地闔上,看向她:“好貼心啊,難怪舍不得扔,是我,我也舍不得。這多重要,比她男朋友的感受重要多了。”
冬旭一下懵了。
天平開始瘋狂搖晃,她靜了很久,才呆呆地:“你扔掉吧。”
陸泊一瞬間扔在地上,大步向她走來,嘴里輕輕吐字。
“他還有什麼東西藏在你這兒?”
冬旭搖頭看向他:“為什麼你要這樣?”
陸泊忍不住低吼:“因為你喜歡他!因為你有了我之後還她媽在意他!”
自從那些事後,他從沒這樣失眠過。
重復的患得患失、焦慮不安,做夢都是她跟程錦跑了,一夢就跑,怎麼抓都抓不回來。
陸泊:“誰知道你會不會再一次騙我跟他偷偷待在一起?誰知道你們背地里有沒有干什麼?冬旭,我真的快瘋了。我這幾天一直睡不著,只要看不見你我就緊張得要死。我甚至覺得我有病,我病到甚至希望看到你跟他真的在一起,這樣我就再也不用整日整夜地懷疑了,我終於能安心睡覺了,你懂嗎?”
冬旭寂了一聲,她慢慢耷下眼皮。
“你真的想要我跟他在一起嗎?”
陸泊瞬間失聲了。
他看著她,徹底安靜。
當他們的聲音靜了,別的聲音才會擁進房來。
冬旭聽到似乎有雨聲,她朝窗外看去,纖細的雨絲正劃過玻璃,天色更暗了。
“對不起。”
地板上陸泊的影子發暗,他低下頭,目光木木的。
“是我吃醋吃瘋了。”
“剛剛我什麼都沒說,你別放心上。對不起。”
……………………
夏天正在遠去,空氣漸冷。
陸泊走出單元門才發現天正下雨。不算太大,他只望了一眼就走進雨中,想雨把他打醒。
當他走到馬路邊,好像身體突然被掏干淨了,他失控地蹲下,垂了頭埋在膝蓋間,臉頰一道雨水滑落。
他合上眼睛,任雨落下。
突然間他頭頂的雨不再下了。
漸漸地,清雅的男聲在他頭頂幽幽響起。
“當她跟你在一起,心里還裝著我,不覺得很可怕嗎?”
這話像擰上消音器的槍,精准連發。這冤魂般的話,只要一出事,就跳出來鬼纏地影響他,使他每次不得不往那兒想。
陸泊慢慢抬起頭。
程錦正打著一把透明雨傘,嘴里有煙。
陸泊:“跟我?你是狗嗎?”
“全身都濕了。”程錦遞出紙巾,“擦臉嗎?”
陸泊:“滾。”
程錦笑了笑,他收回來,望向雨蒙蒙的遠方:“累嗎?”
陸泊一聲不吭。
程錦吐出煙:“好難。無法做到讓她不在意她喜歡的人,所以總是擔心她會不會出軌。”
陸泊嗤笑一聲,抹去臉上的雨。
程錦:“還想獨占嗎?”
陸泊:“為什麼不?”
靜了會兒,程錦拿下煙,柔雅地彈彈煙灰。
“那你永遠別想在我眼皮底下好過。”
陸泊騰地站起,朝他伸出拳頭:“程錦!”
程錦瞬間抓住他手腕,淡笑著,眼神與手勁緩緩用力。
低低地:“開玩笑而已,我哪做得到。我只是心有不甘,為什麼次次被放棄的人不是你?”
程錦看他淋得比落湯雞還狼狽,雙眼已被濕發遮得快睜不開。
他搖搖頭:“真可憐。”
……………………
雨聲漸漸變大,濕意漫到整所城市。誰都沒想。話音剛落,陸泊身後走出了冬旭。她撐著傘平淡地對著他們。
程錦愣了,慢慢放下了手。
剛剛那股面對陸泊的強大氣勢,從她出現那一刻後蕩然無存。
她看了程錦一眼,什麼都沒說。
她牽起陸泊的手:“回去了。”
陸泊壓著上揚的嘴角:“我又不是你三言兩語就能帶走的。”
話完,他五指就嵌進她指縫,拉過她轉身。
陸泊:“太慢了,你老公快感冒了。”
冬旭拿出一條毛巾給他細細擦干雨水。
“下次不要突然跑出去。”
陸泊聽話地彎低臉,表情懶洋洋的。
“因為我知道你會出來找我。”
他們手牽手背對程錦漸行漸遠,耳鬢廝磨,雨霧朦朧了他們身影。
程錦一動不動地靜靜看著。
……………………
枯葉顫顫悠悠往下飄,天繼續暗下來。
忽然陸泊側過了臉,他翹起嘴角,無聲對他做著口型。
——真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