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真身的徐二,也就是潛真看著大雨水幕,目光愣怔。他腦海浮起了,進入洞天後的每一世光陰流水。
第一世,他是道觀長大的孤兒。
游歷四方,想修成仙道,可苦無機緣,只能為人卜算謀生。
後來,一個清冷貴婦來找他算命,陰差陽錯便成其入幕之賓。
被貴婦家人知道後浸豬籠,他到死都托著貴婦,最後還是一起活活被淹死。
第二世,他是仙山下的放牛娃,每天都在河邊澆一株冰凌草,訴說想要修行的苦惱。
日復一日,冰凌草不再散發寒意。
日復一日,冰凌草不再枯萎,四季常青。
後來,草化為女,去找他感德報恩,他卻積寒成疾斃命多日。
第三世,他是魔宗用來取血的祭品,機緣巧合,得到魔器認主,大殺四方。
只是無論如何,修不成道法。
因而為了補救,掌握了各種各樣的陣術。
後來,在覆滅正道宗門之後,救了一個女子,兩人如凡俗夫婦一般相愛相處。
直到正魔聯手圍殺,他為謀妻子一條生路,以無上陣法與敵人同歸於盡。
……
每一世的困境,都與修道不成有關。而每一世的結局,都與情愛不分。
潛真抬頭,透過雨水泥幕,將目光定在了倒在泥中的余淼淼身上。那些與他相愛女子的眉心,都有一朵銀色蓮花……
看來,要找到蓮荷洞天的仙緣,多半與這個銀蓮女子有關。
他無奈聳肩,這一世少不得又要和你談一次戀愛了。
好歹覺醒了宿慧,也許經歷一番,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可不能讓你就這麼死了,不然我不知道又得輪回多少次!
他環顧四周,發現地上一灘半凝血跡。略一回憶前幾世習得的陣法。俯身以指尖蘸血,開始在殘破的山神像上一筆一筆地刻畫符文。
破廟半垮,暴雨再次衝澆而下,滾滾泥流自半邊屋頂嘩嘩流淌。
屋外的暴雨中,余淼淼在泥水中艱難掙扎站起,口角流出的血液被大雨衝淡落下。
她身前是手拉手結成人牆的師妹們,她們身子簌簌發抖,但卻無一人退卻。
猛虎壯碩身軀上橫亘一道長長的血口,鮮血混著雨水飄落泥地,濺起一朵朵淡紅的雨花。
它齜牙道:“能如此傷我,你也不錯了!”虎爪如刀,自肉掌中攢出,周身黑霧驀地擴散,如一片陰雲,壓頂而下。
暴雨,都透不下一滴。
余淼淼分開師妹們,一步步走到老虎身前,劍指掐訣,刺落泥地的長劍嗡鳴,憤憤倒卷而回,漂浮身周。
她面容仍是一派淡然:“確定要你死我活嗎?”
老虎打個響鼻,目光戲謔:“怎麼?現在知道放低姿態談條件了?剛才你可是言之鑿鑿地威脅啊。”
黑霧在頭頂翻動,將籠罩范圍外的破廟半頂壓得發出“咯吱吱”的聲響,泥流下得更快。幾個清瑤宗師妹抵受不住氣壓,呼吸困難,面色發紅。
余淼淼閉目,深吸口氣:“好,就你死我活!”
話一出口,她素指一斬。環飛周身的長劍“刷拉拉”合到一處,劍身絞纏,糾結成一。“咯吱吱”牙酸金鐵交磨,如活物般緩緩流動。
她秀足所立之處,霜花漫延,轉瞬便兩周圍一丈泥地凍結成冰。
老虎甩甩身上毛皮的血水和雨水,飛到半空便成冰屑,“啪啦啦”甩在冰面上。
它舔舔腳掌,慢條斯理道:“你這冰,還不夠冷。束手就死吧!”
虎嘯一響,頭頂黑霧舞如游龍下壓。
絞纏如活物的長劍“刷啦啦”朝它下砸,如萬蝠齊湊,尖嘯破耳。
猛虎身雖受傷,卻仍矯健,向旁躍起。看到長劍砸到冰面,竟倒折反彈,向斜上方飛去。它呵呵輕蔑一笑。
余淼淼出劍同時,便身影一閃朝著破廟反方向沒命奔逃。
猛虎躍起空中,如狸貓一翻轉向,在地上連連騰越,朝她撲去:“怎麼,連你師妹們都不管,就要逃命了?人類總是這麼無情無義,虛偽惡心。”
它張口大吼,震懾人心的聲波將余淼淼打得再次跌落泥中。
她翻過身來,卻露出一張得意笑臉。生平第二次笑容。
老虎看她笑了,猛地回頭,只見清瑤宗弟子都不見了蹤影,她們立身處上方的黑霧,被倒飛而回的長劍崩了一個大窟窿。
雨柱從中嘩嘩澆下,泥屑四飛,地上冰霜漸漸消融。
“你結冰同時,在地上暗暗度了張傳送符?故意一擊,是為了反彈破開我的禁制?假意逃跑,是為了引開我?”老虎獸目一眯,語氣凜然而怒,快速奔近。
余淼淼呵呵一笑:“不錯。”
她看了看破廟中閃動的橙黃篝火,眉心銀蓮一閃,整個人都發生了變化。
臉蛋長而玉潤,眉如遠山,目若剪水,瓊鼻懸直,粉唇似櫻。一身清冷的氣質更加突出,目光卻柔和起來。
“我想起來了,近十世,都是你護我而死。而適才聽你一番論道,我又有所悟。妖也好,人也好,與我玉若何干?我只求問心無愧,一往無前!”說著,她將劍指按在了眉心。
“你是,天上人!”老虎一陣興奮,虎口一吸,天上的黑霧倏忽而收,向著地上的女子席卷而去。
自古便有傳說,吃天上人可蛻化凡胎,立地成仙!他們不生不滅,世世輪回,吃得多了便有望飛升,破界而出!
它想到這里,激奮之下,身子都簌簌而抖。
恢復真身的余淼淼,也就是玉清之女,潛真的未婚妻,玉若。她身上凝霜結霰,一縷縷劍氣節節攀升。
如今悟出己道,此後修行再無負擔,不是受父母教誨,心系不了解的蒼生。而是修己修心。只要斬了眼前妖孽,此行洞天,便已圓滿!
黑霧滾滾,席卷地上泥淖;劍氣森森,逼退暴雨瓢潑。
被傳送到廟中安全地帶的諸女弟子看著外間轟轟烈烈的戰斗,焦心懼怕不已,卻不敢踏出半步。
此時破廟剩余的半扇屋頂突地轟飛四散,天際也亮起一抹神光,神光之中生出一道淡青色光柱轟然下砸,將猛虎砸得俯首低頭,深陷泥地數尺。
濃濃黑霧忽而一散。
她們猛地想起廟中那個討厭凡人累贅,不知道死還是沒死。回頭去看,不由全部怔立當場。
只見那衣著破爛的少年此刻肌豐骨盈,神態安閒,身上青光隱隱,如若神祇。那抹天上神光便連著他手中的一炷香火。
“這……是他……擒住了大師姐都收拾不下的虎妖……”一女子喃喃。清瑤宗弟子一時難以置信,心情復雜。
到頭來,自詡天之驕子的她們,竟然需要一直瞧不起的這個村夫來解救……羞愧、慶幸、嫉妒、惱怒各種情緒涌在她們心頭。
“趁現在還有機會,你們快跑吧。”潛真一揮手,看都沒看她們一眼,便聚起一抹青光將之打得四散飛出。
啊,這下舒坦了。礙手礙腳,一會有她們礙事跟著,那銀蓮女子可就難救了。
他從容邁步,走入了大雨之中。
看到虎妖突然被制,玉若愣了一下,便見一豐神俊逸的十六歲少年自破廟中摟著一炷香火,緩步而來。身上隱隱有神意。
他輕松地破開她身上升騰的劍氣,一把將之扛起肩頭便朝山下跑去。
誒?
玉若有些愣怔。
潛真一邊在大雨中護著香火,一邊扛著不算輕的女子,手忙腳亂。
腳下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心里叫苦連天。
姑娘啊,你怎麼這麼沉?
還要同歸於盡,你要是這次死了,我還指不定得再輪回多少世才能出去!
玉若被他顛動得“嗯哼~”嬌喘,貝齒輕咬櫻唇,一點酡紅涌上俏臉。這死人,不僅壞我好事,還這麼帶我逃命,可真羞人!
若是父母小妹看到她現在的樣子,知道她此刻心中所想,恐怕下巴都會觸到地上。一心向道,冷若冰雕的她,竟也會露出小兒女之態。
她望著天際壓制虎妖的神光越來越遠,也越來越淡,眼中閃過一絲堅毅。不行,好不容易才覺醒宿慧,能否得悟破出洞天,全在於此!
她劍指再次指向眉心,周圍雨幕“嘶嘶”作響,也貯滿了劍氣。
潛真只覺肩上山岳般重,寸步難行,險些踉蹌跌倒。
“女人,你搞什麼鬼!”他有些憤怒地吼。
你吼那麼大聲干什麼?玉若心里有些委屈,但關鍵時刻不敢分心。
片刻之後,她眉心閃出一道霜氣冷线,引著周圍劍氣雨珠“噼噼啪啪”地朝神光攢斬而去。
恰在此時,神光一散,虎吼震天:“想用這里半死的山神鎮壓我,還太弱了……啊啊啊!”
話未說完,霜雨劍氣斬至,那破廟附近數丈土地泥水翻漿,如江河潮波,轟然四散。
虎只剩下一副結滿霜花血肉殘余的骨架。
玉若面色一白,猛噴口血,自潛真肩頭落入泥中。
潛真暗叫糟糕,將香火塞她手里:“看好了啊,不能滅的!”而後將她背在背上,拿回香火。
這香火是請神陣法的關鍵,誰知道還會不會遇到其它妖邪?
只能盡快下山了。
玉若靠在潛真肩膀,嗅著這宿世以來熟悉的男子(扣群585268885)氣味。心中一陣安然。
適才冒險在這洞天之中釋放本命劍氣,由於受到壓制,傷到了她的身體和元神。不過無妨,只要花些時日恢復,便可破開洞天離開了。
也正好,可以再體會一下這俗世情緣……此念一起,和潛真的十世情緣一幕幕浮現在她眼前。
共赴水中時的以命相托;十面埋伏里的舍身相護;凡俗貧賤中的相濡以沫。佳節相擁,坐看漫天雲霞;患難與共,牽手共抗舉目皆敵。
原來,那些一起奔赴的經歷,早已銘刻在了她意識最深處。回憶起來,甜到了骨子里
此時的玉若,或許是因為身在洞天,還沒有覺出自己有絲毫不對。
大雨黑夜,山間野林,潛真可沒心思琢磨那些旖旎。只是一手捉住後背的柔柔美臀,用力往上顛了一顛,便繼續向山下衝去。
自己肉臀大腿被捏在男子手中,玉若面上更添緋紅。一雙妙目不顧臉上衝刷的雨水,瞬也不瞬地盯著潛真側臉。
他,好英俊。
十世輪回,還是那般俠肝義膽,有情有義。
明明可以放下我獨自逃生……唉,還好是在這洞天之中,若外間的世上真有此人,我恐怕又要多一層心魔孽障了。
“犴嗷——”一聲淒厲的虎吼聲震林岳,迅速移近。
原本前衝的潛真,腳下一停。由於太急,擦出兩道深深的泥印。他護著手中由於打濕燃得很慢的香火,警惕地望著前方。心頭沉了下去。
天雷一閃,雨中山林一亮。
只見前方立著一只嶙峋瘦虎,毛皮濕透,一雙虎目恨意盈滿,兩點血紅。
它虎口一齜,吐出人言:“你們殺我相公,拿命來!”身上黃斑虎紋倏地一變,成了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