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淼淼不知徐二所思所想,覺得這酒雖不好喝,但熱辣辣的很舒服。又仰頭飲了一口,才擺手遞還給他。
徐二愣愣接過酒罐,為了掩飾自己有些不對勁的目光,連忙也喝了一大口酒。唇沾罐邊,一股冷香透入口鼻。微甜。
原來他就口處,正是沾了余淼淼唾液的地方。
想到兩人算是就這樣間接接了吻,徐二一張臉瞬間發紅,心中又喜又怕。連忙挪動屁股,給了余淼淼一個背影。
余淼淼以為他是不願與自己再聊,當即道歉:“這位小兄弟,我並非有意冒犯你們的大仙,只是好奇而已。若有哪里說的不對,還請你包涵。”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很想和眼前這個村夫少年聊下去。
“唔……”徐二吃了口餅忽然噎住,連忙灌酒,又吻到那沾了清香的邊沿,激動之下,噎得更厲害。
一時間,站起身來蹦蹦跳跳,手舞足蹈,這才將餅送了下去。
看著他有些滑稽,又靈動活潑的身影,余淼淼突然莞爾一笑。
“啊!”引起她周圍師妹們一陣驚呼。
要知道,大師姐自小就被譽為冰霜美人,就連師尊都說未曾見她一笑。
不想今日在這破廟之中,竟被一愚人村夫的耍寶逗笑。
徐二聽到驚呼,回過頭來,也看到了那清冷美人即將消逝的一抹笑容。故作羞澀,以掩飾之前的臉紅,撓頭道:“仙子見笑了。”
余淼淼搖搖頭:“小兄弟心底淳朴,無憂無慮,可謂得逍遙者,行事作風已近於道。我是思得此處,心有所悟,故而會心莞爾。可不是笑話你。”
說著,眉心白蓮銀印一陣閃爍,再穩定下來時,她整個人的氣勢已渾然一變。不再像之前那般如冬水逼人,而是藏鋒於鞘,更顯圓融。
“師姐,你……你突然之間,就突破了……”
師妹們再次驚呼,她們仔仔細細打量起徐二,卻怎麼也看不出這村夫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
余淼淼此時心中那股對於妖獸的恨意忽而消失無蹤,亦不以突破為喜:“突破之事,在乎機緣,不可強求。”
徐二一臉艷羨地看著眼前神女:“我要是能修行就好了……”說出這句話,他腦海一陣恍惚,隱覺有無限的憤慨,似乎這遺憾已有幾世輪回了。
余淼淼和顏悅色道:“機緣一事,最是巧妙,你年紀尚小,不必擔心。”
說著,她接著問:“對了,你適才說妖邪是高高在上的仙人用詞,這是何意,可否賜教?”
徐二到底襟懷灑脫,這時也不再因愛慕余淼淼美貌而拘泥,席地而坐,喝酒吃肉:“仙子,什麼是妖邪?”
聽他反問,余淼淼一滯,試探道:“妖獸欺天,奪造化之功而不知感恩,反而得寸進尺殺傷人命?”
徐二呵呵一笑:“人不欺天麼?官府暴虐百姓,仙人以人為梯,不也殺傷人命麼?就說仙子所在的清瑤宗,已然是正道宗門,但不是仍有仙人渡劫之時,引劫(扣群585268885)入俗城麼?”
這話一說出來,他就暗叫糟糕。明明不相想說這麼露骨的,怎麼不知不覺就講了出來?
此念一起,迅速便消失無蹤,他眼眸深處忽而隱有紫光,接著道:“獸類修行,本大不易。修道之途更是自行摸索,無人教化,故而野性難馴。但面對修行有成的妖獸,身為萬物靈長的人類,不是先思教化,而是一劍斬之免得麻煩,人不欺妖麼?”
從一凡人少年口中聽到這種近於妖道的話,余淼淼睜大美眸,半晌說不出話。
若是以往,她或許便一掌將這少年拍暈過去。
可是今天,她卻有些迷茫。
似乎感覺,少年並非為妖說話,而是在闡述一種人族至尊,服化諸靈的理念。
徐二努力甩甩頭,他暗暗心驚。不知今天這是怎麼回事,之前可從來沒想過這種東西。
看到余淼淼睜大的眼睛,他又鬼使神差地道:“對於凡人而言,左右都是受人刀俎。仙人們高高在上,以為定下規矩,斬妖誅邪,就是庇護凡人。但,這規矩也不過是有利於仙家的規矩。有的妖,起碼還接受供奉,為一村一鎮的風調雨順偶爾做些法事。”
“仙子,對於凡人來說,這種妖恐怕比仙還要更像神仙……”徐二頓了頓,“辛苦修行千百載,一朝修成,哪怕心存善念,庇護一方。卻也要受天地鎮壓,受人仙追殺。難道,禽獸之屬,就不配得道麼?這樣的道,是大道麼?”
一道驚雷閃過,破廟中對坐的二人只覺腦海中有什麼東西,要破繭而出。
“這……”余淼淼抿緊了嘴唇,想反駁些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說得好啊!”一道如虎嘯般的聲音自廟外破雨而來。
而後,一只體大如牛的黃斑猛虎一步步跨了進來,一雙獸目緊緊盯著余淼淼。
余淼淼眉心一皺,握住了身旁的劍。
其余清瑤宗弟子面露驚恐,紛紛聚到她身旁護翼。
猛虎在遠離火堆的暗處來回踱步,緩緩道:“今日我本不欲與諸位動干戈,不想你們不分青紅皂白,為了一虐殺幼童的邪修竟要打殺於我!如今邪修已逃,我妻兒尚在病餓,不得已,在下要殺光諸位了!去陰曹地府斬妖除魔吧!”
它獸目瞟一眼嚇得面無人色的徐二:“小娃,感謝你替我妖類說好話。你走吧!”
徐二看看余淼淼又看看老虎,他倒是想走,但外間大雨如柱,山障彌漫,出去只能九死一生。
正想和老虎懇求一番,看能不能在破廟待上一夜,卻聽余淼淼對老虎道:“你現在離開,我可以暫時不追究你殺傷同門之過。待我把這些道理想通,咱們再做理會。”
老虎哼哼一笑:“不必了,我也等不了!小娃,你不出去,就莫要怪我波及你了!”
它前掌一踏地,身上黃紋光芒閃動,虎口大張,一個個殘屍倀鬼噴了出來。破廟中瞬間陰冷如冰窖。
徐二牙齒“咯咯”,渾身打顫,此時想溜已經沒法站起。
余淼淼身影一閃,橫劍擋在了諸人身前。對徐二道:“我同意你的教化說,但,要教化須得先馴服!”
虎倀們在空中漂浮,忽地朝眾人撲來,齊聲怒喝:“休想!”
“救命啊!”看著猛然撲近的殘屍鬼怪,徐二嚇得魂不附體。
“礙手礙腳!”一清瑤宗女弟子揪住他後領,將之扔到神台之下。
劍聲“嗆都”,她們也紛紛上前,卻被余淼淼一踏地震退。
她閉目,放開了橫舉的劍。那劍竟懸停在空中,而後隨著玉手劍指一掃,橫飛而出,將倀鬼一一擊碎。
飛劍!大師姐與那村夫一席話,突破的不是一個境界,而是三個!清瑤宗弟子滿面驚駭,卻隱露喜色。
“師妹們,護住凡人,帶著阮師妹遺體,即刻下山!”余淼淼將乾坤袋扔給了她們,而後驅劍直取虎妖。
即使突破了三個境界,她仍看不透虎妖實力。這就說明,它要比自己的境界更高。
虎妖獸眸一閃:“誰都走不了!”打個響鼻,一團濃濃黑霧噴了出來,圍繞周身。
霧中時不時伸出一只血肉模糊的鬼手,橫擋飛劍,防得滴水不漏。
“你這村夫!還發什麼愣,快跟我們走!”一弟子推搡徐二,拽著他的衣領就要飛奔,但愣是沒有扯動。
徐二怔怔盯著破廟一邊的斗法,飛劍閃閃,神出鬼沒,黑霧騰騰,血氣飄忽。
這,就是他所追求的仙人之境啊!
此念一起,徐二頭痛欲裂,眉心銀色螺旋忽閃不休,似乎有些重要的記憶要破殼而出。
女弟子不耐:“要死不死,現在作妖?難道要我們給你一個凡夫陪葬?”她們已然打定主意,將徐二送走後,就來與師姐共同御敵。
余淼淼飛劍被黑霧中血拳擊中,“忽簌簌”螺旋倒飛,“砰”地插入房梁,顫動不止。而她人也如遭錘擊,砸落地上,口噴鮮血。
老虎慢條斯理,緩緩趨近,黑霧中血鬼紛紛,猙獰欲出:“我等修行一千年,你才修了多久?一夜連破三境,虛浮潦草,不自量力!”
一女子心急,抬手努劈向徐二,卻不料他後頸似盈起厚厚氣障,將她手阻了住。
“這凡人有古怪!師姐,這凡人或許是虎妖同謀!”說著,眾弟子伸手欲拔長劍劈砍徐二,卻慢了一步。
只見她們手中長劍自行顫動,隨後紛紛脫出劍鞘,飛向站起來的余淼淼,在她周身繞成一圈。
她劍指豎立口邊,深吸口氣,朝著劍刃一噴。一陣寒冰氣霧自檀口噴出,附上劍身。雪白刃鋒登時凝結霜花,冒出絲絲寒意。
余淼淼劍指一轉,身體旋舞著朝虎妖殺去。身周長劍凝成一個劍輪,隨著她而旋轉成殘影,飄飛空中,鋸向老虎。
老虎身邊黑霧一凝,排在身前抵擋,卻被劍輪擊得飛出破廟,劍輪寒意於雨中留下一道白乎乎的霜氣。
余淼淼並不放松,直衝雨中,雙手一分,劍輪散開,長劍四面八方向著撲倒泥中的老虎匹練而斬。
“嗷哦——”老虎發出聲震山林的一聲怒吼,後腿登地猛向余淼淼撲來,口中血光盈盈,橫在它身前的黑霧之中抓出如林血手。
長劍還是慢了一步,余淼淼如斷线風箏一般被打向空中,跌落塵泥。
“師姐!”清瑤宗女弟子們再也無法袖手(扣群585268885)旁觀,舍了徐二,衝出雨中,手拉手擋在余淼淼身前。
“這里的每個人,都得死!”老虎咆哮,黑氣飄鼓,當先將破廟摧毀一半。
神台下,徐二眉心銀色螺旋一定,面上迷茫盡去,干瘦的身軀漸漸豐盈。
他站直身子,喃喃道:“我不是徐二,我是余潛真。已經在蓮荷洞天歷經十世的余潛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