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26章 風煙可望 箭去飛書
舒意濃與墨柳先生面面相覷。
以時程論,哪怕須於鶴一抵達靖波府,便掉頭趕往鍾阜城,三天前也才到中途,更別提他身上有傷,幾無可能兼程趕路。
須於鶴與莫憲卿並無深交,到了七砦之主這樣的地位身份,不是想見便能輕易見得,更不可能以鷹書鴿信締盟議事;要趕在天霄城之前接觸莫憲卿,然後相約在鍾阜,除非他有縮地成寸的神仙本領。
闕入松解釋道:“按須於鶴之說,他並未返回靖波府,離開浮鼎山莊後徑來鍾阜,非但毋須折返,連路程都只有原來的一半,才趕在了前頭。”
舒意濃蹙眉。“用不著請示林羅山,他是打算自把自為了?”
“林大爺據說人在鍾阜。”闕入松的頷頰繃出剛硬的线條,可見在意,但語聲溫和平穩,聽不出半分火氣。
“屬下因循怠惰,致使耳閉目盲,未能掌握對手的行蹤,不敢推諉責任。”
鍾阜是“艮昌號”的重要據點,林大爺到鍾阜城巡視總鋪的可能性,差不多就是夏雨冬雪的程度,連說巧合都稱不上有多驚奇,只嘆天霄城運氣不佳,偏在這會兒遇上。
“席上除須於鶴之外,還有誰?”墨柳先生忽問。
“寇慎微和宇文相日。”
“……煙山北望。”
青袍客仰天閉目,輕捶扶手,眉心深蹙如刀鐫,舒意濃的臉色更是極不好看。
宇文、寇二人均從屬於題匾為“煙山北望”的烽煙樓,但若是認真計較起來,這兩個卻都不能算作是顧家之人。
烽煙樓乃七砦中最北的一支,煙山非是一座山,而是名為“煙海望”的絕崖岬角。
最古老的烽煙樓塔高有七層,建築在岬角邊緣,頂端以大釜燃燒黑油,透過巨大的黃銅鏡,不分晝夜將焰火投往濃霧彌漫的海上,引領著來往船只;煙山北望最盛時,在黑羅海——北關土話,意即“寒潮”——的地位與縱橫海上的五島奇英相比肩,一度成為漁陽十二家的魁首與象征。
煙海望的位置,不僅能監視晨昏霧涌的寒冷黑洋,透過驤公留下的奇妙望遠機具,更能眺見聯系東海、北關兩地的陸路街道,據此一地,兵馬往來無所遁形,重要性可見一斑。
正因地處要衝,同時與五島奇英關系緊密,在與游屍門的鏖戰中,烽煙樓受到毀滅性的打擊,和盤據黑羅海的五島盟友一樣,無可避免地走向衰敗。
到了顧非恩這代,不得不依靠偶然流浪至此的北方浪人宇文相日,以及外公寇慎微大力支持,才能勉強維持家業,但也無力對抗如“煙山十鼉龍”之流的劇寇入侵,甚至得同他們維持台面下的往來,默許賊寇以自家領地為補給點乃至根據地。
試圖向陸地拓展勢力的十鼉龍,被天霄城打回了煙海望,追擊而至的舒意濃在前往拜會烽煙樓之主的途中,撞見與南方來的人販船交割的宇文相日,誤認其為海寇而出手,宇文相日敗在少城主劍下,雙方就此結下了梁子。
可想而知,在宇文相日的阻撓下,天霄城沒能得到烽煙樓的允可,遑論聯手剿匪。
久候無果,徒耗糧秣,就地補給又屢遭土人掣肘,舒意濃索性獨力剿滅了十鼉龍,也不無負氣的意味。
寇慎微和宇文相日素不對盤,眼見天霄城兵強馬壯,有意拉攏,以期對付日趨跋扈的異鄉莽漢。
但天霄城無意涉入他砦權爭,煙山北望也支應不起兵馬長駐的用度,此事遂不了了之。
從結果來看,寇慎微最終選擇和對頭宇文相日站到一邊,使煙山北望顧氏加入反天霄城陣營。
而宇文相日敗於舒意濃之手的因由,漁陽武林多不知曉,兩家失和的責任自然落在舒意濃頭上。
況且在許多地方,販奴根本算不上事,對這幫北地氏族而言,擅入他領妄動刀兵的罪,要比區區牙儈嚴重多了。
天霄城理屈在前,傷人於後,說一句“囂張跋扈”都算客氣,差不多就是這兩三年間除“妾顏”外,舒意濃普遍在漁陽本地口耳流傳中的形象。
煙海望位於漁陽三郡東北端,半只腳已跨入北關境內,以岩盤為基的地面只有薄薄土壤,既苦又咸,啥都種不活,偏又缺乏良港岸形,只能泊漁船筏艇,農漁不興,靠的是人脈手腕。
在五島奇英活躍的年代,運送貴重的貨物如蟠宮島的珍珠、神芝島的珍稀藥品等,因價高量寡,煙海望自是首選;各島之人返回母陸,也多循此地而非更大的港口。
除顧氏能提供的武力保護之外,基於“不窺陰私”的江湖規矩采取的寬松入埠策略,毋寧更符合武林中人的需求。
這樣的便利是有彈性的,大至邪道魔頭,小到得罪了某派大老的白眼狼,想從龍蛇混雜的煙海望悄悄出海,看似寬松的網罟便會突然收緊,恁誰也逃不出顧家的掌握。
失去五島支持,煙山北望在三十年內迅速凋敝,淪落到不得不仰賴海上劇寇施舍肉渣的地步。
便無宇文相日作梗,顧非恩也不能加入舒意濃的剿寇大計——煙海望至少有半數以上的漁民,在黑羅海寒潮未至的汛閒期間,干的就是出海劫掠的勾當。
少城主要除“海寇”,說不定連煙海望之主都逃不掉,哪有自己制裁自己的道理?
這般貧窮寥落,也是墨柳認為顧家不足為懼的另一個理由。
要走出煙海望參與合縱連橫,顧非恩的錢囊怕都稍嫌羞澀,餓漢子不會摻和飽漢子的過家家,他們得非常努力才能活著。
但有件事更令人在意。
“煙海望到鍾阜只能走陸路,比往返於浮鼎山莊和鍾阜之間更遠。”青袍客眉頭都快皺脫了,質疑里隱含怒氣,自非衝著闕二爺,而是這當中太不合理。
“除非他們能預知須於鶴在浮鼎山莊戰後的動向,提前從煙海望出發,否則就算須於鶴趕得上,寇慎微和宇文相日如何能趕上?”
闕入松咬了咬牙。
“那正是林大爺在鍾阜城的原因。”
艮昌號欲在離煙海望最近的昌平鎮設立分鋪,提供汛閒期的“補網錢”給煙海望領民,拍板定案後招待宇文和寇老爺子來鍾阜,參觀艮昌號的漁陽總鋪,飲酒作樂自不在話下。
要不是顧非恩先天體弱,難耐車馬勞頓,這會兒肯定也在城中。
諷刺的是:煙山十鼉龍完蛋後,林羅山是漁陽三郡唯一一個公開贊揚了舒意濃的聞人,表示海寇既平,艮昌號終於能把鋪子開到煙海望,昌平分號的設立正是林大爺所展現的支持之意,不想卻被須於鶴逮到了機會。
林羅山的公開發言並未受到責難,一方面他實在不能算是武林人,不懂天霄城所犯禁忌也合情理,人還是南方來的,民情風俗有異,況且這也不是林大爺頭一次說錯話。
這位號禺富商很擅長拿自己鬧的笑話來說事,包括他那令人捧腹的南蠻鄉音。
久而久之,林大爺的失言反而成為鮮明的標記,輿論對他的容忍度也特別高,就算替舒意濃說話也不致招來批評,反正沒人當回事。
在“翠光涵”的包廂隔間,除了煙海望顧氏的兩名當權者,還有一人自稱是落鶩莊憐氏代表,堅持不通姓名,但須於鶴極力擔保此人可信,以“玄先生”的化名呼之,自非姓氏之玄,而是玄遠灘的“玄”。
“……那人明顯是女扮男裝,在場都能看出,只是無人揭破。”闕入松娓娓續道。
“玄先生”無意遮掩其女兒身,粉面上未施以易容,男裝也只是聊備一格,然容色之艷,氣質之出塵,令翠光涵群伎相形失色。
以落鶩莊曾出“明霞三美”的底氣,光憑這份容色,現場余人也難質疑她的資格。
反天霄城陣營端出了行雲堡、烽煙樓、落鶩莊和鳴珂帝里的結盟大菜,翠光涵這場鴻門宴的後半截,只能以“失速墜落”四字形容:
須於鶴給闕入松兩條路走,一是坐實武林公敵的指控,讓天霄城四百多年的基業與舒意濃一同殉葬,漁陽七砦余其六;二是整軍回城“清君側”,把攢掇少城主的小人——意指反對者——連同罪魁禍首舒意濃一並處置,再從旃州舒氏迎回新的繼任者,屆時無論是闕入松要垂簾聽政,抑或取代主家成為雲中寄的新主,新的漁陽同盟都將盡力支持自己人。
“須老鬼有這麼能干啊,真看不出。”樂鳴鋒嘖嘖有聲,很難說是感慨抑或狐疑。
闕入松的選擇其實不多。
好在先前他應付莫憲卿時,附和了不少批評少主的話語,闕入松對外一貫予人穩重溫和的形象,講難聽點就是喜怒不形於色,說到這份上,足見積怨已深。
須於鶴對於說服他可說是自信滿滿,果然得到闕二爺的籠統承諾,表示將回城徹查少主身邊,究竟是哪些小人在作妖,離席之後便即召集莊中武士,刻不容緩,連夜馳往玄圃山。
漁陽七砦保有北地貴族馴鷹遞信的傳統,但鷹書並沒有想像中安全。
扁毛畜生畢竟是畜生,天性難改,以餌料攔截猛禽、看完書信後再予以釋放的手法,幾百年前便已發展純熟,再怎麼勤於迭代換鷹都不可能根絕風險,連天霄城密探“荻隱鷗”都常態養著攔截各砦鷹書的路子,認為自家能幸免於此,未免太過天真。
闕入松出發前只發一信,送給遠在遐天谷的次子闕牧風,命他點齊兵馬,於玄圃山地界會合,對少城主發動兵諫,以免她一錯再錯,陷天霄城於萬劫不復。
父子倆會合後,沿途不曾談論過此事,無論是酒葉山莊的護莊武士,抑或遐天谷的精銳鶻鷹衛,都不知此行的目的;直到逼近衛城,才隱約察覺不對。
然而,如忠犬般無法抗命的本能,早已深深刻進了他們的骨髓之中,就算闕家父子下令攻城,這些人也會貫徹到底,宛如夢游。
這與他們對玄圃舒氏的忠誠毫無扞格,懊悔、錯愕、憤怒、感覺遭到背叛……那都是夢醒之後的事。
“我爹會說他信不過我的人,”闕牧風咧嘴一笑。
“要我說呢,其實是我信不過他的。若不小心說溜了嘴,演這出就沒意義啦,干脆什麼也別說。”
“你怎知你爹是玩假的?”
樂鳴鋒抱臂冷笑,拇指啪嚓啪嚓地刮著下頷青髭,眸光陰冷。
“好不意思啊二爺,我純粹是好奇。萬一這小子鐵了心造反,一夾馬肚大聲喊殺,二爺不及勸阻,那是要一劍斬愛子於馬下,以免鑄成大錯呢,還是就這麼順著玩兒下去?我個粗人愣是沒想明白,二爺勿怪。”
這也是眾人心中之疑。闕入松緩緩抬頭,似還想著要怎麼分說,闕牧風卻滿不在乎地一聳肩,怡然笑道:
“我爹答不上的,叔,說不定他壓根兒沒想過這個問題。我闕家人不會寫‘造反’二字,也看不見,我爹便照著描了滿紙,也知我不認得,有甚好怕?想過造反的人,還敢跪在這兒?”忍不住哈的一聲,卻非悲憤難抑,是真覺好笑。
“……牧風!”闕入松回頭瞪他一眼,捏緊的拳背上繃出青筋。
若說城外打兒子是作戲,此刻約莫是真心了。
他父子倆未帶兵刃,孤身入城,能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取決於說服少城主與否;誰都能插科打諢,唯獨他兩父子不能。
舒意濃與墨柳先生交換眼色,墨柳點了點頭,女郎沉思片刻,才擺手道:“我明白了,闕伯伯請起。闕氏的忠誠毋庸置疑,今日之事雖是險極,事急從權,亦屬無奈,我無追究之意,眾人也莫往心里去。大郎盡忠職守,闕伯伯別見怪。”這話卻是說給樂鳴鋒聽的。
闕入松算盤打得極精:從遐天谷調來鶻鷹衛,就算大隊開回鍾阜城郊的酒葉山莊,外人必以為是他初奪大權,難免惴惴,須兵馬拱衛才得安睡。
此舉等若將大兵壓到七砦爭盟的第一线,說到人多勢眾能拼能打,還得看天霄城,極可能在瞬間便扭轉形勢,殺六砦個措手不及。
父子倆起身復座,墨柳先生接著問:“須於鶴後頭還有什麼布置?”闕入松看了他一眼,卻未答腔,視线微偏向對首末座,停在耿照身上,意思再明白不過。
“我能為他擔保。”墨柳心領神會,淡道:“這位趙阿根趙公子能信得過,不僅如此,我城想要突破劣勢,轉守為攻,還須著落在他身上,二爺用不著顧慮。”
闕入松點了點頭,他就算仍有顧慮,也不會當著墨柳的面說,斟酌字句般停了片刻才道:“最遲在月內,行雲堡將於阜山劫遠坪召開七砦盟會,讓我把少主和浮鼎山莊秋家的小姐帶去。此事已通知雙燕連城和龍野衝衢,時辰緊迫,料想英雄帖也將於近日發出,只有本城還被蒙在鼓里。翠光涵那頓算是我送上去,倒省了須於鶴登門密訪的工夫。”
劫遠坪位於阜山名刹錠光寺的下首,依武林山頭的劃分,已算是錠光寺地界,須於鶴敢約在這兒,必是得到了天痴上人的首肯。
以這位佛門武尊為人所知的偏幫癖性,差不多就是替行雲堡背書的意思,會中哪個敢與高堡行雲不對付,就等著被《鳴杵傳夜千燈手》教做人。
天痴獨善其身,素來不管江湖事,蹚此渾水的理由不難想像,當是為了通寶錢莊遇襲、棄徒“金羅漢”陸明磯夫婦下落不明一事。
只是須於鶴若說服天痴上人做公證,天霄城和舒意濃自然而然成為他口中的惡人,乃至影射玄圃舒氏才是幕後黑手——偏偏還真是——也非不能想像,這情況實在糟到了極處。
“……須於鶴這廝,有這麼厲害麼?”墨柳先生喃喃道:
“簡直像每一著棋都下在咱們前頭,每當搬出什麼殺著,才發現他早已備妥解法,隨手化消於無形。以咱們的兵馬,就算要一打六也不怕,但錠光寺的天痴和尚摻和進來,情況便大不相同了。二爺與錠光寺不是有點交情,能不能讓禿驢別來攪和?”
墨柳曾對耿照夸口,說漁陽無人是其對手。聽他對這位天痴上人的忌憚,少年不由得留上了心,牢牢記住這個名號。
闕入松苦笑。
“我識得錠光寺的住持智暉長老,上人不過掛單寺中,說好聽些是借住,其實就是同吃一桌霸王齋的食客,橫豎也趕他不走。智暉長老怕是說不動他。”
錠光寺從來就不是武林一脈,開山六百多年來,不曾出過一名武僧。
直到二十多年前,智暉長老替“阜山四病”之首的“痴道人”樊輕聖剃度,賜法號“天痴”,樊輕聖自此長居於錠光寺修行,而後練成佛門絕學千燈手,乃至收徒傳藝、開枝散葉,全是以掛單形式寄於寺中,錠光寺遂由香火鼎盛的叢林搖身一變,成為漁陽武林第一人的修行地,威震江湖。
至於天痴的千燈手由何處學來,一直是眾說紛紜:有人說智暉長老其實是不世出的高人,因避仇怨出家,偶被樊輕聖發現身負絕技,軟磨硬泡之下,不惜削發追隨,終於得授絕學千燈手。
也有人說在錠光寺後山禁地的石洞中,刻有千燈手的心訣圖影,乃是一名游方僧人所遺。
游方僧立下規矩,非佛門中人不得入洞,痴道人把心一橫,遁入空門成了天痴僧,才得償心願入內觀視,最後練成千燈手。
至於從什麼佛骨金身上所得、打過五百羅漢陣拿到的秘笈,乃至殺死竭魚江里吃人的惡龍,從龍腹中掏出……再離譜的說法都有人講得繪聲繪色,仿佛親見,無論口味再重、癖好再奇,總能從中找到說服自己的版本。
闕入松的夫人王氏禮佛虔誠,其父王赦的骨灰供於寺內,年年辦法事回向,香油供奉毫不手軟,巢鶴居鬧鬼時才請得僧人誦經,但這些都與天痴上人無關。
而須於鶴的盤算也不難猜測:把舒意濃拉到劫遠坪上,讓秋霜潔指控她伙同七玄盟妖人屠莊劫財,再宰了祭旗。
趁此氣勢結成同盟,推家主高競上位當傀儡,又或由他自居盟主——
“……不對勁。”墨柳先生見闕入松忽然閉口,搖了搖頭,喃喃說道。
樂鳴鋒與主位上的舒意濃對望一眼,也搖搖頭,嘖的一聲。
“確實不對,不是這樣的。怪了。”
高家四郎是只繡花枕頭,莫說盟主,連當個傀儡堡主都是笑柄,須於鶴自己亦無此人望。
恁他機關算盡,若只為走到這一步,須於鶴算是白干了,結果必不會如他所預想。
千辛萬苦搞掉舒意濃、抑制天霄城,最後為人作嫁,這種傻事的確也挺須於鶴的,卻與此際逼得眾人束手的周密布置不般配。
“不是他。”墨柳先生代替眾人做出結論。
“算計咱們的另有其人,須老兒就是台面上跑腿的一條狗。有人指點他搞東搞西,處處針對本城,圖的就是順理成章坐上盟主大位,撿個現成的便宜。”
天霄城欲借抵御七玄盟之便,號召七砦重新締盟,其余六砦多持反對。
只是隨著假七玄盟越殺越狠、災害擴大,聯手御敵的趨勢似不可擋——這原本就是血骷髏的計劃——盡管舒意濃風評不佳,各家疑慮甚多,最終仍須結盟聯保,而實力最雄厚的天霄城將無可避免主導同盟,這就是形勢比人強。
操縱須於鶴之人,卻無聲無息地扭轉了形勢,若非闕入松忠誠如犬,無一絲動搖,今晚便是勝負逆轉的關鍵,思之令人膽寒。
“林羅山?”墨柳以眼神相詢,闕入松卻謹慎到近乎遲疑。
“我同他飲宴的次數之多,雙手都數不過來,我以為他是真不會武。除非他修為高過我太多,看不出也是理所當然,但我想不到他要盟主的位子做甚。”
除了水潑不進的西山,林大爺在天下四道都有生意,央土南端的大城號禺是他發家的根本,旗下船隊跑遍南陵、北關乃至近期的東海,整年能待在北方的時間不知有無三個月。
七砦哪怕不結盟,都不妨礙林羅山掙錢,若要說是他在背後興風作浪,實在想不出所為何來。
缺乏根據的懷疑就像風寒,待察覺到時已然渾身不對勁,舒意濃主持會議的次數多到清楚何時必須加以抑制,以免由恙轉病,清了清喉嚨。
“我讓‘荻隱鷗’再查查他,不必作無端的揣測。至於反制的法子,請阿根弟弟同諸位說明。”
********************
這場軍議,直到戌正一刻才結束。
初聞如夢飛還令的闕牧風、樂鳴鋒難抑雀躍,連穩重的闕入松都禁不住喜形於色,澎湃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延長會議仿佛能延續勝利的預感,越說越上頭,舍不得輕易放手。
雖然天痴上人的威脅尚未有解,指使須於鶴的甚至都不知該懷疑誰,但“能打開驤公寶箱的鑰匙”實在是過於強大的殺器,更別提執中貫一的重要性;而少城主毫無保留地和盤托出,則是對三人莫大的信任與肯定,主從間再無芥蒂。
這絕對是旗開得勝的預兆。
況且飛還令出自“麟童”梅少昆之手,衝著這層關系,龍野衝衢和雙燕連城兩家不致被須於鶴拉攏,反天霄城陣營只消有一家倒戈,形勢又回到己方,須老兒終究一場白忙,怕是要氣得吐血。
會中做成決議:盡快揀選馬弓隊精銳,帶上秋家主仆,往鍾阜城進發,裝作闕家父子已控制住舒意濃和趙阿根的模樣,將兩人軟禁於馬車中;墨柳、樂鳴鋒則扮成馬弓手隱於行伍,大隊由副統領易從業指揮,隨侍闕入松身畔。
天霄城管制日常進出,只維持最基本的補給運輸,形同戒嚴。
如此不管是哪家探子見了,都會做出“天霄城已被闕氏把持”的判斷。
除此之外,闕入松更以鷹書通知酒葉山莊,讓夫人王氏著手籌辦婚禮,暗示三郎闕俠風將與少城主成親。
這樣一來,闕家留著舒意濃的意圖也就昭然若揭,是打算以姻親之姿入主天霄城,如須氏之於行雲堡、解家之於落鶩莊,不僅符合闕入松一貫予人的溫和敦厚形象,奪權後並未對主家趕盡殺絕,也代表他對天霄城掌控之甚,毋須斬草除根。
返回鍾阜後,闕入松將會頻繁拜訪須於鶴、莫憲卿等,極力為舒意濃緩頰,繞著圈子請他們留少主一命,同時開出足夠誘人的條件,再商議出一個能在劫遠坪拿得出手的說法,替換掉殺舒意濃祭旗的腳本。
這一切都是為了松懈幕後黑手的警覺心,讓他以為天霄城已是囊中物,不足為懼。
商議停當,舒意濃命闕家父子在衛城過夜,明日再上雲中寄,墨柳先生、樂鳴鋒亦留於此間,連司劍都在公子爺的行館留宿,未與耿照、舒意濃同回。
少女似笑非笑,抿著一抹了然於心的曖昧唇勾,瞧得耿照渾身不自在;臉皮子一向薄的舒意濃卻沒甚反應,似是想著什麼心事,神思不屬。
兩人一路無話,直到坐進仙人渡的木欄中,舒意濃仍是單手托腮,眺向月下山間,夜風吹得她柔鬢飄揚,襯與精致超凡的五官剪影,宛若仙子凌波。
木欄是個不完全封閉的大箱,可容四人兩兩對坐,據墨柳先生言,哪怕塞進七八個人,滑輪鋼索依舊運作順暢——事實證明青袍客所言非虛,耿照攀於欄底、尾隨舒意濃下山時,無論是欄內的舒意濃,抑或兩端操作機關的刀斧值弟子,皆未察覺有異。
可見這動力源不明的神秘機關,其酬載量遠超四人之數。
舒意濃坐在他對面,維持疊腿托腮的姿勢,想事情想得出神,下意識換腿時忽輕輕“嚶”了一聲,本能低頭。
只見她薄薄的白綢襠底濕濡一片,連同騎馬汗巾一並打濕,在肉感的大腿間清晰浮出X的形狀,如夾蜜桃。
那股黏膩不是水,是耿照留在她身子里之物。
少年總算明白,她為何問司琴要汗巾,非為清理之用,而是要把他給她的留在玉宮深處,勿使流去。
難怪整場軍議間女郎始終疊著長腿,他原以為是端出一城之主的威嚴,不曾想竟有這般香艷的由頭。
兩人在半密閉的狹小空間相對而坐,若女郎托腮咬唇,直勾勾盯著他,緩緩將疊膝的長腿放落,換疊一側,腿心里繃出渾圓飽滿的X,於挪腿間隨蜜膣絞擰,緩緩沁出;越來越透的襠底不但見得粉色的暈紅酥脂,還有被汗巾和襠部壓裹在……光是想像,便硬得他不得不彎腰。
舒意濃肯定是打算這樣饞他的,說不定還想試試在萬丈峽谷之上,懸在搖搖晃晃的木欄中,冒著遭人撞破的危險,就著皎潔的月光同少年偷嘗禁果。
突如其來的思緒,打亂了女郎原本的計劃。
她這才想起騎馬汗巾的事,已沒了求歡的心思,奈何化水的陽精宛若失禁,非水可比,夜風一吹涼沁心脾。
舒意濃激靈靈一顫,並起大腿,拉著衣擺遮掩,小臉紅透,垂眸回避耿照的目光,殊不知這反應更加可愛誘人。
踏上雲中寄,耿照安靜跟在她身後,兩人走在無人的鋪石道間,經過客舍時他本欲作別,舒意濃卻牽起他的手,悶著頭繼續走,直到偏僻的掛松居,汗津津的掌心感覺不出一絲挑逗,沒有要共度春宵的旖旎怦然,只有滿滿的濕涼。
“……有位前輩訓斥我,求人原諒,頭一步得先認錯,而後付出代價,盡力償還;能不能得到原諒,在人不在我。前輩以為我是不懂的,其實我聽進了,只是我怕。”
“我怕你不肯原諒我,我不敢想像那會是怎麼樣的可怕煉獄。”
舒意濃牽著他來到偏間前,顫抖著擠出一抹微笑,掌寒如冰。
“但我已決定,不想再瞞你任何事,我說過的謊、做過的事,害過的人——無論有心或無心——你都應該知道。我希望你會原諒我,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我都願意,但那不是我能奢求的。”
“能更早想通就好了,可惜我是笨。我已做了最壞的打算,這險我終究得冒,我願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