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373章 皇姑寺
站在‘順天保明寺’匾額之下,丁壽橫眉立目怒瞪著山門前的幾個小太監。
“你們敢攔我?”幾個穿著綠色團領衫的小太監趾高氣揚,“攔你怎麼了,也不睜眼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宮里女眷來降香還願的所在,便是公侯伯府的太太奶奶,也要有司禮監的小票才得放入,你這醃臢貨也配進去!”一個欺騙愚民愚婦的神棍所在,要不是佳人有約,請二爺都不來,丁壽對皇姑寺神乎其神的民間傳說嗤之以鼻,自也談不上有多敬重,和這幾個沒卵貨糾纏也失身份,直接亮出腰牌道:“連錦衣衛也不得進?”那小太監看都不看,一巴掌便將那牙牌拍開,“告訴你了,此地男子不得進,錦衣衛多個什麼!”另一個小太監吃吃笑道:“就是多了件東西,才進不去,小哥哥,你若真想進寺開開眼,咱家給你介紹個淨身師傅,瞧你眉清目秀的,進宮後可不要忘了咱家的好喲。”其他一干人同時呵呵嘲笑,說來這班人倒也不是盡忠職守,被派來干寺廟司閽這等苦差事,在宮中也是不得志的,一腔郁悶無處發泄,廟里那幫女菩薩又不好得罪,只得加倍難為進廟不得的善男信女了。
還真有日子沒人拿二爺開涮了,瞧這幫無知無畏的小太監們放肆大笑的模樣,丁壽有些哭笑不得。
“丁大哥,你總算來啦。”柔和清脆的聲音響起,只見山門內遠遠一道倩影,衣衫擺動,碎步輕盈,頃刻間便穿過鍾樓,來到近前。
“原來是顧姑娘,您認識這一位?”幾個小太監低身作揖,和面對丁壽的態度截然不同。
“幾位公公,丁大哥是我邀來的朋友,可否行個方便?”顧采薇笑語嫣然。
“顧姑娘發話,有何不可。”幾個小太監前倨後恭,“這位相公……哦不,錦衣衛的官爺,適才多有得罪還請不要記掛,我等也是職責所在,輕忽不得。”“幾位公公恪盡職守,在下怎敢怪罪,少不得還要在司禮監劉瑾劉公公面前夸贊諸位一番……”瞧著臉色變得煞白的幾個小太監,丁壽笑容如常,“只是我確不知這男子不得入內的規矩,蒙幾位公公指點,想來還須回了陪太後鑾駕進香的差事。”“敢問尊駕是哪一位?”一個小太監顫聲問道。
“在下丁壽,現掌錦衣衛事。”二爺笑著再度將牙牌亮在幾人眼前。
‘撲通’,‘撲通’幾個小太監跪了一地,磕頭如搗蒜,眼淚如雨般哭得個稀里嘩啦。
“丁大人,奴婢們有眼無珠,求您大人大量,饒了我們幾個吧。”“小人嘴賤,言語不周,這就撕了自己這張臭嘴,求您給小的一條活路。”身份低下不等於是聾子傻子,而今宮里什麼人不能得罪還是清楚的,眼前這位莫說他們,便是二十四衙門里好多祖宗們還要上趕著巴結,這事情若是傳出去,都不用丁壽說話,自有人拿他們幾個的性命送人情。
瞧丁壽站在那里不言不語,有幾個腦子活泛的立刻轉了方向,“顧姑娘,求您給說個話,救救小的們。”“丁大哥,你看這……”顧采薇不知這幾個一向和善的公公怎麼得罪了丁壽,有心說和又怕惱了丁壽,一時兩難。
“罷了,都起來吧。”丁壽不忍看顧采薇為難,“瞧在采薇面上,這事便算過去了。”“謝丁大人,謝顧姑娘,您老真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幾個眼淚汪汪的小太監又向二人連磕了數下,才緩緩站起。
“幾位既行著宮里的差事,盡職盡責那是本分,可言行上也該注意著些,這口無遮攔的,丟的可是陛下和太後的顏面。”還沒站穩的小太監們一聽這話,兩腿一軟,又都跪了下來,連稱‘該死’。
丁壽也懶得搭理他們,牽著顧采薇柔荑,並肩入了山門。
見二人遠去,幾個小內侍算是長出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
一個抹了抹額頭冷汗,道:“我說哥幾個,這事算是過去了麼,別再找後賬啊。”另一個道:“我只求能保住這條賤命,哪怕發做淨軍也好。”“說了便是你嘴賤,見到俊俏的便占幾句便宜,你又沒那個物件,口花花頂個鳥用!”背後一個憤憤道。
這一句話可扎心窩子,前面這個當即轉身撲了過去,“偏你都是對的,那麼大的牙牌舉到眼前都看不見,連累我們擔罪。”二人糾纏撕打,剩下的連忙拉架勸和,山門前登時亂成一團,無人留意一個人影繞過山門,貼著朱紅雕牆躡手躡腳溜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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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門內蒼松翠柏,交植左右,佛堂中巨燭高燒,香煙繚繞,不時傳出群尼誦經之聲,更添肅穆莊嚴。
“丁大哥你看,這寺內第一進是天王殿,殿內供奉的是彌勒佛祖,四大天王。”顧采薇親熱地挽著丁壽手臂,為他解說寺內布置。
“二進是觀音殿,三進是老祖殿,最後是大佛殿,如今寺內僧尼都在殿內禮佛。”“采薇,這幾人對你倒是客氣,咦,你又是如何進來的?”前番在顧女俠閨房,約定今日在皇姑寺會面,當時丁壽還不知這尼姑廟有這麼大來頭,太後說出陪她進香的話時,還當是自己私情露餡,嚇了一跳,如今看守門的幾個小太監一番狐假虎威,起碼讓他明了這寺廟有宮中背景,可那幾個小子竟然對顧采薇如此客氣,二爺卻有些摸不著頭腦。
顧采薇得意地一揚粉頸,“難道只有你丁大人才能來,我這小女子還進不得這皇家寺廟了?”“知道妹子面子夠大,就不要取笑你丁大哥了,快與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丁壽央道。
一聲輕笑,顧采薇拉著丁壽快步穿過側殿游廊,直到觀音殿前,指著一塊石碑道:“丁大哥,可認得這個?”“皇帝敕諭官員軍民諸色人等:朕惟佛氏之教,自西土流傳中國已久……順天府宛平縣香山鄉黃村女僧呂氏,先年置買田地六頃七十六畝,起蓋寺宇一所……特賜額曰順天保明寺,俱蠲免地畝、糧草。今仍與其徒弟女僧楊氏居住管業,頒敕護持之……弘治十二年六月十五……”“這是弘治爺的敕諭。”丁壽默念至此,悚然一驚,“難道呂尼救駕的傳說是真的?”雖說丁壽自個兒趕上了雷劈魂穿的超自然事件,可他骨子里對所謂漫天神佛可沒多大敬意,要不然也不會拿賭咒發誓當屁放,這皇姑寺傳說中又是火龍盤帳,又是指地涌泉的也太過玄乎,誰信誰是傻子,可這要不是真的,小皇帝他爹干嘛這麼照顧這里。
“坊間傳聞以訛傳訛者甚多,可也不是空穴來風,老祖殿內供奉的呂祖是一位前輩高人,與峨眉派淵源甚深,具體情由我也不甚清楚,若是好奇,屆時你可問問住持大師。”顧采薇笑道。
這等宮中秘事知道的越少越好,鄭旺妖言案還壓在心頭呢,誰願意操心他們老朱家和尼姑寺亂七八糟的關系,丁二腹誹道。
他二人正在說笑,寺內做畢早課的僧尼們絡繹而出,對寺內突然多出的一個大男人也頗為好奇,雖說無人出言詢問,可還是讓各種眼神匯聚焦點的丁二爺渾身不自在。
“那個……采薇,你此番出來令堂沒有阻止?”想起那夜凶險,丁壽心有余悸,當然相比一飽眼福,二爺自覺還是賺了。
“拜見師門長輩,娘怎會阻止。”顧采薇玉頰淺陷,貌極得意。
“長輩?哪一……”丁壽剛想發問,便聽殿門前一聲佛號,“請問這位施主,來此何干?”丁壽舉目望去,只見觀音殿前立著兩名女子,俱是衲衣芒鞋的僧人裝扮。
“兩位師叔,且容我引薦。”顧采薇引著丁壽步上石階。
“這位丁壽丁大哥是采薇的朋友。”顧采薇側身讓出一個年長女尼道:“丁大哥,這位金西白大師便是此間住持。”丁壽見這金西白年近六旬,一派安閒慈祥之色,上前施禮。
“這一位是靜因師叔,親師叔,丁大哥你可要好生見過。”顧女俠的語氣中有股子引見家長的味道。
峨眉三靜之一?
丁壽心中一動,見這位江湖中鼎鼎大名的靜因女尼年不過三旬有余,目秀神瑩,豐標脫俗,顯然修為不凡,不想還如此年輕。
顧采薇見丁壽愣在那里,不由憂心他失禮引得師叔不快,急忙重重咳了一聲。
恍然驚醒的丁壽急忙稽首拜見,“不才曾與令徒妙善女俠有一面之緣,未想在此得遇師太,一時失神,還請恕在下失禮之罪。”“原來丁大哥見過妙善師姐,真是好巧,怎不說與我聽。”顧采薇拽著丁壽袖口,語含嗔怪。
“采薇,不得無禮。”靜因瞥見二人小動作,蛾眉微斂,“此間由內侍把守,規矩不得男子入內,休要為西白師兄招惹禍端。”“無妨無妨,”金西白笑道,“一入空門,無相無作,何來男女之別,既是采薇佳友,可入內敘談。”“正要叨擾住持,明日太後進香禮佛,不才此來也是想觀摩一番寺內布置,早做准備。”丁壽道。
“哦?未請教貴介何處高就?”金西白訝異道。
“錦衣衛處掛個閒差,教住持見笑。”丁壽奉上牙牌。
“原來緹帥當面,有失遠迎,請入方丈詳談。”金西白舉臂相邀。
靜因卻道:“寺內供奉皇家也非一次,有師兄足矣,小弟還有功課,便失禮告退了。”說罷作別而去。
丁壽也不強求,與顧采薇隨著金西白進了方丈室,一番閒話敘談,又被引著觀摩了一番叢林景致,二爺走馬觀花,草草看過,倒是對寺中偶遇的幾個俊俏小尼頗感興趣,礙著身邊顧采薇跟得緊,沒敢多看,直到日斜離寺,也無機緣攀談,心中甚是抱憾。
那邊廂靜因回了禪房,在蒲團上閉目誦經禮佛,正自物我兩我,心性澄明之際,忽聽外間院落‘撲通’、‘誒呦’兩聲,聲音不大,卻難逃她的耳力。
信步出了禪房,踏著卵石小徑,靜因轉到側院,見一個唇紅齒白的俊秀男子坐在地上扶腿輕聲痛吟,不由黛眉輕鎖,微微錯愕。
“你是何人,擅入此間是何居心?”靜因神色清冷,語意不善,此處居住的都是嬌弱女尼,此人翻牆而入,難保不是色膽包天的登徒浪子。
“師傅救命。”那男子苦苦哀告,聲淚俱下。
靜因不覺奇怪,此人身上並無重傷,何談救命之說,不由俯下身子詢問道:“你傷了何處?”“我……”男子仰頭欲答。
“你是女子!?”靜因見此人喉間平平,驚愕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