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時才八點半,老大見大家實在是累了,難得大發慈悲地讓我們結束加班,只要求明天回來時是精神抖擻的狀態。
孔嘉陽以為我十點多才能結束,還說准時在公司下面等我,我沒對他說提前下班的事,回來時發現他在主臥的陽台那邊打電話。
他打得尤為專注,雙臂倚著陽台朝外望去,我依稀可以看到他溫柔上揚的嘴角。
自從那場修羅場一般的家宴之後,他遠房侄女似乎是被狠狠教育了一頓,和他打電話的次數大大減少,最近只偶爾和他通話。
我沒有打擾他,回次臥換了身家居服,然後就對著電腦安靜地思考節目新的策劃點。
再出來時孔嘉陽已經在主臥的床上睡著了,手機還在他手邊,已經暗了屏幕。
輕手輕腳地給他蓋上毯子,我坐在床邊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他來。
大概因為最近太忙了,他休息也不是很好,眼下一片沉青。
我心疼地親了親他的嘴角。
走到廚房想洗個水果給他吃,卻發現水龍頭不知什麼時候壞了,出不來水。
我記得他手機里有修理人員的電話,又不想打擾他睡覺,便悄悄拿了他的手機,到客廳去。
我們知道各自的手機密碼,但沒有看過對方的手機,這是我第一次打開他的手機。
打開孔嘉陽的“最近通話”,我一時間呆住。
手指滑了滑,最近通話里,每一段時間他都會給一個人打電話,往下劃到我和他之前因為誤會而冷戰的那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會給她打電話。
而他對她的備注竟然是“媽媽”。
我不可置信地撥打過去,那邊只傳來一句冰冷機械的女聲“您好,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核對後再撥”。
驚詫不解之下,我想到了他多年的好友沉洲,於是立馬給他打了電話了解情況。
那邊的沉洲聽了我的疑問後,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說道:“我以為……你是知道的。”
他緩緩地向我陳述一切:
“你也知道,嘉陽他十歲就失去了父母,他又很快被送到了國外,身旁沒有一個親近的人。對於一個才十歲的孩子來說,還沒從失去雙親的痛苦中恢復,就又被拋到異國他鄉,在不熟悉的環境里生活,與不熟悉的人打交道,獨自治愈著,孤獨地學著成長。”
“嘉陽是到中學的時候個子才高了起來,中學之前,他經常因為身材瘦小被外國孩子欺負。小孩子什麼都不懂,但他們會很默契地抱團排擠亞洲面孔,我和嘉陽也就是那個時候成為朋友的。”
“他那個時候話很少,被欺負了也很少會對老師對寄養家庭開口。後來我們關系越來越好,他有的時候也會和我講講他心里的想法,但也不是很多。”
“直到有一次,我發現他拿著手機打電話,一直在說話,臉上洋溢著笑容。我問他是誰,他特別不好意思地說他在給他媽媽打電話。我當時也很傻,沒腦子地對他說了‘你媽媽已經去世了’這種話,他就篤定又執拗地說他媽媽一定會聽到的,我當時很不懂事,覺得他不正常,就一直和他爭辯,他很生氣,最後我們倆打了一架。”
“漸漸我才知道他需要一個傾訴的人,需要一個寄托。因為他很想念母親,又無處訴說心里面快要決堤的痛苦,所以才會給媽媽打電話,並且深信她會聽到。”
“後來事情變得越來越好,他也不會每天都給媽媽打電話了,但是他一直以來遇到不想面對的事情,就會逃避,所以每每這種情況他就會給母親打電話,傾訴他的煩惱。當然了,日子平坦的時候他也會給母親打電話,講述一下自己又經歷了什麼開心的事,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人。”
“嘉陽他現在已經成長為了最好的樣子,但是,如果去掉他之後努力學來的種種模樣,他本質上就是一個孩子。”
“一個在白天的日子遭受過欺凌,在黑夜里孤單無助,瘋狂想念已經離開人世的父母,有很多很多話想對母親訴說,所以才會拿起手機撥打媽媽的空號的孩子。”
我握著手機,才剛聽眼淚就落了下來,到最後我已經視线模糊,向沉洲道了謝,顫抖著手指把電話掛斷。
我無法想象如果我是孔嘉陽,我在那種情況下去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經歷了不好的事情,我會怎樣熬過一個個漆黑可怕的夜晚。
腦袋里面各種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涌向我,我才意識到,原來種種事件都是有跡可循的。
怪不得孔嘉陽在我和他冷戰期間頻繁地打電話,總是輕聲細語,總是聊很長很長時間,原來是向最信任的媽媽傾訴,詢問她他該怎麼辦。
再次打開他的手機,點開“短信”。
在和“媽媽”的界面中,一直是他在發短信,一條條短信無一例外前面都是紅色的嘆號。
全部都是沒發出去的短信,從下往上,都是他想要給無比想念的媽媽傳遞的消息:
【媽我今天去楚楚的公司了,她見到我很開心,我能感受到她也在全身心地愛我。】
【媽我和楚楚和好了!之前是誤會哈哈哈哈哈!】
【楚楚要和我離婚,她有喜歡的人。】
【和楚楚一直在冷戰,她好像很討厭我的樣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中流出,再繼續看下去我覺得我可能會壓抑不住爆哭,而且這是他發給媽媽的心里話,我後知後覺地發覺我這是在侵犯他的隱私。
跑到洗手間里花了二十分鍾平復心情,我洗了洗臉,又檢查了一番,才又回到主臥。
剛把手機放到床邊,孔嘉陽就醒了。
他一睜眼表情怔了怔,問我:“楚楚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睡多久了?”
我順勢躺在他旁邊,笑著回答:“我提前回來了,沒告訴你。”
“眼睛怎麼紅了?”他習慣性地捏了捏我的腰,十分敏銳地捕捉到我發紅的眼睛。
看著他關切的眼神,我感覺眼眶里一股熱流又要涌上來,我慌忙鑽進他懷里,不讓他看出異常。
“剛才看了個電影,哭得不行,丟死人了。”我抱緊他,悶聲悶氣地說。
“以後不要哭了。”他用大手安撫地拍了拍我的背,隨後又低頭看了我兩眼,調皮地來了句,“好丑啊。”
“孔嘉陽!我今天非要好好治治你的嘴!”我橫眉怒目地說。
翻了個身坐在他身上,我居高臨下地望著孔嘉陽含笑的眼睛,低頭給了他一個深吻。
明明想好不能在他面前哭的,但在他身上快速起伏時我還是不受控制地哭了,帶著哭腔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喊他老公。
孔嘉陽眼尾也泛起紅,身下的速度不斷加快,最後他用大手扣住我的後腦勺,將我所有的嗚咽都吞進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