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謝謝你
十月知秋,南方還在秋高氣爽甚至遭遇秋老虎時,江南乃至北方便已然初沐冬日,這是象征著歸期的時節。
秋月圓,寄相思,每當秋季來臨,天高氣爽,月亮亦是越發的圓潤。
夜幕降臨時分,只見一輪明月高懸天際,皎潔冷光照亮普世大地,穿過江南一帶特有的拱橋建築,明月在拱橋下的石洞中神奇的串聯在一起,這便形成了江南人祖祖輩輩口口相傳的湖中串月奇景。
此景也昭示著世人緬懷相思之時,不知不覺中,一年一度的中秋節將近了。
中秋是團圓的節日,亦是出行走商之人回歸家鄉的日子。
今年的景氣很不好,不僅有著皇帝的諸多為難,還有流言的中傷,除了北上西去的豫商稍微賺了點小錢以外,南下的豫商基本都在永州被迫賤賣了所有的貨。
別說賺錢了,能夠安然回到豫州過年已然是不幸中的萬幸。
自古有人歡喜便會有人愁,能夠回來的小商販都感慨自己撿回了一條命,而愁的人卻日日在碼頭翹首以盼,也未盼來思念之人。
姬夫人從九月份就失去了姬老爺與姬墨舒的消息,起初是姬老爺沒有回信,可是最近,就連姬墨舒的消息也沒有了。
作為一個留守家宅的坤輩,昔日尊貴的貴夫人不得已日日在碼頭盼望,甚至只能放下身段挨家挨戶去問回來的豫州人有沒有見到她的丈夫和女兒,如此一度讓人十分唏噓。
姬夫人忙於打聽姬老爺和姬墨舒的消息時,還有人在暗中打聽,太和帝也失去了姬墨舒的消息。
彼時,皇宮內。
太和帝看了羽林衛傳回來的消息,手中端著的瓷碗便狠狠的摔在地上。
精致昂貴的琺琅彩就此四分五裂。
“混賬!”
“陛下息怒。”
羽林衛們連忙匍匐跪下,嚇的瑟瑟發抖。
他們按照太和帝的吩咐前去跟蹤姬墨舒,此去的任務是打探姬墨舒會見之人,並不是真的要動手抓人,可是跟到一處峽谷之後便跟丟了,就好似之前在青州的時候一樣,多日搜查一無所獲,皇家羽林衛竟是連具體什麼人都沒能查明。
“飯桶,一群飯桶,朕養著你們有何用?”太和帝怒斥一眾跪地的侍衛。
“陛下息怒,屬下已然在加緊排查,那處峽谷非常大,地形復雜,或許有密道,排查需要一點時間。”羽林衛統領解釋道。
“時間時間,你也會說需要時間,這個空擋你們覺得她會老老實實呆在原處讓你們排查嗎?”
“陛下恕罪。”
“一群飯桶,如此沒用便去守大門。”
太和帝背著手來回踱步,好不容易有了线索,結果又斷了,知道他為了爭取這個破綻費了多大的功夫嗎?
現在不僅沒有抓到人還打草驚蛇,如此若還想找到她可就難了。
羽林衛們都不敢說話,只能等待皇帝的吩咐。
想了又想,太和帝轉過身面對羽林衛,“去,盯緊姬家還有那群商賈,把那邊排查的人都撤回來罷,全都去盯緊姬家,不要暴露自己,也不要過多為難,一旦有姬墨舒的消息立刻稟報。”
“是。”
“滾罷。”
“屬下這便滾。”
太和帝陰沉著臉,既然姬墨舒去了那處峽谷就失蹤了,那說明那里肯定有人。
從所設的機關與隱秘性也能看出,那人來頭不小,從多次試探來看昭陽與姬墨舒關系匪淺基本也就八九不離十了。
既然如此,與其浪費諸多人馬陪那只狡猾的兔子捉迷藏,不如守株待兔,讓那只兔子主動找上門,哪怕那只兔子不上鈎,抓到姬墨舒指不定也能打探到一些東西。
本著這個想法,太和帝的腦海中再次冒出來一條陰險的計謀。
而此時的峽谷深處。
前幾日與蘇輕舟一番交流之後蘇娘便深陷思考當中,她反思了自己與姬墨舒相識相戀的過往,竟是發現過往一直都是姬墨舒在體貼的迎合她,無條件理解信任她,那人甚至從未對她說過只字片語的重話,這是姬墨舒第一次忤逆她,卻得到了她惱羞成怒的報復。
究竟是因著什麼在瘋狂?
就連她自個兒都說不清楚,這是由多種情感促成的瘋狂,有嫉妒,有害怕,也有那份悄然發芽的在意,不知不覺間姬墨舒在她心里已經占據了一個極為重要的位置,以致於她輕易就被姬墨舒激的失了分寸。
魏孝義說得對,她不僅做人失敗,做戀人更失敗,哪怕是做皇帝亦是不合格。
她處於三角形的中間,做人顯得薄情寡義,做戀人太自私不懂包容,做皇帝卻又不夠冷酷公正,她迷失在身份圍成的三角中,情緒化的她把一切都弄的一團糟。
若不是蘇輕舟與魏孝義那一番剖根究底的話,她甚至不知道問題在哪。
如今天下流言四起,太和帝只顧打壓她而罔顧國事,現在全國百業凋零,民生疾苦,科舉縮減,士族把控朝廷只顧著結黨營私,僅剩的有能之人卻被排擠到不毛之地。
商戶連年虧損繳不上稅,頗具資產的商賈尚且如此,地里刨食的農民便不說了。
這個國家留給她的時間不多,若不抓緊些,哪怕以後她成功登基為王,得到的也只會是一個分崩離析的朝政,根本不利於統治。
思及此處,她展開地圖,在早已策劃好的路线上依次做出標記。
仔細琢磨的時候時間總是過的飛快,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她放下手中的筆墨,扭動了下脖子,脖子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而發出磨人的咔嚓聲,她稍微放松了下身體,這才走向就寢的那間木屋。
姬墨舒還在睡著,錦被堪堪蓋到肚子,床頭的桌案上正放著今晚她特意命人做的補身體的藥膳,然而,從剩下的食物來看姬墨舒該是紋絲不動。
“今日姬姑娘還是不吃不喝嗎?”
“嗯,奴婢不管怎麼勸還是不吃。”侍女垂眸小聲說道。
蘇娘垂下眼,自從那荒唐的一夜之後姬墨舒的精神便急速崩潰,到了這幾日便不吃不喝了,每天都會憔悴幾分。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若換做以前的她或許會失了耐心而惱怒的命人直接灌,可現在卻不敢了。
“你先退下吧。”
“是。”
侍女退了出去,她走向躺在床上淺眠的姬墨舒,坐了下來。
“怎的不吃東西?這樣下去身體如何受的了?”她輕撫姬墨舒變的瘦削蒼白的臉,輕柔的動作讓姬墨舒漸漸回神。
姬墨舒的雙眼漸漸有了聚焦,並未看向蘇娘,她張了張嘴,長期滴水未進而干澀起皮的唇瓣因為張嘴的動作而裂開,朱紅色澤漸漸染紅蒼白的唇瓣,如同綻開的曼珠沙華,襯著那種蒼白的小臉極為妖艷。
在密閉的空間中她再度變的拘束起來,屬於蘇娘身上的氣息籠罩下來,直壓得她喘不過氣。
這不是真正的窒息,可她卻真實的感受到窒息的感覺,咽喉似乎被一塊大石頭堵住,她只能通過一根針管來呼吸,十分費力。
說到底她也不想發展到如今這樣如同仇人見面的境地,被蘇娘軟禁的日子里,蘇娘不讓她離開這個院子,好在她還能在院子里坐坐,不然怕是分不清青天白日,數著日子,她已經在這里逗留近一月,這其中每一天都在加重她內心的煎熬。
也不知道顧婉約有沒有打探到爹的消息,娘有沒有知道爹的情況,就連她自己也快一月沒有傳信回家,娘怕是會擔心。
姬家人丁不旺,一家三口,爹失蹤了,她也杳無音訊,娘該如何是好呀?
思及此處,眼眶再度紅了,她到底做錯了什麼,需要遭受如此苦楚。
“怎麼了?可是飯菜不合胃口?那喜歡什麼,我讓她們做,對了,就你喜歡的那個豫州醬肘子和灌湯包可好?”蘇娘注意到姬墨舒發紅的眼眶,提議道。
她不提還好,提到豫州醬肘子和豫州灌湯包姬墨舒的眼淚就止不住的掉。
姬墨舒流著淚,“讓我走吧。”她再次重復著不知道重復了多少次的請求,雖然蘇娘一直沒有答應她,可是除此之外她沒有任何的請求,唯求一死。
蘇娘的動作再次一滯,眸子垂下來,修長而卷翹的睫毛擋住了她的神采。
姬墨舒的寧死不屈讓她感到深深的無力,她承認,這場唯一的拉扯中她認輸了。
“墨舒,你變了。”
姬墨舒的眼睛微微轉向蘇娘,沒說話。
蘇娘又說,“曾經的你堅強又溫柔,哪怕輾轉病榻十余載亦是屹立不倒,可現在的你卻懦弱又無能,只知道逃避。”
聽到她的話,姬墨舒苦笑,“我沒有變,只是命途多舛,因著你,我被迫站在眾矢之的,皇帝,朝臣以及你那些手足都因著我們的關系找上我,用我的爹娘還有族人要挾我,這些原本與我沒有任何交集的人均把我當成與你談判的籌碼,你讓我如何是好?這背後摻和的責任我承擔不起了。”
“你怎的不與我說?”蘇娘輕嘆。
“說了又有何用?還是說你覺得爬上那個位置就能只手遮天?身在其位身不由己,現在是如此,以後只會越來越多的人想分一杯羹,我要的東西你亦是給不了。”姬墨舒搖了搖頭。
“你怎知我給不了?”蘇娘就好似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雖無力,卻不願承認。
“我要的也不過是一份簡單存粹的愛罷了,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可你的一意孤行卻給我強加了許多本沒有的責任,甚至執意要孩兒……哪怕我真的不該如此懦弱,至少也該給我一點考慮的時間吧?”
姬墨舒的淚水更襯著她滿臉的疲憊,從蘇娘身份改變的那一刻起她們的關系就不再純粹,這里頭摻和了太多的利益,不再是兩人之間的事,甚至會牽扯到國之大事。
曾經與她沒有交集的責任忽然降臨到她身上,她有過掙扎與樂觀希望自己強大起來,可這份責任遠超預期。
慕然回首,她發現有些東西生來便注定,她命中沒有,不管如何努力都不會有。
一介書生的她根本承擔不起,更怕她會成為蘇娘的累贅。
“……”
沐浴在濃郁絕望憂傷中的姬墨舒終究是讓被執念衝昏頭腦的蘇娘變的柔軟,她轉過身坐在床沿,彎曲的脊背顯得很落敗。
她又記起姬墨舒曾經與她說過,君與臣有著絕對的鴻溝,或許,曾經的她們都有過非常想當然的時候,那份樂觀終究是被現實狠狠的踐踏了。
都說皇家人沒有愛,估摸著不是指真的沒有,而是能與皇家人相戀的都是臣,君臣之道導致沒有愛。
“摻和了太多利益的關系讓你不舒服了是嗎?”
姬墨舒的淚凝在眼眶中,她艱難的撐起身體,詫異的看著蘇娘的背影。蘇娘並未看她,依舊是垂著頭思索著什麼。
“我會用避子湯,待安全之後便讓你離開,也給你考慮的時間,有朝一日若我真的能登基為王,會慎重處理此類問題。”
出乎意料的,蘇娘竟真的做出了讓步。
這一刻,姬墨舒淚流滿面。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