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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4章 (中)

風雨里的罌粟花 銀鈎鐵畫 34308 2024-03-05 16:55

  趙嘉霖表情凝固了片刻,然後平靜地說道:

  “勸我去墮胎的就是他。”

  “操他媽的!”

  我忍不住暗罵了一句,然後繼續看向趙嘉霖,“怪不得你爸跟你那幾個叔叔都看不上他呢!你還說你不知道他們為啥瞧不上他,換這事兒遇到誰家,誰家當爸當叔的,心里能過得去?你呀你,嘉霖姐,你腦子也是真的大!就這樣的人,你還要跟他結婚?你腦子被山炮轟了、還是被懷遠門擠過啊?”

  趙嘉霖卻像是自己犯了多大錯一樣,有些懊喪地低下頭:“呵呵,誰說不是呢……我現在想想,我自己腦子確實是出了問題了。當時我還瞞著,我家里人還不知道這件事,我是在當時的閨蜜的陪同下,去婦幼醫院做的檢查的;過後,我還是不死心,給他發了信息,他這才到學校找我……呵呵,可笑的是,他勸我打掉的時候,還給了我墮胎的費用——我高中時候,家里給我的一個月的零花錢就夠別人家爸媽一個月的工資了,我差他那點錢麼?但是當時我年齡小,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當下想著的,只能是把事情瞞下來……

  可是又過了兩三天,阿姨……也就是他媽媽,卻從他那兒知道了這件事,之後阿姨好心好意地帶著他跪到了我家門口,一個勁兒地給我阿瑪跟我額那磕頭認錯,但也就是這樣,把我懷孕的事情捅到了家里……我知道阿姨是好心,我額那活著的時候也是個比較好說話的人,在那天長談之後,阿姨跟我爸媽商量的,是要我把孩子先生下來,等我上大學,在開學之前先把結婚證領了、再等我大學畢業之後再辦婚禮,一切說得好好的,他全程也沒怎麼說話……我還以為一切都會順利呢!可沒想到,我額那臨送他們母子倆離開之前,他卻回過身來,言之鑿鑿地說,他不願意娶我,他就想要我把孩子打掉……他說我和她之間不可能幸福的,他還說,他心里已經有人了。”

  說到這,趙嘉霖又滿眼委屈地抬起頭,凝視著我。

  ——七八年前……

  我忍不住舉手搓了搓下半邊臉,咂咂嘴道:“嘖……他心里那人,是夏雪平吧?”

  趙嘉霖苦笑著點了點頭:“現在,你應該徹底知道我為什麼討厭夏雪平了吧?”

  “要是照這麼說,她活該招你討厭,這事兒不冤。”

  我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說道,心里卻有些五味雜陳——岳凌音幫著退回來的禮盒,還在樓上的辦公桌下面躺著呢,只不過此刻,仍不能夠對事實做出准確判斷的我,只能順著趙嘉霖的話往下聊下去。

  趙嘉霖嘆口白色熱氣,接著毫無波瀾地說道:

  “時至今日,我已經不知道那天晚上周荻和他媽媽是怎麼離開的我們家的了——我四叔總跟我吹牛說,當時他出手把周荻給打了個全身骨折,但我知道就以我四叔的身手,連我都打不過,更不用說周荻了,別看他是個混黑道的;我猜應該是被我阿瑪給罵走的……而我聽到他說的那幾句話,一氣之下我就離家出走了……我找了個賓館住了一晚,去閨蜜家住了一晚,然後第三天白天,我讓閨蜜陪著我去了醫院,我自己去打掉了那個孩子。而當時,周荻也並沒告訴過我,他對夏雪平有意思,我也還沒看過他寫的那些記錄著怎麼跟已婚的夏雪平發生的風花雪月的那些事情;但是,當時的夏雪平已經很出名了,而當時的風紀處也越來越拉胯,本地那些小報紙便也越來越猖狂,繼而,寫關於夏雪平的風言風語的報道也就越來越多,所以,很容易地,我就知道了夏雪平可能跟周荻之間發生過什麼。於是,在我離家出走了一周之後,我就來了市局這邊——那是我第一次來到市局這里,”緊接著,她又抬起頭,側著身子看了我一眼:“好像當時,就在咱倆現在站著的位置,我去前面拐角的那家超市里買了把切魚用的長刀,就來找夏雪平決斗了。”

  “再然後呢?”我表情復雜地看著趙嘉霖。

  趙嘉霖卻搖搖頭笑笑:“那還用說麼?肯定是我輸了……我當時根本不會打架,但是你媽媽夏雪平也是赤手空拳。那是我到現在跟夏雪平打過的唯一一架,她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按倒在地了,當然,她也沒好到哪去——”,趙嘉霖說著,又有點諷刺地看了看我,對我問道,“你跟她,你們母子倆好的時候,曾一度好到我無法啟齒的地步了,那你一定知道,她左臂上有一道刀疤對吧?那就是我拿著那把刀給她劃傷的。”

  她說得沒錯,夏雪平的左臂上確實有一道傷疤,足足有7厘米,但是很淺很淺,那是我經常會忽視的一道傷疤,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來,需要上手去撫摸才能感受得到,況且比起夏雪平身上的其他各種奇形怪狀的傷痕,那道疤並不是那麼的起眼。

  趙嘉霖委屈又憤怒地看著我,繼續回憶著:

  “當時我被她就那麼按在地上……我心里憤怒也屈辱極了!我心想我堂堂伊爾根覺羅家的三小姐,從小到大都是被人捧著的!我要什麼就有什麼!如今我被你這麼個殺人不眨眼的、臭名昭著的女警察摁在地上還動不了、而且你還搶了我的男人!你憑什麼?於是,我就直接跟她說了我是誰、我為什麼要來殺她;可我沒想到,她聽了之後,卻完全像個局外人一樣一頭霧水,甚至在把我銬起來後,她還叫來了周荻,還當著我的面兒給周荻教訓了一通——但我當時又想,周荻那是我的男人,你憑什麼教訓!你不就是個刑警嗎?你不就是個小警察嗎?你還比我歲數大那麼多、你還有兒子、還有家室,你有什麼資格跟我搶男人?行,我的男人心里不是喜歡你麼?心里不是喜歡所謂的”F市第一女警察“嗎?那我就也去當一名刑警!我就要看看,我會不會做一個比她更優秀的刑警!我就要看看,將來這個所謂的”F市第一女警察“的名號到底是誰的!呼……”

  說到這里,趙嘉霖卻突然無力地長吁三口氣。

  我以為她在哽咽,便又拿出了那包面巾紙,靠近了她的身子,可仔細一看,她卻只是閉著眼。

  於是我只好把紙巾重新放進大衣兜里,然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右臂。

  稍緩了一會兒,趙嘉霖卻睜開了眼睛:“但或許,我是誤會夏雪平了。”

  聽到這,我卻不禁眼前一亮。

  可她接下來的話,證明我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只是我自作多情。

  “我今天跟周荻吵了這一次,我才知道,他其實從我小時候,他認識我開始,就一直認為我對於他來說,是一個累贅、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公主病“、一個”假女強人“、是一個只會任性和憑借家世鬧脾氣的花瓶大小姐……就算是沒有夏雪平,來個什麼”尚雪平“、”左雪平“、”東雪平“、”丘雪平“的,周荻也不見得會對我好……周荻跟我說,他從我纏上他那天起,他就無時無刻地不在後悔著,他曾經救了我,或者,他在救了我之後,他覺得自己也不應該陪著我上了那輛救護車……或許……或許啊,就算是沒有夏雪平的存在,他也根本不會喜歡我的……在他的心里,我永遠比不上任何人,跟別提是夏雪平了……”

  我轉過身站定了之後,同情地看著趙嘉霖,我深切地感覺到眼前原本挺有魅力的、大家一向認為傲不可攀、高高在上的“冰格格”,其實卻在對周荻的失理性的執著、跟自認為身處於夏雪平的陰影之中,早就迷失了自我。

  ——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於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抬手拍了拍趙嘉霖的肩膀,對她加油打氣道:“那你就做你自己就好了啊!就我所知,你在重案二組也抓過不少罪犯、粉碎過不少暴力團伙和做事比較出格的黑道社團,不算是人中龍鳳,你也算得上建功立業了吧?你有顏有氣質、又有能力又有榮譽,能在全F市這麼多女警里闖出自己的名堂,而且你的名號還是跟夏雪平是平起平坐的,不存在你們倆誰高誰低的,對不?周荻不欣賞你,自然會有人……”

  我其實本來還在想著,該怎麼拿捏一下自己安慰的詞匯的溫暖程度,可千萬別讓他聽起來像是我在想著趁人之危跟她調情,可我剛說到這,趙嘉霖卻忽然含著眼淚的雙目突然抬起,直勾勾地盯著我,對我咬著牙說道:

  “不行!憑什麼他覺得我什麼都不是!秋岩,我越想越生氣!這事兒不關夏雪平的問題,也不關什麼他愛不愛我的問題,他連最基本的對我的尊重都做不到,他憑什麼?是,他或許是個天生干特工探員的料,但是自從他認識我之後,我父親又不是沒使過勁兒幫助他,如果不是這樣,他能當上現在這個情報二處的行動課課長嗎?秋岩,我想證明自己給他看,我趙嘉霖不是那種一無是處的女孩!”

  ——說句實話,趙嘉霖的那雙眼睛,是我來市局之後早出晚歸的時候最常看到的事物,大部分時候都是冰冷的,而最近隨著我倆越來越熟悉,她對我的目光也會越來越溫暖、越來越友善,不過總歸都是美好的;

  但是此時此刻,她的眼神,讓我覺得有些鑽心的害怕,那是一種痴念至極而到了怨憎惡境地的走火入魔。

  “你……你為什麼非要讓他認可你?你非要給他證明干什麼……”

  “他花著我的錢去買車!穿著我送他的衣服去泡美女!借著我們家的人脈去跟名聲做他自己的事業!當然這些都無所謂了,婚可以離,過去的一切我都可以當作沒發生過,我都用不著他淨身出戶!但是,我必須讓他承認,我趙嘉霖不是一無是處!就像你說的,秋岩,我也有能力!明白嗎?憑什麼大家都看得到,就他周荻看不到?我就是要讓他對我認可、要讓他對我低頭!我就是這樣的人,我就是這種脾氣!是,他現在在F市,乃至在全國的情報界都是個中翹楚,但我必須要讓他知道,姑奶奶我不會吃他的回頭草,並且,他離開了我之後啥都不是!”

  說著,趙嘉霖眉毛一橫,秉著呼氣將自己的右手一把緊緊握住了我的小臂,看著我急切地說道:“秋岩,你得支持我!你必須支持我!你看,你說你要反手算計胡敬魴,好,我幫你了吧?我已經都幫你把地方黨團的議員找好了,現在就差切實的證據和黑料了!我把你當回事兒,秋岩!你有沒有把我當回事兒呢?你不是說過,你我已經是戰友了麼?而且你知道的,我在局里連朋友都沒有!他們都管我叫”冰格格“,那是他們在夸我嗎?他們是在說我趙嘉霖一點都不平易近人、總樂意端個架子!這些我以前不在乎,現在也不在乎!但是,我現在,在我身邊能夠支持我的、幫我加油打氣的,就只有你了啊!現在我要向周荻證明我自己、將來說不定我還要對付他!秋岩,你願不願意幫我啊?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你難道不想因為他搶了你的”夏雪平女王大人“,跟我一起對付他嗎?你就幫幫我吧,秋岩!”

  我承認,我真的是個不會拒絕別人的人。

  而此時她閃著淚花的雙瞳,更讓我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她說的這些理由,更加讓我難以拒絕。

  “那你要干嘛呢?”

  趙嘉霖凝視著我的眼睛,突然露出了一絲滿帶渴望的笑意,伸出雙手緊抓住我的手腕:“你那天不是說,你找到了一個門路能去”知魚樂“麼?干脆我陪你去唄?咱倆進去看看!周荻他派出去的人,不是全都沒回來麼?那我倆就一起去一趟,再回來一個,給他看看唄?”

  此刻的我,心里有八成把握,趙嘉霖可能是瘋了。

  “不過有一點他沒學會,那就是對自己對生活感到心滿意足”

  ——此時的我,突然想起了夏雪平最喜歡的那本《荒原狼》里的一句話。

  “嘉霖……這事兒不行。”

  “不行?那天在食堂里,你明明答應我陪我去看看的,你怎麼能吃了吐呢?還是說……你們男人都這樣?”

  “這跟男人不男人的沒關系,嘉霖,你那天說的是讓我陪你在外頭看看的吧?今天你這又變成要”進去看看“……我說實話,這幾天我掂量來、掂量去,那天是我腦子一熱我才答應你的,現在我都覺得哪怕是在外面看看,我都不能帶著你……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其實我也記不得……

  好吧,我可能確實就像她所說的那樣,在玩“吃了吐”這一套,那天我會答應她,純粹是聽說周荻罵她,一時間我心里不知道為啥怎麼發了通無名火所以才跟著生氣,但是後來我仔細掂量掂量,我發現這件事真不經琢磨,越琢磨越不是個事。

  我倆肯定要偽裝自己並不是在給誰出任務,但是一個男人帶著一個大姑娘逛窯子,這件事怎麼想怎麼不對勁。

  “秋岩,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趙嘉霖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女人?”

  我嘆口氣,輕輕掙開了趙嘉霖的雙手,稍微退後了半步,然後無所適從地撓了撓頭,在她突然變得失望的目光中,我又不得不上前一步去,猶豫半天,還是先擺了擺手:“就這麼說吧,你剛才跟我說了那些掏心窩子的話,現在你問我我會不會幫你,我肯定不能說不行。而且不提別的,就最近這一段,咱倆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好幾次了,咱們倆咋說都是有交情了,而且你還幫了我,咱說我跟胡敬魴咋樣,我一小蝦米到底能不能掰得過他的大腿,那都是兩說了,但你至少幫了我,所以你說要我幫你、支持你,於情於理我都得答應;但是,”知魚樂“這事兒我想了,這不是腦子一熱就要去做的事情……我感覺你現在情緒不對,嘉霖,你先冷靜冷靜,你也讓我順口氣,我慢慢跟你說。”

  說著,我又從口袋里掏出那包煙,從里面叼出一根香煙來。

  “還得借個火。”我又拍了拍趙嘉霖的手腕。

  趙嘉霖卻突然眼珠一挑,眉毛一橫:“那你得給我來一根。”

  “啊?你抽過煙麼?”

  “你管我?你不給我根兒煙,我就不借你打火機!”

  看著她突然又變得有些刁鑽的模樣,我也不再勸阻她,更有心想看她出洋相,便給她遞過去了煙盒,讓她從里面抽出一根煙來。

  她捏了一支之後,才再次掏出打火機幫我點煙,並且還學著我的樣子,把香煙叼在嘴里、將濾嘴在舌尖處含著,並且在給我點煙的時候,她也把她的那根對在我的香煙的另一頭對著火,並讓火苗一齊將我倆的香煙同時點燃。

  可緊接著,她便瞬間被香煙嗆了好大一口,隨後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咳……咳咳咳!嚯——咳咳……”

  “你說說你,在嘴里含了那麼大一口煙,也不知道吐出來點兒,全都過肺了,誰能受得了?”我在一旁有些幸災樂禍地幫她拍著後背。

  她白了我一眼,卻仍舊倔強著不把那根煙丟掉,而只是用食指和中指夾著那根煙,一會兒吸一口、含住煙霧,又緊接著把煙霧吐出去,而並不在呼吸道里走上那麼一圈。

  而我則是熟練地吸著煙,接著思忖片刻,便跟她說起我這段時間里對於那個溫泉山莊的考慮:

  首先我用腳在積雪上畫出了那溫泉山莊的示意圖,找到溫泉山莊的位置並勘察到他們的布局其實不難,這點事兒後來我才回過味來,其實根本用不著國情部從當年的“天網”衛星系統破解出來的地圖勘察系統來觀測,這玩意在谷歌地圖上就能找到,甚至谷歌街景都能把周圍的街道展示得一覽無余——北面傍山,山丘上還有個直升機的停機坪,南面和東邊都是樹林,西面則有個半開放式高爾夫球場跟野湖,愣是派大部隊去衝擊的話,攻下來是個時間問題不說,對方要跑的話也很方便;但是如果潛入的話,想要從里面撤退可是相當困難,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從里面跑出來,因為除了先前情報局那邊掌握的衛星視圖之外,其實山莊里面還有個人工湖,山莊地勢高,西面的野湖地勢低,而為了防止雨季積水造成內澇,那片人工湖則自然是挖了一條通往野湖的水泥渠,並設置了閘口負責往野湖里引水;

  而很多人普遍不知道的是,在高爾夫球場和野湖之間還有一條不算特別寬但是水很深的小河溝,算是那片野湖的支流,而且可能是因為地底跟湖底的熱量,小河溝其實還常年不結冰,水流也挺急,小孩子在里面游泳會被衝跑、對於會水的成年人倒是綽綽有余,而這條小河溝兩旁周圍都是一人來高的蘆葦叢,河溝底下還都是碎石,於是小船跟皮艇都進不去下不了水,車子在里面沒法開,這條小河溝在衛星地圖上都不容易被人看出來,要不是傅穹羽的一個朋友的爺爺奶奶的家早先就是在那附近種地捕魚、後來因為建立那個高爾夫球場才被迫搬離,隨之他把這些告訴我,我也不知道那條小河溝的存在,所以但凡進到山莊園區里,只要是能翻過閘口或者將之破壞掉,就能順著水泥渠和野湖,從小河溝那邊逃出來;

  但是我能想到的東西,先前想要潛入到山莊里面的那些探員特工們未必沒想到過,山莊的構造就是這麼設計的,所以在那個山莊里面的人也必定能夠想到這一點——先前派去潛入的特工探員們不見得沒勘察過周圍,而至於山莊里的嘍囉保鏢們,別說會不會在野湖和小河溝那里設防,哪怕就是在山莊里的人工湖設防,想逃出來就也是天方夜譚;而且先前我假設在山莊外面觀察的想法,現在看起來也有點不那麼穩妥,因為就在這幾天,傅穹羽的一幫朋友倒是在附近繼續試著幫助我觀察過山莊的動向,但是只要靠近那山莊一公里以內,就會有各種各樣的人,比如裝扮成交警、巡邏隊、和工地施工隊的人,借著附近施工以及追查前些日子策劃暴亂的借口,而強行把他們那幫孩子趕走,如果這時候,來了兩個看起來就像警察或者探員的人,那就不只是打草驚蛇的問題了;

  因此,光想著逃跑而不知道該怎麼在里面隱藏自己是沒用的,要是妄想著在里面偷點東西、打聽點消息或者大鬧一通,再試圖全身而退那更是不可能——先前潛入的那幫探員里頭,無論是周荻直屬的行動課的手下,還是咱們專案組的人馬,我估計其中不乏高手,但是有的時候,這幫做特工的最大的問題,就以我從小到大所接觸過的所有的做過同類型工作的人士而言,他們就是目標感太強了而很多時候對於自己的手段能力過於自信、於是便有些急於求成,總覺得一次行動就是求之不得的機會,於是就總想著在一次行動中就把所有事情都辦了,這個時候反而最容易出亂子——我先前在去參加國情部的選拔的時候,本來國情部的人有那麼一點不想錄用我的原因,就是他們覺得我不夠雷厲風行,做事有些優柔寡斷,但我是一直堅持覺得,按照他們給的依照尚未解密的實例而改編的習題並根據最後任務流程和結果給的標准答案,完全不是最優解;

  如果按照這個思路往回推測,那也就不難發現,為啥周荻派出去的人最後都沒回來了,先前我在情報局走廊里,大概是連聽見帶猜測,知道有可能情報局也有個鼴鼠,但是在我看來鼴鼠不鼴鼠、內鬼不內鬼的這都是小事,最主要的是那些人或許目的性太強了,而偏偏那個溫泉山莊這種地方,眼睛肯定特別的多,尤其是這個地方如果真是傳說中的那家“知魚樂”,在“喜無岸”跟“香青苑”都被打掉的情況下,這幫人一個個早就如驚弓之鳥一般,但凡來一個生分面孔,必然是要加倍提防,那這個時候,那幫探員們再做出任何的可疑的行動,必定會瞬間招來無數槍口;同時,盡管剛才從趙嘉霖那兒我聽說、也早先就從嘉霖的四叔四嬸那兒確認過周荻的私生活其實很不堪,但是我不相信情報局的所有人都是那麼花天酒地的,那麼讓他們潛入到一家色情場所,我真的不相信所有的探員都會情願為了任務而去跟風俗場所的賣春女去盡情性交的——更何況,之前還有過幾次,還居然是把幾對女探員派去潛入其中……

  就別說是兩個女探員了,一男一女我估計都會有問題……

  “……所以你想想看,你說你要跟我去,怎麼去呢?我現在想的是,最好我自己去。我前些日子出去跟蔡夢君吃飯的時候,機緣巧合遇到了一個家伙,那家伙跟自己約會的對象,說自己能夠弄到郊區一個山莊會所的邀請函,我順著就想到了這家”知魚樂“。如果我自己去的話,我感覺其實是最安穩的,大不了我就是在里面醉生夢死一圈,就當是進去樂呵樂呵,花點錢消費了。別的東西我都忍住不打探,這樣的話,他們那兒的人應該只當我是去找樂子的……”

  “應該只當你是去嫖的。”趙嘉霖打斷了我的話,意味深長地嘴角上揚著。

  我尷尬地抿了抿嘴,點了點頭:“你說你要跟我去的話,一個女孩,你跟我進去,首先咱倆是啥關系一起進去的呢?其次,你一女孩,進入那種場所,你難不成也是要去找樂子……也是去嫖的?一男一女的陣容,情報局專案組那邊也不是沒派去過……你要是跟我去了,咱倆指不定都得把命搭進去。”

  趙嘉霖卻看著我,根本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你怎麼就覺得你我一起去,就一定會把命搭進去呢?而且,女孩怎麼就不能去找賣春女、女孩怎麼就不可以去嫖女孩子?”

  她的這一番話,直接給我問得有點不會了……

  “我說,三格格,您剛才問的這幾句話過腦子了麼?”

  “怎麼就不過腦子了?而且,我明告訴你,我也有個計劃,你要聽麼?”

  “你說說看。”——而在3分14秒後,我會為我自己的這句草率的話後悔不迭的。

  趙嘉霖笑得有些輕佻,也有些輕蔑,也充滿了高傲的自負和戲謔:

  “你知不知道啥叫”女綠“?”

  “知道啊,不就是那種女生有綠帽癖的、喜歡看自己男朋友或者丈夫跟別的女生、甚至多個其他女生……不是!你等會兒,你要干嘛?”

  “很簡單啊。”

  趙嘉霖又輕佻而有些急切地笑了笑:“我是最近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種性癖好的,而且我查過了,喜歡”女綠“的女孩子,是會跟著自己的男朋友或是丈夫一起去在外面風流快活的,哪怕自己的男人是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她們都會慫恿自己的男人去泡夜店、去做那種私密SPA按摩、去找樓鳳和發廊小妹,甚至還會篡奪自己朋友里面比較放蕩的女生、或者是自己花錢去找一些妓女裝成自己的閨蜜,讓她們來勾引自己的男人。而在自己的男人在別的女人身上盡情快樂和釋放的時候,擁有”女綠“癖好的女生們,她們則會像在看著一件藝術品、欣賞一場活色生香的戲劇一樣,在一旁觀賞自己的另一半在其他女生身體里的進出、衝刺——你說這些事,身為一個”女綠“都做得到,這樣的話,跟著自己的情郎一起去一次經營著色情娛樂的溫泉山莊又怎麼了?”

  我不知道她是故意裝瘋然後挑逗我玩,還是在真的發瘋,但是這會兒我不想閃躲但也不願意順著她的話來,因為如果真的由我倆去單獨行動的話,搞不好真容易能把命搭進去:“所以你要裝成我的女朋友,還是老婆呢?”

  “都行。”

  趙嘉霖眯著眼睛挑著眉毛,嘴唇嫵媚地朝上彎著,“實在不行,本格格給你做一天情人也行。”

  她說著,還故意靠近了我,衝著我的脖子呵著溫溫的氣息,並伸出了手,用著食指在我的衣鏈上畫著圈。

  但我卻嚴肅而冷靜地一把抓住了趙嘉霖的手腕:“嘉霖,你可別拿這種事情開涮。”

  “怎麼?我送上門,你這個”小混蛋“,怎麼不樂意呀?”

  一瞬間,我終於從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四個字:自暴自棄。

  “我是”小混蛋“,但你可並不是個女流氓。既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也說得露骨點兒吧:假如現在我在你面前,脫了個全身精光,然後當著你的面兒跟別的女生用各種姿勢做愛、我還要把我的私處展示在你的面前,你會樂意看麼?”

  “哈哈,你是在勾引我麼,何秋岩?”

  趙嘉霖說著,把她的臉對我湊得更近了:“而且,你怎麼就知道我沒看過你跟別的女生做愛呢?你難道忘啦?你在宿舍里,在你妹妹身上忙活、把那麼可愛文靜的一個小姑娘擺弄得叫喊連連的時候,正是我在門口錄的視頻,然後傳給的夏雪平的呀!說起來,嘿嘿,我還真有點意猶未盡!我還真想再看看你再在別的姑娘身上,進進出出的樣子呢!”

  “我沒跟你開玩笑!”

  我緊緊捏住了趙嘉霖的手腕,甚至對於她突然從一個“冰格格”變成現在這樣沒喝酒就撒瘋的如此輕慢的態度我都有些憤怒,“你我不是情人,你我是一個小組的專案組的警察——倘若咱們倆,真的按照你所說的,去了溫泉山莊,到時候,在他們的地盤,四處都可能有人盯著、都可能有攝像頭的。據我所知,你伊爾根覺羅三格格並不是個放蕩的女人,而且你我可是連手都沒拉過、嘴兒都沒親過,更別提一起上床雲雨了,這些細節,對於那些看著歡場的家伙們以及被萬人睡過的女人們而言,我倆只要是有一點兒不像愛侶情人的小舉動暴露出來,他們就都會知道你我是裝的!事到如今,我實話告訴你,在打掉”喜無岸“和”香青苑“的時候,我都有幾次差點沒命,更何況是我倆一起。嘉霖,我真拿你當朋友。你聽我一句勸,別玩火!更何況,你剛才說的那些事情,你咋不去跟周荻說?你倆正好是現成的夫妻,你說你要扮”女綠“,這不也都是現成的事情麼?”

  聽我將話說到這兒,趙嘉霖這才徹底拋棄了剛才用來偽裝的風情,露出了真摯地、十足地悲憤的表情:

  “我正是因為恨他,我才找的你!我也知道你是把我當成朋友,我也才找的你!而且何秋岩,你是在夏雪平面前自慚形穢慣了吧!我也聽說過幾個母子之間產生亂倫感情關系的事兒,但為什麼人家都是兒子主導、把當媽的控制得死死的,你卻要當她的舔狗呢?你為什麼就覺著自己不行?你就一輩子都覺得自己不如夏雪平是麼?你為什麼就一定認定了,我倆不可能活著從”知魚樂“里面出來?”

  而正是趙嘉霖的這段話,才真正戳中了我的脊梁骨。

  “……可是我倆憑什麼從里面就能活著出來?專案組和情報局行動課那麼多優秀的特工和警察、那麼多的高手都沒有……”

  “很簡單,就憑我是明昌國際董事長趙景仁的女兒!在東北這塊巴掌地上,敢惹明昌國際的人,我還沒見過!而你,你再怎麼說,也是”東北捕王“夏濤的外孫,對吧?你既然是懷疑天網的人不少都在警檢法系統里,而你外公怎麼著都算得上是他們的祖宗,我想,他們如果真的發現了你我的身份,尤其是知道了你是誰,他們也必然不會為難你的!何秋岩,我知道你清高,你來市局第一天的時候,你根本都沒跟人主動講過你到底是誰,但是你知不知道,恰恰正是你我的出身,就是高於別人的地方?我先前也一樣,我不願意把自己的家世、甚至連自己的滿洲血統我都不樂於掛在嘴邊;現在我想明白了,這些本來就是自己的資本,與其讓像周荻那樣的人占便宜、與其什麼都不干卻還得承受別人在背地里嚼舌根子,那你我自己為什麼不好好利用呢?而你別忘了,我們並不是要利用這些去撒野,我們倆只是單純去逛逛,去風月場見識見識而已!如果這件事,憑我們倆一己之力就能做成,將來見到你我該低頭、承認我們並非一無是處的,那還不是周荻和夏雪平?”

  緊接著,她又跟上了一句話:

  “到底是借著祖輩跟家里的名聲,好好地活出自己的精彩來,還是你一輩子都活在夏雪平的陰影里,而我一輩子都任由周荻看不起、卻還要被他占便宜,何秋岩,你好好想想,到底咱們倆應該選擇哪條路啊?”

  我松開了趙嘉霖的手腕,又看了看她那雙已經被執念占據的雙眼,我又低下頭長長嘆了一口氣:

  “你真的想好了?你確定你這不是因為知道了周荻和夏雪平之間的私情,而跟他倆故意置氣?”

  “事到如今,這件事跟他倆之間那點兒破事兒已經沒多大關系了。我是為了我自己的自尊!你也是個有尊嚴的人吧,何秋岩?”

  我點了點頭。

  “你這樣吧……你還是稍微等兩天,我去安排安排。你等我消息。到時候,你我一起去。”

  “好樣的!這才像話。”

  我一時間有點不敢再去看她,轉過身回到了辦公室里。

  正好傅穹羽准備關燈回寢室,於是我便跟著傅穹羽一起回到了他的宿舍,跟他安排了一下,然後我便也回屋休息了。

  ——我知道我實在是說不過趙嘉霖了,倘若我再跟她勸阻,指不定她能干出來自己單槍匹馬往溫泉山莊里闖的事兒來。

  真要是那樣的話,她肯定會沒命的……

  其實在這幾天,我一直都在收到大頭跟牛牛的輪番微信轟炸,但就因為前些日子全國上下發生的這麼些爛事,我也沒及時地做出回復。

  一直到我在這一晚回到宿舍之後,我才開了個群聊語音跟他們問了問詳細的情況;

  然後第二天一大清早,我便立刻去超市買了一大堆東西,接著驅車前往了市立醫院——

  小伊病了。

  那天在市政廣場,也發生了不小的騷動,而那個時候,包括市局在內,全市的防暴隊都已經端著警棍跟防暴盾牌出街執勤,但是人手卻根本不夠用,理所當然的,市政廳和省行政議會就動用了憲兵糾察跟特警隊出來維安,小伊、小賈跟小戚她們三個所在的女子特警隊自然也跟著上了;該死不死的,在她們剛下車巡邏沒多久,就在市政廣場旁邊的一個地下通道里,正好看見一幫暴徒聚集在那里,綁著紅袖標跟藍袖標的都有,起初她們仨以為那是紅藍兩黨的極端分子約在那里斗毆,結果湊過去了一看,才發現這幫人竟然都是一伙的,而那時候他們正聚集在那里,也不知道從哪里拐來了三個高中女生,正喪心病狂地逼著她們讓她們脫衣服,並打算施以輪奸;

  小伊她們仨趕過去之後,見事情不對,立刻抬起手里的自動步槍鳴槍示警,那幫假裝自己是兩黨支持者的,有一大半立刻被嚇跑了;但是還是有那麼一兩個不要命的,認定了趕來的特警手里的槍裝的應該是橡皮子彈,於是還真就衝著小伊她們仨撲了過來,後果倒是可想而知,那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這後半輩子不但得有七八年在監獄里度過,而且還得坐輪椅了,膝蓋都被訓練有素的三人直接打碎了;

  但是說來也巧,其中有個暴徒對著小伊丟過去了一根木棒,木棒砸到了小伊的頭盔上,直接把小伊砸倒了,然後半天沒起來——最開始小賈和小戚都以為是寸勁兒導致給小伊砸暈了,可倆人上前去扶小伊的時候,她倆才發現,小伊的鼻子正在一股一股地往外流著鮮血,而且雙目瞬間翻白、四肢不停抽搐,口吐白沫的情況也根本止不住……

  其實按說小伊算是她們三個女生里抗擊打能力比較強的,特警的頭盔也有極高的防護作用,怎可能就被木棍一砸就成了這樣?

  二人也來不及多想,直接把小伊背上了車子,直接送去了距離最近的市立醫院。

  ——結果一檢查,便被告知,小伊其實患上了骨髓系白血病。

  “怪不得……前一陣子她總說自己乏力、還有點低燒……嗬……我們倆都還以為是天太冷了導致的……”

  在醫院見到了我之後,小賈撲在我的懷里咬著牙流著淚對我說道。再看看剛從病房里走出來的小戚,也是臉色異常地蒼白。

  “沒事的、沒事的,別哭啊——賈兒,你說你以前多嗚嗚喳喳一個女孩?怎麼哭成這樣……沒事的,你要是這樣,小伊躺在病床上不也得為你擔心麼?”

  而我此時還不是很清楚是什麼情況,我便還在安慰她們倆,“不是還能做造血干細胞骨髓移植的手術麼?”

  “秋岩……小伊的病……已經是急性了。唉……並且有一定的白細胞已經轉移到她的腎髒和肺髒了……同時還並發了很嚴重的凝血障礙……大夫說了,就算是做了骨髓移植手術也是白做……”在一旁的小戚也發著顫音地對我說道。

  “啥?胡扯吧!好好的人……怎麼可能?”

  我這才徹底傻眼。

  而已經照看了小伊兩夜的小賈和小戚兩個人,俱是相顧無言。

  找到大夫一問,才知道確實如此:每個人體質不同,對於這種病的情況也會不同,按說現在小伊的身體素質本應還算可以,但是其實她小時候曾經因為家庭狀況出現過營養不良的問題,導致她現在看起來算是比較健美,但是身體內的情況一直不太好,她在農村的父親是油漆工,母親是泡沫塑料廠的工人,她從小就接觸了不少化學物質,現在得了白血病,或許就跟這些也有關系;再加上其實她是個相當諱疾忌醫的人,根據她現在的並請來推斷,其實她早在九月份的時候就已經有經常低燒和氣虛乏力的情況了,只不過她所在的連隊那時候在進行集訓,而她自己也從來不把這種身體上的小毛病當回事,無論是小賈還是小戚、或是連隊里的訓練官都勸過她去醫院看看,但她自己卻不樂意來——歸根結底,還是她覺得看病貴,因為自從省政府財政預算出現了巨大虧空之後,特警隊的醫療保險額度也被大幅度降低了,這樣一來,本來就不太樂意去醫院檢查、又出身貧寒的小伊,更是害怕看病花錢了;於是,哪怕後來,在聖誕節到我家陪著我,跟著小C、大頭他們一起住之前,她自己又發了一周的燒,還偶爾會不自覺就流鼻血的時候,她也不願意跟別人說,而在那個時候,她要是能來一趟醫院接受治療,或許還有救……

  “大夫,就真就……真就沒有一點辦法了麼?”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吃靶向藥了——而且,說句身為醫者不應該說的話,就算是吃靶向藥,也只不過是在賭她能多活多長時間。根據我們的血樣化驗結果,保守估計,患者最好的情況……可能也就是就是半個月的事兒了。就她身體內現在的白細胞數量,能活到今天都已經是奇跡了!至於再往後,她能不能把這段有限的生命盡量地延長……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每個人在遭遇不幸之前,都覺著自己頂天立地。

  我不是沒見過生死,但是當那位可憐的將死之人出現在自己的身邊、還是自己的摯愛親朋的時候,到底都會變得萎靡不振。

  我跟小伊稱不上有多大的交情,我倆的戀愛也就是個把月的事情,甚至那都稱不上是“戀愛”,那只不過是青春期荷爾蒙躁動的碰撞下,讓肉欲給情感開了個玩笑,但她畢竟是在我那孤獨迷茫的青春之中陪伴過我的支柱之一。

  可現在,老天爺卻只留下了半個月給她……

  從主治醫師的辦公室里出來,我便兩眼一黑。

  “秋岩!”

  “秋岩啊……你可不能倒下!你可別急火攻心了……”

  我被人攙扶著站起身來,順了順氣之後,剛想說話,小賈卻跟我流著淚道:“小伊醒了。她聽說你來了……她想見見你。”

  我立刻推開眼前所有人,一路奔進病房里,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小伊,整靠在被半立起來的病床上,她看到了我後,緩緩對我微笑著。

  此刻的她,已然瘦了三圈,而那一頭烏黑的齊肩發,已經全都被剃光了。

  “來啦?”

  “嗯。”我強挺著情緒,抿著嘴對她點了點頭。

  “那還杵著干嘛呢?坐下唄。我跟你說會話。”

  我又看了看身後這一幫朋友,又看了看病房里陪床的其他人,便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到她身邊,挪了把塑料凳子坐了下來。

  但實際上,我倆也沒聊什麼東西。

  我以為我也就是幾天沒跟他們見面而已,但是等到每個人都坐到了小伊的病床周圍,卻皆是面面相覷,我這才發現我跟他們之間竟然一下子生份了那麼多;到最後,卻還要小伊這個將死之人來率先打破安靜,說自己自從剃了光頭之後,感覺屋里似乎真的就亮了許多,可聽著這個笑話,我們卻誰都笑不出來——基本上沒什麼作用的化療,還得她掉了頭發脫了相,頭上哪怕偶有幾個剛冒出來的青茬,卻還是會從已然枯萎的毛囊中緩緩脫落。

  只是小伊還是那個嘴上不饒人,心里卻依舊善良溫柔的小伊,她在開了幾個玩笑、挖苦了我一番之後,還是對我一陣噓寒問暖,又問了我最近的經歷。

  “聽說你訂婚了哈?”

  “我啥時候訂婚了?我自己咋都不知道呢!”

  看著她說起話來的輕松樣子,一時間我似乎也忘了,在我眼前有些顯得骨瘦嶙峋卻相貌依舊清麗的小伊正在被病痛折磨,我便也頂了兩句嘴。

  “那我怎麼聽說,你是奔著結婚去的,跟副省長的閨女在一起談戀愛了呢?”

  “……呵呵,這事兒也傳到你們特警隊去了哈?”

  “怎麼樣?新女朋友漂亮麼?”

  “還行。”

  “有我漂亮麼?”

  “沒你漂亮。”我故意哄她道。

  “你少來!人家蔡副省長都是四五十的大叔了,還那麼帥,她的閨女能差到哪去?更何況人家那是千金之軀,我是干啥的?可能我在你的記憶里,最後連故事都不配留下、連我的名字你都不會記得吧?我說何秋岩,你倆要是辦婚禮,請我去不?”

  “當然請,當然請。我指不定還得讓你當伴娘呢。”

  “你拉倒去吧!你不怕我去,人新娘子能不怕我搶男人?”

  小伊嘴角微微顫抖了幾下,還是笑著說道,“況且……我能不能活到那天都不一定呢?”

  “小伊……”“小伊,你……”

  小伊一句話,給所有人都聽傻了。

  而我也依舊裝著傻:“你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干嘛呢這是!還等著你好好修養呢……”

  “哄小孩玩呢你們?我都這樣了,而且這是哪個科的病房,以為我不認字是吧?更何況大夫和護士的談話,就算是我睡覺、我昏迷的時候我也都聽得清楚……”小伊的臉上依舊掛著笑,“到時候我要是真不在了,大渣男,你記著帶著蔡家公主,來我的墓地前看看我就行。啊?”

  我不置可否地看著她,一側過身,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你看你!不讓我說不吉利的話,你自己卻淌啥貓尿呢……你跟我分手的時候,你都沒這麼有良心……”

  “扯淡!”

  我突然對著她叫嚷了一句我跟她談戀愛時候,最常說的口頭語,隨後看著她實際上已經黯淡的雙眼,又忍不住竭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溫柔了下來:“你這屋漏風,我這是迎風流淚,被風吹的……”

  這屋子倒也真給面子,一陣北風吹來,真就順著窗戶框的縫隙,呼嘯著灌進了病房里。

  “算了,用不著這樣。我活了這麼大,能遇到你們,也算是值了。”小伊也笑了笑,對著我伸出了雙臂:“大渣男,你能抱抱我麼?”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走到她的身邊,俯下身子,輕輕又緊緊地給了她一個最後的溫暖的擁抱。

  而她輕聲對我哀訴了一句,就用力將我推走了,然後又讓小戚把床放平,說是要睡覺休息,就把病床周圍的所有人都趕走了。

  十分鍾後,隔壁床的家屬幫著摁了求助鈴,小伊發生了腦疝的情況,於是值班大夫和護士又不得不連忙施以搶救……

  “要是給小伊買靶向藥的話,你們手頭還有錢麼?”

  坐在冰冷的走廊里,我抬起頭看著眼前的所有人問道。

  一向大大咧咧、說話的時候比某些男生還莽撞的小賈,此刻低著頭,根本一言不發。

  而向來柔弱的小戚卻看向了我,對我說道:“其實,秋岩,我和小賈找你過來……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麼辦法。我們在特警隊,其實賺的都不多。這幾天的住院費,都是我們幾個湊錢墊付的,這還不夠呢。大頭牛牛都跟家里斷了來往,我和小賈沒家,小伊家里本來就窮——我們沒想著找大白鶴跟小C也是覺著他倆條件也夠嗆……所以我尋思著,問你借點兒,畢竟你家里比我們還好點兒……”

  “這叫什麼話……你們把我何秋岩當外人了不是?喏……拿著吧,這里頭還有點錢,給小伊換個好點的病房吧。”

  我一摸口袋,兜里正好還有蔡勵晟給我的那張卡。

  我讓大頭就近去找ATM機一查,卡里差不多還有十來萬塊錢,另外我又把自己那個先前老爸給過我的那張借記卡拿了出來,那張卡里有我這幾個月的工資跟補助,外加我後來又把夏雪平之前給我的錢都存到了里面,算下來還能有兩三萬多塊,我一並交到了小賈的手里,讓她去接著付了住院費,剩下的錢留著買藥。

  這個時候還有三個不長眼的藥販子聽到了我們這邊的話,一臉笑呵呵地衝我們迎了上來,全都被我罵跑了——但也是因為他們的出現,我自己再掃了一眼我弟出去的蔡勵晟給我的卡,我這才想起來,蔡夢君他們家就有個藥企,而且正好有靶向藥產品,於是我又連忙給她發去了消息,要來了蔡夫人陶蓁的電話。

  陶阿姨一聽說是我的朋友得了重病,也二話沒說,當即派人送來了十盒格列衛跟十盒恩西地平,每盒藥都按照1000塊錢跟我報的價,我當即就讓大頭幫我取了現金交給了來人。

  等拿了藥、留了聯系方式,燊玖制藥走了之後,目含淚水的小賈才冷冷地對我小聲說道:

  “唉,你這准岳母什麼人啊?都說是給你送藥來的,怎麼還要錢呢?”

  “就知足吧……剛你給出去的錢,本身都是人家給我的,這不就相當於白送麼?況且,一盒格列衛,便宜的六七千,貴的兩三萬一盒,另外這個藥我不認識,但起碼也得五六千吧……這價格按照行情來說,那就跟白送一樣。”

  我還給他留了幾個人的電話:張霽隆的、韓橙的——我還挺想讓小伊轉院到張霽隆投資的那個醫院的,所以我甚至都把那家醫院院長溫婉婷的聯系方式給了她,但是最後所有人還是考慮到天氣太冷,這幾天F市還經常有霧霾,怕這些對小伊的身體根本受不了,最終還是作罷;我又留下了楊沅沅和欒雪瑩的電話,這倆姑娘最近在總務處幫忙,但是因為她倆最近跟王楚慧也有點摩擦,一遇見就吵架,我就干脆讓她倆沒事兒的時候就來照顧照顧小伊;外加我先前跟著盧二公子認識的一大堆公子哥,這幫人雖然不至於像盧紘那樣能干出來開車把人雙腿撞廢,但他們多少也有些品行不端,自從盧紘死了、我又知道了段亦菲跟劉虹鶯的經歷之後,我是真有點不樂意再跟他們交往,好在這幫人一個個的還都挺局氣、外加有點缺心眼,誰找他們借錢,只要是十萬塊以里的數字,他們基本上是不在乎的,還不還都無所謂,而且對於他們家里的企業,我們家何老太爺也確實利用媒體輿論給他們立過不少正面形象,也算他們欠過我們家人情,所以我干脆讓小賈和小戚跟他們聯系,只要是缺錢了,就提我和我爸,然後直接問他們要。

  ——這些也就是我能幫著小伊做的最後的事情了。

  我開著車,往局里回去的路上,小伊哭喪著低吟的那句話,一直在我耳邊回蕩

  “秋岩……我還沒活夠呢,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可一周之後,在一陣劇烈的過度呼吸之後,小伊微弱的心跳,還是漸漸地停下了。她離開的時候,眼角還帶著淚。

  而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從這一刻開始——當然,或許是更早之前——我身邊的人,竟會一個個地消逝在我的面前。

  世上很多事情大抵如此,好些時候不幸的劇情其實早已上演,但是當人們真正意識到了悲劇的存在,卻永遠都是後知後覺。

  與在返回局里的路上悲傷到一切靜止的我形成巨大對比的,是電話里的趙嘉霖:“喂,秋岩,你在哪呢?我可等你等半天了,在你辦公室對門的會議室里我都玩了好幾把”羊了個羊“了……”

  “哦……我的一個朋友病了,住院了。我過來看看她。怎麼,你找我啊?”

  “廢話!當然找你啊!你們組的那個小傅可逮著一個能拿到”知魚樂“邀請函的家伙:昨晚在四昌街的一家夜店,這家伙泡妹子的時候就跟那個比較不檢點的妹子吹噓說,自己能帶著她去那里,聽說那里還有不少達官貴人光臨,他告訴人家妹子,去一次要是能驃上一個大官或者大老板,一輩子就吃穿不愁了。小傅就跟他的那幫朋友跟蹤來著,看著那家伙帶著妹子一起回去、今早又送完妹子離開之後又去買了點豆腐腦和包子上了樓,他們這才確定那家伙應該就住在那邊。聽說這家伙還跟一伙販毒集團有關,樓下盯著他的人還有緝毒大隊的人馬,看見小傅他們也在,緝毒大隊那幫混蛋差點把小傅他們帶走,小傅說他聯系你沒聯系著,這不就找到我了麼——我只好借著專案組的名義,把緝毒大隊那幾個混蛋攆走,又把小傅帶回局里。怎麼樣,你要不要在這個小混子身上挖出來點啥?”

  “那人長啥樣,你知道不?”

  “又瘦又白,個子差不多一米七左右吧,尖眉細眼的,鼻梁倒是挺高,瘦得跟只刀螂一樣。”

  我一聽,這人跟那天把孫筱憐拉到白塔街後巷里打炮的那個小子的相貌極其相符,八成就應該更是他。

  “還真是歪打正著。我昨天晚上跟你說的我要找的那個人,就是他。那人住在哪?”

  “濱松路,雲端巴比倫C座。那家伙應該住在五層,具體哪個房間不知道。”

  “我擦……這不是萬美杉住的地方麼。”

  “哈哈,可不是麼。”

  “你這麼著,格格,你幫我個事兒:咱們局那條街區不是有個租車公司麼?你幫我租一輛差不多點兒的黑色轎車,啥牌子的都行。咱倆待會兒得換一輛車。”

  “那干脆直接從咱們局里借車唄,還租什麼車?”

  “你就看總務處現在亂七八糟那樣兒,能從咱們局里借車麼?而且,既然咱都知道天網的人有可能是警察系統內部的人,那還是從外面租車穩妥點。”

  “咋的,那錢也我出唄?”

  “可不是你出麼?就你們家明昌國際那麼大的產業,租車的錢你付不起?”

  “哼,小氣鬼……我知道了!”

  等我回到了局里,趙嘉霖也租好了一輛黑色的本田謳歌。

  這天正好我和趙嘉霖都穿了一套黑色西裝,外面套了一身黑色毛呢大衣,還都戴了墨鏡,我當即計從心來,直接讓她把車子開到了雲端巴比倫那里。

  車停下之後,我又立即把電話打給了王楚惠,給她安排了重案一組和總務處一大堆核對警員裝備外加開銷賬冊的活,而且我還特意告訴她,這是沈量才和徐遠安排的,並讓她帶著鄭睿安一起上樓找個空的羈押室,倆人一起核對賬冊;我還打電話給制服大隊,因為總務處賬冊涉及邵劍英之要案,所以需要他們配合著看著王楚惠跟鄭睿安,並且把她們倆的手機都暫時收繳了,有吃喝需要讓他們跑腿,要是想去如廁就讓其他女警陪著——鄭睿安因為先前被她的教官差點拉下水,省廳在這幾天正好也沒少前來問話,她正想著趕緊戴罪立功,所以她對我的安排是基本上沒什麼牢騷的;而王楚惠則是萬般不願意,但在我拿出徐遠和沈量才一對兒王炸,外加她這期間本身就在總務處幫著干活,在我的好勸歹勸之下,總算作罷。

  ——在她一通抱怨的時候,嘴里還不停地重復著嘟囔:“今晚我還有要緊事兒呢……”

  等這些都做完了,我便跟趙嘉霖下了車,根據傅穹羽跟我倆發來的信息,我先假裝自己是送空調機安裝上門的,在大廈一樓對著五樓的對講門鈴按了一圈,結果這個時間,整個樓層就509一間有人在,而且那小子一說話,我就把他的聲音辨認了出來。

  隨後,我便帶著趙嘉霖直接泡在了雲端巴比倫C座對面的星巴克里,然後又是我連唬帶詐,讓趙嘉霖買了兩杯美式咖啡、兩份三明治還有一只KFC的烤翅翅桶,找了兩個正對著落地窗的座位,一邊吃著雞翅一邊盯著對面大樓——沒辦法,這棟住宅就是這樣,如果我和趙嘉霖要是硬往里進,那只能對大樓物業方出示警官證,而且我倆還必須以警察的身份出現在那小子面前,而這一來就可能會導致那家伙的抗拒,我倆想要從他手上拿到“知魚樂”的請柬也就會相當的費勁兒,說不定還會引起知魚樂溫泉山莊方面的注意。

  所以,此刻,我倆也只能守株待兔。

  而根據傅穹羽對趙嘉霖的報告,那小子昨晚出去嗨了一夜,又帶回去了一個姑娘去折騰,再加上我剛才摁對講鈴少說摁了五次他才接通通話、接通後那不耐煩的語氣加上汙言穢語,很能說明這小子這會兒正在補覺,至於說他能睡到幾點去,我也不知道,因此,我和趙嘉霖只能在咖啡廳里泡著,就當是給咱倆自己放了一天假。

  而這小子也是這能睡,這一天下來天都黑了,我和趙嘉霖坐在椅子上都快睡著的時候,這小子總算下了樓。

  我立刻拍拍剛准備打盹的趙嘉霖的胳膊肘,扔下其實還剩了幾對兒雞翅的翅桶以及早就喝光了咖啡,被我倆兌了好幾輪熱水的咖啡杯,站起身披上外套後,對著她迅速說了一句,“等下你別急著說話,你看我怎麼說,你見機行事”,之後,我便立刻推開門,衝出咖啡廳,奔著那小子五脊六獸的背影就跑了過去。

  趙嘉霖的速度和反應也很快,本來她還打著瞌睡,一見我站起身後,她也立刻行動了起來,跟我之間就差了兩步的距離,在我一把從後面扣住那小子的手腕的時候,趙嘉霖也迅速地奔了上來。

  等那小子還晃著神的時候,趙嘉霖也從另一邊抓著他的手腕,並且擰著他的胳膊就壓住了他的後背。

  “唉、唉!你……你們是誰啊?”

  那小子很明顯是個十足的酒色之徒,再加上比我們這幫刑警還違反常人的作息,渾身上下一點肌肉都沒有,也沒有一點力氣,很容易地就被我和趙嘉霖帶上了車,論他怎麼掙扎都沒用,簡直比抓一只兔子還要容易。

  但等到上了車之後,這小子明顯還想跑,我便立刻掏出手槍來,對准了他,這下這小子才老實。

  我又揚了揚頭,示意趙嘉霖坐到駕駛位置上,趙嘉霖立刻照做,並立刻鎖上了車門,然後也拿出了手槍把槍口對准了他。

  “不是……大哥、大姐,兩位!你們是干啥的啊?你們找錯了人吧?”

  “你小子,可真行啊,真他媽的能睡哈?我倆等了你一天了,等你等得好苦啊!”我故意擰著眉毛,罵著髒話對他說道。

  這小子也是個機靈鬼,一聽我的說話聲,也認出了我就是白天的時候按響他的對講鈴的人:“哦,原來是你!”

  “嗯?”我立刻瞪著眼睛用槍指著他。這小子立刻又慫了:

  “不是,兩位……我到底……你們到底是干啥的?你們是警察嗎?還是……那家的老大派來的?”

  “操!我倆要是條子,上午就進你屋里去了,還用等到現在這大下晚黑的?”

  我故意用手上正戴著的手套擦了擦槍管,故意把口吻放得很冷很緩,“隆達集團的”花豹“大哥,讓我跟你問好。”

  “我的天!隆達的……花……花豹大哥?”

  這小子一聽到“花豹”的綽號,冷汗都從腦門上滾下來了,但接下來緩了一口氣後,這小子又突然笑了笑,“你們唬人的吧?我根本不認識什麼”花豹“、什麼”隆達集團“的?你們倆可別是兩個騙子!”

  但無論是我,還是趙嘉霖,都聽出來了,這小子明顯是在說謊詐牌,於是趙嘉霖也立刻跟了一句:“呵呵,你認不認識不要緊,你覺著我倆是不是騙子也不要緊。反正花豹雇我倆來,就說讓我們從你身上取點東西回去交差——你是知道的,大凡簽了隆達集團的錢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至於我倆是從你這拿到錢也好啊,還是拿點什麼心肝脾肺腎啥的,或者直接拿了你的小命回去,花豹說了,也全憑我倆心情。至於你是真的認識還是不認識他,你跟隆達集團有沒有什麼交集,跟我們無關,我倆反正干完這一單就拿錢走人。”

  畢竟是反黑組的警察,而張霽隆又跟她阿瑪是至交,趙嘉霖對隆達集團的事情,肯定也算得上知根知底。

  而趙嘉霖這一番話,外加她擺出漫不經心加上故意把聲音夾得又甜膩又尖細的腔調,聽起來真是相當的嚇人,而這話一說出來,旁邊這個冷汗冒了滿腦門的家伙也立刻被嚇得渾身發抖,這一刻我都有點害怕,眼前這個應該是稍微有點腎虛的小瘦干兒會當即尿褲子。

  他牙齒打著顫,做出舉手投降狀,並慌張地看著我倆:“我錯了……二位!我……我認識豹哥,但……我說你們二位是不是找錯了人了啊?你們再去跟豹哥確認一下唄,行不?我……我叫范秀寧,我爸是范澈漣,城東文化路的”清泳泳裝公司“就是我家的產業——按說先前我問豹哥他們借的十萬塊錢,倆月之前,豹哥就派了小六哥和武勝哥給我送到我爸辦公室去,讓我管我爸要的錢……為此,我還挨了一頓打……但是,那之後,我應該是連本帶利都還清了啊!”

  這小子果然中計了,還沒怎麼著他就把家底給禿嚕了出來——合著這麼個看起來不起眼的小混混,竟然是X縣泳裝大王范澈漣的兒子,這也怪不得無論是王楚惠還是孫筱憐,都要往他的身上貼;但他到底是沒有多少城府,被嚇唬兩下,就能把家底一股腦地吐出來,看來從他身上訛詐來那兩張請柬這事兒有門。

  “還清了怎麼了?還清了,就不可能再欠了……”

  趙嘉霖這姑娘一看也是真沒欺負過人,我耳聽得她這話一說出口,可能會引起姓范的這小子的反應,我便立刻擺了擺手。

  這小子果然也問了一句“我怎麼可能還欠……”結果我扭頭瞪了他一眼之後,他便立刻噤了聲。

  我繼續悠閒地擺弄著手里的手槍,慢悠悠地說道:“老妹兒,咱別嚇唬他。這小子看著雖然揚愣二怔的,但是心眼可多著呢——這可是個到處在夜店、酒吧忽悠有男朋友、有丈夫的馬子跟自己上床的主,鬼主意多著呢!你這麼說,他能認麼?”

  “不是……你們這都知道?”姓范這小子一聽我這麼說,登時慌了。

  “屁話!我們找你之前,不好好查查你的底兒,我們能隨便找上你麼?”

  我立刻衝著他凶狠地說道,“還他媽的讓我們再去跟花豹確認一番?你把我們倆當成三歲小孩耍我們的?把我們倆手里的家伙事當成玩具呢?是吧!”

  “不敢不敢……大哥大姐,我錯了……我真沒有!”

  “再者,”我繼續說道,“你說你跟花豹把賬連本帶利的還清了,那你就真的還清了?記在你頭上的賬,那就不算賬啦?”

  “不是……我就管他們借了十萬塊錢!那陣子,我……我勾了我爸辦公室的秘書,結果被我爸發現了、氣得不行,我爸都不管我死活了,我更沒有零花錢了,到現在我爸都不給我錢花!我為了吃飯、為了交這樓上的水電費,我只能問豹哥他們的地下錢莊借了……但是到現在,我就借過這麼一筆錢呀!”

  “那跟你有關的人、利用你的名義做的擔保問隆達借的錢,也跟你沒關系麼?”

  ——實際上這句話我問出來之後,我自己都有點虧心:我是真的不知道,問地下錢莊借錢,還能不能像真正借貸機構或者銀行那樣需要找擔保人。

  但很顯然,這個叫范秀寧的小子也不知道,他聽完之後頓時有點懵;“不是……大哥,誰用我的名義借錢了啊?”

  我看了一眼此刻也有點緊張的趙嘉霖,就坡下驢對范秀寧問道:“市警察局重案一組,有個叫王楚惠的”母條子“,她應該是你的相好吧?就是她,以你的名義問花豹他們借了三十萬塊錢。”

  “啊?扯呢麼這不是!”

  范秀寧的眼睛頓時發直了起來,他想了想,索性脖子一梗:“我……我不認識這個婊子!她欠的錢,憑啥我還呐!我是冤大頭啊我是!我……你們要是要賬的話,你們去市警察局找她要去好啦!我沒錢!”

  “娘希匹!”

  我還真有點生氣地把手槍往他的胸口上頂,對他厲聲叱道:“你說你不認識你就不認識啦?你不認識她,你咋知道那母條子是個婊子?而且你明知我倆是干啥的,還讓我們去衙門口問她要賬?我看你小子今天不見血,是不會老實了哈?”

  “不是……大哥……我真沒有!”

  “哦,你有屌操她,沒屌認她欠的賬,是吧?你先前在她身上開心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會有今天呢?我這暴脾氣……”

  這下我也有點懵了……因為剛才這句話,竟然是平時待人高傲、氣質冷若冰霜的趙嘉霖罵出來的。

  趁著范秀寧驚恐地看著趙嘉霖的時候,我又笑了笑,繼續說道:“而且你說你沒錢,我就信了?你小子最近從別家買了一大堆的藥片、針管、杜冷丁,你買這玩意有錢,給你的馬子還債你沒錢了?哼,你可真行!”

  “大哥……大姐啊!你們倆也得講道理啊!”

  范秀寧一開口,就這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對我和趙嘉霖嚎著:“那畢竟不是我問花豹哥借的錢啊……王楚惠那個老屄咋能這麼坑我呢?我知道你們是給豹哥拿錢辦事兒的,但是您二位也得講講理不是……”

  “誰他媽的跟你講理?呵呵,你知道我倆是拿錢辦事兒的,還要我們給你講理?”

  我繼續用槍口戳了戳那小子的肋巴扇,然後說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倆也懶得跟你多廢話,給你兩條路,要麼,你把錢拿來——哦,你身上要是有啥金貴兒的東西能頂賬的也行,要麼,你就把命拿來,然後我倆再去找那個母條子要錢去。”

  “不是……那本來就是那老屄婆子欠的錢,你們直接問她要好了,干啥還得捎上我的命啊!”

  “廢話,不殺了你,我倆怎麼跟花豹交差?”

  “快點!”趙嘉霖也假裝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對他說道,“給你三個數,你快點選!你不選,我倆就默認你同意開槍了啊!三、二、一——”

  “好好好!大哥大姐、我認了!我認了!我拿錢行不?”

  他一說出這句話,我反而把腦子里的弦繃得更緊了——倘若這時候換作我是他這小子,肯定會找個借口說,我得上樓拿錢去,這樣的話我就會把要挾我得這兩個人往車外頭引,而只要是出了車外,無論是在街上還是在雲端巴比倫的樓里,我都有辦法跑;

  為了不讓這些小子逃跑,我還真准備從腰間摸出隨身攜帶的手銬,准備把這小子銬上;但沒想到,這小子開口卻說道:“只是,大哥,我有的錢真不多……我現在兜里就兩千塊錢現金,我這還有一張卡,里頭有七萬塊錢,沒密碼……你們要的話,都拿去……我……我這懷里還有一盒藥丸和幾支杜冷丁,這些也都能賣個好價錢!我實在是沒錢了,我拿這些頂賬行不?”

  我和趙嘉霖對視了一眼,我又裝作自己真是來要錢的,故意拿手槍槍把砸了那小子的額頭一下:“裝!跟我倆裝!你他媽的住這麼好的公寓樓,你還能差得了錢麼?你樓上屋里就沒錢啦?”

  那小子立刻變得六神無主了起來,故意把自己縮成了一團之後,眼睛賊溜溜地轉了好幾圈,才說道:“那……我平時帶回來不少姑娘回家……那幫姑娘里頭,也是殺人都有啊!我為了防賊防鴿子,也不敢擱家里放錢!再說了……我……我自個也嗑藥扎麻古呢,我要是真有錢,我早就去花錢嗨去了……我這樣的人,哪還留得住錢了?”

  說著,還立刻從衣服口袋褲子兜里,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東西,包括現金和銀行卡、包括那一盒生死果和杜冷丁注射液都拿了出來,放在了我的膝蓋上,生怕我不要似的連忙把我的膝蓋往我的另一條腿那邊推:“大哥,我這些給你,都給你!放了我行不?我真是沒錢了!”

  一邊推的時候,他一邊還掃了那銀行卡一眼,我估計這小子等下要是能脫身之後,肯定得馬上給銀行打電話把銀行卡給報掛失,這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隨後我假意看了一眼膝蓋上的東西,隨後算了算,說道:“一盒這也不知道是啥的藥片……還有四支杜冷丁,外加七萬塊錢一張卡和兩千塊錢的現金,你這也不夠啊!王楚惠借的錢,連本帶利都骨碌到塊五十萬了!你這點東西連個零頭都沒有!”

  說著,我又立刻端穩了槍,連那盒杜冷丁和生死果掉了下去,我都沒管。

  那小子見我像是要殺他,更是眼淚狂飆,但隨即一聽我的問話,他又不禁睜大了眼睛:

  “我說你身上,就沒啥更值錢的東西了嗎?”

  “啊?”

  “你電話啥樣的?拿出來我看看?”

  “不是……大哥……”

  “少他媽廢話!”

  范秀寧只得乖乖地把手機拿了出來——竟然還是一款全新款的iPhone。

  “還有別的麼?就你現在把手機交出來,也不值幾個錢!”

  那小子咬了咬牙,又跟過了電似的,立刻從上衣口袋里掏出兩張卡片:“有!大哥、大姐!有!這個……這個你倆拿去。”

  我接過了卡片,看了一眼,那張卡片做得也算是相當的精致:黑色的外皮,上面用燙金的工法繡刻著一條大魚和一只蝴蝶,打開里面一看,里面印的是簡簡單單的八個楷體字:“知魚之樂,天道酬勤”,再仔細看看,八個字的下面,更有一只趴在一張銀灰色蛛網上的淺粉色的蜘蛛。

  ——應該就是這了。

  但我還是故意不把這兩張卡片當回事,並對著副駕駛的位置抬手一甩,繼續拿槍指著范秀寧說道:“你他媽的又拿我當小孩唬我呢?就這麼兩張破卡片,能值幾個錢?買糖葫蘆現在都不夠吧!”

  “別!別開槍大哥!這兩張可不是一般的卡片啊——您是道上的人,那您肯定也聽過咱們市有在全國都數一數二的三個大歡場,”喜無岸“、”香青苑“跟”知魚樂“吧?這就是”知魚樂“的請柬,或者說是入場券!值錢!可值大了錢了!”

  “‘知魚樂’?”

  我故作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副駕駛上的那兩張卡片,繼續對范秀寧問道:“不就是個窯子麼?又有啥特殊的?而且你還說他值大錢?我倒是問問你,這玩意能值什麼打錢啊?”

  “怎麼,您真不知道?三大歡場里頭,‘香青苑’因為仇家,被人血洗了;‘喜無岸’被條子端了,他背後的老板、咱們F市前任市長成山也自殺了,現在就剩下一個‘知魚樂’,物以稀為貴,您說能不值錢麼?而且,這‘知魚樂’里頭,那可是什麼樂子都有啊,吃的是玉盤珍羞,喝的是瓊漿玉液,82年的拉菲在里面,那就跟咱們在外面喝可樂似的,隨處可見,您說這還不值錢?更何況,去里面的男男女女,那都不是一般人兒!那都是咱們F市、Y省,甚至還有外地的達官顯貴跟貴婦名媛!就這麼說吧,一般人別說花錢想買這兩張券都買不著,就我父親那身份的,想問人要都要不到呢!”

  ——什麼?合著“喜無岸”的幕後老板,竟然是已經死去的成山?且不說死無對證,這小子又是從哪聽說的呢?

  “吹牛吧!那這兩張請柬,你又是怎麼拿到的呢?而且,就這麼兩張卡片,他們也不怕造假?”

  “嗨!我這不是有朋友麼?早先我上學時候,我有個哥們兒,上了高中一直想破處,奈何那家伙長的肥豬老胖,也不太會哄女生開心,高中都快畢業了也沒談過戀愛,還是我想的辦法,弄了點安眠藥,迷了個班上一比較內向的女生,才讓我那哥們得手的!後來他家想了點啥門路,讓他找了個好差事,現在他去了‘知魚樂’里給人管賬。

  這不麼,我這哥們兒一個月就有兩天能從里面出來,每次也就能帶出來六張請柬,他現在在里面不愁姑娘讓他舒服,他索性就把這玩意就都給我了!我現在身上就這兩張了!我先前在夜場里給別人賣過這東西,一張我都賣到了兩萬塊錢,而據我所知,還有門路能搞到這玩意的,現在在夜場里叫價都叫到了一張五萬塊呢!而且就我這朋友所說,這卡片可不一般,面上那黑色您看到了麼?那可是用稀土礦的礦渣,磨碎了之後跟磁粉混合在一起調的顏料,用特殊的掃描儀能掃出來到底是不是真的!我這也就是告訴您二位哈——我聽說,前一陣子,市警察局和情報局都有人想去里面探探底,拿著假的請柬去的,但都沒一個活著出來的……”

  說到這,范秀寧仿佛也覺著自己話有點多了,他警惕地看了看我倆,之後又一臉可憐相地哭喪著臉對我和趙嘉霖求饒道:“我說兩位,大哥、大姐,我把這些拿出來了,還不能暫時頂頂賬嗎?我是實在沒錢了!”

  趙嘉霖聽著他一邊說著,眼睛就一邊往那兩張請柬上盯著,而聽到范秀寧給一個女孩子下了藥、讓人奸汙的事情,她的眼睛里就開始冒火,情緒也越來越控制不住;等那小子說完了話之後,還沒等我說話,趙嘉霖就直接打開了車鎖,用槍指著范秀寧:

  “行啦!既然你身上也沒啥多余玩意了,那就趕緊滾吧!”

  “謝謝大姐饒命!謝謝大姐饒命!”

  那小子一聽,眼睛賊溜溜一轉,拉開車門的一瞬間撒丫子就跑。

  其實我原本還想套一套這小子的話、問問他到了知魚樂里面之後都是什麼場景、有什麼需要注意的細節之類的,可等我剛回過神,往車窗外一看,外面哪還有這小子的影兒了?

  ——好在我把這小子的手機給勒索了過來,要不然搞不好,這小子一下車就得給他那個在“知魚樂”管賬的朋友打電話。

  我對趙嘉霖埋怨了幾句,趙嘉霖卻還振振有詞,她說反正“知魚樂”的邀請卡已經在我倆手里了,我倆便也不好在跟他糾纏了,畢竟我倆今天這番訛詐打劫,已經算是犯罪了,如果以後要是被局里知道了,很容易惹上麻煩;而且倘若我再跟那個范秀寧糾纏下去、套他的話,說不定我和趙嘉霖實際是警察的身份就容易暴露,她說她很替我擔心這個。

  她說的話多少也算有點道理,我也一時之間拗不過她,而且自從剛剛聽到了那小子曾經幫著他人實施過迷奸之後,趙嘉霖的情緒就一直很窩火,所以我也不樂意再去給她火上澆油。

  既然那小子已經逃跑,此處已經不能久留,並且,我生怕趙嘉霖此刻情緒不穩又有可能走神,於是我便跟她換了個位置,迅速把車開離了這個街區。

  但隨著車子開上路,車子里便開始氤氳起一種極其微妙的氣息:我和趙嘉霖都開始沉默了,我沉默著一邊開著車,一邊在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剛才范秀寧的那句話,進出“知魚樂”的恩客,有“男男女女”,只是極短的一句話語,卻忍不住讓我浮想聯翩,而又不得不開始為接下來我倆會遭遇到的事情而不住地擔憂起來;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趙嘉霖,則沉默著在手中不停地把玩著那兩張據說能賣到萬把塊價格的會所邀請函,而且,在車子經過一座座路燈、走過一座座涵洞的時候,她卻似乎在黑暗來臨的時候,都忍不住地側過臉來盯著我,仿佛帶著什麼期待似的,又在光明到來之後又立刻轉過頭去,用一種矯揉造作的掩飾故意把中間茶杯座到手刹的距離隔成一片海一般,而這片海卻只有兩只手掌的距離;

  我猜,她可能是緊張吧。我故意逼著自己這樣想著。

  隨著我注意到她的故作姿態,我自己卻反而真的開始緊張起來——我其實很想問她一句話:在這段日子里,她是不是在有意無意地把自己的裝束,故意打扮得貼近夏雪平的模樣?

  她以前更多的是扎個單馬尾而不是散開長發,更別說總願意抬起右手扶起遮著半邊臉的鬢發;她以前更樂意穿高領毛衣或者板板正正的警察制服,而並非喜歡穿西裝;她以前更不喜歡穿皮鞋,而是樂意穿運動鞋,當然,她可以解釋說,這是因為天氣越來越冷才換上了內絨皮靴;以往的她,更不會等著我來上班、等著我下班、等著跟我一起去食堂吃飯、等著搭我的車……

  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意圖——當然,自己很可能更多的,是知道她的想法,而我自己卻在故意裝作不知道罷了,面對她的這種心思,我確實有好幾次都有欲望要自己更加靠近於她,但我的真正內心,更多的卻是要我退後再退後——只是在晦明變化之間,夏雪平的模樣,的確在我眼前一次又一次幻化到了她的身上,讓我瞬間有些恍惚,有些迷離,卻又有些不安:因為我突然想到,假設此時此刻,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就是夏雪平的話,我會願意讓她去冒這個險麼?

  夏雪平或許會賭氣,但她其實從來不會因為賭氣而去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她並不會因為賭氣而去證明自己,並不會因為賭氣或者想到自己身上的一些什麼事情就那麼草草地放過一個證人或者线人,她更不會為了誰去一步步改變自己。

  而想到這里,我便更為趙嘉霖覺得加倍的擔心——我似乎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之前因為誤會艾立威跟夏雪平的關系,而迷失了自己的另一個我。

  我知道那時候的自己是多麼的討厭。

  就在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從剛才我跟趙嘉霖起車上路之後,我的左右兩邊的眼瞼,竟然在輪流地不停地跳著;

  可我的思緒剛想到此,車子卻已經在我翻來覆去的糾結過程中,不知不覺地開到了溫泉山莊的門口;

  而且,此刻的我想再勸勸趙嘉霖三思而後行,似乎也來不及了,因為當我的車子剛剛放慢速度,從山莊兩旁的環島處,已經開來兩輛黑色福特轎車,中間的大門也已經打開,兩個頭戴貂絨帽、身穿水牛皮大衣的保安已經從大門里走了出來。

  但我還是迅速地看向趙嘉霖,對她問了兩句:

  “你確定你要這麼做?嘉霖,我還是覺得咱倆就這麼進去,還是有點草率了些許,現在走,咱們還有退路!”

  可她卻在短暫地蜷縮著後背後,卻挺直了腰板,抿了抿嘴唇說道:“我確定。而且來都來了……並且,你看現在這樣,咱倆還能掉頭走得了麼?”

  ——我很想說其實是可以的,因為我可以跟那幫保安說我們倆是迷了路,趕明兒實在不行,我自己再叫上廖韜那個大色鬼,我倆再過來;我實在是不想讓趙嘉霖冒這個險……

  可沒想到,還沒等走過來的保安對我招手示意打開車窗的時候,趙嘉霖卻先摁下了車窗,並且抬手對著衝著她那邊走過來的保安揚了揚手中的一張請柬。

  都說人的心態穩定了下來,是心里的石頭落了地;

  而我此刻的感覺,仿佛自己的心髒被拴在了一只巨石上,然後一起跟著沉了江。

  趙嘉霖如此自然的舉動,竟然讓趕來的那兩個保安都傻了眼。

  我那一側的戴眼鏡保安跟趙嘉霖那邊的留著一字胡的保安相互對視一眼後,示意我也把車窗搖下。

  那個一字胡接過了趙嘉霖手中的兩張邀請卡後,果然如同范秀寧所說,從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個手機大小的儀器,把邀請函先後插進去後,之間那儀器上面的指示燈亮了一下、閃過了綠光之後還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嘀——”

  “怎麼樣?”那個戴眼鏡的保安問道。

  “沒啥問題。”一字胡回答道。

  但是那個戴眼鏡的保安的警惕也絲毫沒有放松,而是對我問道:“先生,您是第一次來我們這享受啊?”

  “對。”我鎮定地看著他回答道,“最近生意上的事情太糟心,朋友介紹來的,讓我倆過來放松放松。”

  那個戴眼鏡的,分明是個保安里的頭目,他示意周圍人先不要動,自己又看了看坐在副駕駛上的趙嘉霖,又對我問道:“那您是做什麼生意的啊?”

  “建材生意。小本買賣。”我平靜地回答道。

  “本地人?”

  我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就編了一句瞎話道:“Q市的。”

  我其實差點就把下一句話吐露而出,但隨即我想到,在這個時候,話說的越多越是容易露出破綻,所以愣憋著自己緊跟而出的後半句話,等著對方來問我。

  “Q市的?Q市的老板,為啥弄了個本地車牌、不用Q市的牌照呢?”

  “不是,這種事兒新鮮麼?我一外地的,不能弄輛F市的車開開?”我對對方反問道。

  “那倒是也不新鮮,呵呵,Q市的來本地干啥呢?”

  “我是為咱們Q市侯劭彧老板做事的。他的名字你聽過沒?他最近准備在咱們F市開個分公司,順便讓我過來找F市白塔街的車炫重車老板,一起……”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似乎有點多了,索性不耐煩地拍拍方向盤,“嘿,不是,我就是過來享受享受、放松放松的,咋的,你一個溫泉度假山莊的小保安,有必要問得這麼細麼?”

  “哦,呵呵,這樣啊。您別見怪,我就是隨便問問——尤其是我看您這輛車、外加這車牌號,都是第一次出現在我們山莊,我也就是問一問而已,還請您別介意。”

  戴眼鏡的家伙表現得不卑不亢,客氣的場面話也使用的十分老練,但來不及讓我喘口氣,接著他又對我說道:“Q市的老板……哈哈,人跟年輕麼!Q市馬迭利賓館那兒的炸元宵,味道不錯,我去年春天我去過一趟,我很喜歡吃青絲玫瑰口味的。您是Q市來的,您喜歡麼?”

  聽他這麼一問,我還是下意識地捏緊了方向盤,但隨後我還是說道:

  “不是,您確定您去的是Q市的馬迭利麼?炸元宵那玩意,我們Q市正宗的那家道內區中央大街的馬迭利,可在春夏不賣!您說的這個,聽著可像是F市本地四昌街的康福,咱F市的諸位也是有意思,那東西春秋吃,吃了也不嫌上火!不過我說,您能不能不這麼磨嘰?您要是不想讓我進去,我換個地方玩去,我走行不行?在門口還給你盤問半天,我這是尋開心來了,還是進了”炮局“被審訊呢?真他媽掃興!”

  ——得虧我先前跟夏雪平在馬迭利賓館門口吃過奶油冰棍,而且排隊的時候,我還特意看了一眼他們櫥窗上貼了關於炸元宵只限秋冬兩季售賣的說明。

  “哈哈,您別!知道是給您問煩了,但是這畢竟是我的工作,您還得多擔待。”

  眼睛男笑了笑,又對我指了指我身旁的趙嘉霖:“最後問您一句哈:那這位女士是您的……”

  “這位是我愛人,還有什麼問題麼?有啥屁能一堆兒放出來不?”

  我說完之後,又緊張地咬了咬後槽牙,心想我這麼說完之後,指不定還得跟出來多少問題。

  卻沒想到那眼鏡男笑了笑,抬手按著對講耳機簡單說了一句“放行”,又對我和趙嘉霖鞠了一躬:“抱歉了,二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請直接跟隨咱們山莊里面的路標把車子停到停車場吧!”

  ——甚至連我和趙嘉霖事先准備好的假名字都沒問。

  然而,我仍然不敢放心,因為盡管此刻門口的那幫保安並沒有跟上,但是園區里可謂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幾乎每兩個路燈杆上就有一個監控攝像頭,整個溫泉山莊的保衛等級,似乎要比情報局專案組所掌握的級別更高;

  而且,剛才在門口下來盤查我和趙嘉霖的那兩個人看似身上沒有什麼武裝,只是穿著大衣、雙手常態性地揣在大衣兜里,但是等我倆一把車子駛入山莊的園區之後才發現,這里的保安們,竟然人手一把QXR微型衝鋒槍,槍口上還都裝了消音器,並且等看到我倆的車子駛近了他們身邊之後,他們都會把手里的槍握得更穩,這讓我根本沒有心思去觀察山莊里的環境,而自從剛剛在我對那個眼鏡男說了一句“這是我愛人”之後,就一直睜大了眼睛不住看著我的趙嘉霖,也跟著瞪大了眼睛,有些驚恐地看著這幫保安。

  “天啊……這里居然有這麼多槍?”

  我聽著趙嘉霖的急促呼吸,分明感覺到她都已經把心髒提到了嗓子眼,“也難怪那幫探員們基本上沒人從這里走出來了……”

  “可不是麼?我估計咱倆現在要是做些什麼可疑的舉動的話,至少這輛車就得被他們打成蜂窩……”

  ——我借著觀察山莊里路況的機會,看了一圈周圍的情境,院子里的其他陳設,包括假山、人工湖、長廊、涼亭、竹林、松柏林、花簇花圃之類的東西,其實全都跟我和趙嘉霖先前在專案組開會的時候,在PPT上的照片里看到的一模一樣;而就在這一瞬之間,我一個懷疑的念頭突然從我的腦海中閃過:因為從進到大門到停車場的這一路上,哪哪都是端著微衝的保安,他們的警惕性看起來也都相當的高,那麼先前在情報局開會的時候,周荻發布在PPT上的那些照片,又是被先前潛入到園區里的那些情報局跟專案組的探員們怎麼傳出來的呢?

  假設我現在要是掏出手機,對著哪里按下快門的話,是不是還不等到我把照片通過短信或者聊天軟禁發出去,就會有無數的子彈朝著我這輛車打過來了?

  並且,我記得照片上可沒那麼多的保安站崗,而那些照片從畫質跟光度上看起來,又不像是偷拍,而更像是明目張膽地拍攝出來的,所以在那些先前潛入到山莊里又失蹤的探員們拍照的時候,現在這一個個梟視狼顧的保安們,當時又都死哪去了呢?

  難不成是故意讓開鏡頭機位,讓那些已經失蹤了的探員們拍攝的麼?

  能會是這樣麼?

  這里又不是後金皇陵公園、也不是象牙山龍泉山莊,能隨便讓人照相?

  但是在這幫值崗的保安們的耽耽虎視之下,我根本沒多余的心思去思考這些事情,我在剛才跟趙嘉霖把話說完後,趁著拐彎的時候同時也是這幫保沒注意的當口,我立刻把手放低,並迅速地把自己的手槍掏出來,放在了趙嘉霖的大腿上:“放你面前的儲物抽屜里吧……你也把你的手槍放里。你看看,現在就這架勢,我估計他們都不可能讓咱倆把手槍帶下車去。”

  “嗯。”趙嘉霖點了點頭,隨後她自己的腦門上也冒出了冷汗,又對我問道,“那他們不會查車吧?”

  “查車倒應該是無所謂的。而且就我剛才編的那通話,你我都是L省土皇帝侯劭彧的手下、又是來F市找太極會的人做生意的——給L省的最大土豪打工、又跟黑道做生意的人的車里有手槍,那不是正常的事情麼?”

  “也對。”趙嘉霖眼珠一轉,又對我說道,“秋岩,要不,你我的手機也放車里吧。”

  “嗯,這點你提醒的對。”

  我轉頭瞟了一眼,她手上的手機,還真是我後來送她的那部我從霽虹大廈旁邊那家小門市里買的黑手機,我帶的也是那部,新手機里關於我和趙嘉霖的真實資料和相關文件儲存的並不多。

  接著我便把我的手機遞給了她,順便讓她把我倆的手機,以及剛才從范秀寧那兒訛詐來的手機的SIM卡都拔了,跟手槍一並放在了副駕駛位置操作台下的儲物抽屜里——但其實此刻我已經有點後悔了,沒來得及在盤山路上就把范秀寧的那部手機給直接丟掉。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等我把車子停好之後,果然又有兩名端著QXR衝鋒槍的保安走到了我和趙嘉霖面前,要求我交出了車鑰匙,旋即另一名保安負責帶路,把我們帶到了山莊的十分古典的半農莊半宮殿風格的主別墅大門口,大門口里里外外都站了兩個保安,區別是門外頭的兩個依舊是穿著大衣、頭戴毛氈帽、手端衝鋒槍的,而站在里面的兩個保安則是穿著一身整潔干淨的西裝,手里則各執一把安裝了消音器的MW11手槍;

  同在這時,又有一男一女兩個穿著十分正規得體的領班人員從里面走出並迎了上來,兩個人拿著金屬探測棒,在我倆的身上一同掃描,除了我倆衣服拉鏈、扣子跟皮帶扣的地方有響動之外,掃描其他部位的時候則是一片安靜,確認了我倆身上的確沒什麼可疑物品,手機、錢包、鑰匙之類的東西也都放在了車里,那個負責引路的保安才退回了原先的巡崗,主別墅的大門這才關上。

  兩個領班也都是按照我和趙嘉霖的性別招待的我倆,各自對我倆測了個體溫之後,又繼續要求我倆分別伸出左手食指,正當我和趙嘉霖面面相覷的時候,我的手指頭上,竟然傳來了一陣劇痛,而趙嘉霖那邊也是一樣,瞬間痛得直叫,我這才發現,這兩個領班正拿著剛才給我倆測體溫用的造型奇特的測溫槍的槍柄底部,壓著我和趙嘉霖各自的食指指肚,隨著同感越來越強烈,測溫槍的顯示屏上,還有個示數似乎在迅速增長。

  “這是干嘛?”趙嘉霖疼得齜牙咧嘴,有些發飆地問向那個女領班。

  “您稍等一下……再忍下就好了。”

  而我忍著疼痛,手心也在不住冒著汗:“你們是在采集血樣麼?到你們這來玩,難不成還得檢驗一下DNA?”

  “呵呵,那倒不是。”

  在我這旁的那個長得尖嘴猴腮的男領班說道,“但是有些東西還是得檢查的。您也不想來了我們這一次之後,身上染上一些對外人難以啟齒、又對身體不利的病的吧?”

  我和趙嘉霖對視一眼,相顧無言。

  差不多過去了足足一分鍾,兩個服務員才把我倆的手指頭還了回來。

  接著又等了十秒鍾,那個造型怪異的測溫槍上發出了一陣蜂鳴聲音之後,兩個人才對了一下測溫槍上面的顯示屏:

  “男性顧客,梅毒血清陰性,HIV陰性。體溫正常。安全。”

  “女性顧客,梅毒血清陰性,HIV陰性。體溫正常。安全。”

  等對完了示數之後,二人又用掃描儀器測了一下我倆手中的邀請函,確認無誤後直接將之撕掉,並丟進了一看起來應該是特制的垃圾桶里,丟進去之後里面似乎還有在碎紙的聲音。

  然後他們倆便將我倆一起帶到了大堂的屏風左側的一面牆前還分別對我倆做出了一個有些怪誕的邀請:“請二位分別選個數字吧。”

  那面牆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號碼,有些則是用紫色的彩紙貼給擋了上去。我和趙嘉霖都覺得迷惑,也沒急著選:

  “這是要干嘛?”

  “您二位是第一次來,對吧?應該是不知道咱們這里面的規矩,那我們倆可就得跟您二位多囉嗦幾句了:在咱們山莊里的所有人,都是沒有姓名的——外面的一切身份、地位、財富、學歷,在我們這里通通不重要,我們山莊的建立,就是為了讓人忘記這一切,去享受真正的”如魚之樂“的;這每一個數字代表的,都是一個代號、一張面具、一只手牌,在這里各位只有代號而已。而且,我們不管您二位是如何拿到我們山莊的請柬的,但是,將請柬交給您二位的那個人,應該會告訴您:一定不要把我們山莊里面所發生的事情向外界透露半個字的,否則……您二位可以試試。而且,即便在特殊的情況下,假如看到了誰的真實身份,我們也建議您二位不要往外說,否則一切後果,都與我們山莊無關,還得請你們自行負責。”

  ——這倒有趣,不像喜無岸也不像香青苑,這里的保安也好、服務生也好,似乎都根本不怕露臉見人,反倒是前來放松並尋歡作樂的家伙們,卻全都得戴上面具。

  “這樣啊,嗯,我們知道了。”“還有這麼多門道道兒,有點意思哈?”

  我和趙嘉霖各自答應道,然後都隨意挑選了個數字,隨後那兩個陪侍便從一邊的儲物箱里各翻出了一副拴著紅絲帶的塑料面具和一只手牌:為了等下再進到別的地方,我倆別走丟了、找不到對方,我倆還相互端詳了半天各自的面具——

  我的面具是個黑底的全臉面具,但是除了雙眼之外,還露出了下巴和嘴巴,面具上也是用燙金畫著一條金色的龍,這條龍還長著一張跟人差不多的臉,但卻沒有爪子,龍的嘴里還叼著一支兩端都燒著烈焰的火把,蜿蜒在兩頰跟額頭的位置,最後盤繞在鼻頭,手牌上也用金文鐫刻著兩個“燭龍”兩個字;

  而趙嘉霖的那張白色面具則是遮半臉的面具,面具上最上方的位置畫著一個有些丑陋的原始人女性,那原始人女性的額頭上還長著鹿角、身上還長著魚鱗,布滿魚鱗的雙乳正好搭在面具的目孔那里,而在眉毛的位置上則是原始人延展開的兩只胳膊,一手拿著一條青蛇,另一手攥著一條黑蛇,她那個手牌上面,則鐫刻著“雨師妾”三個字。

  我倆正欲交頭接耳,卻被那兩個領班生硬地伸出手來打斷了交流,催促我倆快去更衣沐浴,隨後,兩個人也不由分說地把我倆相背著帶進了走廊兩頭的兩個小房間里。

  房間里有個衣架、還有一個木頭的儲物櫃,以及一副桌椅,而木頭儲物櫃之後,還有個小門廊,那里還有扇貼了毛邊馬賽克貼膜的玻璃門;左手旁還有個小里間,那是個小衛生間,里面僅有一個馬桶跟一個花灑水龍頭,水龍頭開關旁邊還有個掛在牆上的沐浴液跟洗發露的塑料盒,空出來的那塊地上倒是有個水漏口,地上倒是鋪好了整潔的防滑墊。

  那個男領班給我倒上了一盞茶後,便再一次催促我飲茶後沐浴。

  ——眼前的陳設,讓我一下子魂回幾個月前,我跟廖韜潛入“喜無岸”時候那“喜無岸”洗浴中心的更衣間里,當時“喜無岸”的那杯茶里到底有沒有加料,我現在已經記不清了,只是“喜無岸”里那一個個實際上都是被整容後變成人妖的死刑犯讓我心有戚戚,我看著此刻眼前這杯茶,卻根本連舔一口都不敢,生怕這杯茶里也不干淨——生死果那玩意雖然到現在還沒被國家真正定性為什麼毒品,但是這玩意就像幽靈一樣,在F市到處都能尋到蹤跡,況且,今天我也沒帶煙出來,卻多帶來一個趙嘉霖,我這會兒假如說真的中了生死果的招兒,萬一對趙嘉霖沒把持住,那麼後面好多事情可就亂了套了,而且就算今天我是來抱著特殊目的逛窯子的,我也不想對不起此刻還在學校復習考試、忙於課業的蔡夢君,就我這樣的混球,能找到一個真的愛我的女孩也不容易;至於趙嘉霖,我也在下午的時候,在咖啡廳跟她聊天的時候,跟她提過,假如咱倆真的能進到“知魚樂”里面,里面的吃食酒水,一律不能碰,所以,我相信此刻的她也不會喝掉面前的這盞茶。

  就在我脫衣服脫到一半的時候,我一轉頭,才發覺原來那個男領班一直在盯著我:一個男人,在脫衣服的時候,被一個同性用睜得溜圓的眼睛死盯著,真的是讓人好不自在;我就算是知道這個男人的八成是帶了手槍、而且肯定也是在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但就算是不考慮到隱私跟性方面的冒犯,我也感覺十分的屈辱——我又不是被關到第一監獄里的犯人、要被獄警這麼監視著。

  於是我便停下了脫襪子的手,有些不忿地看著對方:“我說這位老兄,受累問您一句:您這是什麼趣味?我一個大老爺們在這脫衣服,你就鐵了心的,真想從外看到里麼?都說你們這邊好,可你們這兒到底是啥服務態度啊?”

  沒想到那男服務生卻像個沒有情欲跟廉恥的機器一樣,爽朗地大笑著:“哈哈!您別誤會哈,我的性取向很正常,我也對您沒有任何冒犯之意;只是最近我們山莊,多事之秋,這是我們的職責。還請您多忍耐一下就好。”

  “那我,等會兒要是去洗澡、擱那兒拉屎撒尿,你也要看?”

  “確實要看,而且不僅要看,我還要看看您拉出來的屎里面,到底有什麼可疑的東西沒有。”

  “操!你這也叫沒有任何冒犯之意?我又不是動物園里的畜生,怎麼,還得連屎尿都得被檢查嗎?”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淡然地說道:“既然您說到這兒,我其實也不怕跟您講出來實情:剛才也跟您說了,我們山莊是不允許任何人向外透露任何事的,所以,我們就得對於一切東西都需要再三檢查。您和您夫人是第一次來我們這里,那對不起,我們就必須對您二位更加小心。實不相瞞,就在三天前就有個人,借著拉屎的時候,從肛門里屙出了一只微型攝像機——我也不怕告訴您,那個人應該是國情部情報局的一個特工;而至於我們山莊所經營從事的這些事情,想必您心里也清楚,其實這種事情,是既不為社會風俗所容許,也不被國家政府跟法律所允許的。所以,我們這些在山莊里的工作人員,都必須得小心謹慎一些。”

  說完,那家伙還饒有意味地看著渾身上下就剩一件貼身背心、一件平角內褲和一雙襪子的我,仿佛就在用眼神問我:你呢,你到底是一個過來尋歡作樂的生意人麼?

  “媽呀……也不嫌惡心!真他媽矯情!不過……也是哈,小心謹慎點是對的……這年頭,干啥玩意都得加點小心……行吧,那你樂意看就看吧!反正也不缺斤少肉的……但提醒你一句:小爺我撒的尿可騷!”

  “無所謂,人之常情,而且這也是我的工作,我不介意。”

  我已經聽出來這家伙分明就是在用情報局前兩天派出來的探員的暴露,來故意給我遞話試探呢,這個時候我不能表現得太過於好奇,也不能表現得絲毫不關心,所以也就是順著話茬打兩個哈哈,之後我便脫得精光,直接大搖大擺地走進里間給自己簡單地衝了個澡。

  等我洗完了澡、撒了泡尿之後,那家伙果然在遞給我一條浴巾之後,跑進了里間看了一圈,又對著馬桶觀察了片刻,才手持自己胸前戴著的胸牌,在馬桶上掃了一下,那馬桶才衝了水;而等我擦干了身體之後,他又細致地檢查了一下我丟回去的那條濕浴巾,檢查了半天,在那條浴巾摸了足足三圈,才放下九成的戒備、

  把浴巾丟進了儲物櫃下面的帆布回收袋里。

  “哎……差不得就得了唄?你看,我進來的時候連手機和手表都沒帶吧?我還能干啥?我是有點掉頭發、掉雞毛,那我總不能把我頭發和雞毛上頭安裝個攝像頭或者竊聽器啥的吧?我還真好奇啊,就你們這個活兒,這麼折磨人,這溫泉山莊給你們一個月開多少薪水啊?”

  “呵呵,也就是咱們國家的一般平均工資的水平。只不過掙多少,不是我們的普遍追求,我們只求生存就行了。”

  說著,他還很警惕地看向了我,“我可得奉勸您一句,關於我們山莊的事情,您還是少打聽為好。剛才這是我能跟您說的最後一些事情了,您要是再問……您就得後果自負了。”

  “我操,哈哈哈,牛逼!問個賺多少錢都不行……行吧!就你們這破地方……還他媽的……今天也就這一回了,再來我是孫子!得……我也不跟你磨嘰了!有浴衣和拖鞋麼?”

  我不耐煩地看著那人問道,此刻我也有點分不清我是裝作不耐煩,還是我心里已經確實有點不爽了。

  “嗯,我看您也確實都准備好了享受我們山莊會給您和您夫人帶來的快樂了,那麼”燭龍先生“,請您戴上面具、戴好您的手牌吧。”

  我來回擺弄了一圈之後,又等著這家伙給我拿浴袍。

  “請您這邊來,直接進我們的”浴區“吧。”

  說著,這家伙便也給我往更衣間里邊的那扇隱蔽的玻璃門領。

  我跟著他走到了玻璃門前,玻璃門便在他刷了門禁卡之後直接打開,他微笑著對我招手示意,我一步踏出去之後,繼續等著他給我拿浴服和拖鞋——我還尋思著是我得踏出這扇玻璃門之後,他才會從門的另一側的某個地方,給我把我要的東西拿來;

  卻沒想到,緊接著那扇玻璃門直接關上了。

  “唉不是……啥意思?”

  ——去他娘的!

  連雙拖鞋都不給的嘛?

  什麼破地方!

  這還好意思說這里是什麼全國都數一數二的風月場,在“喜無岸”里頭,我記得我和廖韜咱倆起碼還有件短褲能穿呢……

  我在這一刻真有點開始懷疑,這個什麼破“知魚樂”其實就是F市的那幫歡場老客、火山孝子們連捧帶吹才給它的名聲抬上去的,在這里的感受還不如前幾天白鐵心帶我去的那家砂舞廳舒服呢!

  好在地上的駝絨毯,踩上倒是去很舒服。

  等我轉過身,看著玻璃門這一側走廊里的裝飾,我的眼睛也隨之不由自主地睜大了起來,我一邊走一邊觀察著,棗紅色帶著鳶尾花圖案的牆紙、牆上掛著的文藝復興時代風格的絲絹西洋畫,以及面前那扇厚重而巨大的電梯外層門上鑲嵌的用煤精雕刻的楊、貂、王、西四大美女群交的浮雕,我突然感覺這一切的一切實在是太眼熟了;

  ——這讓我不禁思考,“喜無岸”的幕後老板,真的會是已經自殺的那位前任市長麼?

  但就在我思考這些的時候,就在我右手邊,在電梯外層門最近一側的玻璃門也跟著打開了,我原以為可能從中走出來的是個男的,卻等里面的人一出來,跟我對視一番之後,這讓我頓時傻了眼……

  ——嘉霖……

  而且此時此刻,除了那張冰雪堆成的潔白的臉上戴著一副半臉白色面具、那條嫩藕似的左臂腕部綁著那只手牌之外,她的全身上下,也是裸著的……

  ——我的天……一覽無余……

  雖說上一次在情報局體檢的時候,因為他們那里的情況緊急,我已經算是跟她半裸相對……

  雖說之前的那個晚上,因為宿舍里的暖風系統遭到了邵劍英的徒子徒孫那幫人的破壞、最後我倆睡到了一個被窩里、一大早上我那不老實的手似乎還摸到了什麼可疑的部位……

  但畢竟我倆之間,還是各自留著一層底限的;

  但是此時此刻,由於我和她應該都沒猜到,我倆就這樣光著身子被溫泉山莊的服務員推到走廊里赤裸相對,於是在差不多將近十秒間,我倆全都忘了向對方遮掩住自己的身體,也因此,趙嘉霖那對兒顏色跟形狀仿佛鹽糖水凍楊梅、大小又恰似荔枝小核和麥麗素巧克力豆一般的乳頭,很難不去奪走我的視线;

  而這女人的乳暈居然也十分的淺,僅僅是貼著乳頭底緣那里的部分,會看起來稍微有些接近咖啡色的那種深濃,而再往周圍散去,則很快就淡了下來,但是周圍那里還是會有些許因為毛囊堵塞而凸起的小顆粒分布在乳暈淡下去的地方,可對我而言,偏偏就是女孩子的乳暈上有那一粒粒的凸起作為點綴,整只乳房才看起來更加的誘人;並且,她果然本應該是個“巨乳”女郎,在除去了胸罩之後的她,倒是因為那對兒高聳雙乳的被解放,使她原本挺拔纖瘦的身姿變得更加得曼妙婀娜,或者更准確地說,按照她現在的身形而言,她的雙乳更靠近“美乳”的最完美定義,那兩顆乳球,就像兩只剛剛成熟的果實,飽滿中依舊戴著尚不想落蒂的挺拔,隨著她的身姿晃動,那雙圓潤且底盤又廣闊的半球也跟著顫抖著,依舊帶著少女的肌膚光澤,同時也散發著成熟女性的飽滿的張力;

  她得曼妙的身軀真是一個矛盾的結合體,就在那段被她用尺碼不大匹配的文胸跟禁錮的風紀扣藏匿已久的酥乳的旁邊,是那兩副包裹著光滑白皙皮膚的消瘦肋骨,而在肋骨的旁邊自然垂下的,確實一雙頗有线條感的結實的手臂,雖然肌肉與血管的輪廓並不是那樣的明顯,但是看起來也確實飽含著柔中帶剛之美;而她的小腹雖然看起來略微有些隆起,但是再往上的肚臍的部位,四塊腹肌清晰可見,但更加清晰的,是小腹末端那里那片先前在情報局體檢室里,曾在我面前躲在那深色薄紗里面的那叢圓團狀郁郁蔥蔥的濃密黑森林,並且那片黑森林一直向下延伸著,從她的陰阜的位置上卻又挺立起來,這讓我不禁在心中默默自忖著似她這般有家教又在外表上打扮得十分精心的女生,卻居然一點都不注重修剪自己的陰毛,但同時茂盛的陰毛隨著這條走廊中的暖風吹拂而在陰丘上的晃動,卻也讓我更加好奇那黑森林的茂盛,會不會一直往下包覆;

  並且,在她剛剛從她的這件更衣間里走出來的時候,還轉過身背對著我了片刻,我還看到了,她那條修長的雙腿最上面的盡頭,竟然是也是平日里被隱藏得很好的結實又圓潤的大屁股,看起來就像一只碩大的、倒立著擺放的成熟苹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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