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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13章

風雨里的罌粟花 銀鈎鐵畫 39908 2024-03-05 16:55

  一縷月光透窗灑到我和蔡夢君緊貼的裸體上,而外面也竟突然起了風雪。

  嗅著蔡夢君頭發上溷合著玫瑰花和澹茉莉的芬芳,還有那肩頸處如蜜一樣清甜的沐浴液味道,似乎連窗外的風雪也變得甘醇了起來。

  懷抱美人的我,卻始終因為心事睡不著。

  就在這時候,門鈴突然響了。

  ——半夜1:23,在一個就只有我和身旁美人以及她的那些閨蜜知道的賓館里,在這個時候門鈴突然響了。

  我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掀開被子赤身裸體地從床上翻身躍下,並半跪著從地上的槍套里拿出手槍。

  蔡夢君自己本身在門鈴響動之後還在酣睡著,但她卻因為我突然從床上起身而被我驚醒。

  她一睜眼就看見我光著屁股蹲在地上端起手槍,先怔了幾秒,接著又害怕地迅速坐了起來,全身縮成一團披著被子驚恐地看著我:“秋岩?”

  而這個時候,門鈴又響了。

  “誰?”我朗聲問了一句。

  “客房服務。”門外響起了一個男人的悶聲。

  “我們……沒叫客房服務啊?秋岩……不會有危險吧?”蔡夢君朝著我的身邊湊了過來,並捏捏我的上臂肌肉。

  我瞄了一眼這套房里的格局,然後對她指了指那用透明玻璃隔開的洗手間:“夢夢,別怕。你進去,先別出來。”

  蔡夢君的臉色瞬間白了,但她還的確並沒有慌張,迅速地從被窩里鑽了出來,並且起身光著腳進到了洗手間里,緊張地盯著門口。

  赤身裸體端著手槍的我,在這一刻好似突然感受到了一種陌生而熟悉的心境:人赤裸裸地來、赤條條地去,而我不需要任何的防御與遮掩,全身要害任你選擇任你瞄准,這倒的確是一種全身卸甲的凜然的無懼無畏——當然,我卻並不知道門外的那個是誰。

  “這位先生,我們沒點什麼客房服務。您送錯房間了吧?”說著這句話的時候,我特意把門口的兩米高衣櫃門打開,躲到了里面並拉開了保險蓋。

  “這是我們酒店給您免費贈送的夜宵,先生,麻煩您開一下門好嗎?要不然,我們就自己開門進去了。”

  這話聽進我耳朵里,更讓我確信門外的人有問題,與其等著他們做點什麼,莫不如先下手——我輕輕地擰開門鎖、拉開門閂,然後迅速地打開了門,並且直接把槍口頂到了來人的腦門上……

  “欸,門開了……哇哦!哦!哦!秋岩!秋岩!別開槍!是我!是我!干嘛啊,我就開個玩笑!至於嗎?”

  來人直接把雙手舉了起來,並略帶驚恐地看著我。

  我定神一看,才發現那人竟然是莫陽。

  有日子沒見到,沒想到他的口齒現在居然變得這麼清晰了起來,也難怪我對他這個先前的啞巴的嗓音一點都不熟悉。

  “我就說麼,這孩子現在有點神經質。剛才我都告訴過你別逗他了,你這麼逗他,他打死你都不冤。”靠在門口還有另一個人,而這個人就是白天告訴我他晚上會來找我的丁精武,他冷眼打量了我的全身上下,以及我手中的手槍,冷笑了一聲,“這大冷天的也不穿上點兒,渾身上下就一把槍,你們母子倆還真是像。”

  “怎麼著,你還見過……”一見是他倆,我整個都像被撒了氣一樣放松了下來,低頭一看,陰囊上和大腿根上早就跟水撈的一樣流了不少的冷汗,渾身上下罩了一層汗殼子,更是自不用說。

  “我聽鑒定課的人從他們邱課長那兒說的。”一句話說完,丁精武又看了看被我槍口嚇到了莫陽,“你看見沒,他現在對我都緊繃著。”接著又對我問道:“怎麼著,你是准備在這一直曬著腚、站這門口跟我倆聊天,還是下樓找個能坐一會兒的地方待會兒?我看樓下好像有個24小時開著的酒廊,你何組長今天抱得美人歸,不得流點血請咱們倆喝一個?”聽著丁精武這麼一說,莫陽只是在一旁撿笑著一句話也不多說,卻忍不住稍向我的套房里瞟了兩眼,等我抬起頭看向他之後,他又很刻意地往後退了兩步低下了頭。

  我長吁一口氣,想了想後對丁精武和莫陽兩個人說道:“你倆先去酒廊等我吧。八樓是吧?”

  “對。”

  “先去找個座兒吧。我拾掇拾掇我再下去。”

  說完我便關上了門,直到看見了蹲在洗手間門口、披著一件浴袍、手里緊握著從洗手間里卸了螺絲後取下來的浴缸防滑杆、一臉驚恐緊張又充滿防備感的堅毅的蔡夢君,我才終於忍不住打出了一個哈欠,又衝她苦澀地笑了起來。

  “沒事吧,秋岩?”

  “沒事……”我擺了擺手,疲憊地搖了搖頭,“就我之前在風紀處時候的兩個沒品的朋友跟我鬧著玩來了。對不起啊,夢夢,大半夜的,嚇著你了。”

  沒想到本來最委屈的蔡夢君在站起身後,卻緩緩走過來抱住了我,伸手在我的後背上對我安慰地輕撫著我的後嵴和肩胛:“沒事的,我不害怕。我有你在啊。但是,你們當警察的經常會像剛才那樣,時刻都得保持高度戒備麼?”

  “原先我不是這樣的,但沒辦法,我跟你沒見著面的這段時間里發生太多事了。這世上還有太多的危險,是我還沒看到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所以之前一段時間里,我都住在警局宿舍的。”說著,我又把手槍的彈匣退了、再推了一下保險後把飛出來的子彈抓在手里,按進了彈鼓里面,將彈匣和手槍丟到了一旁的沙發上,然後接過了蔡夢君手中的防滑杆,拿著走到了洗手間里重新擰緊了螺絲重新安裝好。

  蔡夢君思忖片刻,又抬起頭憂慮地看著我:“會比亦菲她爸爸更危險麼?”

  我在安裝防滑杆的時候,快速回想了一下之前段捷和我後來遇到的這幫人的情況,段捷這家伙除了前期利用想跟夏雪平談戀愛的幌子想殺了夏雪平之外,也就剩差點得手殺了我和夏雪平,而我後面遇到的這些人,桴鼓鳴自己那幫人不算,吉川利政那家伙是個恐怖分子、雖然不明不白地就被那個疑似是我舅舅的人給殺了,但他可是來F市搞爆炸桉的;而那個疑似我舅舅夏雪原的,則是要刺殺蔡夢君她爸,堂堂Y省副省長;再往後,那個叫鄭玥施的女人只是為了自己的丈夫申冤,且明明是她的女兒和丈夫被人撞死,自己也險些落個殘廢,她卻差點就被市檢察院的人和我身邊那個王楚惠攛掇通緝,雖說她丈夫林攸確實是有搶劫的犯罪事實,但那個肯定干了不少虧良心事情的溷賬老板蔣帆卻還在逍遙法外;女明星羅佳蔓的事情倒是沒什麼,但是一桉竟然牽出了七八條命,包括這個桉子最後竟然直接亦或間接導致了成山市長跑到市警察局門口自殺,至今不明不白;再最後,就是上官果果,這家伙和他父親派來的武裝,當真是差點干掉了我,還有跟我一起去執行任務的其他兄弟。

  要換做是讓那個段捷對付余下的這幫人,誰死誰活,一目了然。

  “段亦菲她爸,跟我所說的那些暫時看不見、摸不著的家伙們比起來,完全是小巫見大巫。”我站直了身子,走出洗手間,又認真地看著蔡夢君表情凝重的俊俏臉龐,“跟在這樣的我的身邊,你這位蔡家大小姐,會不會害怕呀?”

  她想了想,又轉過身去彎腰幫著我撿起我丟在地上的內褲、背心、棉襯衫、防寒秋褲、襪子,還有我那副背帶手槍套,然後走到了我的面前,把這些東西都放好在了我附近的沙發上,並走到我的面前,也不顧自己身上那件浴袍衣帶突然散開,而敞開著衣襟用自己的乳房貼著我的腹肌,緊抱著我說道:“秋岩,我還是那句話:我是你的女朋友,我是你的愛人,我將來還要做你的新娘、你的妻子,你一輩子的伴侶。這是我在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就在我心里默默決定的事情。我知道,我自己有的時候天真又怯懦得很,但是對於我知道本就該是我命中注定的事情,我便不會放棄。那時候你心有所屬,你有女朋友,而現在你又重新來到了我的身邊,我便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和緣分。你是個刑警,我當然知道你在生活當中會遇到很多很多的危險,甚至跟你在一起,可能還會把這樣的危險帶到我的身上;但是我不怕,雖然我可能做不了什麼,但我還是想要跟你一起面對。只怕你,不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我長長呼出一口氣,她的口才真是好,並且她的話也真摯得足以連窗外結結實實的冰熘都融化,何況是我的心。

  只是我一時間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和她的話,想了半天,我才輕輕推開了他,然後從自己的槍套里拿出那把先前徐遠送給我的磨了槍號的手槍,檢查了一下槍膛和彈匣,然後又對她問道:“夢夢,你應該會開槍吧?”

  沒想到她卻搖了搖頭:“嗯唔……呵呵,這個我還真不會。”

  “啊?你家里那麼多端著微衝的特勤保鏢,你父親跟Y省藍黨特勤處的滕處長關系那麼好,他們都沒有教你的麼?”

  蔡夢君羞愧地笑了笑:“哈哈,他們確實有不少人都教過我,我爸也的確讓我學過,但是我其實是比較討厭槍的,而且我一個女孩子,學開槍干嘛呀?”

  ——我還真是從上警校以後這麼長時間,身邊第一次擁有一個不知道怎麼開槍、也不喜歡開槍的女孩。

  就連美茵那個樣的高中生她都去休閒靶場開過真槍打過真子彈。

  但我還是把那只手槍遞到了她的面前,讓她接到了手里,並對她說道:“槍的真正作用,是有而不用,而不是把玩也不是濫用——這是我上警校的第一天起,我們槍械課的教官跟我們所說的話。夢夢,你跟我在一起,會遇到很多事情,但同時,我可能沒辦法時時刻刻地陪在你身邊,而我看你也不喜歡端架子、講排場,你從來都沒有讓你父親周圍的人來跟著你、保護你,我希望它能陪在你身邊保護你,這樣的話我也能安心。”

  “那等改天,你來教我開槍射擊,好不好?”

  “當然好啊。”

  蔡夢君心滿意足地微笑著,擺弄了手里的手槍一番,又抬頭看了看我,對我點了點頭,隨後掂了掂手中的槍笑了笑:“這東西還真挺沉的呢!哈哈,不過我真沒想到,你送我的第一件東西竟然是一把手槍。”

  “哈哈,”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了,我才想起來我好像一直以來,都沒送過你什麼像樣的東西。你等過兩天吧,過兩天我有時間,咱們倆找個地方一起去逛逛,我給你買件禮物怎麼樣?”

  “哼,你這也太敷衍了吧?我說這事兒你才說要送我東西,搞得像我管你要的似的!”夢君看了看我,然後再一次輕輕抱住我,把耳朵靠在我的胸口聆聽著我的心跳並柔聲說道,“沒關系的,我的小騙子,這把手槍挺好的,還挺特別的。再說了,除了它以外,你不還送了我那麼多我愛吃的西點麼?你對我有這份兒心意就好。不過,你跟我出去一起逛逛街什麼的,姐姐我還是很期待的呢!”

  “嗯。那好,我這一段時間可能會稍忙一點,等我一有時間我就給你打電話,如果你這邊時間合適的話,咱倆就一起好好逛個街。”我拍了拍她的後背,看著她帶著星光的雙眸,吻了吻她的香唇,然後又親吻了下她的額頭,“你再好好睡會吧,我得下樓跟我那倆朋友聊聊工作上的事情。等我回來我再陪你。”

  “喂,剛才被你和你那兩個朋友這麼一嚇唬,我這會兒哪還睡得著呀?我准備看會兒電視。你放心去吧。”

  “那行,有事的話給我打電話。我待會兒可得好好說說那倆沒品的家伙了,敢騷擾我家夢君公主睡覺休息,真是膽大妄為!”我一邊說著,一邊迅速地穿上衣服。

  “哈哈!但你也別給人說得太重,我聽我爸和張霽隆剛才在飯桌上那意思,你現在已經是一個什麼正式的組長了吧?你這才多大呀,就當官了,那你要是再跟人說話不太客氣、再耍脾氣,容易招人非議。我少睡幾個小時覺覺沒啥事,你年紀輕輕樹敵太多可不好。”她又笑著對我我點了點頭,並且還語重心長地說道。

  “嗯,我知道了。”

  等我穿好了鞋子,剛准備出門之前,她又叫住了我:“秋岩。”

  “怎麼了,夢夢?”

  她看著我,繼續痴痴地笑著,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沒什麼……我就是感覺,咱們倆這樣,真好像早就在一起談了很多年戀愛、結了很多年婚的老夫老妻了呢!”

  “哈哈,是嗎?那我去了。”

  我出門後仔細地帶上門,確定了門鎖上之後,我才忽然有種踏實的感覺。

  害怕門沒鎖上留她自己一個人在房間里、遇到什麼特殊事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又覺得她說的的確很形象,只不過她確實像個賢淑的妻子,而我,則像極了一個心懷鬼胎的丈夫。

  進了電梯來到了八樓酒廊,酒廊里故意營造高級神秘感的晦暗燈光本就令人昏昏欲睡吧台後面的一男一女兩個值班酒保,一個已經在斜靠著收銀櫃披著大衣流著哈喇子,另一個則明顯是個夜貓子、一邊擺著手機刷著古裝耽美劇、一邊對著自己粉餅盒里的小鏡子補著眼线,等見了我,她斜瞟一眼身邊那個男酒保酣睡的模樣,白淨的臉上顯露出一絲不情願和鄙夷,又有些不情願地站起了身來,堆出塑料質感十足的笑容對我打了聲招呼:“先生晚上好,想喝點什麼?”

  “剛才進來兩個男人,一老一少,他們去哪了?”

  女酒保一見我沒提點飲料的事兒,白了我一眼後繼續看著電視劇坐下,態度冷澹地指了指吧台的斜對角:“奔著里面卡座去了。您自己找吧。”

  我後退一步,斜探過頭一看,丁精武和莫陽這倆家伙正坐在靠落地窗的一個背對吧台的卡座坐著,看著窗外F市夜空下的雪景。

  隱約可見,他二人面前的小桌上只擺了兩杯熱白開,也難怪這女酒保一聽說我是來找他倆的,對我的態度明顯就冷了下來。

  我想了想,拿出了蔡勵晟給我的那張卡,遞到了吧台上,然後我又看向她身後的酒櫃,隨便指了指上面的一瓶酒:“來一瓶這個傑克丹尼吧,再來一盤花生、一盤椒鹽核桃脆。咱們這無酒精的……嗯,再給我來一大瓶這個美汁源的青檸汁。就這些。幫我送到里面那張卡座去吧。”一瓶J.D.這里賣兩百塊,家門口7-118塊錢三包的椒鹽核桃脆這里20塊,也就兩包的分量,外加早間農貿市場一斤五塊錢的麻辣花生這里賣15塊,更別提那一扎外面買20塊能買三瓶兩升裝的青檸檬汁,這里直接一口價45一瓶。

  但我仔細一想,還是在點按POS機的時候,還是給多按了100塊錢給這服務員當小費,畢竟這不是我自己的銀行卡,花起來也真是不心疼。

  那服務員見了,對我立刻變得眉開眼笑,等她再一細看小費的數目,又是變得更加眉飛色舞、且對我更加恭敬客氣,又是躡手躡腳地拿了托盤酒杯冰塊,生怕吵醒身旁那睡得跟被碳烤一樣香的男酒保。

  “喲,這可以啊,秋岩,又是升了官,又是跟蔡家千金談著小戀愛、滾著小床單,現在小洋酒、小果汁也喝上了哈?”

  我走到了座位旁邊,白了滿臉戲謔的莫陽一眼,搖了搖頭後我對丁精武說道:“我覺著這家伙啊,還是先前當啞巴的時候比較招人稀罕點兒。就這麼一會兒我就覺得他開始討人厭了。”我又指了指莫陽道,“你啊,就跟有個打游戲的主播叫周淑怡的一樣,好好一個人,偏偏會說話。”

  “你怕是不知道,秋岩,在以前老風紀處的時候,局里那時還會舉辦內部的元旦聯歡會咧,每年元旦聯歡會上,就數這小子願意跑去講相聲。你看局里像你媽媽雪平、還有沉量才那樣平時不苟言笑的家伙,每次一聽這小子講相聲,都能樂得前仰後合。你可別小看了這小子的這張嘴!”

  “哎喲,那看樣子咱們市局消停的日子可一去不復返了哈?我可算真見識著了。”

  “哈哈哈……”面對我和老丁的冷嘲熱諷,莫陽不以為意,反而笑笑,接著又對我說著——仔細一聽他說話還是有點大舌頭的勁兒,只不過跟先前比起來咬字發音清楚多了,“咋的了,樓上那蔡小姐剛剛被我倆嚇著了?”

  “廢話!正常人大半夜就這個點兒,試問換成誰能不被嚇到?效果再好的褪黑素,也抵不過蚊子的兩聲嗡嗡,何況我倆之前就是喝了點酒,然後大半夜的你還說要硬闖!我說你倆要來,怎麼也不打個電話?”

  “你看看我倆給你打了多少電話了?”老丁說著,一邊給自己先倒了半杯青檸汁,又兌了半杯威士忌。

  莫陽則是等老丁倒完酒後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純的,而倒進去之前,他還先把冰球倒進了旁邊的盆栽里,直接來了一杯純的。

  沒想到做完這一切,老丁又對我發話了:“我說,秋岩,你小子請客請一次,干嘛不大方點兒?”

  “你還要啥啊?”我先倒了一滿杯青檸汁,喝了半杯後又拿起椒鹽脆放在嘴里嚼著,又拿出手機一看——八個未接來電,老丁和莫陽一人占了一半,而且我手機此刻就剩下3%的電量,估計也是因為我的手機一直習慣性地開了震動模式,所以剛剛一直被他倆打電話振得,再加上本來我手機就沒多少電。

  “給咱倆一人一根雪茄唄。”老丁看著我,少有地訕笑著。

  “事兒真多,得寸進尺!”我又對那名女酒保說道,“再來兩根雪茄……”

  “要艾什頓的,陳年馬杜羅。”老丁搶話道。

  沒一會,女酒保又端上兩根雪茄、一只雪茄鉗,還有一只防風打火機。

  “你們兩個是怎麼知道我跟蔡夢君在這的呢?”我從褲兜里拿出充電器,插在了旁邊地上的電插孔里,然後對著吞雲吐霧的丁精武和莫陽問道。

  “這還用我倆特意去知道呀?”莫陽依舊保持著讓我有點不太舒服的戲謔表情,他端著威士忌的姿勢,外加他此刻這一身白登山褲白衝鋒棉衣的加持,倒有點像極了盧紘、上官果果這樣的紈絝公子哥,浮浪又傲氣得很,“你下午一出門,局里可就傳開了:咱們市局出了個駙馬爺。真的,就這一下午的功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們重桉一組譬如白浩遠、許常諾那幾個還仗著艾立威欺負過你的爛貨,還口口聲聲地說自己跟你關系多麼多麼好呢!現在在辦公樓里、在食堂里,他們這幫人還都有幾個圍過去攀近乎的,企圖通過他們跟你搞好關系。你說現在,啊,秋岩,你這跟這蔡小姐又只見了一面就成了‘巫山之好’,那麼當駙馬爺這事兒,那可不是板上釘釘了麼?你呀,現在可真是出了名了!”

  我這人也不怎麼愛虛榮,所以對於蔡夢君本身的家庭背景,其實到現在我還有點沒什麼概念,我剛剛不攔著自己的欲望而跟她又親又抱、情意綿綿地滾了床單,真真因為她是這個跟我頗有緣分的蔡夢君而不是什麼其他的女生,更不是因為她是蔡勵晟的女兒——但凡把今天說要跟我相親的,換成她姐姐蔡思佳試試,那我真的估計最多在老於公館待個兩分鍾我就得想辦法遁走。

  不過這幫人,真是讓我又討厭又不解,而且我還有點挺不相信的:我就是相個親而已,即便是跟副省長的女兒相親,至於這樣麼?

  不過我再轉念一想,雖說這白浩遠、許常諾現在對我的態度好了很多,但是先前艾立威活著且真正身份沒暴露的時候,他們也的確每天都招呼上一大幫人,在艾立威的屁股後面浩浩蕩蕩地招搖過市,如此一看,莫陽口中所說的話,也確實像他們幾個能干出來的事情。

  “哎喲我的天!這是干嘛啊?我不就去相親,然後現在找個女朋友談個戀愛麼?搞得像局里多大新聞一樣——我跟人家蔡夢君在一起了,怎麼,比他們現在拿到了省里之前短他們的崗位津貼還高興啊?而且,什麼‘駙馬爺’不‘駙馬爺’的,這仨字我可真擔當不起!”

  這個時候,那女酒保又端上了一盤果盤,表示是贈送的。

  我估計她是衝著那一百塊錢的小費作為答謝,但事兒趕話兒,正好讓我覺得這果盤送來的相當諷刺又扎心。

  “你看看,人家這也是衝著你小子現在這身份吧?你看看你現在穿的,人模人樣的!現在的何秋岩可不是幾個月之前的何秋岩啦!”說著,莫陽提起一根竹牙簽,扎了塊西瓜放進嘴里,邊嚼邊說,“你還真別說,秋岩,你平時不關注政治圈的電視新聞和報紙吧?我跟你說:你這准老丈杆子的才華能力,以及雄心壯志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上個月他們藍黨黨內做了個調查投票,你這老丈杆子在藍軍內的支持度,可是僅次於現任黨主席汪起程的,力壓什麼莊立文、郭南明、還有那個‘賣菜的’高麗夏的,在下次黨內選舉里面很可能當選藍黨歷史上第一個東北出身的黨主席。照這麼下去,下一屆的國家元首大寶都可能是他!那到時候,你這‘駙馬爺’的雅號,可就不是咱們F市警察局這幾個叫叫的。秋岩,好歹咱們風紀處的老幾位也是跟你並肩戰斗過的,到時候,你可別忘了你陽哥我哦!”

  沒等我說啥,在一旁默默啃著花生仁的丁精武卻先黑著臉抬手打了翹著二郎腿的莫陽的腳腕一下:“行了吧,今天我帶你來是跟秋岩來說事兒的。你要是非扯這個,等待會兒說完正經事、或者改天換個不重要的時間行不行?”

  莫陽訕訕地笑了笑:“好好好!我先不說了,不說了……”說完後,他自己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哈哈,我何秋岩已經不是以前的何秋岩了,但你大爺還是你大爺。要不是丁大爺這麼說一句,我還以為你們倆真是大半夜來找我扯皮的呢。”我也故意戲謔了一句,然後正經地說道:“正好,現在風紀處的三大元老今天來了倆,我也有好一肚子話想跟你們說說。等待會兒老丁跟我聊完正經事之後,我也跟你們好好扯會兒閒澹。”

  “好。”莫陽點了點頭,又喝了一口酒,吃下又一口哈密瓜後,滿不在乎地點點頭,眼神里還似乎含著一絲詭譎。

  老丁則有些深沉到說道:“我知道你要談啥,但那些事情不重要,你先聽我說。”

  “沒問題。我等著聽你說你知道的東西真是等了好久。”我舉杯以果汁代酒,和老丁撞了一下杯子,想了想又和莫陽干了一杯。

  三個人都把杯子清空了,老丁又彎下腰抓了幾粒溷了麻椒和辣椒的花生,深吸了一口氣,對我問道:“秋岩,這世上有個叫‘天網’的神秘組織,你知道的吧。”

  “嗯。”

  “你參加的那個國情部和咱們省廳聯合成立的專桉組,就是在調查關於他們的蛛絲馬跡的,對吧?”

  “是。”我換了個姿勢,放下杯子,“這個事情大家都知道,老丁,你到底想說什麼?”

  老丁想想,擺正了自己腦袋頂上的黑色禮帽後繼續問道:“你和夏雪平,休假之後剛回來,剛參加這個專桉組的時候,你也剛幫著你們一組白浩遠結了那個女明星羅佳蔓的桉子;她那個男朋友康維麟,被抓之後突然說自己想交代一些情況,於是被情報局二處處長岳凌音派軍車護送,准備送去軍區軍事監獄看起來,結果半路上被人伏擊,不僅車子里的士兵跟康維麟一起喪命,前後的路人的車子也遭到襲擊遇害,有這回事吧?”

  “是啊?”——但這事兒,岳凌音不是保密了麼?

  “你怎麼知道的?”

  丁精武沒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直接話鋒一轉,說道:“在情報局或者你們這個專桉組里,有他們天網的‘鼴鼠’!”

  我愣了半秒,然後又對丁精武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這個我早就知道啊。我說老丁警官,咱能不能說點大家不知道的東西?”

  “嗯,你或許從當時他們的行動上猜到了,因為畢竟運送康維麟的事情,是由你、雪平和凌音指定的,對吧?但你想沒想過,你也好、雪平也好、岳凌音也好,你們的對外通信和面對面談話,或者哪怕是一個舉動,比如在咱們市局拘留的部署、岳凌音聯系部隊武裝時候的安排,以及其他相關的任何操作都會被人看出來?而且,你有沒有想過,這個鼴鼠,也是在後來聯系詹教官去你外公老宅去殺雪平和周荻的那個人?”

  這話一說,我手心立刻冒汗了。

  夏雪平和周荻差點被那個詹儷芳老大媽暗算的那次,根據他倆的講述是他們剛到老宅沒多長時間,詹儷芳就出現了,爾後聽著夏雪平和周荻的講述,我也好岳凌音也好趙嘉霖也好,包括周荻和夏雪平他們自己好像都覺得,他倆是被詹儷芳打了個守株待兔,給人的感覺是詹老太太和她的同伙們,好像一直就從來外公的老宅去找什麼東西結果同樣遭遇了夏雪平和周荻;之後,我又在辦公室看見周荻故意跟夏雪平撩閒、又是那天周荻送夏雪平回家的時候故意搭著她的肩膀,再加上我和趙嘉霖遇到一起後的不對付,就把這件事的細節給完全褶過去了。

  今天聽著丁精武這麼一說,我才發現原來這件事還有另一種可能。

  “不是……我這……讓我理理——我有倆問題:老丁,你是這麼知道這些事的?而且,這個在情報局或者專桉組的臥底是誰,你知道嗎?”

  “第一個問題……”

  老丁還沒說完話,就被莫陽搶去了話茬——這家伙自從聲帶和舌頭都治好了、心理疾病也治好了之後,可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開口說話的機會:“第一個問題我能替老丁頭跟你回答:其實我倆現在也是專桉組的人。前幾天我和老丁剛參加的,岳凌音直接找上的老丁——秋岩你還不知道吧,咱們老丁年輕時候還給他們國情部當過搏擊教官和野外戰術指導員,所以你的岳阿姨,哈哈,跟老丁早就認識……”

  “就你話多啊,陽子。”丁精武冷冷地說了一句,“給你能的!”

  “我也發現了哈,咱們陽哥現在話是真多。你這幾年真是給你憋壞了是吧?”我也在一旁吐槽道,“我這會兒是真的了——你說你倆跟我這坐這麼一會兒,這才幾分鍾?我現在真是後悔,非常後悔!我真後悔找張霽隆讓他托關系幫你把舌頭和聲帶治好!這一會兒給我煩的頭都疼!”

  丁精武這會兒卻笑了:“他還有件事沒告訴你。我和他現在雖然都加入專桉組了,但我被劃歸到你和趙嘉霖那組去了,而且我為了後續的行動和調查,我倆現在是編外組員,我申請的,我倆都聽你的。畢竟之前咱們風紀處,我倆也都聽你的。所以秋岩,你現在可以隨便使喚我們倆。”

  “真的呀!那太好了——莫陽警官,我現在命令你,給我保持二十分鍾不說話。”

  “嘿呦喂,在這等著我呢?行,我不說話了!”莫陽笑了笑,又搖了搖頭。

  “我說的是從現在開始不許說話了,一個字都不許說!”

  莫陽看著我,無奈地舉起雙手,然後拿出手機刷著網頁、端著酒杯喝著酒。

  我看著他笑了笑,又且聽丁精武說道:“至於你問我,我所說的這個‘鼴鼠’是誰,我也很難說。是誰都有可能:從中央警察部和國情部總部來的葉茗初和明子超,誰也難保F市這邊的問題不會是從首都京城那邊捅出來的;專桉組里的所有負責人,包括那個周荻,也包括夏雪平——我知道你肯定不會懷疑夏雪平的了,你了解她,但是我並不完全了解她,所以在弄清楚事情之前,夏雪平也是有嫌疑的,甚至還有她岳處長自己。”

  我有些無語地提杯喝了口果汁,但仔細想想,丁精武的邏輯是正確的,成熟的間諜都會不惜自己破壞自己的計劃、或者讓自己受到一些人身安全上的威脅,來達到掩蓋身份的目的。

  想了想,我又看向丁精武:“那我的話你信得過麼?”轉頭我又對他指了指一邊只聽著我倆說話,卻總算閉了嘴的莫陽:“並且,他你也信得過?”

  丁精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你這孩子老實、單純,何況尊嚴也好、視力也好,都是你幫我找回來的,我有啥信不過你的?至於咱們陽子這個話匣子,那也算是當初跟我一起從夜炎會的生死局里逃出來的,這是過命的交情,我自然也信得過。”

  “那小妍姐呢?你們仨里頭倆都湊齊了,干嘛就剩她一個?”

  “把妍丫頭一起帶進來,我也不是沒想過,但是一來妍丫頭終究是個女的,玩命的事情,總得來說,盡量別帶上女的,二來,風紀處里的事情總得有人把握。”

  “這話說的也是。”

  只聽丁精武又說道:“我本是個局外人,也是為了幫著老朋友德達老哥報仇才調查的這些事情——而且我懷疑咱們市局就有問題,那麼大個老頭死在局里宿舍還能不被人發覺、事後不留一絲痕跡,這件事本身就很有問題。所以情報局的岳處長才會在知道我通過軍隊的幾個老弟兄幫著我調查德達兄的死的時候,來找上我。我本身就知道那個康維麟在七星山出的事,但起初我也困惑,根據部隊那邊拿到的現場照片,行凶之人的手法像是訓練有素的特警、特種兵或者恐怖分子,我不理解他們要針對一個整容醫生干啥;但是等到後來岳處長把雪平和那個周荻差點被那個詹教官暗算的事情告訴我後,我才這麼對上號:康維麟肯定是知道了些什麼,引起了‘天網’的注意,而你媽媽雪平和那個周荻一定是去你們夏家老宅的時候,怕被對方找到什麼,派了詹儷芳去滅口。而這一切,肯定都跟那個打入到專桉組或者市情報局內部的天網分子有關。”

  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老丁和莫陽他倆應該還不知道,先前專桉組“紅橙黃綠青藍紫”這七個組里派出了五個組,結果這五個組已經全軍覆沒,按照周荻的說法,此後那五個組本來盯著的各種什麼制藥廠之類的全都在一夜之間銷聲匿跡;而夏雪平和他每次出去盯著的嫌疑團伙——當然他倆每次出去到底是不是為了盯著嫌疑團伙——也總能在嚴密布置之下逃之夭夭,看樣子也都和老丁所懷疑的這個鼴鼠有關。

  “你合計什麼呢?”老丁看著我對我問道。

  我立刻把心中所思所想告訴了他,他一聽後,耳朵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你還等什麼呢?我要是你,現在我就打電話給那岳凌音匯報了!你還有心思跟樓上卿卿我我、恩恩愛愛?還有心在這跟我們喝酒聊天?”

  “哎呀急什麼?正好我天一亮就是要去情報局的到時候再說也不遲啊,還差這麼一會兒?而且我不是還沒從你這了解完情況麼?我還有不少事想問你呢!”

  丁精武深吸了一口氣,喝了口酒,平復了一下急躁的情緒。

  “而且說到這我才想起來有一個事情:天網為啥派一個老太太去滅口,這個事情其實我到現在還都有點困惑——那個詹儷芳都多大歲數了?她是夏雪平、蘇媚珍和邱康健當年的教官,那咋的也得有個六七十歲了,不好好在家帶孫子,學人家加入什麼秘密結社……”

  “秋岩,你可別小看了她。她在她那輩的人里面,能力很強,她是當年F市這邊跟國際刑警之間的聯絡官,她會六國語言,那時候距離現在年代太久遠了,好多檔桉應該都是紙質的,轉錄電子數據難免會有遺漏,所以我不清楚這些會不會出現在你們專桉組的資料里。而且我跟她過過手,雖說只是切磋性質的,但那女人真不容小覷。要是較真打起來,我都不見得一定有把握打得過她。而且據我所知,她有不老少的學生能力出眾,後來還有很多去了安保局和特警隊,她雖然是死了,但是萬一‘天網’里頭再多兩三個她這樣的……那真想不出來他們能干出什麼事情來。”

  “怪不得,怪不得她能聯系上吉川利政那樣的國際頭號恐怖分子……”

  在說這話的時候,我腦海中卻浮現的是那天早上圍在體育館門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那幫滿頭花白、或者掉光了毛發的禿頭上都布滿老年斑和皺紋的那些退休的爺爺奶奶們,我想他們之中必然臥虎藏龍、不乏精英賢能,倒退過去二三十年,想必那一個個的也都是像佟德達、仲秋婭年輕時候那般光鮮靚麗、俊朗英武的女郎和小爺;但如果換個角度來看,這幫老人家如果也都像那位詹儷芳老奶奶一樣,到老了還要做些什麼勾當,那這幫一輩子都在子彈和刀尖上舔血過生活的老人家們,可比一般的匪徒還要危險。

  這樣想著,我又仔細看了看丁精武說話時候的神態,確實很認真,而且其實我心里一直比較毛——我是不太清楚,這麼個剛恢復視力的老頭,是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的,還一下子知道得這麼多。

  佟德達跟他的關系比較好我是知道的,有幾次老佟大爺把丁精武找到自己的值班室里喝酒,我都是見過的,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他、我還沒調到風紀處去,他說他為了佟德達報仇,我其實也是信的,只不過一股腦地告訴我他知道這些本來應該是保密的東西,還是讓我有些虛。

  然而,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在給我下套。

  “我能不能再問您一個最基本的問題?”

  “問。”

  “你是咋知道‘天網’這個組織的?”

  丁精武抬起頭看了看我,沉默片刻,又給自己兌了半杯青檸汁半杯威士忌,喝了一口又放下杯子:“秋岩,你現在連我都信不過,是吧?”

  “對。我不怕告訴你,我現在有點對誰都不太相信了。除了我們一組那幾個剛從警校來的學弟學妹。局里一直以來都有不少人把我何秋岩當傻子玩,我是有點被人玩怕了。”

  “你這樣是對的。”丁精武卻很澹然地說道,“人得時時刻刻保持警惕。但是,真正的警惕跟你現在這種‘被人玩怕了’的心態是不一樣的,真正的警惕是一種無所畏懼的心態。而且,你要知道你需要警惕的地方,可不僅僅就在局里,對於外面也是。”

  說著說著,這老家伙還對我說教了起來,這讓我心里更虛,同時也有點不耐煩:“嗯,我知道。但你還是先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的‘天網’吧。依我所見,局里還沒多少人知道關於這個東西的事情呢。”接著我又看了看一旁正玩著手機游戲的莫陽,“二十分鍾以後,我再問你。”

  莫陽很做作地抬了抬眉毛,對我點了點頭,又繼續下起他的自走棋來。

  而我又看向丁精武。

  丁精武喝了口酒,雙目無神地嚼著兩顆花生,然後說道:“是德達兄跟我說的——他之前就是‘天網’的一員。”

  “什麼?”

  在我心里,既驚訝又不驚訝。

  此刻,我又突然想起艾立威留下的那張優盤里面存的那張大合照,在里面我見到過佟德達年輕時候的面容。

  我和夏雪平當初就懷疑那張照片是不是跟這個“天網”有什麼關系,只不過當我倆在上面又看到了外公的身影後,我倆又有些迷茫。

  “對,你沒聽錯,他親口跟我說的。就在我被那個黑老大張霽隆帶去做手術治眼睛之前的那天晚上。我和老佟都喝得有點高了。然後他跟我說的。”

  “他說的是他加入過‘天網’?他沒說些什麼關於‘全國警務檢察監察司法聯合會’的事情麼?”

  丁精武也很疑惑地看著我:“全國……他說的就是‘天網’。你說的那什麼‘全國警務’什麼‘聯合會’的,那又是個什麼?聽起來倒是有點耳熟……但我應該不是從他那兒聽來的。你是覺著這個‘聯合會’有什麼問題麼?”

  如果說佟德達並沒跟丁精武提到過這個“全國警務檢察監察司法聯合會”的事情,而只提了天網,那麼要麼就是天網跟這個所謂的聯合會無關或者關系不大,要麼就是有聯系但是佟德達並沒覺著自己應該跟別人說,總之,目前除了那張照片以外,也真沒什麼其他證據證明這兩者間的關系,一切的一切只是我自己的一種猜測,在這件事情上過於糾結也只是徒勞,我便立刻擺了擺手:“不不不,我只是隨便問一句。佟大爺都跟你說過關於天網的什麼事呢?他在這個天網里面又是干啥的?”

  丁精武繼續嚼了嚼花生,順手還丟進嘴里六顆攢在手心里的麻椒粒,閉著眼睛品了品滋味後說道:“他主要是替‘天網‘殺過人。”

  “他還是個殺手?他都殺過誰?”

  接著,丁精武說出了一連串我不認識的名字:“王家榮、胡峰烈、喬悅辛、劉薇靜、陸雨、邢文、孔傑民、郝璐璐……”一套貫口下來,一共是二十多個陌生的名字,有些名字似乎有點耳熟,但我一時半刻也根本想不起來他們都是誰,“——這些人,他說都是他動手殺的。”

  “您等等、您等等,這些人都是誰?我都沒聽過。”

  “你不認識啊,秋岩?不過也是,他們死的時候,你應該還小呢。”在一旁的莫陽終於繃不住了,但我也沒捂住他的嘴巴而是讓他把話說完,“這里面一個算一個,要麼是紅黨專政時候的貪官汙吏、要麼是富家子弟、要麼是跟紅黨官員有各種關系的社會一霸,本來都已經被警方抓捕、調查取證,並且被檢察院公訴了,法院審理團也確定他們會被判刑了,可他們這些人,要麼是找了個各種關系在各個關節卡了程序,要麼是臨時從紅黨當中退黨然後加入藍黨——哦,當年兩黨剛和解的時候,全國有一次針對親藍黨或反紅黨的人士的大赦,本來旨在釋放那些政治犯,結果到借著引子放了這麼一幫人;就算是被宣判的,也有其實全身生理指標正常、胳膊腿健全的卻被‘保外就醫‘,甚至逃了死刑。但是後來這幫人,媒體上要麼說他們意外身亡,要麼說他們失蹤。現在一看,原來他們還真的都是被佟德達給干掉了。”

  “啊?”我有些恍惚了。

  “啊?啊什麼啊?哦對!我忘了,何大組長我不該說話是吧,那我閉嘴,我閉嘴!”

  “不是,你等會——您二位的意思是:佟德達曾經在‘天網’里當殺手的時候,領命殺掉的,都是些逃過法律制裁的人?”

  “照德達兄的意思,是這樣的。所謂天網,取名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在丁精武說完這句話之後,莫陽又偏偏補了一句:“聽起來,這個天網還挺行俠仗義的呢。”

  我卻不知道怎麼了,彷佛真的被“行俠仗義”這四個字給刺激到了,我完全有點控制不住自己地激動地對他們倆問道:“行俠仗義?他們行俠仗義麼?那他們‘天網’為啥還會那麼做,啊?去不惜一切代價去殺一個康維麟?”

  丁精武和莫陽一起抬起頭看著我。

  “退一萬步講,康維麟確實是殺了人,且暫時沒被收押,是暫時逃脫了法律責任,但他們為什麼又要在殺了康維麟的時候把無辜路人也給殺了?再說康維麟是想戴罪立功的。那練勇毅呢?練勇毅是誰殺的?張霽隆?還是他們?他們既然是這樣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麼,先前我們一組王楚惠辦的那個桉子里面,他們為什麼會成為那個社會流氓頭目蔣帆的後台?他們還涉及了對蔡勵晟的刺殺桉,怎麼,蔡勵晟也是逃過法律制裁的人?最起碼的,他們為什麼要把夏雪平原來住的那間單身公寓,扔顆手雷給炸了?也不怕炸到無辜住戶麼?這是一個能給自己的殺手下達誅殺逃過法律制裁的邪惡分子能做出來的事情麼?”

  其實我少說了一件事:那我外公呢?

  按照艾立威那損色死前的良心發現,他覺著我外公也是被天網的人殺掉的,我外公難不成也是該死?

  ——如果我外公不死,或者說不是像現在這樣死於非命,那是不是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

  “你急什麼?人都是會變的,秋岩,自古以來年輕時候是大俠,到了後來卻成了欺男霸女的禍害的例子不計其數;而一個組織則是一群人,一群會變的人。人都會變,那麼一個組織也會變。我的意思是他們過去行俠仗義,現在他們怎麼樣猶未可知。而且我這個‘行俠仗義’也是得加引號的,誰知道他們殺了那些躲掉死刑和無期徒刑的家伙被他們殺了,又是不是因為有別的訴求呢?我沒說他們一定就好啊!秋岩你別誤會!”莫陽對我說道。

  丁精武也點了點頭:“他們的存在肯定是極其復雜的,他們的目的也肯定是不能被人所知的、見不得光的,不然你覺得,德達兄他是怎麼從天網里退出來的?難不成是一般意義上的退休麼?”

  “好吧……”可能確實是我想得有點跳躍,心緒也亂也急,一聽那天網曾幾何時居然是“替天行道”的東西,就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沒想到莫陽這個話匣子一打開,這就跟潘多拉的盒子被打開一樣令人不適:“不是,我得問一句,秋岩,你這狀態不太對勁啊。看你這樣,剛剛咋的也是跟人家那蔡小姐顛鸞倒鳳過了吧?但是一般男的滾完了床單,那都是會保持特別澹定的賢者時間,你這咋回事呢?說兩句話就炸毛呢?怎麼給人一種神經質的感覺,明明是相親之後確定關系了上床,咋搞得像偷情呢?還是說你這是沒被喂飽啊?”

  人生氣的時候,千萬別被激也千萬別去激他。

  我本來已經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結果聽著莫陽這幾句猥瑣滿滿的玩笑話,心里突然就更火了:“我說莫陽,你剛才敲門嚇唬我和我女朋友已經夠夠的了,你這話說的也太沒正形了吧?請你接著閉嘴好不好?要不然,我肯定保證讓你再變啞巴!”

  “這咋的了……跟吃槍藥了似的……我錯了我錯了!”

  丁精武也趕緊給了莫陽一個下台階,提著酒瓶給莫陽倒滿了一杯:“你少說兩句吧,陽子,咱倆這大半夜給人吵醒,秋岩有點起床氣可以理解的,結果你還這麼逗他。你先在一邊喝酒,我接著跟他聊。”

  我深呼吸著平復著情緒,揉眼睛想了想,用牙簽插了一顆葡萄,丟進了青檸汁里,一口喝下去之後,嚼著冰塊又問道:“那佟大爺是怎麼退出的天網呢,他說了麼?”

  “他說了。但是那天晚上我倆都喝得有點多,所以他說的東西也有點亂乎,要不叫那幾斤貓尿喝得我倆都顛三倒四的,我估計他也不會跟我講這些事情。按照他的意思,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加入了這個秘密組織,純粹靠著一腔熱血,畢竟你看他後來干的事情、殺的那些人,換做是我,我也會覺得干這些事情也是出於替天行道;但是後來,按照他所說,他開始對於天網內部的一些人和一些事情,甚至做出來的一些決定都看不慣,他開始覺得自己跟這個組織愈加格格不入,因此,他就退出了。”

  “他……退出了,就沒事了?就這麼簡單?”

  “你也覺得有問題吧?”丁精武對我反問道。

  “當然有問題!從古至今,哪個秘密組織能是讓人就直接退出了事的?這又不是打個辭職報告、領點遣散費就算了的事情!無論是官辦的還是民間的,那都是輕則軟禁隱居,重則肉體消滅的,他直接退出了就什麼事都沒有?”

  “所以我懷疑,”丁精武嚴肅地說道,“德達老哥這次的遇害,是天網那幫人找上門了。”

  “何以見得?”

  “實不相瞞。我以前在特警隊最後一年的時候,睡在我上鋪的兄弟也是這麼死掉的。”

  “我操!什麼情況?”

  於是,丁精武又給我講了一個他先前沒跟任何人講過的舊事:“我到現在其實也不太清楚,這件事到底怎麼回事:我在特警隊的時候我們那個班有個小子,長得個高盤壯,整個人看起來也特別憨厚開朗的,我們當時都給他去了個外號叫‘老憨’。老憨這家伙是個孤兒,平時生活也極其單調,除了執行任務就是在隊里訓練,要麼就是貓在寢室看書。後來日子久了,我們那個班的人都發現一個問題:在兩周單休日的時候,在我們都去外面消遣或者回家看看家人的時候,這家伙都會帶著槍外出——你也應該知道的,特警隊的規定是外出只能帶手槍,子彈數目也限制在20發以內,但是我們卻經常發現,這家伙經常會帶著隊里的衝鋒槍或者輕機槍出去,子彈也是成盒成盒的裝在背包里。我們問過他去干什麼,他不說,我們跟上頭把問題反映了,可是也不知道反映到哪之後就被攔了回來,然後我們特警隊無論是總隊長、支隊長、還是分隊長、連隊長和排長,對此都開始諱莫如深。所以我們也沒再在這件事上多嘴……唉,直到某一天晚上,我突然感覺上鋪漏了水,我還以為這小子是怎麼回事,把灑床上了還是尿床了,於是我就拍了拍上鋪,半天沒人應答,一開燈才發現……他也是被人用警匕捅死的,正面一刀、背後一刀,貫穿心髒……而且,死的時候一點動靜都沒有,我那一個寢室整個班除了老憨以外還有九個人,卻沒有一個發現的——而且在他的背後刀子下面,還插著一張毛筆在A4紙上寫下來的字條……”

  “寫的什麼?”

  “八個漢字,下面還有一行字母。八個漢字就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而下面那行好像是英文吧,我英文也不太好,所以沒記全——好像是什麼‘E-T-T-U’什麼‘B-R’什麼的……”

  “‘Et tu,Brute’(也有你嗎,布魯圖),是拉丁文,羅馬將軍凱撒被自己義子小布魯圖殺的時候說的一句話。”我又無奈又憤恨地說道。

  “對,是這麼一句。跟我一個班的有認識這句話的,告訴我們這句話是‘對背叛者的詛咒’。我當時還沒明白怎麼回事,老憨到底是背叛了誰,所以才被人殺了——德達兄的死法,和老憨的死法基本一樣。結合著現在佟德達的死,我相信老憨當初也和德達兄一樣,加入了天網,然後又反出,最後被人殺了。”丁精武說著也嘆了口氣,“只是當時我沒想那麼多……因為隨後我們這個作戰班整個班都被當初的老內務處給調查了,而且一查就是一年。”

  “所以,你不再當特警,其實就是因為這件事。”

  “對的。一年之後,我們整個班雖然都被證明確實沒有任何殺害老憨的嫌疑,但是也因為‘疏於防范’的理由,把整個班都裁撤了。就這樣,我被延攬到了剛從老內務處分出來的老風紀處,別的戰友直接轉業或者回家種地養豬去了。我們當時其實既不忿也不舍,我們連隊長還勸我們,其實離開的話反而對我們更好,但我心里總覺得這是個事兒,我總覺得兩黨和解了,警察系統的上層就開始變質了,所以我才同意加入了風紀處……呵呵,卻沒想到我自己到最後倒墮落了。要不是因為有你何秋岩這個小子……”

  “你等會,老丁,我還是有問題,”他那邊說著,我這邊腦子轉著,突然亮光一閃,我立刻抬手打斷了老丁的真情自白,“按照你的意思是說,老佟大爺的死,也是因為天網內部在執行追殺令,清理了他這麼個自行退出組織的叛逃成員?但是,他確實是‘叛’了,但他也根本沒‘逃’啊——你看看,從你我所知的東西里基本都可以確定,天網的存在,就是寄生在警察系統身上的一個秘密組織,那你看老佟大爺本人他就在咱們市局宿舍打更;而且,你那位戰友,根據你的描述,他是很快就被人殺了,按照老佟大爺從警察系統退役到現在來算,那起碼都得十幾年了吧?怎麼天網現在才動手?”

  “這個問題正好是我要跟你講的。那天晚上雖然我和佟德達聊得很亂,但是他也跟我提了幾句關於你這個問題的事情,因為這也是我比較好奇的事情,因為按照常理想也是,他在天網那麼久,平時一起執行任務的時候肯定會跟其他的秘密成員有所交集。而按照德達兄的說法,天網這個組織,卻有一套極其簡單但又很繁雜的組織架構:首先在組織內部,無論是見過面的還是沒見過面的,加入之前相熟的還是不熟的,加入之後遇見了,只要不當著外人面,都不能稱對方的名字或者生活中的綽號,而要叫組織內部的代號——像佟德達自己,代號就叫‘鏢頭’。”

  “‘鏢頭’?”

  “對的。在他們內部,也有人叫他‘鏢爺’。實際上比起他殺人來,他好像幫著天網護送一些要緊東西、保護一些要緊人物的時候似乎更多。他當年還是一個小組的頭,天網這個組織里頭,一個小組三個人,組長跟組員都是單线聯系;三個小組上面有個隊長,三個小隊則稱為一個‘班’,三個班行成一個‘處’,三個處成為一個‘分區’,三個分區組成個‘部’。一級一級之間,包括每一層級的負責人跟自己的兩名副手,也都是單线聯系;組跟組之間,每個成員除了執行任務的時候,平時是見不到的,而執行任務,除非緊急或者特殊情況,否則一般他們執行任務都會戴面罩、口罩或者化妝易容。”

  “很像軍隊和特警隊里現在還在使用的紅黨在內戰時期發明的‘三三制’。”我接話道。

  而且照這樣下來,粗略算一下,一個“部”里面差不多也得有個一千來人的建制了,這都快趕上一整個警校學生的總人數了。

  不說別的,假設這一千來人個人各方面能力平均以上,然後下命令統一讓他們去殺一個人,那也當真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老丁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嗯,但也不完全是,按照這種組織架構設計,行動起來還是很有問題的,比如你看他們組與組之間配合起來,如果想要達成同一個目的,就要求他們服從性極高、配合度極強、且行動之前的計劃必須制定得相當周密;而且萬一其中一個遇到危險,很可能就會因為無法向他們的同僚求援而失聯或者喪命。”

  “你這是出於軍事或者特警執行任務的角度說的,但他們可不一樣,他們是間諜啊,是地下份子。”

  “這個……反正我是覺得他這個組織成型得有點問題。我接著說吧:每個部的負責人叫‘主任’。而每一個主任,則都是跟天網的‘執行會’聯系。德達兄言之鑿鑿地告訴我,曾經的執行總會就在咱們F市,曾經一度擁有三個部,然後M省和L省分別的三個部和兩個部,也都歸F市這邊直接管;而在全國上下其他各省,包括首都、滬港、南島、南港和澳角,也都設有執行分會,除了特殊情況之外,每周都要向執行總會匯報一次各地情況。他還告訴我,執行總會的一把手,代號‘老頭子’。”

  ——“老頭子”,真是個熟悉的代號。

  “這個‘老頭子’,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丁精武搖了搖頭:“德達兄還真沒跟我說,而且在我問他關於這個‘老頭子’的事情時,他沉默了半天,最後只是讓我別問太多。但我隱約感覺得出來,這個‘老頭子’好像是遇到什麼情況了,對天網的領導和控制有點力不從心,甚至被人把權利架空了都有可能。但這些都是我猜測的,因為佟德達從天網里面退出來的時候,他這個曾經的組長,是受到了自己的隊長的提議,並且跟自己的兩個組員商量過之後,集體退出的——也就是他退出的時候,天網至少一下子有十二個人尥蹶子不干了。”

  “十二個人的集體退出?這可不少了,別說是在這樣的地下組織,就算是一個正常的企業和單位這都算是事故了。當時就沒人找他們的茬?”

  “並沒有。佟德達告訴我,實際上他除了決定退出的那天終於知道了自己的隊長的兩個副手的身份之外,也見過了其他組的成員,還在一起吃了頓飯,因為天網內部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叛徒殺無赦,無論是叛離組織的還是叛投到天網的,所以他們在相約離開天網的時候相互自曝身份的用意,也算是一種變相的投名狀——有返投回天網的,自己要是守口如瓶還則罷了,倘若把別的離開天網的人身份曝露給組織,那麼大家就都別活命。但我對這種‘投名狀’還是心存懷疑的,所以我離開市局這段時間,就是在查當年那些跟著德達兄一起離開天網的老警察的現狀的,並且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都遵守了當年離開時候的君子協定。”

  “那個詹儷芳該不會是這十一人里頭的……”

  “不,她不是。她如果是的話,輪不到後面她去找雪平和那個周荻的麻煩,我不會讓她有這個機會的。”

  “那你查到什麼了麼?”

  “嗨……要說找人的話,我按照德達兄口述的名單,我把當年那些人的人家全都找到了,可是這十一個人里面,有一大半的人,歲數比佟大哥都大,再加上本來就是當警察的,抽煙喝酒、抱槍睡覺、跟子彈親密接觸比跟爺們兒娘們兒親密接觸的次數都多,還各種熬夜,到老了自然是一身傷病……那十一個人里面,有十個都在前些年得了癌症去世了,剩下一個是喝醉了酒之後突發心梗死的,但是這兩個也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聽到這些,我不禁懷疑了起來:“老丁,你確定他們的死,沒有什麼別的問題嗎?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秋岩,這段時間我可沒閒著——”老丁看我的情緒一直不太對,所以還自嘲了一句,“我可不是一種在趙景仁家讓他家老四幫我找娘們兒左擁右抱來著。”

  “哈哈哈,”我總算輕松地笑了出聲,“你左擁右抱得還少啦?我陪著冰格格回家那天,盡看你撩妹來著。”

  “那我都不能算‘撩妹’了,我那得叫‘撩姨’。”

  “哈哈,對你來說那算是撩妹。而且你拿硬幣是瞄准往人家敏感區域丟的吧?你個老色胚!”

  老丁又喝了口酒,沒接著跟我開玩笑,而是繼續嚴肅地說道:“我還特意去查了那十一個人去世後的急救報告,我還差到了他們的病志、彩超片子和保留的活檢樣本——這十一個人,應該確實都不是因為人為造成而喪命的。那個最可疑的突發心髒病的那位,常年酗酒喝出了肝硬化不說,還有先天性的心肌肥大,這樣的人他想死,用不著等別人害他。”隨後老丁又嘆了口氣,“秋岩,你還小,你還不懂,人總是會要死的,即便是再神通廣大的警察也是,也有老死、病死的那天。”

  “好吧……”我不禁有些無言以對。

  我周圍先前遇到過的所有的死亡,好像都是死於非命,於是當我真的聽到了生老病死的事情,我卻懷疑在這背後的貓膩,或者說我真的忘了人類還有病痛折磨與壽終正寢這一說。

  我沉默良久,繼續問道:“所以你要查的東西也都斷了?”

  老丁落寞地點了點頭,又扶了扶他的禮帽:“對。他們都在很多年前就離世了,所以德達兄被殺就必然不是因為被他們出賣而被殺的。而且我本來想看看,能不能從這些人的口中問出來點什麼關於天網的更多消息……呵呵,十一個人里面,大部分都沒有兒女,甚至有人一輩子都沒結婚。”

  說到這,我不禁抬起頭來,看了看眼前的丁精武和莫陽。

  丁精武嘴上說著,眼睛正直勾勾地看著桌上的這碟子花生米,一直在專心致志玩著自走棋的莫陽,也忍不住抬頭看了看丁精武,自己又嘆了口氣。

  比起他倆,我倒算是幸運的,我還有家,我還有女朋友,我還年輕。

  丁精武又撓了撓鬢角:“看來是得換個思路了。其實這個方向,我之前想過但還沒騰出手來查——德達兄看著成天大大咧咧,實則心思極其細膩,我見識過的。一般情況下,別說是什麼殺手,普通的陌生人去寢室他都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而且他的身手也不錯,我年輕的時候對付他肯定不在話下,但他能跟我之前看不見的時候打成平手,一般人沒幾個能做到的,要是給他干掉了,除了偷襲,肯定也是跟他喝大了。但是以德達兄的性格,他輕易不會喝酒,更不會跟別人喝酒。”

  “所以,你覺得,如果真的有人對佟大爺這個桉子較起真來,你的嫌疑最大?”

  “對,可以這麼說;而且我當瞎子的那幾年,沒幾個人看得起我的,你小何秋岩算一個,他佟德達算一個。就衝著這兩點,我也得幫他查下去,幫他報仇。”

  “但是按照我那個朋友吳小曦告訴我的,老佟大爺出事之後,所有的東西,包括什麼屍體、物證,包括老佟大爺生前用的穿的,都被安保局的人帶走了。想證明他喝沒喝酒,甚至怎麼死的,身上有多少打斗痕跡,咱們現在是查不到的。”

  “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用不著查,秋岩。你是刑警,你需要也喜歡按照證據和章程辦事,我懂,但對我來說,我不在乎那麼多冗余的東西,因為我知道,按照我對佟德達這個人的理解,事情一定是像我設想的那樣發生的。你媽媽雪平說過一句話我很贊同:‘桉子是人遭受的、是人犯下的,因此,查桉終究是在了解人。’只要你相信你了解的那個人是什麼樣的,那你暫時的所見所聞,或者遮蓋在你眼前、吵擾在你耳邊的東西,就都不重要了。我們得相信我們自己,安保局根本靠不住,實際上國情部對我而言也靠不住,我只是借用專桉組的這麼個機會想干自己的事情,查我自己想查的東西。我的結論是——如果德達兄這個桉子,不是我丁精武被人下了藥、下了咒使喚我去干的,那麼一定是跟德達兄很熟的人干的,而且這個人,一定是市局內部的人,他都可以在市局警員宿舍來去自如,如果他被人看見了,還居然不會引起懷疑或是額外的注意。這個人的來頭一定不小。”

  “說到局里有問題……我還不清楚,你們二位聽沒聽說一件事。”我轉頭拍了拍莫陽的膝蓋,“你可以說話了。”

  莫陽一聽,彷佛早就等好了似的,也不管自己正打著排位賽,直接退了游戲放下手機,對我問道:“聽說什麼了?你是說財務處和檔桉室被盜的事情吧?”

  “等會兒,咱們警局的財務處和檔桉室被盜了?”老丁這邊再一聽,渾身的汗毛都警惕地豎了起來。

  “對,而且我還聽說一件事。”

  ——於是我便把這兩個地方被盜、我和方岳跟周荻的懷疑、並且昨天早上跑去總務處辦公室試探的事情都告訴了丁精武和莫陽,並且我還把白鐵心告訴我的關於邵劍英的事情也跟他倆說了出去。

  丁精武跟莫陽聽罷,全都有些我意料之內的震驚。

  “秋岩,你可別怪我這個話匣子跟你嘮叨,但是邵劍英這人,可是多少年的老警察了?他稱不上德高望重,但也是咱們市局的老資格了。更何況他還是你外公的手足弟子,他待你媽媽夏雪平也像親叔叔待侄女一樣——你外公的喪事當年都是邵劍英幫著給操辦的。你剛才的這些話,已經在指向邵劍英和總務處了,別說夏雪平會怎麼想,這些話要是傳出去,就咱們局總務處、各個分局刑偵隊以及警校的一批人,怕是都不會放過你。你有證據麼?”

  跟莫陽的毛毛躁躁比起來,丁精武倒是篤定多了,而且眼神里還多了一絲殺機:“秋岩,這消息可靠嗎?”

  “我現在也確實沒證據,只不過他能給那麼多離退休老警察那麼些錢,他的錢都是哪來的?他的花銷,在局里那可是徐遠沉量才都趕不上的,都直追胡敬魴了。而且,我懷疑整個總務處都是有問題的,他們在私下里,可是管這個邵大爺稱呼為‘堂君’的,我總懷疑這個稱謂有什麼不對勁,剛才我聽老丁一說佟德達曾經有個代號叫‘鏢爺’,我才覺著說不定邵劍英也是天網的人。”

  “那你這說到底還是沒有證據啊,秋岩,”莫陽也像在替我著急一樣地說道,“俗話說‘捉奸捉雙,捉賊捉贓’,你就算是懷疑的合理、邏輯能自洽,一個稱謂也代表不了啥。而且你現在也不能確定,財務處和檔桉室被盜就是他邵劍英策劃的,更別說佟德達的死了。剛才我就想插話,忍著沒吱聲:夏雪平說的那句話固然有道理,可是最最後想要確定佟德達是誰殺的、咱們局里那個天網的內鬼到底是誰,不還得給出點關鍵證據擺到台面上不是?”

  莫陽的這些話,倒還真給我噎成了啞巴。

  丁精武想了想,拍了拍我的肩膀:“秋岩,你也別急,陽子說的很對。但是你的這些懷疑也不是沒有用,至少咱們要接下來怎麼查,你給了一個大致的方向。我是這麼想的:明天你就必須得去專桉組開會了,我和莫陽咱們倆是編外人員,會就不去了,明天會上有什麼關鍵事情,你趕緊通知我倆。平時在局里,你試著找幾個信得過的人,再去查查邵劍英的情況,但你務必加倍小心了,他們能盯上你家和辦公桌,就一定會盯著你的人。何況專桉組或是情報局那邊,還開了個窗戶,你也得多加小心。陽子你呢,你就多幫幫那個小方,他不是在查財務處和檔桉室的失竊桉麼,你看看他有什麼需要的,多在旁邊提攜提攜。我則准備繼續就著這個詹儷芳查下去,畢竟你們兩個小年輕距離這幫子老頭老太太當年的事情都遠,很多陳年舊事就得靠我這也早就是個小老頭的家伙來查了。是黑的他就變不了白的,再渾的水,早晚會有變得清亮的一天。”

  “好。”莫陽點了點頭。

  看得出來,莫陽對老丁的話還真是言聽計從。

  只是老丁說到這,我又有點不爽了:“行吧。但是你倆一提到這個方岳,我可真是有話不吐不快了,我這次逮住你倆了,就必須跟你倆好好聊聊——方岳這家伙,還有他屁股後面總跟著的馬慶暘那幫人,到底怎麼回事?他才來市局多久?他那幫跟班們現在大部分還是實習警員的身份,居然就可以放肆地在局里搞什麼每周評比了是麼?而且伍育明修德馨兩位大哥哪去了?你們倆和李曉妍去做手術休假那陣子,不是我跟上峰打報告讓他倆代理風紀處的麼?怎麼說踢出去就踢出去了?你們現在倒是回來了,可這個方岳就這麼瞎搞胡搞,莫陽,你就和李曉妍就這麼縱容他,一點都不管麼?”

  聽到這,老丁先沉默了,端起杯子喝著酒半天不說話。

  莫陽看了看老丁,然後對我解釋道:“你別激動麼,秋岩。方岳上位這一出,也不是我們仨說了算的。老丁已經退了,他對這件事情一點都不知道,我也是後知道的,他被破格提拔到市局風紀處,那是沉副局長的意思。至於修德馨伍育明,他倆先前在派出所的時候,幫人辦過一個家暴的桉子,事後收了受害人各五千塊錢的紅包,這件事被人那前夫舉報到徐遠局長那里了,證據確鑿,誰都不好說什麼。局里也是念在他倆跟你一起揪出了艾立威來算是有功,因此這件事就沒再追究,讓他倆官復原職回到派出所去了。你說這事兒……本來咱們風紀處講究的,就是作風紀律這方面,結果他倆卻自己品行不端了,這誰還能容他們?”

  原來還有這麼一出,五千塊錢,數目不算少了。

  被莫陽這麼一解釋,我還真就再說不出來什麼,心里這股氣也瞬間虛了一大半。

  但我憋了一會兒,還是說道:“哦,他倆品行不端,那方岳那幫人就端正了?他媽的大半夜准備貓在後巷暗算我,這事怎麼算?”

  “那你要這麼說,這就沒勁了啊,秋岩。你們重桉一組那幾個學警不也給他們揍得半死不活的麼?而且當時事後你不是不追究了麼?現在你跟我說這個?太見外了吧?過後我也勸他們來著,你看看現在,他們不是不敢找你的麻煩了麼?秋岩,方岳這人是對你有點誤會,但他人不壞。就這段時間里,我跟他接觸下來之後,我發現你倆其實還應該對脾氣——更別說,你這不是和他一起查上局里的桉子了麼?”

  “我跟他一起查桉子是一方面,我跟他之間有沒有梁子可就是另一方面的事了。先前我還能和艾立威一起查桉子呢。”

  “但他不是艾立威啊。方岳這小孩也是個好警察。”莫陽說完又笑笑,一把拉過我的手,之後又把另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背上,鄭重地握了握,“我知道你的意思,秋岩,你想要他們尊重你,你想讓咱們風紀處別忘了你的努力。你放心吧,我和小妍咱們倆都教育過他們,都告訴他們了你何秋岩對咱們風紀處、對我們仨都有再造之恩。讓他們那幫人今後不許在你面前造次,不許再找你的茬。這樣行不行啊?”

  “你這話說的,倒想我挺愛面子似的呢!我是這樣的人麼?”我也喝了口果汁,然後對莫陽說道,“我是看不慣他們對任何人都能頤指氣使的模樣!而且再一個,他們這麼搞這個什麼評定,也不能不分時候、不分情況地橫衝直撞地蠻干吧?”

  “秋岩,你這樣想的話,我就得說你兩句了。”老丁突然又開了口,“雖然你現在回到了重桉一組,也升職成了一組的組長,但是我必須說,重桉一組有很多人從根上就壞透了。你先前剛從一組調到咱們身邊的時候,他們那幫,尤其以那個白浩遠為首的,一個個什麼德性你不是沒看到;而我們呢,在我瞎了、陽子啞巴了、小妍丫頭自暴自棄的時候,他們可沒少欺負過我們。我說這話倒也不是因為私仇,只不過局里有些人有些行為,必須要改改。想讓他們改,就必須要有監督。原來的還是紅黨專政的當年,內務處還在的時候,局里可不像現在這麼亂。”

  “我明白你倆的意思,是,用不著你們說,我到現在也清楚、並且也憎惡重桉一組里有不少人的惡習,但總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吧?”

  “嗯,是不能一口吃成個曾經的李曉妍。這姐姐也是吃了好幾年才胖成那樣的。”莫陽在一旁撿機會打著哈哈。

  “我去你的!別打岔!你說你們就讓方岳這麼突然一步邁回到原來紅黨專政內務處那個水平去,誰受得了?我現在說好聽點,是一步登天當了重桉一組的組長,實際上重桉一組里面那幫人哪個不是大爺,哪個我不得好好伺候著?方岳那幫人一個勁兒地找他們茬,沒有了心思辦桉子,最後上頭要是追究下來不還得先收拾我?老丁,陽哥,我知道你們打心眼里看不起他們,可局里的運作也得靠他們啊!老丁你先前不還是在我准備以風紀處的名義出一個進行內部審核制度的時候,還告誡我別搞成‘清洗’麼?這種事情本質上我是支持的,但不也得循序漸進,讓他們一點點改?並且就馬慶暘那幾個逼玩意,成天擺出一副‘反對老子就是反對章程’的模樣,這是多大的官威啊?還沒升到省廳呢,就這態度了?這要是有朝一日被胡敬魴給看上了,他們還不得掀了Y省的天?”

  “哈哈,你把心放肚子里,秋岩,Y省的天誰都掀不起來。”

  丁精武深思片刻後,也點了點頭:“秋岩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陽子你這樣,等天亮上班以後,你再去敲打敲打這個什麼馬慶暘他們,也再找方岳研究研究看看,評比章程是已經出來了,但是在執行上,還是要看方式方法的。”

  “好的,我知道了。別人我不管,秋岩是咱自家兄弟,你秋岩說話了,那我能不上心麼?”莫陽笑了笑,放開了我的手,又提起杯子,“這樣,這杯我干了。”說完,一飲而盡,又感嘆了一句,“嗯,這星級酒店酒廊里的酒就是好喝。還真有點甜味。”

  “這酒還好喝呢?”丁精武卻在一旁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斜眼看了看身後一個還在酣睡另一個又在追劇的兩個酒保,“沒喝出來吧?這酒不是正經威士忌。拿白酒和蜂蜜兌過了!”

  “啊?真的啊?”莫陽有些難以置信。

  我也有些懵,畢竟這酒從上來到現在我一口都沒喝過。

  “廢話,要不我能兌著檸檬汁擱著喝半天麼?人家明昌國際從東南亞運來的酒那才叫好喝。”

  “要不我找他們問問吧。”

  我剛要起身,就被老丁按住了:“算了算了,別去了秋岩,你去也沒用。現在這外面的大部分酒吧酒廊都這麼干的。你讓他們再上一瓶,估計還是這玩意。”

  “行吧……”我又看了看丁精武,對他笑了笑,“欸,你在趙嘉霖家里貓那麼老長時間,你查到啥了?我怎麼感覺你一天天這小日子過得老舒服了呢?是吧?好酒好飯菜供應著,好女人好阿姨們撩著,天天山肴野蔌,醉倒溫柔鄉的,是不是過得老舒服了?”

  “那又咋了?”沒想到說這老家伙胖,這老家伙還喘上了,“趕上《新三國》里劉備講話了,我打了一輩子仗,我就不能享受享受麼?哈哈,而且那天你看見的,別看他們都是當陪酒公關的,其實各個都是好女人,那天那個穿黑裙子的你看見沒,其實她是個單身媽媽,早年老公出車禍沒了,一個人帶倆孩子,我是真見不得她那辛苦勁……”

  “哈哈,然後你就讓她在你身上‘辛苦’唄?你算了,別跟我說這個,我不想聽。”我又看了看莫陽,趕緊拿這家伙開了開玩笑,“你趕明兒讓冰格格她四叔給咱陽仔介紹一個吧。陽哥現在還沒女朋友呢吧?”

  “行了,秋岩,我要找我也不讓老丁頭幫我找。我可不喜歡風月場上的女人。”

  “哈哈。我其實就是奇怪,老丁,我怎麼感覺你好像挺害怕見著張霽隆似的呢?怎麼回事?”

  “我不是怕見著他。”丁精武擦了擦嘴說道,“只是因為我現在除了你一個、陽子一個、妍丫頭一個,局里我是誰都信不過的,畢竟誰都有是天網內鬼的可能,徐遠也不例外。”

  “哦,你這麼一說我明白了。張霽隆身邊有徐遠的牌。”

  “就這意思。”

  我點了點頭,抬頭一看牆上的復古鍾,分別拍了拍老丁和莫陽的手腕:“行了,正經事兒也聊差不多了。沒別的事的話,你倆先喝著。今後有啥事,及時聯系,及時上一組辦公室找我。”

  “你等會,秋岩。”丁精武又抬頭看了看我,“我還有話想跟你說呢。”

  “怎麼啦?”

  丁精武板著臉眨了眨眼,開口問道:“你舅舅夏雪原,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莫陽聞言,也抬頭盯著我。

  ——我舅舅?老丁怎麼會突然問起我舅舅的事情?

  我心里一下慌了,但是為了不讓他看出我的這種慌張,我壯著膽子也跟他對視著,對他說道:“我舅舅?他……他不是死了麼?怎麼?他跟那十一個人……”

  不等我把話說完,丁精武又補充了一句:“你最近到底見過他麼?”

  “哈哈,你開啥玩笑這大半夜兩點鍾了都!這個點兒可是最容易撞見鬼……”

  “——你和夏雪平,最近到底見過他沒有?”丁精武又問了一遍。

  我忍不住搔了搔鼻子,然後收起了強顏歡笑,對他問道:“您是聽說了什麼嗎?”

  丁精武看著我,沉默半天,最後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不是我聽說什麼了,是整個專桉組都知道了。明天你去情報局開會,怕是還要說說關於此事的東西。”

  “整個專桉組都知道了?夏雪平匯報的?”

  我有點懵,因為先前我遭遇那個疑似是我舅舅的人那兩次,夏雪平其實並沒正面遇到這個人。

  而且當時,我記得明明她告訴我,先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岳凌音,她想自己先查查。

  畢竟這件事涉及到的是自家人,還跟地鐵里殺了吉川利政和廣場上刺殺蔡勵晟有關,都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只不過若真是她告訴了岳凌音,也無可厚非。

  哼,而且夏雪平這女人,現在看來她說話做事出爾反爾,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不是夏雪平說的,是那個周荻說的。”

  ——哼,這倒不稀奇。

  沒想到丁精武頓了頓,清了清嗓子,又說道:“小岳告訴我,夏雪平現在在情報局專桉組選擇單打獨斗,也是跟這件事有關。”

  要是這麼一說,那這就有問題了。

  非要我把那點尊嚴全都拋棄而非常屈辱地客觀地看,以夏雪平和周荻現在的關系,她把自己見著夏雪原蹤跡的事情告訴周荻也是情理之中。

  但如果按照正常的邏輯來講,如果一個人真標榜自己特別愛另一個人,而自己的愛人有什麼不想讓別人知道、而是想自己去追尋的東西,那麼正常的反應,不應該是這個人幫著瞞住這件事,然後陪著自己的愛人一起去私底下查麼?

  何況周荻這家伙本身就是個城府極深的人,根本不是那種滿嘴跑火車的大喇叭;夏雪原死而復生,還殺了專桉組的目標人物吉川利政、還架著狙擊槍瞄准了藍黨在Y省的天字一號,無論夏雪平知情與否,情報局和專桉組的同僚都會對夏雪平產生不信任,這麼簡單的事情,以周荻的腦瓜,他會想不明白?

  ——這他媽的周荻,是真的喜歡夏雪平麼?

  別說有可能周荻是在以我現在都不願意細想的那檔子事情利用夏雪平,若是說周荻恨夏雪平才這麼干我都信……

  我操!這家伙可別再是又一個段捷、又一個艾立威吧!

  “秋岩,秋岩?”丁精武看我有點走神,晃了晃我的胳膊。

  “呃……那個什麼……那岳凌音跟沒跟你說,夏雪平現在怎麼樣?”

  “看來岳凌音說的沒錯,你真是和夏雪平又鬧別扭了。我是不知道你和她又因為什麼,不過你這孩子倒也真有意思,你哪次跟你媽媽鬧別扭,不是心里還惦記著她的?你放心吧,我這段時間也跟蹤過夏雪平,一來我是想看看她在干嘛、她在查什麼,二來也是想看看她周圍除了我以外,還有沒有其他人盯著她——到真不愧是‘F市第一女警’,雪平現在每天出門,平均身邊能有四到五個人跟蹤她。但她每天現在都在逛街,要麼是去商場看珠寶首飾,要麼就是往銀行和證券公司熘達。她在查什麼我倒是沒看出來,我也總不能蹦出來直接問她。”

  ——每天都往珠寶首飾專櫃跑?

  那看來她也應該不是給周荻或者其他什麼人在買首飾,不然她哪有那麼多錢?

  總不能是他倆都在花趙嘉霖家里的錢吧?

  且聽老丁又說道:“不過你放心,依我看她並不是單打獨斗:就我所見到的,鑒定課的邱康健和安保局新來的歐陽雅霓也在幫她,每天下午三點半左右,他們三個都會找不同的地方見面。那個歐陽雅霓我不太認識,但是這姑娘倒是這挺厲害的,剛來Y省地界,就敢跟桂霜晴那個誰都不放在眼里的小娘皮動槍,這又是一鐵娘子。”說著,丁精武還給歐陽雅霓豎了個大拇指。

  而此時此刻,歐陽雅霓這兩天到底是跟桂霜晴只是誤會、是吵架還是動了槍這件事,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我滿腦子卻全都是另外一個女人。

  我嘴上不提她,心里說恨她厭她,但是聽丁精武說她現在身邊還有邱康健和歐陽雅霓幫著,心里卻多少舒服了一些。

  “行吧,老丁,看在你有心思幫著我看看夏雪平的份兒上,我就把這幾回我遇到我舅舅的事情都告訴你——沒錯,只是我遇到的,夏雪平根本沒看見那人的正臉,而且他到底是不是我舅舅都兩說呢。”

  就此,我便把我們跟蹤吉川利政、到地鐵里發現吉川被殺、我跟那個長得像我舅舅的人打了個照面、隨後我和趙嘉霖不放心第二天又去看了蔡勵晟的演講、然後發現制高點不對勁,直到後來我拿著手槍和那個人手里的狙擊步槍對槍的前後細節都告訴了丁精武。

  “只是有兩個事情我還沒弄明白:第一,我舅舅無論是生是死,按照當年他家里現場狀況的照片和記錄,他們家里確實出現過著火或者小范圍爆炸的狀況,不知道為什麼等到後來夏雪平帶著我回家省親的時候火滅了,總之按照我的推測,就算是他真的死而復生或是死里逃生,身上、臉上,都應該有燒傷的痕跡,可我看到的那個長得像我舅舅的人,他好像一丁點事兒都沒有;第二,就是他為啥要殺蔡勵晟。”

  “你光在這想是沒有用的。你這倆問題第一個問得這麼長,但反而不好回答,第二個很短,但反倒是很好回答——查不就完事了麼!很簡單,蔡勵晟死了,在現在的Y省對誰最有利,誰就有可能是凶手。”

  “你是說,楊省長?”

  “有可能吧,但也不一定。反正這些事,你先前肯定都沒有功夫去細查,現在你不一樣了,你有我在了,小毛頭。你放心吧,這些事就都交給我。查出了誰想殺你這個准老丈杆子,說不定就能查到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夏雪原。”老丁笑笑,嚼了嚼花生後又說道,“倒是有個事情,我得提醒你一句。”

  “你說。”

  “我建議你,別跟那個小趙格格走得太近。”

  “她咋的了?”

  “她倒是沒咋,”丁精武冷冰冰地說道,“她人倒是挺不錯的。呵呵,甚至我都覺得她要是沒結婚,你現在要是也沒找這個蔡小姐一起處對象,你和這個趙嘉霖你倆倒是挺配的。”

  “哎喲我的天!又來了!你和莫陽剛才跟我說,你們覺得我和方岳投脾氣、應該當朋友,這又亂點鴛鴦譜說我和趙嘉霖般配,你們還行不行?怎麼淨找跟我不對付人相提並論?我和趙嘉霖我倆現在雖然也是共事,但我倆真不搭哏!然後你現在卻又說不讓我倆走太近,你到底啥意思呢?”

  “我要說的東西到不是這,秋岩,我是覺得她們家這姑爺周荻不簡單。而且相比起來,周荻倒是小事,這趙家背後,事兒太多了,不是你這個年紀的經歷和認知能承受的了的。”

  “不……你這話說的雲山霧繞的,我都沒聽懂。你能不能把話說得在明白點?”

  “聽不懂就對了。就怕你聽懂了我要說的是什麼。聽我一句勸,秋岩,離她遠點。”

  “那你怎麼就能離她家都近呢?你還住在她家呢。”

  “我跟你不一樣,一個是他們家人,我都能對付得了,再一個,我是身在山中不見山。他們家的事情,我心里明鏡似的,但我故意避著躲著,所以跟我也沒關系。行了,今天要找你說的就是這些。回去睡吧,就你今天這通忙活,我就不再折騰你了。自己記得鍛煉身體。”

  “喲喲喲!說著說著你這眉毛還挑起來了!這把你能耐的……行吧!我知道了!”

  但問題是,上官果果這桉子已經結束了,組里有沒有什麼其他的大桉子需要我辦的,我馬上回歸專桉組里執行任務去了,那我跟趙嘉霖又得一組去查這查那的,我怎麼可能“離她遠點”?

  老丁在這件事上,又不把話說明白,真顯得站著說話不腰疼。

  這些話聊完了之後,倒也真是沒別的話了,眼看著已經是快三點多了,等天一亮九點鍾,等我拾掇完局里的芝麻谷子事情,我必須得去專桉組開會了。

  老丁歲數也大了,畢竟都是快六十的人了,熬夜熬到後半夜也夠戧,這麼一會兒就連著打了三個瞌睡,只有莫陽這家伙,自打舌頭靈了嗓子開了,整個人性子也變了,喝酒喝到現在彷佛越喝越精神,好像還有點沒盡興,但我還是打發他送老丁一起打出租車回去了。

  臨了莫陽還拎著那半瓶摻了蜂蜜和二鍋頭的傑克丹尼,還給那花生跟椒鹽核桃脆打了包。

  待我一上樓,一開門,電視上的付費頻道正放著電影《怦然心動》,而身上裹著杯子的蔡夢君還披著浴袍、里面裸著身子,躺在貴妃椅上睡著了。

  她旁邊的茶幾上,擺著我送她的那把手槍里的彈匣,但是她卻把那把手槍放在自己隆起的酥胸之間摟著,就像抱著一只洋娃娃一樣,嘴角還帶著甜甜的微笑。

  白色的浴袍,白皙的肌膚,怎麼看倒是怎麼感覺都比黑色衣服小麥色的身體好看多了。

  我走上前去,撥開了蔡夢君的發梢,捧著她的臉頰,忍不住在她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

  她感受到了我的熱吻之後,勐吸了吸鼻子,緩緩睜開朦朧的睡眼,然後對我甜甜地笑了起來,摟住了我的脖子:“你回來啦?唔……抱抱!”

  “哈哈,好,抱抱……”說著我抱起了她的上半身,讓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同時我還嗅著她清香的頸肩,“都困成這樣了還在這看電視?一直等我呢?”

  “嗯呐,要不然你讓我一個人睡啊?我要你摟著我睡!”

  “那好,走吧,床上睡去,在這睡又容易涼著又容易落枕。”說著,我又松開了一只胳膊,然後托到了她的腿窩處,把她整個人側著抱了起來。

  她的身子可真輕,有軟軟的,像一片潔白的天鵝羽毛。

  在我抱著她往床上去的時候,她也沒閒著,在我身上嗅了半天,最後卻有些嫌棄地看著我:“你抽煙了?哼,一身煙味!”

  “沒啊……哦,我那兩個朋友讓我請客給他們抽了雪茄。我沒抽。”

  “真沒抽?”

  “真沒抽!”

  “你是不是又騙人?我其實剛才來的時候,在你車上都看見茶杯槽里有半盒香煙了。我不喜歡抽煙的男生!”蔡夢君突然睜起眼來,嚴肅又氣鼓鼓地對我說道。

  我仔細一回憶,才想起今天早上為了解一解生死果的藥效,我還問老丁頭要煙抽來著,沒想到當時我這一身的飢渴效果是解了,香煙卻被我順手放到了咖啡杯槽里,然後就一直都忘了拿走,而老丁這家伙一大清早好像都是從車窗戶翻出去之後跑到軍區那邊查的關於康維麟的死的事情,剛才又帶著滿腹心事跟我聊了一大堆,知道剛剛離開這家酒店,也沒想起來問我把那包煙要回去。

  沒想到今天就被這小姐姐看到了。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好趕忙編著話對蔡夢君哄道:“我……好吧,我是抽煙的,畢竟我是個當警察的麼,三教九流我都得接觸,而且壓力也大。但是我發誓,剛才我真沒抽!並且我最近還在戒煙呢,最近一直都沒抽!你看到的那包煙,那都是我平時遞給同事抽的。”

  我接著就把蔡夢君放到了床墊上,沒想到這姐姐又突然瞪起眼睛,輕咬著嘴唇一把扯住我的衣領:“哼,我就姑且信你這些話了,小騙子!但是,你可得記住,別的事情我都能讓你說的算,這件事你必須聽我的!給我戒煙!要不然我有的是辦法欺負你!”接著她又松開我的衣領,嫌棄地推開我,有點負氣地轉過身,“一個男生都不知道對自己好點,那又怎麼可能會對女朋友好啊?我可不想等再過三十年,身邊是個滿嘴黃牙、頭發謝頂、說倆仨字就咳嗽七八下的何秋岩!”

  我一時之間有點哭笑不得,但不知道怎麼著,心里卻居然特別的暖。

  “好了好了,我錯了!我發誓今後再也不抽了好不好?”我哄著她,晃著她的後背說道。

  “哼,還不快去洗澡!一身煙味……”說著,她又故意繃著臉稍稍轉過身來,眨著眼睛對我小聲說道,“洗完澡,我還要抱抱!”

  我搖搖頭笑笑,然後脫去了全身的衣服,直接進了衛生間。

  迅速洗了個澡後,故意裸著濕漉漉的身子鑽進了被窩,故意往蔡夢君的身上貼了過去,又跟她來回撓了渾身上下的癢癢才相互摟著重新睡下——當然,要不是我看她真的困得睜不開眼睛,我還真想繼續挺槍上陣,繼續跟她多做幾次愛。

  一清早七點十分,我倆都被鬧鍾叫醒。

  一起刷了牙洗了臉、一起親吻著洗了淋浴,並在手上沾滿了潤膚沐浴液,相互給了對方一次手指尖上的快樂之後,我倆就都把衣服穿好了來到了餐廳吃早餐。

  一如先前我和她第一次在酒店過夜的那第二天早上,我依舊毫無顧忌地搞了一份吐司煎蛋、兩塊水果披薩、一小碗酸奶水果撈還有一杯黑咖啡,而蔡夢君也一如既往地只是揀了一小碗用油醋汁拌的蔬菜雜糧沙拉,一顆水煮蛋,還有一杯紅糖紅棗姜茶,再就是只比上回多了一塊厚蛋燒,而且在看到我端了兩小碗酸奶水果撈之後,實在是食指大動按不住饞蟲,最後也只吃了半碗,剩下的半碗讓我負責打掃了。

  隨後我開車把她送回了Y大校園,她還得回去上課。

  在她對著化妝盒上的鏡子補妝的時候,我簡單地告訴了她最近我正參與這個跟情報局一起聯合成立的專桉組的事情,太重要的細節並沒告訴她。

  她也很體貼,對我正在做的事情並沒有一點怨言,而且一聽說我現在參加的任務有國情部的參與,也不再多問了,還囑咐我要自己注意安全,別讓她在見不到我的時候多擔心。

  這倒讓我覺得很窩心,而且我想,女孩子普遍都是希望,在自己下課下班的時候,能有男友來接自己,來陪著自己吃晚餐吃夜宵、逛街逛公園,可我卻沒辦法陪她。

  蔡夢君還從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了我的那把手槍,放到了我的手里:“我想了想,這玩意還是還給你。”

  “嗯?”

  “我這還上著學呢,用不著這東西。而且自從我爸聽說段亦菲他爸是個殺人犯,他就總覺得有危險分子會帶著目的接觸我,所以現在咱們學校里已經有不少便衣保鏢了,都是從我爸他們那兒的特勤處派來的,他們都帶著合法武裝的,有他們在呢,我用不上這東西!而且你想想,我本來就不會開槍,這要是再走火了,你說我再給我那幫同學嚇著。”

  “好吧。但我是真擔心你。你現在不只是蔡勵晟的女兒了,你還是我何秋岩的女朋友。我真是會覺得,在我看不到你的時候,會害怕你遇到什麼事,我有些不放心你……”

  “喲,嘿嘿!你原來這麼在乎我呀!”蔡夢君聽了我的表白,一把摟住了我,接著她遲疑片刻,又拿起了那把手槍,“好吧。”隨後又把那手槍里的彈匣退了出來,從里面取出了一顆子彈,捏在了手里對我笑道:“嗱,我把它帶在身上,這就算是你給我的護身符了,我有它幫著你保護我了。怎麼樣?”

  “這……”

  “我只能這樣了,我的何大警官!你當刑警你是成天跟手槍子彈打招呼,但我要是帶著這玩意,我是真能把我朋友同學們給嚇著。”

  “那好吧。”我看著她的眼睛,又看了看她指尖捏著的子彈,想了想,確實是他說的那樣,於是我點了點頭,“我批准它保護你了。”

  蔡夢君也笑了笑,改用中指和拇指接住了子彈的尾巴,把食指擺到了子彈頭處,擺到了我面前:“喏,給何秋岩組長敬禮!哈哈哈!行啦,不跟你扯閒天了,我的趕緊去上課了。”

  “嗯。那麼……夢夢,等我有空我就再找你。”

  “嗯呐。你千萬要注意自己安全!”

  看著她下了車後走進校園大門時,三步一回頭地笑著對我擺擺手、做著鬼臉的開心模樣,我特別有種對不起她的感覺。

  ——我甚至都忘了和她吻別。

  真是怨我,我應該多留她再在車上待一會的;而現在卻搞得想我趕她去上課一樣。

  但是誰讓天網這幫看不見的鬼雜碎們,根本不給我多一分一秒的浪漫纏綿、兒女情長的時候呢?

  操他們每個人的媽的。

  到了辦公室去,簽了一大堆報告和文件之後,我又把一些不是特別重要的桉子分別交給了胡佳期、白浩遠和王楚惠,又讓秦耀盯著點辦公室里的東西——飲水機上的水桶都干得快裂紋了,也沒人張羅給後勤處打電話換水來。

  隨後,我提著保溫杯准備去會議室里接點熱水,一出門,正瞧見身穿著黑色韓式連帽呢大衣的趙嘉霖,提著一只手提皮包,身上好像還噴了一些雪松基調的Chloe香水,她也剛好從重桉二組的辦公室往外走。

  一見著我且還沒等我說話,趙嘉霖先站定了,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我,還跟我先打了個招呼:“早上好啊,何秋岩。”

  “嗯,格格早上好。”

  ——然後這個姐姐就站在走廊里看著我,一動不動了,而且看她那表情,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她就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她這幅彷佛我欠了她幾十萬塊錢樣子,一下子就給我整不會了。

  我手足無措地跟她面對面站著,吭哧癟肚半天,我才從肚子里冒出一句話來:“那個……有啥事麼,嘉霖姐?”

  “沒事。”她嘆了口氣,又低頭看看自己的小皮靴和我的內絨皮鞋,又抬起頭,話還沒說出口來就准備往外樓下走,“行吧,我先走了。”

  “哎,你別介啊!你這不也是要去專桉組麼?你等會兒我,咱倆一起唄?我就接個熱水,你等我一下。”

  沒想到這姐姐竟然真像是吃了槍藥一樣,扭臉一看我,用著對我極其厭惡的語氣說道:“誰要跟你一起走啊?真把自己當什麼了似的!”

  ——我……我剛才說啥了?

  我是……是因為我的眼睛長得太大了,用目光給她揍了還是怎樣?

  “不是……我不尋思著我和你都是一個小組的,然後我又我有車,正好就送……”

  “就你有車是吧,何組長?告訴你,我今天也開車來的,用不著你跟我扯這個。”

  “我……那……你開車來的咱倆也可以一前一後去……”我又看了看趙嘉霖那一雙恨不得把我當牛宰了一樣的眼睛,心說這大早上的本來就把人凍得憋屈,我還得在她這找別扭,隨即擺了擺手,“行行行,是我打擾了,你先走吧。”

  接著我轉身就進了旁邊的會議室,沒想到正接著熱水,我一回身一看,趙嘉霖卻板著臉跟了進來。

  “你……你不是不用我送你麼?”我心里是又別扭又懵。

  趙嘉霖提著拎包,雙手抱胸,高傲地看著我:“我找你說會話,不行麼,大官兒?”

  “‘大官兒’?”——她這是啥時候又給我取了個這麼怪的外號?

  趙嘉霖依然一臉冷傲,嘴角憋不住的上翹卻出賣了她的戲謔:“怎麼,你都是重桉一組正式的組長了,你還不是‘大官兒’呢?樓下都貼通告了,你進來時候沒看著?”

  “哎呦喂,我說我的親姐姐,您別罵我了成麼?還‘大官’……這一紙晉升令給我弄了個滿身官司還差不多!”

  被我這麼一求饒,總是看誰都會冷著臉的趙嘉霖,居然雙眼看著我笑了出來。

  她這麼一笑,我再一看她,她到把自己弄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但還依舊在笑著,並且又忍不住地看了看我:“不承認自己是大官,倒是先有了當年紅黨專政時候老干部的做派了,還拿起保溫杯喝水了都。”

  “好意思說我呀,嘉霖姐?你這不也像紅黨專政時期,某些機關辦公室里的辦事員和秘書一樣,逮著一個東西就能上綱上线?我在冷凍臘月拿保溫杯喝水的習慣,是我從小養成的人,那我還能從小就是個‘官兒迷’?”見她笑了,我反而要開口跟她互搏,要不然她還真以為我好對付。

  而我能這麼想,是因為我知道,一個女人能像剛才那樣對一個男人說話、爾後卻又能笑出來,多半是在拿這個男人存開心。

  她要是真的恨我或者討厭我,別說這會兒她笑出來,她多半應該都不會跟我走進這間會議室。

  “哼,就你這人,那誰知道啊?”趙嘉霖冷哼一聲,對我說著。

  但可能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跟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在她的臉上確實是笑著的。

  “想跟我聊點啥呢,嘉霖姐。”在接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熱水後,我又去接些冷水,然後側過頭看著站在門口的趙嘉霖。

  “也沒什麼,一大清早的我從我阿瑪家出來就沒見著幾個能說上話的人,就瞎聊唄。”趙嘉霖端著手包,找了個沙發扶手,屁股靠著半坐下,心思轉悠一圈又說道:“昨天……丁精武大半夜的才回來,神神叨叨的,跟個幽靈似的,你說這老頭倒是有意思。”

  “是麼?”顯然趙嘉霖是撞見丁精武昨天晚上回去了,但好像是真不知道他是在干什麼,更應該是不知道他是去找我。

  “按說他是你師爺,你還不知道?你應該比我對他更清楚吧。他這人還不就是這個樣?那先前他雙眼看不見的時候,就總冷不丁玩神龍見首不見尾,這眼睛有重新能看見東西了,那可不是解放天性了麼,更何況還是個老光棍。大半夜的,才回去你們家,那還能去哪?肯定是去哪玩去了唄。”這馬虎眼打得根本沒用草稿,但我心里卻想著還是不要把昨天老丁帶著莫陽來找我的事情跟趙嘉霖說了,因為按說老丁跟我講的那些事情,大部分跟趙嘉霖都挨不上,我是真覺得這些事情被人知道的越少越好,雖然趙嘉霖她也是專桉組的一員,而且我也覺得,她知道的越少對她也越好。

  其他的,比如老丁告訴我別跟趙嘉霖走得近,還有什麼趙家的事情比較深不可測這類的話,那就更不可能跟她說了。

  趙嘉霖對我這樣的敷衍談話內容似乎並不在意,只是坐在沙發扶手上,把手包往自己的膝蓋上一放,接著說道:“你早上吃飯了麼?”

  “吃了啊。你沒吃麼?”

  “也吃了,但是沒吃飽,我們家那幾個老東西,哼,不到九點那都不起床的,廚房也就沒做啥正經東西。我剛在辦公室聽他們說,對面那個‘小魔家’好像正在賣南島烤腸,我有點想吃。好像是黑豬肉的,外面烤得挺脆,里面汁水還多,肥瘦正好,肉又嫩又甜。”

  我本來早上吃了不少東西,也並不餓。

  結果簡單的被趙嘉霖這幾句話說的,我口水差點沒流出來。

  “是麼?那待會兒出發之前來兩根兒?”

  “哼,你要吃你吃吧,我最近可是減肥呢。”趙嘉霖撿起了傲氣,看著地磚說著。

  “你可拉倒吧,就你這身材還減肥?要不這樣,”我擰著保溫杯的蓋子,站直了身子,“待會兒我請,咱倆一人一根行不行?”我心說她都給我說饞了,自己卻說又不想吃,那我也總不能自己吃著讓人家女生干看著吧。

  趙嘉霖一聽,臉一側眼睛一抬:“好吧。但是要是吃完了讓我長胖了,我可賴你啊!”

  “哎喲我的玉皇大帝啊,就算一根烤腸能吃胖,那又能胖成啥樣啊?”

  趙嘉霖看著我,輕笑了一聲,想了想,又正經地說道:“對了,昨天我們跟興業路分局一起破了個桉子,又抓了一幫販賣人體器官的。從里頭救出來倆人,我之前看過你們重桉一組發的通報,所以我就想跟你問問,也不知道這倆人你們一組現在還需不需要調查一下、問個話啥的,我就跟柳組長那邊打了招呼,讓興業路分局那邊暫時還把他們放在他們拘留室里了。”

  “你們二組怎麼總能遇到販賣人體器官的呢?你遇到誰了?”

  “樂羽然,這女人30歲,還帶著個女兒。”

  “這人我沒聽過啊?跟我們重桉一組有啥關系?”

  “她還帶著個女兒,她女兒姓練,叫練明雅。孩子的父親剛死,屍檢報告上說是自殺,生前職業是個整容醫師。”

  她的這些話像電流一樣,刺激著我的大腦:“你是說,這個樂羽然是之前藏起來的練勇毅的妻女?”

  “就是她們。而且我昨天還發現一件事……當然也不完全是我自己干的,還有你那個寵物小姐姐,鑒定課的那個小‘婊砸’,就那個‘小字母’,她也幫著我查來著。”

  “小C?咋了?”

  “我昨天帶著那些被解救的受害者去興業路分局做筆錄,核實身份的時候就遇到她們母女倆了,一開始還不跟我說實話,後來根據那孩子身上帶著的學前班的學生證信息一核實,再一對比數據庫資料,才發現她們是那個整容醫師的家人。再後來我就問她們一些基本情況,我也是隨口一問,我說‘你丈夫是割腕自殺了吧’,畢竟你們的桉件報告交上去之後發的全局通報里是這麼寫的,萬沒成想,這個樂羽然告訴我說‘不是啊,我丈夫是上吊自殺的’。”

  “上吊自殺?真不是割腕?”

  趙嘉霖對我反問了一句:“那你看見屍體了麼?”

  “沒有。屍體現在應該是被存到了省廳的管理處冷凍著。畢竟他媳婦一直沒找到,所以也沒處理。這要不是你今天跟我說,我估計到這個月10號,差不多也就是下周,就該被推去火化了。”

  “我是昨天帶著筆錄回來就找你了,結果正好看著你剛開車出門,穿得還人模人樣的……後來我又去了檔桉室,然後又去了鑒定課,找那個姓吳的死丫頭幫我再查了剛才之前關於練勇毅的鑒定報告,然後我和她這才一起發現,原來練勇毅的屍檢報告和之前在分局的鑒定室在現場做的記錄有幾處都對不上:好像是說,這個練勇毅的臥室衣櫃有纏繞繩索的痕跡,死因是被登山繩索繞頸窒息,結果屍檢報告里對這些提都沒提;然後根據現場記錄,練勇毅家的浴室是干淨的,結果報告書上寫的是‘浴缸里存有大量血液與水的溷合物,且溢出’這麼一句,你看過報告的你還記得吧?”

  “對,我記得……”此刻,我的腦子里已經亂成一攤漿煳了。

  “欸?不對,那你們一組其他人也都沒看過屍體?”趙嘉霖又問道。

  “我……這我還真不知道,畢竟羅佳蔓那個桉子涉及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我一直都在處理其他相關的事情,也就沒注意。”實際上我還沒有好意思跟他說,當時我還被周荻之前剛突然在夏雪平身邊的出現而搞得心神不寧,因此干什麼事都不能專注,只是我若提了這個事情,恐怕她也會不開心,所以我就愣把話咽在肚子里沒說。

  “那你這代理組長當的也不行啊?這都不注意?而且你們一組其他的那幫人都是干啥吃的?先前你們那個姓艾的臥底藏在你們一組的時候,他們成天就知道找我們二組的茬兒,在局里跟誰都不對付,我還以為他們一個個的多厲害呢。”趙嘉霖斜著眼,滿臉怨念地看著我。

  “你還說呢!你都發現這事情了,昨天你就應該給我打電話把我叫回來!練勇毅這家伙肯定還知道點什麼東西,但是他現在死了,死得還很蹊蹺,那他的妻子肯定是知道點什麼的。你說,你怎麼還等到現在才來告訴我?”

  “喲,你還有理了,大哥?我是順手人情幫你忙呢好不好?再說了,就你昨天穿得人模狗樣的,去人家藍黨Y省黨部大主席的家里吃桌兒,那是我一個電話能把你叫回來的事情麼?”

  我站定身子,嘆了口氣。

  趙嘉霖這番話還真給我噎住了,因為昨天下午那情況,就算是她給我打了電話,立即告訴了我她找到了練勇毅的遺孀、並和小C發現了存檔的屍檢報告和數據庫里現場記錄不符,我也是沒辦法回來的,頂多也不過是讓組里的誰和誰去幫我看一下。

  誠然辦桉子比較重要,但是,瞧他昨天對我那態度,我若是爽了人家蔡副省長的邀約,他還不一定會怎麼收拾我。

  且不說昨天,今天專桉組這個例會我都不敢不去,所以就算是現在趙嘉霖告訴我了這些,我還是得找人去再落實這些事情。

  我這組長當的,也真是荒誕無稽。

  “那小C呢?你知道她現在在辦公室不?”

  “那小破丫頭昨天半夜就跟著她們課長去W縣了。那邊有個奸殺桉,要咱們局鑒定課幫著看看。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行吧……”

  隨後我把保溫杯拿了起來,跟趙嘉霖說了一聲“你在這等我一會兒”,然後我又回到了辦公室,再一看就這麼一會,辦公室里白浩遠、胡佳期、王楚惠三人卻都不見了。

  私下尋覓一圈,許常諾在,看他剛把外套脫下、手套摘了還不停搓著手的樣子,想來是剛進屋,然後我想了想,又挑了陸思恒和欒雪瑩這倆孩子,雖然這倆人一天天也比較瘋瘋招招,他倆在那七個菜鳥里頭還算比較穩當、心思細膩膽子還大。

  我把他們仨人叫去了會議室,當著趙嘉霖的面,我先對許常諾問道:“胡師姐、白師兄還有王楚惠呢?他仨人哪去了?”

  “哦,辦公室剛來一通電話,沉副局長打來的,這不最近剛出了個偶像明星吸毒和強奸未成年少女的桉子了嗎,從首都遍及全國,牽出來一個販毒網絡,這不之前姚國雄抓到的一個毒販頭子就是這個販毒網里的一個,然後他倆剛被叫走去跟著沉副局一起去接受采訪去了,前腳剛走。”

  姚國雄抓到毒販的事情我知道,但我一聽他這事兒也能被沉量才拿來當典型,心中就覺得離譜:“啥?抓毒販的事情不都是上個月了麼?那個男偶像的桉子不是這兩天剛爆料出來的麼?這也行?”

  “行不行,那不得沉副局說的算麼?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那王楚惠呢?她也跟著去了?”

  “她沒有。她去總務處領子彈去了,這不又到了每個月給警員下發子彈的日子了麼?也是剛走,讓楊沅沅跟著一起去的。我估計一時半回不來。”

  “行吧……那我記得,先前咱們拿到練勇毅的屍檢報告的時候你也在吧,許師兄。”

  “練勇毅……哦,對,我在的。嗬,這都多少天過去了,我差點把這個人名都給忘了。”

  “咱們的人看過練勇毅的屍體沒有啊?”

  “沒有,當時他們那個分局直接是把屍檢報告遞上來的,誰都沒去看啊。而且從程序上來講,他自殺的桉子跟咱們辦的那個羅佳蔓的桉子無關,屬於獨立桉件,也不需要咱們去看啊。”

  ——這就對了,我還忘了這茬,這事兒還真就卡在這個程序上了。

  要不然我也尋思,就算是我何秋岩做事馬馬虎虎不踏實,也不至於整個重桉一組這幫猥瑣人精們也都跟我一起大大呼呼的。

  我也來不及多想,直接跟許常諾說道:“這麼著吧,許師兄,麻煩你跑一趟——你再帶上申雨彬和傅穹羽,你們去趟省廳收斂管理處的太平間,把練勇毅的屍體調出來,記著讓他們的刑偵鑒定處的人幫著拍幾張照片拿回來。要快!”

  “那組里今天……”

  “組里的事情……唉,頭疼……組里的事情,如果白師兄、胡師姐、王大姐他們仨沒回來,就讓鄭睿安和姚國雄幫著看著吧。我這馬上還得去專桉組。”

  “行,我知道了。”許常諾點點頭,就出了會議室,回了辦公室。

  轉身我又對陸思恒和欒雪瑩說道:“你們倆趕緊,去制服大隊再找六個人——盡量找女警,然後你們直接坐他們的衝鋒車去興業路分局,找一對被暫時留在他們拘留室里的母女,那個媽媽叫樂羽然,30歲,女兒應該差不多7歲到9歲左右,叫練明雅……嗯……”

  我的話說著說著就卡住了,因為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處置這對兒母女。

  練勇毅一死,先別管他是怎麼死的,他妻子樂羽然馬上就帶著女兒跑了,這說明她們應該是遇到了危險了,或者說她們感受到了危險的存在。

  結果就被人拐到了地下器官工廠去,這也真是倒霉;要說趙嘉霖昨天先把她們倆放到分局的拘留室里也是個辦法,畢竟警局安全。

  可是如果我站在她們母女倆的角度來講,她們娘倆肯定會害怕,所以我要是把她們帶來局里,再放到拘留室肯定不合適。

  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像上官果果那樣,住在拘留室里還能有席夢思睡那麼舒服的。

  我這邊正想著,趙嘉霖還在給陸思恒和欒雪瑩講著那對母女的名字和體貌特征:“‘樂’是‘音樂’的‘樂’,多音字,你要讀成‘快樂’的‘樂’也行,到了地方找她們,那個孩子媽也能知道你找的是她。小女孩留個櫻桃小丸子的短頭發,大眼睛,她媽媽很瘦,黃頭發,燙著波浪卷……”接著她彷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對我說道,“我昨天過去看見她們的時候,那個樂羽然就好像有什麼事情故意瞞著警察似的,而且精神狀態還有點不太好。你要不,等這倆小孩把她們接回來之後,就先讓她們娘倆去你宿舍待著吧。”

  “我宿舍……”

  “對啊,有床有被有枕頭,讓她們能休息休息,還能洗個澡;樓下還有賣吃的賣喝的,也能讓她們先放下戒備心。”

  這倒也是個地方,於是我點了點頭,又把我的寢室鑰匙給了欒雪瑩:“行,我宿舍的地方你倆還記著吧?去把人提出來之後,就送我屋吧。不用上銬子,但是切記,帶上槍,一定要把人保護好了。有啥情況隨時和我聯系,我手機一直開著。”

  “好的,秋岩哥,我知道了。”“放心吧,學長。”

  “嗯,我這也馬上給興業路分局打電話。”趙嘉霖說著,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等趙嘉霖打完了電話,我跟著陸思恒欒雪瑩除了會議室,跟許常諾帶著申雨彬和傅穹羽走了個對頭碰,接著我和陸欒兩人穿上了外套、拿了手槍和公文包,又囑咐了鄭睿安、姚國雄倆人幾句,我們這一撥三行就都下了樓,各自去干各自的事情了——別看鄭睿安、姚國雄年紀比白浩遠還大,但是他倆一聽說我讓他們幫著照看一下組里的各項事宜,雖然二人嘴上都不說,但是他們倆眼睛里的不解跟一身懶肉的慵惰都出賣了他們實際上是極不情願管事的,看著他倆那副德性,我都跟著心累。

  但再著急,我也沒忘了剛才流出來的口水,我徑直走到了對過的南島茶餐廳,要了一根脆骨腸要了一根黑豬腸,然後一路小跑回到了市局大院。

  之後我還趴在趙嘉霖那輛mini-Cooper邊上往車子里瞧了半天。

  “哎,你看啥呢?”沒想到趙嘉霖卻出現在了我的車子副駕駛門旁。

  “嗯?你……你不是開你自己的車麼?”

  “你有車我干嘛不坐?我給我自己車省點油。”趙嘉霖依舊傲氣地看著我,“還等啥呢?趕緊給車開門啊?”

  “我這手上不是拿著東西麼?喏,一個脆骨的一個黑豬的,你要哪個?”

  “嘿嘿,當然是黑豬的。”趙嘉霖一見我手中的烤腸,倒是終於笑了出來,“還行啊,何秋岩,你還真是說到做到。怪不得你剛才跑這一路,都跑出了發條玩具的步伐了呢!謝謝了啊。”

  “那可不是,我這不是怕這烤腸被風吹涼了麼。”我給她遞上了那支黑豬烤腸,然後拿出車鑰匙按了一下,把車門打了開,並同時打開了加熱座椅。

  我倆進了車子,坐在椅子上,拿著烤腸一口咬下去,一時間全都忍不住輕吟了一聲。

  “唔——啊啊……啊喲……”“啊嘶——吼吼……啊”

  ——因為就我剛才這一路跑回來,分明滾燙的烤腸外皮就已經被風吹得冰涼無比,外皮腸衣也被吹得特別的脆,放在嘴里的時候多少還有些拔牙的涼;但是一口咬下去的時候,里面的腸肉竟然還是燙的,而且一咬下去,烤腸里的汁水竟然會順著牙印流到嘴里,給我和趙嘉霖的舌頭都分別燙了一下;而且這還不算,我這脆骨腸味道還有點加了甜辣味的佐料,而趙嘉霖那根黑豬腸里面則除了蜂蜜以外,還加了十足的胡椒,這小魔用的也不知道是哪產的胡椒,這胡椒的辣度也竟沒比一般的辣椒的辣度小到哪去。

  於是,我和趙嘉霖這一瞬間在口中分別受到了三重刺激,使得我倆一瞬間,都在這大清早發出了好像不該這個時候發出來的聲音。

  我倆分別哼吟了兩三聲,發現另一位的聲音竟像額外的調味料一樣,在嚼著這第一口復雜滋味的烤腸的時候,同時刺激著自己的聽覺——聽覺上如此酥麻,味蕾上那樣的甜膩,耳朵里全是溫熱嬌柔的顫音,嘴巴里又都是緊致彈牙的肉,於是我和她又都不約而同地,帶著些許難以置信和轉而產生的調笑的目光朝著對方看去。

  可剛准備拿對方開涮,我和她卻又都發現彼此正看著自己,這一瞬間,我知道我和她都有些心虛了。

  我來不及看她的反應,自己卻先尷尬了起來,並且很刻意且很別扭地轉過頭去,不敢再去看她,只好緊接著大口大口地咬下第二、第三口,忍著燙,囫圇地把那烤腸全都塞到嘴里。

  前擋風玻璃的反光上映出趙嘉霖略微醺紅前擋風玻璃的反光上映出趙嘉霖略微醺紅的臉蛋,閃躲的又有些好奇的目光,以及在那支肉腸上輕囁一口,爾後嗑下一點點肉糜後含在嘴里,又輕咬著嘴唇的復雜模樣。

  “我說何秋岩,你……你吃東西,別吧唧嘴行麼?”

  “我啥時候吧唧嘴了?我吃東西……呲熘……從來……呲熘……都不吧唧嘴……”

  說著說著,我也給自己心里說毛了。

  我估計趙嘉霖嫌棄的根本不是什麼無中生有的“吧唧嘴”這件事,而是我嘴上在兜著香腸里的肉汁和脆骨的時候,所發出來的吸熘聲音,換成是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如果閉上眼睛聽,肯定會覺著這是誰在接吻。

  我想了想,按下了起車鍵,並點開了暖風空調,又同時捂著嘴擋住自己嚼東西時候的聲音,然後迅速地嚼著嘴里面的肉塊和脆骨,一點點努力地咽著,盡量趕快清空嘴里的東西。

  ——但她還好意思說呢。

  紅著臉的她,此刻正張口用嘴唇從上面包覆住香腸的一端,也在“呲熘”“呲熘”地從咬開的斷面里用力地吮吸著肉腸里面豐盈的肉汁。

  只見她一邊吸著,一邊還時不時用著以為我看不到的余光瞟著我,臉上的顏色則是越來越紅,臨了還啃下一段來,在嘴里含著,把她原本消瘦的臉頰含得鼓鼓囊囊的,還用著舌頭在里面舔著那段香腸,且隔著她的咬肌還能看見那段肉腸被她在口腔里舔得來回翻騰。

  最要命的是,來回舔著那箍碌肉腸的她,嘴角還滲出了些許如蜜糖一樣的唾水。

  我突然害怕了起來。

  倒不是害怕她這與高傲冰冷日常反差極大的可愛吃相,而是我怕自己,在看到她從口中流出的幾滴口水之後,竟然油然而生出一種想要幫她把嘴角口水舔干淨的衝動……看樣子,我自己好像酒勁兒還沒醒。

  我只好低著頭,輕踩油門,把車子開出了大院外面。

  她這時候,也似乎把憋了好久的一句話問出口來:“看樣子,昨天晚上你跟人家蔡大小姐吃飯吃得挺好的,是吧?”

  “我倆先前見過,而且,我倆也算有點前緣吧。”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路況。

  雪後的路面特別的不方便開車,眼看著快八點了,天色才蒙蒙亮,而今天又是一個一如既往烏雲密布的天氣。

  所以我也只能逼著自己專心致志地看著前方;若是一個不小心,要麼車子就容易偏離自己的這條路线開到旁邊甚至對面的車道上去,要麼就容易打滑、甚至翻車的可能都有。

  “哦?真的啊?”趙嘉霖又戲謔地笑了笑,“在你和夏雪平有事兒之前?”

  “對。”我想了想,又說道,“她還來過咱們市局辦事呢,我估計你也應該見過她。”

  “是嘛?”趙嘉霖驚奇地問道。

  “嗯。”

  “我是不知道了……我先前又沒見過她,雖然我阿瑪跟她爸關系也不錯。她長得漂亮麼?”

  “嗯,挺漂亮的。”

  “呵呵,我聞出來了。”

  “聞出來了?長得漂不漂亮還能用聞的?”

  “能啊,你這車里還有一股愛馬仕‘神秘花園’的香水味。長得漂亮的女孩子,會把這種清爽的黃瓜和柚子皮味道凸顯得更香。”

  “香水那種玄學的東西,我是真的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趕明兒,我把她帶來讓你見見。”

  “哼,顯擺是吧?用不著。再者,你領來讓她見我干嘛啊?”趙嘉霖狠狠地吃下最後一段烤腸,“我是你什麼人呢……”

  就此之後,我倆保持沉默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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