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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7章 (上)

風雨里的罌粟花 銀鈎鐵畫 33117 2024-03-05 16:55

  盡管徐遠的電話讓我很著急,但是我卻發現這一大早上的馬路上面竟然沒有多少輛車,按說早高峰的時候,從“楓情豪思”這片地區到市局的路,少說得有三個路段會把車流壓得死死的,今天竟然是一條條通途,這樣的情況盡管讓開起車來的我很舒服,卻不禁讓我覺得有些奇怪。

  路上我把車子開到了那家早餐鋪,我直接買了三套煎餅果子,其中兩個還是夾了熏肉跟三文治火腿的,另外還買了三杯熱豆漿。

  別看蔡夢君在家的時候一日三餐全是什麼高檔西餐或者滿漢全席,吃起這路邊小吃來,比我吃得都香;但是趙嘉霖就有些不行了,當她接過那另一套帶熏肉和火腿的煎餅果子的時候,一打開袋子,嗅見撲鼻而來的油腥氣的時候,她的喉頭馬上劇烈地蠕動了片刻,隨後緊閉著嘴唇卻要作嘔,我見狀趕忙准備把車窗子給她打開,沒想到她卻自己先開了車門,跑到外頭後關上門、扶著後備廂的門、彎著腰對著地面干嘔了半天。

  我見狀,也立刻下了車,只留一口豆漿、一口煎餅果子大快朵頤的蔡夢君在車里睜著一雙大眼睛,默默地看著我倆。

  “怎麼,吃不慣?”我小聲問道。

  “唔——哇噦——呼……我……我沒事。”

  趙嘉霖顫顫巍巍佝僂著身子,緩緩抬起頭,看了看我後,用手捂了捂自己的小腹。

  看樣子,我才反應過來,她應該是“害喜”了。

  雖然為了跟女孩子享受肉體歡愉的我,的確沒少研究過婦科,但是對於懷孕這種事情,我是不太明白這方面的事情了,我本就屬於是一本教材前半本學得特別好、後半本懶得學的那種學生,不過看樣子,她確實是因為嗅到了煎餅果子的油膩氣味被弄得反胃了。

  過了幾分鍾,趙嘉霖才終於站直了身子,猛吸了幾口冷氣,對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那你去喝點豆漿吧……”我拍拍她的手臂,對她說道,並且一抬眼,正好看見旁邊有家小超市剛剛開門,“我再去給你買點面包、點心啥的。”

  “豆漿……我也不想喝。”趙嘉霖猛吸著冷氣說道。

  “為啥啊?那你也不能不吃東西啊。”

  趙嘉霖斜著眼睛看了看我,又喘了幾口氣說道:“看豆漿那色兒,我就不想喝……看那色,我就更惡心了——我之前那天晚上,喝得還不夠多麼?”說完,她自己嘴唇一緊,喉頭又是一陣蠕動,但生生被她自己把惡心的感覺給用氣息壓下去了。

  我反應了一會,無奈地點了點頭。

  “你去幫我買點零食啥的,墊墊肚子吧……”趙嘉霖有些有氣無力地說道,但旋即,她又把眉毛一挑,眼睛一眯,小聲對我補充了一句:“豆漿,我現在只想喝你的……”

  “嗯?”

  “哈哈哈!”趙嘉霖對我撇撇嘴後,詭秘一笑,轉過身又上了車去。

  說實在的,就她剛剛那詭秘的一笑,笑得仿佛是怪志小說或者電影里的狐妖上了身似的,尤其是在她那本來白皙姣好的臉龐上,看上去的確妖冶美艷不可方物,可也是這一笑,笑得我一瞬間,從腳後跟涼到了心底。

  但這會兒,我卻只覺得她是在故意拿自己的難受跟我開玩笑,以告訴我她自己沒什麼事情,所以我也沒在意。

  我便也轉身,去了那家小型連鎖超市。

  趙嘉霖想吃零食,蔡夢君也應該嘴饞愛吃零食,於是我也沒注意什麼是什麼,隨意地把貨架上的東西挨個拿了兩包之後,全踹進購物筐子里,最後買了差不多七十多塊錢的東西,臨了交錢的時候我又看見收銀台旁邊的小架子上還有幾瓶子小瓶罐裝的話梅、鹽津桃肉、冰糖檸檬片之類的東西,我記著小時候也不是看哪個電視劇或者綜藝節目里說過,女生懷孕如果有害喜反應的時候,吃點這種酸中帶咸的東西能緩解緩解,索性我又隨意買了六瓶放在購物袋里。

  我帶著一大袋子的零食回到車里,直接把零食放在了兩個姑娘的腿前,蔡夢君見著一大袋子的零食當然是有些眼睛移不開了,並且還扯開一袋薯片,直接塞進了自己的半套加肉煎餅果子里夾著吃,一邊吃一邊眯著眼睛幸福地笑著。

  趙嘉霖則是翻找了半天,看著那六瓶果脯,吸了吸氣,看著正扯著安全帶的我,什麼也沒說,伸手就把兩瓶咸梅干揣進了自己的大衣口袋中,然後又低下頭去翻找了一番,找到了一袋子泡椒花生米,打開袋子之後,整個人的臉色都重新變得有血色了,然後撕開了一個小口,端著袋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就連泡山椒都進了櫻紅小嘴卻也不嫌辣。

  我這邊發動了車子,一邊吃著、一邊喝著,再一抬頭,卻見端著泡椒花生米吃著的趙嘉霖,突然盯著眼前的車載電台愣神——剛才我去買東西的時候沒注意,在車里的蔡夢君貌似也是覺得無聊,就把電台打開了。

  這會兒電台里正放著的節目,好像是郭德綱的一篇評書:

  “……李偉就到跟前來,雅琪呢就躲開了。到跟前兒眯縫著眼,仔細看這人,突然間愣了:『娟娟呐!』——是嗎?是,必須是她,昂;喊了一句『娟娟』,咽喉哽咽,說不出話來:『怎麼……』——那意思,怎麼會是你?二一個,就怎麼落魄成這樣了呢!——『我……』——說不出話來了。

  雅琪在邊上,捂著嘴,那眼淚嘩嘩的。最平靜是床上這位,這娟娟——嗯,人到這會兒,就什麼都看開了:

  『你也別難過,我有好些個話想跟你說:你認識我那年啊,我才十五六,在認識你之前,我沒見過好人;那年我妹妹還小,我媽帶著我滿處給人賣唱去,各種壞人我都見過:欺負人的、不講理的,我都見過。我以為天底下就沒有好人呢!一直到說我遇見了你,我才知道,世上是有好人的。我們求一分錢買阿司匹林,給我妹妹治病,就是她——雅琪,她發高燒不退,一分錢買十片阿司匹林她都能活下來,搜遍了全身我們家也沒有一分錢!我媽帶著我上街去求人、磕頭無數!就沒有一個人給我們一分錢……我媽都說了:到天黑回家沒有一分錢,咱三口人就都死了算了。就在那會兒碰見你了——你給了我們一塊錢!這不是一塊錢,這是三條人命!那會兒我就想:這是天下最好的好人!當時我就想,我怎麼報答人家呢?我作為一個小孩、我作為一個姑娘,我當時唯一想到的就是,我唯有嫁給你才算是我報答你!但是天不遂人願呐』……”

  小段聽到這會兒,我再一抬頭看看後視鏡,鏡子里的蔡夢君也是一邊吃著東西一邊看著收音機的控制觸屏面板,並且她瞪大了眼睛,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眼睛里也好想有點水光跟著老郭講述的情節微微閃著;而趙嘉霖則是表情木然,仿佛出了神一般,根本不知道在這樣的情節下到底是在回想著什麼事情。

  我是能聽出來播講人的聲音是德雲社的班主,但是他說的這個故事我是真沒聽過,所以這個故事里這大段大段的獨白段落,到底觸碰到了趙嘉霖的什麼心事,我是真不知道了。

  按說故事里,大概說的是舊時代一個從小日子過得窮困潦倒的女孩遇見自己恩人的事情,而趙嘉霖,她怎麼說都是一個“格格”,從小日子過得養尊處優,不應該跟故事里這個女孩有什麼相似的地方,但我看她那表情,顯然是勾起了什麼傷心事。

  我猶豫片刻,直接關了收音機。

  “誒誒誒!怎麼關了呢!我正聽著呢,追了一整部的書了!這故事可好聽了!”果不其然,在我一關上收音機之後,坐在我身後的蔡夢君便馬上敲著我的椅背對我抗議起來。

  “大早上的,聽什麼評書相聲呀!咱仨聊會兒天不挺好的麼?你要想聽,過後上網上找他視頻音頻去唄?別聽了啊,乖!”

  “嘁!你可真會掃興!”蔡夢君捧著煎餅果子,瞪著後視鏡里的我,控訴道:“想找你看電影,你沒時間,好不容易跟你聽聽評書,你還不樂意聽!真是的!”

  蔡夢君撇著嘴巴說完之後,對著手中的煎餅果子一通狼吞虎咽,吃光了卷餅之後又從我身後把她手中的半杯豆漿准備塞給我:“你拿著!不喝了!”

  “哎呀好了好了……”我邊說邊只好把豆漿杯子放在右手側的杯架上,“我這不是這陣子發燒生病了麼,而且這陣子還比較忙。等我有時間了,我帶你出去玩,怎麼樣?正好你也放假了不是麼。”

  “那……你得陪我去趟金阿林滑雪、再陪我去趟南港的迪士尼玩去!等到春天了,你還得陪我去趟南蒙草原騎馬!我還要去秦川長京的『大唐不夜城』穿漢服拍照!你也得陪著我拍!”她邊從身側的小背包里掏出手機,邊對我說道。

  “不是……滑雪、去游樂園、騎馬啥的都行,但是我是警察啊,我的好姐姐!警務人員非公務派遣,是不能輕易出省的。”

  “我不管!我就要你跟著我去金阿林、南港和南蒙草原、還有長京城!——而且我可以去找我爸,讓我把跟聶伯伯說一聲不就完事了麼?”蔡夢君嘟著嘴、嘴角藏著笑,眼眉微挑著,期待地看著後視鏡里的我。

  “那你要是這麼說,那我就沒啥擔心了的了!等我忙活完了,到時候我就跟著你走唄!你往哪牽,我往哪去,到時候你可別煩我!”

  “嘻嘻,那太好啦!”蔡夢君說著,還從座椅上站了起身,直接把身子穿過前排兩把座椅中間的空隙,在我的右側臉上猛猛親了一口。

  ——這要是車里就我倆,別說她親我,她就算是坐我身上,把我倆各自的內褲都脫了我都無所謂;但是這會兒車里還有第三個人呢,這種甜蜜讓我心里多少感覺有點不自在。

  更何況,這第三個人,還是很早以前我就一直惦記著、卻再沒相認過、然後昨天幾乎一整夜都在跟我享受著床笫之“瘋”的趙嘉霖。

  “哎呀呀!干啥呀!開著車呢!你這樣多危險啊!乖,老老實實坐好!把安全帶系上!”我看了一眼後視鏡,對蔡夢君說道。

  蔡夢君聽了,“嘿嘿嘿”美美地傻笑了一會兒,安全帶卡上,然後捧著手機開始玩游戲。

  但我的眼睛,卻一直在看趙嘉霖。

  趙嘉霖好像也是被剛剛蔡夢君親我的那個動作給喚醒了,她抬頭看見蔡夢君的香唇親吻在我的臉頰上的時候,好像也沒感覺多麼尷尬,只是抿抿嘴看看我和蔡夢君,隨後便低頭將手里的泡椒花生米的袋子撕得更開了,並且單手握著包裝袋,把里面的東西,甚至是泡椒的汁水,一股腦地灌進了自己的嘴里。

  她咀嚼了沒一會兒,便開始用鼻子倒吸著氣,腦門上也跟著冒出豆大的汗珠,眼睛不停眨著,將嘴里的東西咽下去後,突出長長一氣,跟著又忍不住咳嗽了幾聲,看了一圈,又忙不迭捂著嘴,舉起剛才被蔡夢君剩下的半杯豆漿,對著吸管就是“咕嘟”一口。

  “辣著了,嘉霖?”蔡夢君連忙側過頭,關切地看了看她。

  “唔……勁兒挺大——呼哈——但是挺過癮。抱歉了啊,夢君,我實在是得解解辣,我就拿過來喝了。”

  “沒事沒事,跟我道啥歉呀?你別嫌棄我就行。”

  “呵呵,不會的。”

  旋即也不知道怎麼了,車里忽然出現了差不多將近一分多鍾的安靜。我似乎隱隱地感覺到,這種安靜中,藏有一種壓在人胸口的窒息感。

  “欸,夢夢?”於是,我看了看後視鏡里的蔡夢君,想了想,便跟著剛才從家門口出來時候還沒說完的話題對她問道:“我和嘉霖這兩天受傷都挺嚴重的,所以都沒咋看新聞——咱們F市今天早上路這麼順,這是有啥情況麼?”

  “啥情況?”邊玩著手機里《奇跡暖暖》邊對著手機屏幕美美傻樂的蔡夢君,頭也沒抬地說道,“就咱們F市這地方,有我父親和楊大大在,日子太平,還能有啥情況呀?”

  我隨意應了一聲:“哦。”但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那有沒有啥新聞呢?”

  ——結果沒想到我下面再一開口,竟然跟趙嘉霖說出了一模一樣、並且同步的話來。

  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里的趙嘉霖。

  趙嘉霖也是一愣,然後不免把頭別到她那側車窗那邊,但我隨後仿佛從她的臉上看見她的嘴唇抿了抿之後,嘴角上揚的模樣。

  “哈哈!”蔡夢君這才抬起頭來,笑著先後看了看我和趙嘉霖,然後眯起眼睛,努著嘴,冷冷說道:“嗯?這麼有默契!現在的警察難道都像你們倆這樣有默契麼?秋岩,我都沒跟你說話撞車過呢!我問你啊,何秋岩,你是不是趁著你和嘉霖一起養病的時候,背著我對嘉霖做了什麼壞事啊?”

  “我……”

  蔡夢君這一連串的話,直接把我的心給嚇涼了,弄得我握著方向盤的雙手手心里一瞬間都是汗。

  趙嘉霖聽了,原本從昨天後半夜一直紅潤的臉頰,一下子也變白了。

  ——難不成,真叫夢夢發現我和趙嘉霖昨晚那一夜不管不顧、沒羞沒臊的瘋狂了?嘖……

  可等我定了定神,繼續看了看蔡夢君的表情,只見她又繼續完全是下意識地抬了抬眉毛,我的心又重新放下一半來——實際上我從剛在段亦菲常年居住的療養院里認識她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姑娘無論是故意詐人說些什麼事情、或者她自己說假話的時候,都會很下意識地抬一下眉毛——於是我這會兒便能確定,她要麼是可能發現了什麼,但是還不確定我和趙嘉霖之間是不是有事發生,要麼是故意開玩笑。

  我先前也確實是被趙嘉霖跟我一起在知魚樂的時候忽然被人用槍頂著輪奸、加上她割腕自殺的事情給搞瘋了,所以一下子我自己都忘了我自己還有個女朋友,結果就跟趙嘉霖睡了——並且再往回倒,在知魚樂里,我就已經跟趙嘉霖肏到一起去了、還把她給內射了義統——這件事,我實實在在地對不起蔡夢君,可是這種事情,若是承認,肯定是個“死”。

  所謂“出軌”這種事情,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要麼就忍著別發生,要麼發生了,就只能瞞住,千萬別被人知道。

  “不是……我、我倆能發生啥事情啊?我……我迎風追了壞蛋二里地,咱們這邊現在這天氣……我跑了一身汗,當時就涼著了;我這迷迷糊糊發燒到三十八度奪;完了你看你身邊這位趙三格格,手腕上傷了那麼嚴重,前兩天好像她跟腱還砘了一下,還下不了地……”

  蔡夢君一聽,收起了臉上的使相,睜大了眼睛擔憂地看了看趙嘉霖的腿,還摸了摸趙嘉霖現在還纏著繃帶的手腕:“是麼?我的天……嘉霖,你一個女孩為什麼要這麼拼命呀?……這是怎麼傷的呀?疼麼?”

  趙嘉霖見蔡夢君貌似並沒有動真格地懷疑我和她的事情,於是她的臉色也緩和了不少,搖了搖頭後強擠出來一個微笑:“沒事,早不疼了——你這好男朋友忍著高燒,帶我去醫院找人幫我把刀口縫上了。就跟人搏斗的時候……那個啥,對方手里有把匕首,我當時還沒來得及把槍……至於疼不疼的,我早習慣了,呵呵。”

  “可是,你這樣子……趙伯伯不得擔心死你啊?”

  趙嘉霖苦笑了一聲,又低下了頭:“呵呵,他擔心他的唄……他的眼里只有他的『明昌國際』,還能擔心我?”

  “咴!”見蔡夢君如此對趙嘉霖噓寒問暖,我在心里放平了跳動節奏的同時,又故意對她擺出不滿的樣子,“我說你咋這麼擔心你的姐妹兒呢?哦,她受傷了,你這麼關心?我發燒生病了,你也不多問一句?”

  “誰沒問你啊?早上我不是摩挲你半天了嘛!再說了,跟男朋友比,哪有跟姐妹親!嘻嘻!”說著,她又故意抱著趙嘉霖的胳膊,往趙嘉霖的身上貼了貼,還故意衝著後視鏡對我笑了笑。

  我一抬頭一看,看著蔡夢君故意對我做著鬼臉,又看見被蔡夢君摟著胳膊的趙嘉霖既有些尷尬,轉頭瞧著蔡夢君故意氣我的模樣又有些忍俊不禁,我也只好故作風輕雲淡地搖了搖頭。

  蔡夢君對我吐了吐舌頭,隨後又對趙嘉霖說道:“我告訴你呀,嘉霖,你以後可得小心著這家伙點兒——何秋岩這家伙,我告訴你,其實呀,他可色了!是個大色狼!大流氓!你可別被這家伙欺負了、占便宜!而且我不在他身邊的時候,你可得多替我好好看著他!”

  “是嗎?這樣啊!呵呵……這家伙看著是挺人模狗樣的。”趙嘉霖一聽,也立刻笑了,伸出手抱了抱蔡夢君的肩膀,抬頭對我說道:“那我以後,可得離你這家伙遠點兒了!反正也是,從我第一天認識你開始,我就覺得你這家伙挺討厭的!看著就不像什麼好人!你報道那天讓我幫你認認各個辦公室的門的時候,我都恨不得給你銬起來!呐,現在你媳婦可認證了!我以後我得少搭理你!”

  趙嘉霖說完,兩個女生看看彼此,又一同看了看我,隨後都眯起眼睛笑了起來。

  “不是……得了,我在你倆的嘴里怎麼就這麼不堪?照你倆說的,我都得被關進城北監獄了!”我想了想,既是追問,也是強行把話題轉到別處去:“我說,夢夢,你還沒回答我呐,這幾天,咱F市就沒啥新聞麼?”

  “新聞……”蔡夢君皺著眉頭撓了撓鬢角,有點不好意思地對我說道,“你還不知道……哦對,你確實好像不太知道:我不怎麼太愛看新聞——對啦,上次你和嘉霖在那個什麼……什麼廣場救了我爸的時候,我那都是過後聽我爸我媽、還有你和張叔在咱家吃飯的時候說的麼!我就算是看新聞,我也就看看時尚、服裝設計方面的新聞,還有娛樂明星之類的新聞,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刷劇看……”

  “那……好吧……”我無奈地點點頭。

  “嘿?我看你這態度,好像還有點嫌棄我咧?女孩子不都這樣麼?”蔡夢君看我應和得有些敷衍,立刻把右臂搭在我的座椅靠背上,笑著對我質問著,並說道,“女孩子不都這樣麼?除了課業和工作之外的東西,關注的不都是時裝、化妝品和偶像劇、明星八卦這些事兒麼?”說著,她又回過頭看了看趙嘉霖,“嘉霖,你難道不是這樣的麼?”

  趙嘉霖一聽,張口愣了愣,然後也笑著說道:“我?哈哈,嗯,我也看啊。我倒是會看一些時政、民生新聞,但是看到了頂多多瞅兩眼就翻過去或者換台了。我也愛追劇,然後愛聽歌。要不是最近忙,《大明宣德情事錄》都快被我看完了。”

  “呀!你也喜歡看『宣情錄』?我也在看!哈哈!”

  “是嘛!是不這兩天都演完了?”

  ——得,倆人兒又聊上古裝言情偶像劇了。

  一聽到趙嘉霖也在看自己最喜歡的古言劇,蔡夢君更是樂得跟朵花似的:“對啊!但是我買的是『鑽石榮耀年費VIP』,我這不是最近剛考完試麼,為了不影響考試我提前一周我就看完了!”

  “那你給我講講,最後咋的了!柳丁嫁沒嫁給孫剛啊?”

  “你不怕劇透啊?”

  “我不怕,哈哈,我看劇甚至會先去查劇情梗概的那種。”

  “那行,那我就給你講:最後柳丁進皇宮了,嫁給太子朱祁鎮了;孫剛心碎,然後辭了錦衣衛的官,跟淳兒一起隱居了。然後皇上病逝了,張皇後輔政,孫剛的師父姜楠向張皇後表白了,但是到底還是被張皇後拒絕了,後來姜楠好像是……再後來哪場戰爭當中,就戰死了;然後祝願,就是一直喜歡姜楠那個阿姨,你知道不?”

  “淳兒的義母。”

  “對,她聽說姜楠戰死之後,也服毒殉情了。”

  “誒我的天!這麼慘啊!剛開始的時候我記得老歡樂了,跟喜劇似的,怎麼結局這麼慘?”

  “是啊,我也這麼以為的……我寢室的都跟我一起看的最後一集,結果最後都給她們哭完了!”

  “那那個誰呢……於謙呢?”

  我這也是被這倆姑娘聊這些有的沒的劇情煩得不行,索性插了一句嘴:“你咋學的歷史啊,格格?於謙於少保那麼有名你不知道?你還問?後來土木堡之變組織首都保衛戰,最後被人陷害下獄死了唄!”

  “去去去!淨瞎說!好好開你的車得了!”沒想到說到盡興之處,蔡夢君居然來勁不樂意了。

  “不是,我哪瞎說了?難道於謙沒被人陷害,再後來去德雲社跟郭德綱說相聲去了?”

  “嘖!你真煩人!”說著,蔡夢君還在我的肩膀上猛拍了一下,“咱們女孩子的話題,你跟著湊合啥呀!你再跟著摻和,我可咬你了!”轉頭又對聽了我的話之後已然一臉茫然加驚愕的趙嘉霖說道:“你別聽他的!劇里的於謙可沒死——於謙雖然喜歡淳兒,但是還是祝福淳兒和孫剛來著,最後跟董荷成親了,然後得到太子重用了。”

  “好吧,那等於說,最後在這部劇里,差不多所有人都沒跟自己最喜歡的那個人在一起唄。”

  “大概是吧。”隨後,蔡夢君一臉花痴狀地說道,“誒喲,我是可喜歡演孫剛那個演員了——鄒德清,我太喜歡他了!太帥了!”

  “哈哈,我也喜歡他,是挺帥。”趙嘉霖說著,還對蔡夢君指了指我,“你這麼說,不怕他吃醋啊?”

  “嘻嘻!讓他吃醋!”蔡夢君說完,又故意在我肩膀上狠拍了一下,看我對此沒啥反應,又回過頭對趙嘉霖說道:“不過啊,鄒德清跟我家小秋岩的帥不一樣。這家伙哪是帥啊,分明是壞!但是鄒德清,真是個美男子啊!我的天,穿女裝的時候,比女生還美!”

  “是,陰柔美。秀氣的男生。”

  “嗯嗯!而且他們男團的那首《鼓起勇氣》我也挺喜歡聽的!特別好聽!”

  “我也喜歡那首歌,但我沒聽過他們『BAD-BOY』唱的。我聽的是『流浪詩人』樂隊原版的,我挺喜歡『流浪詩人』那種搖滾范兒的。『BAD-BOY』這種仿韓流風格的男團,其實我不太喜歡……”

  “哦,這樣……搖滾樂我沒怎麼聽過,不太了解……”

  趙嘉霖機械地點了點頭:“也是,我看你氣質甜甜美美的,明明白白就是公主、大小姐,比我更貴氣,所以你好像也應該是不太喜歡那種搖滾樂隊之類的。”

  聽著這樣一句話,蔡夢君的表情突然有點尷尬地僵住了。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趙嘉霖,假意接著低頭繼續玩著手機游戲。

  我猜趙嘉霖說出這樣一句話應該沒什麼惡意,但是她也應該不知道,蔡夢君其實最不喜歡聽見別人說她像個富家大小姐之類的話,我跟她相處的這樣短短一段時間里,也從來沒把她當作什麼高高在上的女神,所以蔡夢君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也不覺得有什麼心理包袱,應該是正因如此,她才樂意跟我相處。

  “喂,那你呢,討厭鬼,你喜歡聽樂隊的歌麼?”趙嘉霖又對我問道。

  “我?”我看了看後座上倆人此刻有些微妙的狀態,於是眼珠一轉,說道:“我喜歡二手玫瑰。”

  “啊?你說哪個?”

  “啥?哈哈哈!”

  一聽我這麼說,兩位美女全都抬起了頭,不可置信地盯著後視鏡里的我看了半天。

  ——哈哈,其實我是故意這麼說的,實際上我還真沒聽過幾首“二手玫瑰”的歌,雖然我確實很喜歡他們的一些代表作;但我知道,很多沒怎麼聽全、也懶得深入了解的人、尤其是女生,對這個樂隊有很深的負面刻板印象,對他們的歌曲感覺除了二人轉之外,就覺得那幫人畫的妝特別像妖魔鬼怪,再加上兩黨和解之後遍地入狗尿苔一般野蠻生長的各種小報跟低俗雜志對他們的歪曲報道,讓好些人都對他們接受不能,時至今日,這個樂隊已經成為人與人之間聊天時候使用的惡俗談資與低級趣味的迷因。

  因此,此刻我這麼說,肯定是能調動她倆之間的氣氛的。

  “不是,你真喜歡聽他們的歌呀?”蔡夢君又抬起頭,半嫌棄半寵愛地掐了掐我的臉頰。

  “那咋的了?多好聽啊?”我便故意唱了幾句:

  “『我必須學會新的賣弄呀/

  這樣你才能繼續的喜歡呐/

  看那藝術像個天生的啞巴/

  它必須想出別的辦法說話/

  ……

  看來你是學會新的賣弄啦/

  要不咋麼那麼招人的喜歡呐/

  可是你還是成了一個啞巴/

  神神叨叨地說著一些廢話/

  ……』”

  然後我又趁著紅綠燈的間歇,回頭衝著趙嘉霖和蔡夢君笑道,“咋樣?有二人轉搖滾那味兒沒?哈哈哈!”

  “我的天啊……親愛的!你咋能喜歡他們呢!他們都啥時候的明星了呀?再說了,這啥破歌啊?聽著就不上檔次!我親愛的小秋岩,你是唱的挺好,但是以後,答應我,咱別唱了好不好?這語調不好聽!太垮了!”

  “哈哈,我咋聽著語調就是垮點兒才好聽呢!”我看著蔡夢君笑著,再一挑目光,看向趙嘉霖,趙嘉霖此刻卻正愣愣地臉紅著盯著我。

  我忽然想到今天凌晨時候,我倆在床上借著酒勁兒赤身裸體、嬉戲打鬧之後,她故意用最土的東北話逗我的那個時刻了,然後我不知道怎麼著,也突然尷尬了起來,然後我便連忙回過頭去。

  我咂咂嘴,思考片刻後繼續說道:“唉,我是不怎麼追星,但是對於十幾、二十年前,我小時候的一些明星啊、樂隊啥的,我的確是特別喜歡。比如什麼『蘇打綠』啊、『動力火車』啊、『南拳媽媽』啊,還有『阿里郎』之類的……”

  聽我話說到這,蔡夢君突然像是過電一樣似的茅塞頓開,馬上對我說道:“哦,你說『阿里郎』,這才我剛想起來個事兒!——你倆不是問我最近F市有啥新聞麼?我好像聽說,咱們這來了個什麼樂隊,叫……哦對!叫『露梁騎士團』,最近來F市開了一場演唱會。然後演唱會上,好像發生了啥事,貌似挺嚴重的——導致好像說幾天以前,好像連著有兩天晚上,全城實施『准宵禁』來著。”

  聽到“准宵禁”三個字,我和趙嘉霖又都懵住了:這個詞完全是兩黨和解之後被那幫政客們,按照國外先前的范例而生造出來的,更確切地來說是一種維安戒嚴的制度。

  通常“宵禁”狀態下,到了實施“宵禁”的規定時間內,是不允許所有居民在晚上出門行動的,並且在此期間,實施宵禁的地區內的全體軍警憲特都需要在規定區域內、按照分配任務進行執勤、偵查,甚至有必要需要進行抓捕和彈壓;而“准宵禁”狀態下,在進入到“准宵禁”時間段內,大中型的公共場所,以及所有不論體量的娛樂場所,比如超市、影院、大型餐廳、公共圖書館、酒吧、夜總會之類的地方,全部要在此期間停止營業,連鎖快餐店和小型飯店可以提供外賣服務但不能堂食,每家每戶在此期間最多容許兩個人同時出門,出門的時候要求隨身攜帶身份證,而在此期間,雖然地方駐軍和地方憲兵隊的人不會出現,但是全體的警察、國情部的探員和安保局的特務都必須隨時待命、隨時上街進行巡邏、盤查,無論級別大小。

  ——這麼一說,我算是多少了解了一點兒為什麼徐遠會在電話里對我和趙嘉霖發那麼大的火了:缺席“准宵禁”的執勤,這罪過說大不大,但是說小也不小。

  至於我這邊一提到“阿里郎”樂隊,蔡夢君就能想起來“露梁騎士團”樂隊,是因為看這倆樂隊的名字就能知道,這倆樂隊都是以朝鮮族、或者在咱們這邊生活的北朝鮮、南韓的歌手為主要成員的樂隊。

  “露梁騎士團”我是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出道的,但是火起來確確實實就是這兩年的事情,在國內的搖滾圈屬於前三的存在,在整個東亞樂壇也確實特別的火。

  而且,雖然蔡夢君所說的話比較模糊籠統,但按照她說的愣往前推測,“准宵禁”的時間,竟然能跟大洋彼岸的“超級碗”原定日、也就是美國忽然進行的對政府工作報告的辯論產生重合,這讓我不免開始琢磨,這里面該不會有些什麼過於符合“陰謀論”的連結吧?

  “『准宵禁』?我知道他們是挺火的,但是他們開一場演唱會,至於產生這麼嚴重的後果嗎?他們干啥不好的事情了麼?”趙嘉霖聽了,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蔡夢君說道,“搞這個什麼『准宵禁』期間,就我媽給我打了個電話,問了問我還好不好,並且告誡我在學校老老實實待著、盡量不要出門——哦,對,還問我你怎麼樣了;我那時候正在准備期末考試,一門心思都撲在那些復習資料上了,本來我就不出校門,學校里啥都有,啥都不缺……哦,對了,除了有那麼兩天晚上,好像是安保局派了人,來學校里進行布控,咱們大部分同學都挺煩他們的,其他的也就沒什麼特殊的事情;而且我也聯系不上你,我覺得你不會出事,而且肯定還在忙公務呢,所以我也就沒在意。”

  一聽蔡夢君她媽媽也打電話問我的情況,我的心里又不免咯噔一下,一抬頭眼看著主路上的黃燈就剩下一秒了,我心里縱然一驚,但還是硬著頭皮一腳油門,壓著倒計時闖了一下黃燈。

  “咳咳……那個啥,阿姨還問我的情況了啊?”

  “咋啦?你怕我媽麼?”蔡夢君看著我的眼睛問道,“我看你這樣,怎麼好像對我媽有點恐懼呢?我記得上次在我家吃飯的時候,我媽也沒對你說什麼不好聽的話呀……”

  “不是……那……我這是……我其實對你爸媽多少都有點恐懼……”我想了想,編了個謊說道,“雖說我救過韜勤先生,但是畢竟他們倆都是你的爸媽,現在算是我的長輩……我從小……我……我對長輩其實都有點打怵。而且,天底下哪有男孩不害怕自己女朋友的父母的?”

  在一邊聽著的趙嘉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蔡夢君,長嘆一口氣後,又把頭別到了一邊去。

  多虧那天晚上在“知魚樂”的時候,她並不知道在她剛開始被摁倒在那張水床上、算是在被那幫會所的保鏢用槍指著的情況下,與我公開表演著我倆的“夫妻性愛秀”時候,在一旁幫襯著舔吮她全身上下敏感帶的那幫面具熟女里,竟然還會有蔡夢君的媽媽、本省副省長夫人陶臻在其中,不然的話,此刻我估計即便她不說什麼會讓我出境比較糟糕危險的話,恐怕也會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我。

  蔡夢君更是對此一無所知:“有什麼可怕的啦?你放心好了,我爸爸我媽媽才跟網上的那些奇葩的什麼女友父母的才不一樣呢!尤其是我媽媽,她可溫柔了!她對我打聽你,是問你忙不忙、有沒有去找我,最近身體怎麼樣,然後對我好不好,她就是正常的關心我們倆、關心你呀!她在我從小的時候就跟我說,以後只要我的男朋友對我好的話,她也會對我的男朋友好的、會把我的男朋友看作自己的兒子一樣的!秋岩,你大可不用害怕我媽媽,我媽媽人可好了,她又不會吃了你的!”

  ——蔡夢君的這番話說得我更加慚愧不已:是,她是不會吃了我,但是現在早就把她給“吃”了。

  “哦,那……好吧。那,阿姨還問關於我的什麼了嗎?”

  “沒了。再就是把你的手機號和微信號要過去了,我估計她一個是想跟你拉近一下關系,再一個,她說以後要是我忙的時候,聯系不上我了,也能從你這邊聯系一下。”

  “那好吧,那可能是我多慮了……”我再次敷衍地搪塞了一句,隨後趕緊把這個話題岔開,我實在是虧心到不敢再聊陶臻的事情,“那麼阿姨就沒說些什麼關於這幾天的事情麼?到底發生什麼了、為什麼要搞『准宵禁』,阿姨也沒跟我說?”

  “沒有呀。唉,我從小就是,你別看我爸是做政治家、我媽還是做藥企的,官場上的和商業上的事情,我爸媽從來都不跟我提,仿佛他倆就怕我知道這些東西、就好像政治和財經是能把我害了似的。從小我媽也總跟我說:『這些事情,你不用明白,將來你去找個懂這些事情的丈夫就好』,實際上她哪知道啊,我其實從來都沒對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感興趣過。我反正就覺得,做人麼,有美食、有漂亮的衣服、有自己愛的和愛自己的人,這就足夠讓人幸福的了,其他的事情,全都是庸人自擾。”

  “嗯,或許吧。”我應和道。

  說話間,我的車子已經開到了市局門口,我正想著把車子停好之後,先把蔡夢君安頓到我的宿舍里,然後再去跟趙嘉霖一起上三樓找徐遠,可當我的車子一開進院子里就發現,自己的車位上居然被人占了:今天市局大院里多了三輛黑色商務車,看起來普普通通,掛著的牌照卻全是法院的。

  “法院的車子來干嘛?”一直盯著車窗外的趙嘉霖見了,突然對我問道,“是……要傳喚咱們局里的誰麼?”

  “我估計不是。法院的人要是找咱們,那還不是一個電話的事兒?用不著這麼大動干戈。還派了三輛這樣的車。”我想了想,對她說道,“我猜,這應該不是法院直屬的車,而應該是司法調查局的。”

  “司法調查局?”

  “對啊,你啥時候見過法院的人開商務車的?”

  “那要是司法調查局……秋岩,他們該不會……是……是要來查誰……或者來查什麼的吧?”趙嘉霖說完,雙眼直勾勾地衝著後視鏡盯著我看。

  我正等著車頭前面走人,於是踩著刹車的我回過頭看了看她——在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趙嘉霖盯著院子里、以及市局大樓門口看得時候,全身都在發抖,眼睛要比平時的時候睜得更大,並且,眨眼的頻率要比平常更快,很明顯,她是在害怕什麼。

  ——別是在這幾天里,我和趙嘉霖在“知魚樂”里經歷的一切都被人公布了?想到這里,我也不免有些害怕起來……

  但在我害怕的同時,我咬著牙、捏緊方向盤,一個主意也在心中油然而生:真要是這樣的話,實在不行我就至少得拉著“知魚樂”跟我一起進地獄,畢竟那天晚上除了我在那享受過趙嘉霖和陶臻的身體、趙嘉霖還被人輪奸之後,“知魚樂”他們還殺了不少人——我跟趙嘉霖大不了身敗名裂,但是被“知魚樂”殺掉的那些人里,有國情部的、有安保局的、有首都來的、也有紅黨和藍黨的,我就不信,“知魚樂”及其背後的所謂“天網勤政系”的人,會不怕這幾個方面共同找他們索命!

  但我還是繼續給趙嘉霖寬心:“不能。應該沒啥事情。”

  就在我琢磨這些事兒的時候,“鐺鐺鐺”,忽然有人敲了敲我的車窗,我一回頭,便看見王楚惠站在我的車門旁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並且,她看著我的時候,完全是饒有意味地眯著眼睛的,嘴巴緊閉、微微抿著,嘴角略撇著,仿佛在研究著什麼,當然也不知道她是在研究著我的車子還是研究著我這個人。

  ——但是原本就在尋思著那天晚上在“知魚樂”里發生的事情的我,被她這麼一打量,我的心里不由得再次打起鼓來:因為我忽然想起來,之前在白塔街的那個暗巷里,我跟蹤那個被我和趙嘉霖誆來“知魚樂”的入場券的那個小子的時候,我分明記得,那小子跟已然成了他的姘頭的孫筱憐,好像提到了“市局的姓王的女警官”,再加上他們當時話里話外所指的那個“王姓女警官”的放蕩的勁兒,他們說的那個人,八成就是王楚惠!

  那麼難不成……我和趙嘉霖的事情,已經被王楚惠知道了?或者說,那天晚上,王楚惠本來也在場?

  那麼,現在她要干嘛……

  我心里正加速跳著,王楚惠又敲了敲我的車窗,到這份兒上,若是再不理她,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有啥事,咱們等待會兒進樓里再說行麼?”我便立刻摁下車窗,冷冷地看著她。

  卻沒想到,等我話音一落,王楚惠馬上換了副面孔——她立刻彎起眯著的眼睛,滿臉都堆滿了笑:“幾天不見了哈,秋岩!找車位呢吧?那啥,你跟我往前來吧,稍微靠里面點兒,我有個車位!”

  ——這一瞬間的變臉,讓我確實是沒想到。

  “哦……您還有車位呢?”

  “啊!有啊!我剛進市局的時候,我開了個二手的雪佛蘭,後來那車壞了,我就沒修,再然後我就不開車了,但是車位我還一直讓後勤處的人給我留著來著。正好,我看你的車位也被人占了,這麼著,你上我的車位來停著吧!反正空著也是空著!就是位置偏,有點不好找,你別嫌麻煩!”

  “哦……那,位置偏點兒沒事!”我咽了口唾沫,對王楚惠點了點頭,“謝謝王姐了啊!”

  “小事兒、小事兒!”王楚惠也非常客氣地對我鞠了半躬,隨後雙手插在棉大衣的口袋里,走在我的車前幫我引路。

  我馬上把車窗再次抬起,喉嚨里一緊,仿佛吃了蒼蠅一般地狠狠咽了咽唾沫,才勉強把心放下。

  “這阿姨……這不是你們那兒的那個煩人精麼?”蔡夢君見了王楚惠,也不由得對她的背影白了一眼,隨後像一只小貓似的,把雙手搭在我的肩頭,又把下巴抵在我的靠背上,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她。

  “對,就是她。”

  “哈哈!”趙嘉霖聽了,也忍不住笑了兩聲,對蔡夢君問道:“夢君都知道這娘們兒是個討人嫌的賤貨了哈?何秋岩給你介紹她情況的?”

  ——趙嘉霖這一句罵人話,讓我的心里忽然覺得有些突兀,即便王楚惠確實就如她所說;因為放在過去,她從來不會當著誰的面兒罵另一個人、並且還罵的這麼難聽,若非如此,我又怎可能不知道過去的她對我和夏雪平有那麼大的怨念。

  “嗯。”蔡夢君又轉過頭對趙嘉霖說道:“而且我第一次來你們這的時候,我不還見到了她麼?這女人一開口說話,我就感覺她從里到外都透著招人煩的勁兒。”

  趙嘉霖又笑了笑,看了看往前走的王楚惠,表情再次凝固,斜眼瞥了瞥蔡夢君,又抬腳踢了一下我的車座靠背:“喂,你說,她今天這麼早就衝你來獻殷勤,你說她、她……她是知……她是葫蘆里買的什麼藥呀?她別是憋著一肚子壞水呢!”

  我知道這女人若是主動貼上來,肯定就沒好事,但如果趙嘉霖和蔡夢君在場,指不定這女人會說出什麼話、做出什麼事情——我和趙嘉霖私自擅闖“知魚樂”的那天晚上,這女人到底在不在場、在場的話有沒有把我和趙嘉霖認出來,我是心里真沒底。

  於是我猶豫片刻後,還是先踩了一腳刹車:“沒事,我對付她。這麼著,嘉霖,你帶著夢夢先去宿舍,我寢室門鑰匙在門口的盆景後面有一把備用的,過後你直接去三樓找老徐頭兒。夢兒,你先跟嘉霖去,在我宿舍休息休息。我這邊先開個會,過後我再給你打電話。要是有特別多的要緊事兒的話,你就打車先回家,我過後再去找你;要是他們都已經忙完了,我這邊見完我們局長之後,咱倆就出去玩。”

  “行。”

  “嗯。”

  兩個美女都答應了之後,紛紛推門下車。

  王楚惠在我車前面等了我一會兒,隨後見我跟上,又繼續帶我朝前走。

  不得不說,王楚惠這個常年不用車位真是九曲十八彎,我跟著她下了市局大樓的地庫,又少說拐了三個彎,終於在一個地上滿是灰塵、還被不知道是誰在那里堆放了一堆大概是三年前到五年前的一堆放在紙箱里的沒用的各種登記材料之類的亂七八糟雜什。

  我本來尋思著停下車自己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抬走,沒想到還沒等我停車,素來不願意碰髒東西的王楚惠,卻自己忍著沾上一手灰,幫我連推帶拽的移走了那些紙箱。

  對於今天忽然對我這麼殷勤的王楚惠,我的心里更加沒底了。

  “謝謝你了啊,王姐。早知道這麼遠,我讓你坐副駕駛幫著指路好了,呵呵,我還合計在外頭呢。”

  “哎,沒事沒事。不遠。我這也是下來透透氣。”等我剛一下車之後,王楚惠還有點顧左右而言他。

  她故意秀眯遮攔,我索性直接把話題往她是否有什麼目的上頭引:“幫了我這麼大忙,王姐,弟弟我該咋報答你呀?”

  “嘿嘿,想報答姐姐啊?那你陪姐睡一覺?”

  我不禁一愣,同時我把臉上的笑容也收起了——她又不傻,應該不難發覺出平時我就挺討厭她的,她先前也從來都沒勾引過我,這會兒扯上這麼一句下三路的話,估計是後面還有別的弦外之音沒聊出口。

  而王楚惠見我變了臉,她便先笑了:“啊哈哈!姐逗你呢!就我真看上你了,雪平能樂意麼?再說,誰不知道你現在跟副省長的女兒處對象呢?剛才從車上跟反黑組小趙一起下車的那個就是吧?我都快成老太太了,哪敢對你動心思?”

  “姐,你這話說的……我還真不知道怎麼往下接了,呵呵。咱們重案一組的,一個個都是美女,王姐你也不例外。那你要沒啥事,我可上樓了啊,局座等著找我呢!”

  我立刻鎖了車,作勢轉身就要走。腳剛邁出去半步還沒落地,王楚惠連忙又把我拽住了:“別,等會兒,秋岩……那啥,姐還真有點事兒!”

  “你看!我說啥了!我先前都沒少麻煩您,今早又用了您的車位,姐,你要是有啥事兒就直說唄!跟我還這麼外道呢?需要弟弟干點兒啥呢?”

  王楚惠也忽然收起了笑容,下一秒卻低下了頭、皺著眉,完全一副抓心撓肝的擔憂模樣,咬了咬牙後說道:“那個,你待會兒是要上樓找局長,是吧?”

  “是啊。”

  “占你車位的,是司法部Y省司法調查局的車,你知道吧?”

  “嗯,看出來了。我看他們的車子和車牌,我估計也應該不是省高法或者市法院的,那就應該是司法調查局的了。”

  “那,待會兒,你上去之後,你去幫姐留意一下,他們司法調查局過來到底是要干啥唄?”

  我忽然有點傻,這一大早上的,她跟我這麼獻殷勤,就是為了這點事兒?

  “行。但是,王姐,這……司法調查局的過來,是跟你有啥挨邊兒的地方麼?”

  “我……我不知道呢!”王楚惠少見地低著頭,雙手相互忸怩地攥了攥、搓了搓,齜牙咧嘴一通躊躇,最後又把我的耳朵拉得距離她的嘴巴更近了:“嘖……我是不太敢,但是跟弟弟你,我就直說了哈!看在姐之前在工作上也沒少幫你忙的份兒上,姐接下來說的話,你待會兒可別給我在局長跟沈量才,還有司法調查局的面前——尤其是司法調查局那幫人的面前——千萬別給我說出去啊!姐求你了!”

  “嗯。行。姐,你說吧,到底咋了。”

  “唔……其實說破了天,我這也算不上事兒:就是姐不一直單身麼,然後在整個Y省,追求姐的人不敢說排長隊吧,但也不下幾十個。雖然大多數對於姐來說都不是特別完美,但是遇到那種長得帥的、身子板結實壯碩的,姐吧……嘿嘿,也跟他們,『那啥過』——上回姐的筆記本電腦的桌面照片,不是被你瞧見了麼?說說還有點不好意思的,但是你看,姐畢竟也是四十出頭的女人了,都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姐又常年不著家,有時候會有特定的需求……”

  “嗯,行了,這我大概知道……”她的這些事,就算她有臉跟我說,我都不好意思聽,“那啥,不是,姐,這些事情,咱這麼說,全Y省有多少當警察的不是這樣的?我聽說『兩黨和解』之前,紅黨還經常規范規范警務系統的個人生活作風問題,但是這都過去這麼些年了,咱說當警察也就是個營生事由了,他司法調查局還能管那麼寬?”

  “哎喲,我擔心的倒也不是這些事兒……主要是啥呢?追姐的那些男的里面吧,有不少是省廳和周圍各個縣市里有點臉面權力的,這些人里頭,為了贏得姐的芳心,沒少給姐送禮……就我昨天晚上,還有人給姐送了一個蔻馳的皮包呢!除了這些事兒以外吧……有些人,就咱Y市周圍的縣市的,為了討好姐,外面的人欠他們的人情、或者他們管人去要賬啥的,有時候直接讓姐去收了……司法調查局他們目前不抓生活作風,但是他們查司法治安系統的公務員貪汙跟以權謀私啊!”接著,王楚惠更加神秘地說道:“並且吧,秋岩,兩天前的晚上,正好我才聽說,咱們省警察廳跟司法部,貌似有意真要成立一個什麼新的機構,權力范圍輻射整個Y省,過後要是能搞得好,可能會先在東北推廣,隨後在全國開展。這陣子,聶仕明的女兒不是鬧出來個事兒麼,從這幾天的情況來看,聶廳長可能暫時不會被怎麼樣、還在繼續任職、繼續主政Y省警察工作,但是根據我這邊的消息,司法調查局對他應該是一直再查、沒斷過,說不定啊,嘖,首先咱們F市的警察系統,有可能要被人翻個底朝天——從今天往前捯,一直倒查到你外公的時代。”

  聽她這麼一說,我倒覺得這個大蕩婦過的日子,好像比一般人都享受自在多了,又有炮打又有錢花,甚至可能就蔡勵晟和楊君實都過不上她的日子。

  其實按照原先這個女人的德性、再加上先前在八卦街那場特別離奇的車禍案子里頭她給我下的絆子,外加當初艾立威活著的時候,她在艾立威和夏雪平中間也幾乎沒起什麼好作用,並且當年的老“風紀處”出事兒的時候,局里要搞排查,她在里頭也沒少搗亂——這一切一切的債,讓我都挺記恨的,今天她遇上這麼個事情,我是真有心思好好整她一把;

  但是,王楚惠所提到的那個司法部要跟省廳聯合成立的新機構,倒是讓我非常在意。

  前些日子,白鐵心這家伙不是總跟沈量才一起去省里開會麼——而且,自從他總去省里開會之後,我是能感受出來的,他跟我的關系是越來越疏遠了;但不管怎麼說,我都覺得我得給自己打個預防針。

  我轉念一想,我自個兒身上也不干淨——說白了,在這樣一個看似符合什麼狗屁普世價值觀的社會里,當警察的,能有幾個人身上是干淨的?

  而我呢,從一進到警專開始,我身上就是帶著不良記錄的,我查過資料,若是放在過去紅黨專政的年月,就我這樣的人,怕是早被警校給開除了,但在我身上發生過的所有讓我沉淪其中的事情,全國上下又有幾個警察是沒經歷過的;而現在:論個人生活作風,我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在這方面早都糟透了;論收錢這件事,徐遠給過我錢、仲秋婭給過我錢、蔡勵晟給過我錢,張霽隆雖說沒給過我錢,但是我現在開的車還是張霽隆找人幫忙淘來送我的,張霽隆還給我花了不少錢……如果把這些都算下來,搞不好王楚惠的所得,僅僅是我的九牛一毛而已;

  甚至我還考慮到了夏雪平:夏雪平生活作風上,最大的隱患就是我,當然目前周荻到底跟她有沒有關系,不僅我說不清,如果周荻的那篇日記被人交給司法調查局了,就算是他倆沒事兒,司法調查局那幫鷹犬們也得按照有事兒處理,並且就算不論男女之事,夏雪平對挾持平民的犯罪份子說開槍就開槍的事情,到現在網上還有一大幫人在罵她、黑她,盡管這陣子這股輿論聲浪沒那麼激烈了,只不過如果司法調查局的要想拿這些事情做文章,倒也有的說叨;若論起收錢這種事情,我相信她應該是比我干淨多了,但是韓橙跟她的關系挺親密的,韓橙能不給她花錢麼?

  更何況,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為啥她的手頭總會有個裝著不少現金的信封,這要是被司法調查局知道了,恐怕也是紅口白牙難說請的事情。

  那既然如此,我現在又不知道王楚惠是否知道我和夏雪平的這些事,我莫不如賣給王楚惠一個人情,至少能讓她在別人那閉嘴、少說點我和夏雪平的壞話。

  “那這麼著吧,姐,你給我透個底——你現在手頭還留存的,大概能有多少?”

  “你別說,弟弟,這幾天我心里一直打鼓,所以我還真算了一下:包括我賬戶上和我家里的,不算我自己的工資和其他副業收入攢的錢,還有我前夫給我的錢,反正加上所有的現金和奢侈品折價之後的數,差不多,能有『七十個』。”

  七十萬,雖然這個數目說起來不算多,對於某些常年看什麼爽文或者什麼霸道總裁小說的人而言可能都沒辦法入眼,但是對司法調查局來說,基本能讓王楚惠蹲個八年或者十年的監獄了。

  “行,我大概心里有數了。姐,怎麼處理這筆錢,這個事情上頭我是沒辦法幫你支招了,但是待會兒我會留意一下司法調查局的事情,如果他們真是衝你來的,看在咱們同事一場、你先前也沒少照應我媽,我盡量能幫你兜著就幫你兜著點兒。”

  “誒呦喂!”一聽我這麼說,王楚惠的臉上終於又見到了笑容,她連忙對我作揖:“有你這句話,何組長,姐姐我就謝謝你啦!不管姐以後能咋樣吧,你的這個忙,姐絕對記下啦!”

  “看您這話說的,又跟弟弟外道!弟弟只希望,以後啊,不管我也好、夏雪平也好,我倆工作內或者工作以外的事情,恐怕還得讓王姐您多擔待點兒——我這現在說白了,也就是暫代組長職務,我自己的斤兩我自己還是知道的,等聯合專案組的事情結束了之後,我估計夏雪平還得回來,到時候我就又是個普通的小刑警,那等那時候,我還得等王姐對我多多指導、多多教誨呢!哈哈哈!”我打著哈哈說道。

  “不愧是蔡副省長的准女婿,這才過了幾天,嘴巴就這麼會說了!你放心吧,以後你也好、雪平也好,對我說一,姐絕對不會說二的!”

  跟她說完這些,我倆也就一起從地庫上了樓。

  我忐忑地輕輕敲了敲徐遠辦公室的門,一擰門把手推門進去之後,果不其然,除了沈量才之外,辦公室里還坐了一堆人——並且讓人很奇怪的事情是,這會兒徐遠坐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面的沙發上,沈量才則是站在徐遠的辦公桌另一側,而徐遠的辦公椅上,卻坐了個看樣子快六十歲的老大爺:這個老大爺的個子應該不高,但是一雙小眼睛看起來炯炯有神、雙手攤開放在辦公桌上,自打我進屋之後就一臉嚴肅地盯著我,時不時摸摸自己唇珠上方的一字胡和下巴上的山羊胡,腦門留了個“M”字形狀的“山本頭”,胡子和頭發全都白了,一臉的褶皺堆在臉上,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主;他穿著一套黑色西服、白色襯衫打底,系了一條黑色領帶,自己的那件深灰色毛呢大衣搭在了徐遠辦公椅的椅背上,在西裝的左領上別了一顆銀色的紫藤花紋章,屋里其他的七八個人,也都是跟他一樣的裝束,只不過他們的西裝都是深灰色的,而他們的毛呢大衣也都穿在身上。

  倒是在此刻,趙嘉霖還沒到。

  “徐……各位長官,抱歉啊,我來晚了。”

  “嗯,你好啊,你是何秋岩?”見了我之後,徐遠和沈量才都沒說話,倒是眼前這個老大爺先對我打了聲招呼。

  “長官好。在下正是。”

  徐遠清了清嗓子,對向我對那個老大爺攤了攤手:“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咱們Y省司法調查局的嚴主任。”

  ——司法調查局的主任,實際上就是司法部在各省任命的司法調查局的一把手,名義上各個省份的省最高法的院長兼任司法調查局的局長,但是這僅僅局限於“名義上”,沒有實權,而司法調查局的主任長官,對於司調局內的任何工作,是可以越過省最高法、省政府和省行政議會,直接向中央司法部總部進行匯報的。

  本來司法調查局從行政職權上來講,就已經能夠壓過聶仕明和胡敬魴了,對徐遠和沈量才的壓制更是不在話下,至於我這麼個完全沒有真才實干、靠著蔡勵晟升為一個小小的市局重案一組組長的小人物,在人家面前更是一只小螞蟻。

  我便當即立正站好,用洪亮的嗓音對眼前這個看起來有點不太起眼、甚至模樣有些滑稽的老頭再次打了聲招呼:“嚴主任好!”

  “不用這麼客氣。”老頭對我點點頭,操著一股煙酒嗓,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叫嚴冬。何-秋-岩……從今天起,咱倆就算是認識了。說起來,我跟你外公也是舊相識了。年輕的時候,我們在首都的司法干部學校共過事,那時候你外公是司法干部學校的教員——呵呵,真懷念那個時候啊。”

  外公在首都司法干部學校還當過教員?

  這事情,我小時候好像隱約聽舅舅提過,但是他今天不說,我倒是有點記不清了。

  不過既然他說,他認識外公,那樣的話……

  “誒喲,那您……”

  但還沒等我把套近乎的話說出口,嚴冬卻抬手做出了一個“打住”的姿勢:“但我今天過來,可不是跟你敘舊的——何秋岩警官:請你解釋解釋,為什麼這三天你沒來警局上班的事情吧!我知道你現在是『一二〇五聯合專案組』的成員,但是我們的人也去國情部F市情報局核查過,你和貴局重案二組的趙嘉霖警官,這幾天也都去情報局上班。怎麼回事?你說說看。”

  “我……咳咳,”我有些不安地看著嚴冬,對他說道:“我這幾天病了,發高燒三十八度多,實在是起不來床、下不來地……”

  “請假了麼?”嚴冬仍然一臉剛正不阿地問道。

  “請了。我讓我的同事、我們重案一組的實習警員傅穹羽幫我請的假。”

  我這邊正說著話,同時也注意到了,坐在徐遠身邊的那幫司調局的干部里,有一個正拿著一只錄音筆錄著我和嚴冬的對話,並且在我說話的時候,還有另一個人捧著一本筆記本、攥著一支筆,在對我做著筆錄。

  嚴冬看著我,繼續問道:“有病歷單麼?”

  “呃……沒來得及去醫院看——那個什麼,確切地說,我去醫院了,但是因為別的事情,沒看上,耽誤了。”

  “那就是沒去看。”嚴冬冷冷地看著我。

  我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以後,遇到這種事情,不管你病成什麼樣,都要去看醫生,哪怕找社區診所的大夫也行,然後一定要開病歷,不然就是違紀。”說著,嚴冬還看了看徐遠:“徐局長,你們的人,難不成都這樣啊?”

  “抱歉了,這是我的失職,請您原諒。”徐遠聽了,也只能恭敬地對嚴冬說道。

  嚴冬接著又把目光重新轉移到了我的身上:“那麼,趙嘉霖警官呢?她也生病了?”

  “她倒不是。”我想了想,趁著趙嘉霖還沒來,趕緊對嚴冬編著謊匯報道:“她受傷了。”

  “受傷了?怎麼傷的?”

  “遇襲了。我倆,最近在咱們市局、安保局和情報局組合成的聯合專案組當中,我倆是搭檔。本來那天晚上我發燒……她聽說我生病了,到我家來看我,我家沒有感冒藥和退燒藥,她就出門去幫我買藥;回來的時候,還沒進門呢,就被人砍了。結果到最後,還是我堅持開車把她送去的醫院。”

  “你不是說你下不來床麼?怎麼還開車去把她送到醫院去的?”

  ——這一下,就把我嚇得前胸後背的貼身衣物都沾上了冷汗。

  但我還是繼續補充說道:“因為我看她半天沒回來,就感覺不對勁……本來那天我就躺在我家客廳里。我隱約聽到門口有人在輕輕敲門,所以就強挺著站起身開了門,結果一看她正好倒在門口,地上流了一灘血,她手腕被人割傷了,而且我過去的時候,她嘴唇都發白了。畢竟是搭檔、是戰友,我也沒想那麼多,於是我隨便薅了一件大衣就把她抱上車去、自己開車去的醫院。反正折騰這麼一趟,頭還疼、還咳嗽流鼻涕,但是出了一身汗,燒也就退了。”

  嚴冬盯著我,將信將疑地聽著,想了想,他又問道:“那她遇襲,沒開槍麼?”

  “她不是先來看望我的麼?然後又去准備幫我買藥,當時她尋思著藥店就離我家門口不遠,所以就把槍放我身邊了。”

  “把這句話好好記下來。”嚴冬忽然對著那名捧著筆記本記錄的司調局干部命令道,他說完,又繼續看了看我,應該是同時還在不動聲色地琢磨著我所說的話,過了一會兒,他又對我問道:“知道是誰襲擊的麼?”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可能是本地幫派吧,畢竟她是重案二組的人,當然也可能是想襲擊我的,畢竟我前些日子破了個大案子,還涉及到前任市長成山,得罪了不少人。”

  “行吧……”嚴冬點了點頭,“在城市社會發生重大事件的時候,你和趙嘉霖都沒到場執行任務、履行責任,這是你們倆的過失,但是鑒於你倆都有理由,這件事,我們先給你記一筆。過後怎麼處理,你們就聽你們局里的決定吧。”說著,嚴冬還看了看徐遠跟沈量才。

  我只好再次抬起頭,用著洪亮的聲音應和道:“是!”

  嚴冬看著我,又開了口:“我再問你一些其他的問題,你需要老老實實地回答。”

  “您請說。”

  接下來的問題,可以說一個賽一個地讓我自己懷疑這個世界:

  “我從你過往打的報告上來看,你好像調查過現在黑市上正流通的那種叫作『生死果』的不明成分的藥物,你在聯合專案組工作的這段時間里,又發現有人在從事『生死果』的交易、或者幫人牽线進行購買或者兜售麼?——尤其是你們聯合專案組里的人?”

  “我……這個真沒有!這……專案組里怎麼會有人買賣這玩意?反正……至少在我眼前,我是沒看見過,或者聽到過。”

  “真沒見過、沒聽過?F市情報局,還有Y省警察廳,有人在庇護那幫藥販子,這件事你也不知道麼?”

  “我……真不知道!不是,真有這事兒麼?”

  “何警官,為了節省你我的時間,你只管回答問題,我也只負責提問。無關緊要的話,請不要問也不要說。”

  “……”

  “在這段時間里,聶仕明有沒有跟你們專案組的成員、或者被你們專案組調查的對象,進行過什麼不正當的交易,或者有沒有向你們進行索賄或有無類似行為?”

  “這……這個我也是不清楚。我……我們在情報局工作的時候,主要就是面對情報局的岳凌音處長和周荻課長兩位長官,偶爾能看見從首都來的明長官和葉長官。聶廳長就到情報局開過一次動員會,講沒講話我有點記不住了……但我們平時工作根本不直接向他匯報,所以也根本就不跟他接觸。”

  “你說的『明長官』跟『葉長官』,分別是從國家情報部總部派到Y省來的明子超和葉茗初吧?”

  “是。”

  “在『一二〇五聯合專案組』工作期間,明子超有沒有把你們的工作內容和獲得的一些相關信息,透露給紅黨方面——無論是紅黨中央黨委,還是紅黨Y省省委的人?”

  “這個我真不知道了,嚴主任,我只負責我自己的工作任務和個人生活,這麼長時間過去,我都不知道明長官和葉長官住在哪,至於明長官有沒有見過誰、見過的人是不是紅黨黨員、以及有沒有把咱們專案組的情況跟他們透露,我是真不好說。雖然我跟明長官算之前見過面,我也願意相信他的為人,但他究竟是清白的、還是應了您的指控,我真的沒辦法說。”

  “那岳凌音呢?她跟紅黨的人來往密切麼?”

  “這我就更不知道了,她現在是專案組的二把手、實質的最高負責人,但我也不至於24小時都跟她接觸吧?我又不跟她住一起……”

  可即便我這麼說,嚴冬也沒有任何想要放過我的意思:“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岳凌音不是你母親夏雪平的發小兒麼?而且夏雪平現在也在『一二〇五聯合專案組』當中,據我們所知,也是個負責人。岳凌音不是跟那個名叫韓橙的女人走得很近麼?而那個韓橙是隆達集團總裁張霽隆的夫人,張霽隆又有個情婦,正是Y省現任省長、紅黨Y省黨委的黨委書記楊君實的小女兒。岳凌音跟韓橙,難道沒有來往?對了,當然還有夏雪平也是——我們的人,看到過韓橙跟夏雪平和岳凌音一起吃過飯。”

  “這……這倒是有,夏雪平認識韓橙,其實還是因為我和我父親。我父親……”

  不等我把話說完,嚴冬卻打斷了我的話:“那就是說,韓橙跟岳凌音和夏雪平,關系都很近,對吧?——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

  嚴冬抬手指向了剛才那個記錄干部,又強調式地命令了一句:“好好記下來。”

  ——這老頭是要干什麼?

  他雖然遲遲沒提前些天在“知魚樂”當中發生的事情,但是現在他對我問的這些話,反而讓我比剛才更加地不安了。

  “我再問你:元旦的時候,你曾經跟趙嘉霖一起回去過她的家里吃過飯,對吧?”

  “對。”

  “席間,藍黨方面,是不是有人參加那個家宴了?”嚴冬邊說,邊繼續用著帶著一股凌人盛氣的眼神盯著我。

  看著嚴冬壓迫感十足的目光,我忽然感覺自己有些沉不住氣,但同時我的嘴巴也根本難以自已地開了口:“嚴主任,您不妨把話說得更清楚一點,您所指的『藍黨方面』的人,請問是在說誰?”

  嚴冬一聽我如此跟他正面直球相對,反而從表情上流露出了一絲微笑,但他的壓迫的目光依舊沒有消散不說,還把身子朝前傾斜一些,整個人看起來壓迫感反倒更強了:“那好,小孩兒,你是個直接的人,這一點你很像你的外公。那我也就對你問得更直接一些:在今年元旦的時候,你和趙嘉霖,是不是跟Y省現任副省長、藍黨Y省黨部主席蔡勵晟一起同桌吃過飯?”

  我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鼓著腮幫子回答道:“是,確實有這回事。但是蔡勵晟先生是趙嘉霖父親交往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們在飯桌上除了吃飯,根本沒談論任何關於我與趙嘉霖工作的事情。而且如果司法調查局對我在之前進行過調查的話,應該也能夠知道,我現在的女朋友,正是蔡勵晟先生的女兒蔡夢君,但即便如此,我和蔡夢君平時在一起,也就是談感情上的東西,對於國家或者省內的政治現狀、對目前的政黨局勢、以及對我工作的內容——尤其是所有涉密的內容,我們一概不會談論!如果您非要說……”

  “行了,你的回答夠充分了。”在這個時候,嚴冬又不容分說,打斷了我的話後,看了一眼正在記錄筆記的那個司調局干部:“記下來。”

  看著嚴冬,我仿佛有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偏偏眼前的棉花似乎還藏著針尖。

  沒想到這個時候,嚴冬又追問了兩個直戳我心髒、同時也讓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我聽說,最近趙嘉霖警官,正跟她的丈夫、也就是情報局的情報二處行動課課長周荻探員正在鬧離婚,而且我們早就了解過,周荻探員與你母親夏雪平警官的關系好像非同一般——那我問你,何秋岩警官,周荻最近有沒有跟境外來Y省的一些他國情報人員接觸過?並且,既然周荻跟夏雪平的關系那麼近,夏雪平又是否跟他國情報人員有沒有什麼接觸?”

  跟王楚惠還有胡敬魴一樣,如果我能找到機會從各個方面黑周荻一把,我是根本不願意放棄這樣的機會的。

  此刻的我很清楚,雖然我未曾見過,但是如果我在此刻胡謅一句,我說周荻跟滲透進我國的他國間諜有情報往來,十之有六七,周荻很可能就廢了。

  但從嚴冬這老家伙一番接一番的問話,讓我心里更是打怵:我實在看不懂這個老頭到底在唱哪出——他每一個問題貌似不痛不癢,但是如果眼前之人是個喜歡借題發揮的小人、或者司法調查局是個喜歡擴大事實的機構,那麼他先前提到的每一件事、這些事里頭涉及到的每一個人,到最後都可能沒好果子吃。

  在我弄清楚這老家伙到底唱的是“下陳州”還是“卷包會”之前,我還是別輕易托大。

  “徐局、沈局,請您二位做個見證——”我旋即抬起頭,看了看徐遠,又看了看沈量才:“接下來,眼前這位嚴主任對我進行的任何的問話,我都不會再回答了,還希望到時候在司法調查局或者司法部的其他部門的文書當中,不會出現任何假以我名義出現的任何筆錄!”

  “哼哼,何秋岩,司法調查局有權對任何司法治安系統內職員、以及從事政治活動的任何黨派成員、任何社會運動人員進行詢問與調查,配合我們的調查,也是你應盡的責任與義務!”

  “您說的沒錯,但從您對我開始詢問的好些問題,都在進行帶有傾向性的假設推定。嚴主任,您是上峰長官、又是我外公的故交,太難以入耳的話,我不想說,但是,我斗膽請您明確三點:第一,我對政治不感興趣,雖然我的女友有那樣的家世背景;第二,我以我的人格擔保,警察局和聯合專案組涉密的東西,我不會向任何不應當了解的人去透露;第三,從您剛才到現在問我的好些東西,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沒辦法向您簡單地只回答一個『是』或者『不是』。有些東西您如果有一個事先推定的話,還請您去直接調查當事人,我只是個小角色、小蝦米,我並不是什麼都知道——這是之前我在警校學習到的東西,也請您共勉!”

  我這番話一說出口,在場的那幫司法調查局的干部們,全都齊刷刷地盯著我,仿佛他們的眼睛里想要射出子彈一般,恨不得當場把我打死。

  一直站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喘的沈量才,此時當即指著我的鼻子對我呵斥道:“何秋岩!誰給你膽子養的這麼肥!怎麼敢跟嚴主任這麼說話?趕緊擺正你自己的態度!”

  坐在辦公椅上的嚴冬卻低頭笑了笑,又點了點頭:“現在這年輕人啊,還真是快人快語!我來找他問話,他倒給我上起課來了,啊?哈哈哈!”

  周圍那幫司調局干部聽了嚴冬的話,都跟著笑了起來,笑歸笑,恨不得馬上把我摁倒在地制服的眼神,依舊沒有收斂。

  嚴冬笑罷,雙手合十後握在一起搓了搓,旋即又抬起頭,神色嚴肅地看著我:“從你進屋我就跟你說,我只是對你問幾個問題,你至於反應這麼大麼?不過也是,年輕人麼,而且你的身上,頗有你外公年輕時候的一股勁兒,雖然你跟他還差著十萬八千里,但你確實很像他。並且,你說得也很好:做人,尤其是做一名警務人員,就應該知道自己該對什麼感興趣、不該對什麼感興趣,該參與什麼、不該參與什麼,該跟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不該說什麼樣的話——哪怕在自己的生活當中,不得不接觸或者面對一些人的時候,有些不該去介入的東西、不該提到的信息,也一定不能去做。『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這些話,我希望你自己能夠時刻牢記於心!”說完了之後,他還分別看了看徐遠跟沈量才,“這些話,我同樣希望你們二位鐫刻在自己心里。”

  沈量才聽了,趕忙把剛剛訓斥我時候的憤怒面孔收起來,換了一副及其卑微的笑顏,躬著身子低著頭:“是、是是!您說的是!您說的話,字字如若千金,我們要想進步,當然就得聽您的!”恭維歸恭維,沈量才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攥成拳頭,把大拇指握在手里搓著,大拇指也在掌中來回竄著。

  徐遠只是看了看嚴冬,又看了看我,再次回過頭盯著自己的辦公桌,半天沒說話。

  “行了,今天就到這了。如有得罪的地方,無論以往還是今天,還望徐局長、沈局長,以及這位何警官見諒。幾年前被取締掉的行政議會維安委員會的職責,我們司法調查局必須來承擔,有些事情必須我們來做。很多事情,不是沒有相應的管理責任部門了,就沒人來查了。這幾年里,總有人說,現在的社會啊,過得還不如當年紅黨專政時期呢,呵呵,咱們這幫維護國家歷史進程的責任方,總不能讓人看笑話,對吧?”嚴冬邊說著邊站起身。

  “對!您說的太對了!總有一幫人啊,把自己當批評家了——紅黨專政的時候罵紅黨,現在自由了,他們又逮著誰都罵!那幫老百姓們懂個啥呀!”沈量才依舊緊攥著拳頭,連連對嚴冬點頭哈腰地說道。

  徐遠聽了也站起了身來,眯著眼睛強擠出一個笑容,對著嚴冬鞠了一躬:“您慢走。”

  沈量才看徐遠也沒多說什麼,肥嘟嘟的大臉上,那對小眼睛滴溜溜直轉,想了想,他還是跟在了已經站起身的嚴冬身後:“啊,那個,嚴主任,我送送您!”

  嚴冬點了點頭,從剛剛幫自己在徐遠椅背上拿了毛呢大衣的手下手中接過了大衣,走到了我的身邊,一甩大衣穿在身上,又在我的身側整了整衣領,側過臉看了看我,遂面無表情地離去。

  好巧不巧,嚴冬等一行人剛走上下樓去的樓梯台階的時候,趙嘉霖這才風風火火地走上樓,正好跟嚴冬擦肩而過:

  “抱歉了啊,借過一下。”

  趙嘉霖根本沒意識到身邊這一幫人是誰,就連置身其中的沈量才她一著急都沒看見。

  而嚴冬見了,特意回頭,冷著臉看了趙嘉霖一眼,隨後才招呼著自己的手下都下了樓。

  “你可真會趕時候,剛才暗流涌動、劍拔弩張的時候你不來,叫我一個人頂著,這會兒全都罷戰休兵了,你這援軍趕來了。”趙嘉霖剛一進到徐遠的辦公室,我便趁著徐遠貌似有些渾身無力地佝僂著身體走到辦公桌跟轉椅之間、收拾他自己桌上的材料的時候,小聲對趙嘉霖說道。

  “嗯?怎麼回事……司法調查局的人不是……”

  “不是,大姐,你腦子里合計啥呢?”我這才發現趙嘉霖好像有點心不在焉,“剛才跟你撞了肩膀頭子那個,就是司法調查局的大頭兒……”

  “啊?”趙嘉霖這才如夢方醒,連忙回頭看去。

  但是這會兒司法調查局的人已然全都下了樓,連個鞋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那他們……沒說什麼……”接著,趙嘉霖便立刻有些慌亂地看著我,畏懼地支支吾吾道。

  我當然明白她在擔心什麼,索性拉起了她的雙手,對她正色後搖了搖頭:“沒說你合計的那個事兒。但他們還是問了點下絆子的問題,倒是不痛不癢的。你別多想了。”

  “——你們倆跟那兒嘀咕什麼呢!我把你倆叫來辦公室,是讓你倆當著我面兒嚼舌頭根兒的?”

  就在此刻,剛一屁股坐回到自己辦公椅上的徐遠,昂著頭眯著眼睛,疲憊又不耐煩地看著杵在門口的我和趙嘉霖,看他那表情,仿佛恨不得給上我和趙嘉霖一人一槍似的。

  看著徐遠一副又窩火又好像累得睜不開眼睛的模樣,倒也能體會到此刻的他有點崩潰,雖然不太清楚這幾天到底都發生了啥,但是起碼剛才嚴冬的蒞臨,肯定是讓徐遠心里不怎麼得勁兒——尤其是徐遠先前因為自己司機被殺、後來又因為自己的情人蘇媚珍參與綁架美茵之後“天網”的身份暴露、他跟著被牽連被多次叫到司法調查局問話。

  聖誕節的時候,小伊、小戚他們到我家陪我的時候,我聽她們說,她們在特警隊的總隊長曾經也被司法調查局叫去過——要不是我前兩天沒在舅舅那里見到馬興軍,我怕是也想不起來,“蕾絲邊三人組”她們的總隊長因為指揮不力結果被司法調查局叫過去進行了一番精神折磨的事情——在那里一待就是三天,盡管司調局的人對被詢問者不行刑、不霸凌,但是他們的精神折磨可是比安保局來得更讓人感到折壽——頭兩天不給飯吃不給水喝,待的拘留室里每一間里面都有三盞高瓦數的、且外面還罩了不鏽鋼網罩的燈泡同時亮著,房間里還有音響,24小時不間斷地放著“鐺鐺鐺”的鬧鍾白噪音,待在拘留室里根本沒辦法休息;等到第三天,縱然是鐵打的人,也是問什麼就說什麼,自己知道的事情,無論是不是不能為人所知的秘密,全都吐了,誰都熬不過來;但凡進了司法調查局的,不管之前在各地方的警務治安部門是什麼樣的領導、是多大多囂張的官兒,進去之後,來上這麼一套,全都能被馴得跟一只木偶一樣,任人怎麼擺弄就得怎麼動,對於身心俱是極其羞辱性的打擊。

  今天嚴冬親自來局里,對我卻只是如此這般他一句我一句地問話,客觀上講,可以說對我開了天恩了——想到這里,我便忽然對剛才自己強行正滿硬杠嚴冬感到後怕起來,同時,我便多少也能體諒了一些徐遠此刻的心態。

  為了不讓徐遠因為一大早遭遇司法調查局臨檢、再加上我和趙嘉霖確實缺席了將近一周多,而在接下來的談話中對我倆大發雷霆,我便在此刻趕緊試著找補著跟趙嘉霖裝著指責了一句——當然也就是網上普遍所說的“皮一下”,我其實並非真正有意指責她:“那啥……局長,我這說趙格格同學呢!這會兒才來——呐,你咋這會兒才過來呢?這司調局的嚴主任都走了,你才來?車撞樹上你知道拐了、股票漲了你知道買了!本來咱倆就缺勤好幾天,你這又遲到,還想不想進步了!干嘛呢,真的是——呵呵,局座,我幫著您批評她呢!當然,我也會做好自我批評,您消消氣!”

  我卻全然沒想到,這會兒的趙嘉霖,竟然一點火就炸,前一秒她的臉上還帶著擔憂與羞怯,後一秒貌似是因為聽到我說“批評她”這三個字,眼睛瞬間冒著紅光、眉頭皺得跟繃緊的弓弦似的,直接對我扯開了嗓子尖聲吼道:“何秋岩,你還來批評我啦?我他媽用的著你批評嗎!你是誰啊,你就批評我!我這今天缺勤是因為誰啊?我剛才遲到又是因為誰啊!你還批評我?你是誰你就批評我!你眼睜睜地看著我被人毀了你都沒救我、你還來批評我!我欠你的讓你批評我啊?”

  ——這一瞬間的趙嘉霖,仿佛瘋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嚷什麼!”

  但是一瞬間,徐遠的話又貌似把趙嘉霖從她剛才亢奮激動的情緒當中拉回了現實里似的,趙嘉霖瞪著眼睛轉過頭看了看徐遠,緊接著從目光到五官中其他四處感官器官的動作,無一不在轉瞬間又變得恐懼和心虛起來。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一下子出現如此反應劇烈的應激反應,但我又生怕明明徐遠還沒說什麼的時候、她自己就把那天晚上在“知魚樂”里發生的事情給自己捅出來,於是我完全是下意識地湊到她身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在我的手握到她的纖纖玉指之上那一刻,她整個人都打了個冷顫,然後像受了好久好大委屈的小小一只流浪貓似的,微微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看了看我,我見狀又捏了捏她的手指後,她才繼續低下頭,對徐遠搖了搖頭。

  徐遠看了看趙嘉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倆之間相互牽住的手,嘴巴微張合計了半天,然後才揚了揚下巴,眯著眼睛重復了一句:“怎麼回事?”

  “我沒事……局長,對不起。那個……剛才我送何秋岩的女友去他寢室休息……我沒想到,何秋岩的宿舍里,鑒定課的吳小曦在里頭的沙發上躺著呢。我跟那個姓吳的妞從來就不對付,拌了幾句嘴,這會兒心里還不得勁兒,我剛才就……抱歉了局長,是我沒控制好情緒……”

  我也是聽了趙嘉霖這麼說,我才知道她剛才遇到小C了。

  後來我通過我從小C那邊的講述,我才知道,原來自從白鐵心被那個他們網監處的小蘿莉甩了之後,大白鶴這家伙就一直在求小C復合修好——起初小C覺著大白鶴可能還是真心的找自己修復關系,所以倒是又回家去跟大白鶴一起同居了差不多兩周多;但是又重新一起住了這麼半個月下來,小C逐漸感覺現在的大白鶴仿佛跟先前變了個人似的:雖說表面上對小C比以前更好,但是一下班之後,大白鶴基本上就不著家,去哪了小C也不知道,打電話基本上不接,等大白鶴回撥回來的時候,基本上就是第二天早上,內容也都是要求小C去給自己買早餐吃;小C一細問到底怎麼回事,大白鶴便只是用文縐縐的甜言蜜語敷衍她,而從不講他到底在忙啥、到底去了哪,偶爾那麼幾天,大白鶴回家之後,在她身邊的時候不是一直在房間里打著神神秘秘的電話、並把小C擋在門外,就是在房間里一直跟計算機代碼親熱,晚上的時候同床,大白鶴也只是脫衣服、沾枕頭就睡著,連碰都不碰小C一下了;後來有一天小C輪休,在家幫著大白鶴洗衣服的時候,赫然發現大白鶴的內褲上頭竟然留了女孩子的唇釉的印記——以前常年穿著十塊錢五條內褲的大白鶴,此時竟然已經穿上了兩百塊一條的Calvin Klein;而且上面的唇印還不是只有一個,而是十個不同人的,並且還不是直接用嘴唇親上去的,而是差不多至少是先親在白鐵心的陰莖跟陰囊上之後,再印上去的。

  雖說大白鶴在外面肯定是花得不行,但是畢竟小C和他從小就是這麼過來的,小C心里即便有些不舒服,倒也不至於吃醋的地步,她只是覺得大白鶴什麼都不告訴他、讓他頓感自己已經實質上被大白鶴排除到了他的生活之外、自己現在對於白鐵心而言完全就是一個擺設而已。

  於是,小C在某一次被大白鶴一通電話敷衍過後,小C完全沒有吵架地,就收拾東西,再次離開了兩個人撿漏的毛坯廉租房,但她一時間又不知道能去哪,想了想,就找到現在已經跟白浩遠找了新的住處同居的胡佳期,問他倆要來了我宿舍的鑰匙,暫住在了我的宿舍里。

  就這麼著,在今天的這個早上,小C還窩在沙發上睡覺的時候,忽然聽見房門打開了,小C本來以為是我回來,於是她便只穿了一件胸罩、連下面的內褲都沒穿,就貓在了門旁准備逗逗我;結果當她伸出手去,從背後捂住了進屋人的眼睛的時候,卻沒想到,對方竟然是個留長頭發的——她從身後捂住的那雙眼睛,正是趙嘉霖的;

  而房門再一關上,小C一回頭,卻又看見蔡夢君一臉震愕的表情。

  就這麼著,趙嘉霖就跟小C吵了起來。

  小C本來就全身近乎全裸、就算是身上僅有的一件胸罩還是沒有鋼圈的情趣薄紗透視的,一下子被這麼兩個同性的外人見了個遍,一時間小C自然是羞愧難當;而她和趙嘉霖,用流行一點的話說,兩個人之間早有“beef(梁子)”,此刻讓趙嘉霖見了自己的裸體狀態,小C自然是會做出下意識地心理防守轉語言進攻;但同時,小C不知道的是趙嘉霖已經跟我有染好幾天,她對小C的怨念,正好來自先前她住在樓上時候的心癢眼饞,這件事也不知道後來怎麼著就被小C給知道了;而趙嘉霖這會兒對於那天晚上在“知魚樂”里留下的陰影又根本沒轉過來,三下五除二,倆人之間那是有啥難聽的就說什麼。

  “呸,真晦氣!一大早怎麼被你那雙髒手給捂了眼睛?待會兒我可得好好洗洗!”

  “哼,還嫌我髒?咱倆不一定誰更髒呢!我手髒倒是無所謂,不像有些人,成天拿著手機偷拍別人、趴在地上偷聽樓下,這種人心髒才更惡心呢!”

  “你說誰呢?”

  “說誰你知道!”

  “哼,在人家男友的房間里,光著個身子睡覺的,能是什麼好人?更何況,你還好意思說別人心髒?就你著身子不髒?早跟破抹布似的,被別人用過好幾回了吧?還好意思讓別人看!”

  “那又如何?被人用過歸用過,我洗也洗干淨了,而且我不裝啊!所以我能光著身子不怕被人看!這人啊,就怕表面上看著干淨、跟個雪人冰雕似的,實際上啊,從手到嘴、到心再到身子,全都是埋了吧汰的!表面是個女神,別背後實際上或者是個『兩條玉臂萬人枕』的婊子、或者是個連自己男人都不樂意碰一下的連婊子都不如的怨婦!”

  ——雖然關著門,但是兩個女人尖細的嗓音仿佛可以直達天庭,甚至還引起了整個宿舍里尚未出寢室上班的其他部門警察們的窺聽。

  反倒是根本不知道為啥我寢室會住進去一個基本上不認識的女孩、以及這個女孩到底跟趙嘉霖之間有什麼宿怨的蔡夢君,在一旁一個勁兒地勸架:

  “別吵啦、別吵啦!不是……你們都是一個工作單位的,這麼吵,還是在秋岩的宿舍里吵架,你們這樣,會不會讓人看笑話呀?好啦好啦!不吵了不吵了哦!都是女孩子,干嘛用這麼難聽的話相互攻擊呀?嘉霖?嘉霖!不生氣了好不好?你這還受著傷呢,小心再把傷口氣得迸開呀!這位……你……你姓吳是吧?吳警官,我看得出來,你應該也是秋岩的朋友吧?今天這事兒……肯定是有誤會的……既然都是秋岩的朋友,干嘛不和和氣氣的呢?這麼著,嘉霖,我剛在車上聽秋岩說你還有事情要去辦,你先去吧……我這邊跟吳警官好好聊聊,你去吧……哎呀,吳警官,你先消氣,一大早上就吵架,對身體不好的!”

  ——反正在趙嘉霖說完她剛跟吳小曦斗嘴之後,扎心的那個換成我了。尤其是我聽說此時此刻,小C正在跟蔡夢君在一起……這不完蛋了麼?

  “就是那點兒雞毛蒜皮的破事兒!你們這幫年輕人啊!一個個看著蹦精蹦靈的、好像特別有能耐有主意似的,一到關鍵時候全掉鏈子!都要天下大亂了!火都燒到市局門口了!還因為那點兒男男女女的破事兒在那成天嘰咯哴、嘰咯哴!你們倆什麼時候能有點出息?”

  我這邊剛開始鬧心,徐遠那邊果然發火了,我的注意力又不得不暫時全放在徐遠著。

  “對不起,局座……”我想了想,馬上立正,對著徐遠低頭抱歉道。

  “對不起,徐局。”趙嘉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徐遠,也跟著道歉。

  結果剛道完歉,她忽然眉頭一皺,冷不防地呼吸變粗,喉嚨一下子急促地蠕動一番,沒忍住又是彎下腰,踉蹌地跑到徐遠辦公室靠著門口書櫃旁那里的垃圾桶前,直接掀開垃圾桶的蓋子,半跪在地上干嘔了起來。

  “這怎麼了這是……我這屋里是有毒,還是今天我這副尊榮讓你趙三小姐受不了了?一進屋你倆不是開小窗私聊、就是上來就吐啊?”徐遠無奈地搖了搖頭,趕緊起身走到從飲水機前,從飲水機櫃子里拿出一只紙杯,兌了一杯溫水遞給了我,“趕緊,給她喝點吧。怎麼回事啊?”

  “唔——噦——呼……沒事沒事!局長……那啥,剛才何秋岩……開車——噦——喔咳咳咳……開車開得有點快,我這會兒還有點……暈車。沒事沒事!”半跪在地上的趙嘉霖依舊干嘔著,但也趕緊抬起右手,背對著徐遠擺了擺手。

  我連忙把溫水遞給趙嘉霖,趙嘉霖的嘴里也確實是根本什麼都沒嘔出來,一杯溫水下去,氣多少喘勻了一些,並且隨即趕緊從大衣口袋里,掏出我給她買的那瓶話梅干,放在嘴里含了一顆之後,才總算緩過勁兒來。

  “我好了,局長……失態了,抱歉。”趙嘉霖說完,才立刻再次在徐遠面前站好。

  “呼……”徐遠生著氣,又看了一眼趙嘉霖包扎著的手腕,接著又是一揚下巴,“接著說,何秋岩怎麼著你了?還說差點把你『毀了』!多嚴重的傷啊這是?小何,剛才你說的是真的?”

  我馬上抬起頭,連忙對趙嘉霖使了個眼神,然後恭敬地對徐遠說道:

  “嗯,絕無半點兒噓言。這個……嘉霖姐說的,雖然夸張了點兒,但這事兒多少也賴我——要不是我發高燒燒到根本下不來床、嘉霖姐要不是來看我、並且要不是她為我去買藥還把手槍落在我家客廳,她也不會在我家門口被人砍。刀口砍得要是再深一點兒,估計手筋都能斷了,那到時候,別說她端槍,就算是拿筆寫字恐怕都費勁兒了……這事兒確實賴我!”

  趙嘉霖聽了,一開始有點發懵,但旋即看了一眼徐遠之後,她繃著嘴唇,也點了點頭:“是啊……我這受傷了,還有點失血,要不然,我這今早也不能暈車,局長。”

  徐遠將信將疑地看著趙嘉霖,語氣緩和了一大半地追問道:“那你看清襲擊你的人沒有啊?小趙,雖然從你來咱們這之後,我為了照顧你的感受,其實不太樂意提,但是話說回來,介於你的家世,在F市,敢對你下手的人,我估計也不多吧?”

  “我……”趙嘉霖也就遲疑了兩秒,便說道:“我還真沒看清。何秋岩他家那兒不知道怎麼了,一連好幾天,院子里的路燈都不亮。那天……我給他買完藥之後,我剛要拿鑰匙開門,忽然一下子就被人從後邊挾住了……那人大概跟我差不多高吧,身材比何秋岩壯實多了。那個……拿了把匕首,一開始是衝著我脖子來的,要不是我拿手腕搪了一下……然後我不知道咋了,後腦吃痛就啥也不知道了,醒來之後就在醫院了……”

  “那照這麼說,你確實受到了生命威脅?唉……行吧,我從年輕時候就跟你父親、你叔叔他們是對手,後來兩黨和解、政體改革之後,我逐漸跟你父親算成為了場面上的朋友;後來你在咱們局門口傷人……”說到這,徐遠還看了一眼我,“我當時差點就要把你扭送拘留所,結果你父親聽說後,直接跑到了我家門口給我下跪,那也是你父親頭一次給人下跪,我當時確實有點心軟了,再加上當時人家『事主』不追究了、你又確實沒到該履行法律責任的年齡,所以我就把你放了,也沒把你這事情寫在檔案里;再後來,你一意孤行要當警察,你父親就屢次三番來找我,讓我照顧你,所以從你當警察到現在,即使我讓你進了重案二組,但我大部分都讓你履行文職工作。確實大材小用了,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別做什麼太衝動的事情。”徐遠說到這,又看了看我,“何秋岩,你也是。我是個直來直去的人,有什麼事情我也從不藏著掖著——這幾天,雪平還有趙家大爺給我打了好幾番兒電話,囑咐我千萬別派你們倆去辦什麼危險的事情:趙景仁還說,是雪平通過張霽隆找到了他的聯系方式跟他通了電話,讓我幫著看好你倆。我反正是不知道,一個『准戒嚴』的執勤能有什麼威脅到你倆人身安全的……但是現在看你倆都沒事,我也算能給雪平和趙景仁交待的了。”

  我聽到徐遠說夏雪平先找了他、又通過張霽隆找到了趙景仁,告訴徐遠幫忙看著我們倆,我的心髒一時間仿佛掉進了調料缸里,五味雜陳,緊接著我忽然想起就在我和趙嘉霖在“知魚樂”出事兒的那天晚上、我倆驚魂未定地剛從會所宅墅當中被人推出屋外的時候,夏雪平給我的打的那個電話,電話里夏雪平一個勁兒地囑咐我第一千萬別私自去干什麼、第二千萬要勸住趙嘉霖別私自去做什麼……

  ——“你倆遇一起了,可別干出來點什麼讓自己後悔的、或者把自己置於什麼危險的事兒來!到時候,就算是……就算是有人想支援你們,恐怕都來不及!”

  ……回想到這里,我腦海中仿佛突然過了一道閃電似的,一個念頭馬上從我的內心中蹦了出來:

  夏雪平,該不會是知道了些什麼吧?

  ——她在電話里話里話外的意思,好像是在提醒我,她大概清楚若是我和趙嘉霖私自行動的話,可能要去哪,如果去做了的話,我倆可能會遇到什麼樣的危險……

  ——她該不是猜到了我倆已經去了“知魚樂”、知道了“知魚樂”里到底是干嘛的、抑或知道了或者猜到可能趙嘉霖被人輪奸的事情?

  她那天說岳凌音也在她身邊……那麼難不成……國情局實際上對於“知魚樂”的了解,要比整個聯合專案組目前看上去所掌握的內容其實要更多?

  就在我一頓猜度的時候,徐遠又對我和趙嘉霖擺了擺手,並指著沙發說道:“行了,你倆也別在那愣杵著了,我看你倆這麼站著我都跟著累!坐吧,要喝水的話自己接,茶幾下面有杯子。我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給你倆好好講講,因為接下來,無論是在咱們市局還是你倆在專案組的工作,可能都會受到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的影響。”

  “哦。”我聽了,拉了拉趙嘉霖的衣袖,便趙嘉霖一起坐下。

  趙嘉霖看了看我,繼續膽怯地看著徐遠,開口道:“局長,這幾天到底發生啥了?早上來的時候,我聽秋岩他女朋友說,這幾天好像出了點兒大事兒,『准戒嚴』了,好像是因為一個著名樂隊在咱們F市開演唱活動引發的……具體到底什麼情況啊?”

  “怎麼?”徐遠聽了,卻有些詫異,“秋岩的對象是韜勤先生的千金,她沒給你倆都說清楚麼?”

  “啊,這幾天她在學校期末考試來著。”我解釋道,“她又跟我說,雖然她父親是副省長,但她不喜歡研究時政民生,而且備考期間她也沒出校園,Y大院里好像也被安保局的人控制了,封閉了,所以她不大清楚。”

  “唉……行吧!桂霜晴跑了、G市的歐陽雅霓調了過來之後,安保局這次還算干了回人事兒!”徐遠嘆了口氣,覺著手里少了些什麼仿佛就抓心撓肝一般地難受,隨即他從自己的褲兜里掏出了一只嶄新的打火機,一下一下地用拇指翻著打火機蓋子,又一下一下把蓋子甩回到打火機上,接著說道:“……要是光他媽的只是『露梁騎士團』在自己演唱會上出的事,這麼一件事的話,那還好了呢!說來話就長了,我按照先後邏輯順序慢慢給你倆講吧……”

  看來,就在我和趙嘉霖在我家自我舔傷而曠工缺勤的這幾天里,大事確實發生了。

  但我沒想到的是,就在這麼些天里所發生的,居然是一連串的好幾個大事——

  第一個大事:就在我和趙嘉霖一時氣血上頭、訛了兩張前往“知魚樂”的邀請函然後獨闖“知魚樂”、最後導致無法收場的那天,身在F市的苗東坡被人害了。

  苗東坡這個人來頭不小,出身乃是S市的“胡苗范田-四大世家”之一的苗家,祖祖輩輩在清朝都是道台,而清朝覆滅、藍黨掌權的舊時代,家里也出了不少副官、司令、部長、督軍,他二伯父苗裕盛更是有名,是紅藍兩黨交替時期國內著名的建築設計師和橋梁設計師;而他本人則是國內數一數二的經濟學家,還在澳大利亞和美國的世界知名大學前前後後做過十五年的經濟學教授——當然,學術的事情我反正是不太懂,我現在也來不及去問本科專業學經濟學的張霽隆學界普遍對這個人的評價如何,我只能說在我小學時候,我轉校到某一個學校之後,該學校的“社會學”學科帶頭人,對於這個人可謂推崇備至,成天拿著苗東坡在國內出版的幾本什麼《生活經濟主義》《生活致富與致富焦慮》《道德經濟學》之類的著作,給一幫還沒到十歲、連一元一次方程都解不明白的小學生們,眉飛色舞地講著“新自由主義經濟理論”並且醉心其中;

  等我後來上了警專,才真正對這個人有所了解——當時是我假期在D港實習,某天說這個人來D港主持一個什麼學術研討會,於是要求D港金砂區的所有片警跟實習警員必須集合、協助幫忙執勤維護治安,當時帶我的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警察,聽說維護治安要保護的人是他之後,氣得直接把保溫杯砸到了辦公桌上:

  “操他媽血屄的!要不是為了家里人吃口飯,老子扒了這身警皮,他娘的明天也想一起跟著示威去!小何,明天你注意攔著我點哈?老子真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直接上手干了這老屄養的!”

  “他咋啦?”

  “你是F市來的,你都不知道他咋啦?操!你去查查,因為這家伙,你們F市連著程震躬和成山兩任市長,還有章興祥和高瀾倆副市長,都給你們F市市郊的稻田地推了多少、然後把地全賣給粵州姓許的蓋樓去了?你看看,現在咱們Y省的糧食價格跟五年前比翻了多少倍?三年前一場全國范圍內的大雪之後,全國的糧食價格跟著又翻了多少倍?好歹F市中間還有個楊君實拉了拉刹車,要不然啊,呵呵,咱們Y省老百姓都吃不起大米了!賀遠新和沈向林在的時候,都沒給Y省這麼禍害的!都快趕上小日本了!”

  “呃……”當時的我,滿腦子除了打游戲、打架、玩女人或者被女人玩之外,對這些事根本沒概念,他說的事情我也根本聽不懂,“那……跟這個苗東坡又有啥關系啊?”

  “那不都是他的那些什麼『新什麼經濟主義』鬧得麼!他給程震躬和成山他們出的主意唄!當年三代元首和廖京民敲定的『十八億畝糧倉計劃』,這家伙最他媽了個血屄的反對了!他就主張咱們國家應把所有的農田全都交出來,然後賣給房地產開發商,這樣就能實現『農村城鎮化』了!操!要都是單靠著蓋高樓大廈,讓所有鄉村都成為城市,這主意,三歲小孩都能想,還用得著這麼個八十多歲的老屁股提?”

  “不是……那……那把農村的田地都蓋房子了,那咱們咋吃飯啊?”就算是當年頭腦如此簡單的我,也不禁產生了這樣的疑問。

  “呵呵,你去超市里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啊,這幫什麼『專家』,跟那幫政客、資本家完全就是沆瀣一氣!他們一個個撈夠了、喂飽了,在外頭還養著小,把子女都送國外去了,苦的就是咱們這幫小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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