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我便開始留意這個苗東坡的資料和信息,查久了我才搞明白為什麼當前市面上大多數米糧、面粉、大豆之類的農作物,竟然全都是從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和新西蘭進口的——小時候我不明白這一切,當時我還覺得身在Y省卻能吃到國外的米飯、吃到好萊塢電影里演的那些豆子、用到美劇里的那些面粉,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這正是苗東坡一直以來的主張;而早在二十年前,苗東坡所成立的“天行財經對策研究公司”下屬的三個子公司,就已經分別是國內最大的海外稻米、面粉與大豆進口代理公司,並且包括天行財經和那三個子公司,背後都有一個最大的股東:美國的羅斯柴爾德家族。
——換句話說,這位海內外知名的經濟學家,一直都在用著一種扭曲的模式喂肥自己:即,一批這些所謂的專家唆使政客把本地農田賣給持有外省高額債務的外地地產商,外地地產商買地並集資蓋樓之後、拿著錢去海外的證券交易所上市,海外的券商把這些收攏來的資金投資給他們自己本國的糧食生產商,這些由國外糧商生產收集的糧食、又被買到了我腳下正站著的這片土地。
我是不太懂經濟學,但是老在以前我就從一本書上看到過一句話: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講,沒有從地里直接長出來的錢,而當一個人或者一個群體獲利的時候,總會有其他的人或者其他的群體受到了利益的損失。
苗東波能活到九十多歲,吃的全是在特別莊園的特殊溫室中培養出的一顆就價值十幾萬塊的特級有機果蔬;上官立雄的兒子上官果果開著的是全球限量一百輛的千萬元級別的跑車、柏世還的兒子柏米一台碳合金的戰地自行車就售價三萬元;粵州許總的公司靠著地產紅利帶動了外地的金融現金流、帶動了一大堆如春筍跟蕨菜一樣遍地生根的微型信貸公司,讓南方的鄉村全都蓋上了體面的別墅;而在Y省J縣H鄉的警察署,卻連一台能正常上網下載資料的電腦都沒有,那里大片大片的工廠,卻在生產著大袋大袋的膩子粉、水泥,還有大箱大箱的紅磚白瓷。
但問題在於,對於當時僅有十五六歲的我都能大概看懂的東西,卻沒人能夠去細查,因為當時的苗東坡就已經被南島的葉九升親自延攬到藍黨,成為了藍黨的中央黨部委員;後來在我上警專的第二年,在葉九升的保薦下,苗東坡還被最高議會委任為教育部部長和國家科學院的首席經濟研究員,有藍黨和美國人為他站台,國內好些執法部門想要調查他和他的企業,哪怕只是一個普通的商業糾紛,都會被視為一種排除異己的手段,以至於坊間早有謠傳,說易瑞明好幾次都想動用自己的人在最高行政議會上彈劾他,但最後還是被葉九升、白澤義跟汪啟程屢屢掣肘,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時至今日,這老家伙已然九十二歲高齡。
去年三月的時候,這老家伙也總算卸任了教育部部長之位,他卸任之後,他的天行財經卻仍在運作,並且這老家伙也在全國進行著巡回講座,到了這個月,這老家伙終於又來到了Y省這個每次他只要來、就會有普通市民自發組織在他下榻的酒店打出“打倒狗漢奸苗東坡”這樣的抗議標語的地方。
“我是不會怕的,不會有人能拿我怎麼樣……”徐遠在給我和趙嘉霖講述關於他的案子的時候,還特意拿出了一張報紙,報紙的頭版頭條,就是一篇對這老家伙的專訪,老頭在特寫照片中,拿著一本自己最新出版的《誰阻止了你財富自由》對著鏡頭笑得十分燦爛,同時在照片左側,還印了幾行他接受專訪時候的說的話:“……我是真正為民造福的人,聰明理性的人都會支持我。雖然過去幾次前往Y省、前往F市,跟當地人鬧過幾次不愉快,但是我還是相信Y省的。Y省雖然現在是紅黨主導下的兩黨聯合執政,但我與中州的黎棟梁、山城的柏世還、滇南的魯永仁、粵東的王江,還有早就在首都任職的上官立雄他們,全都是忘年知己——王江和柏世還倆人結束斗法、握手言和,還是老朽我說和的咧!我又跟程震躬、成山是多年的朋友,即便紅黨總體對我有誤解,可我跟紅黨是有交情的。同時,我也很信任楊君實和蔡勵晟在Y省的努力與貢獻,他們的所作所為,跟我的思想主張是一致的,所以我認為此次東北之行,一定會是順利並且成功的。”
但就在他接受完采訪的當晚,《時事日報》還沒在讀者的手里捂熱乎,根據現場調查情況推測,當天半夜,苗東坡所入住的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就被人闖進去了。
——酒店中所有的監控都沒查到此人的身影,房間內外都沒留下這個人的任何痕跡,市局鑒定課只能通過現場留下的打斗痕跡來判斷,此人的身高大概應該在175至190之間;套房所在樓層為十二層頂層,落地窗上留下了一個被割開的圓形孔洞,凶手應當是用一條繩索從樓頂降下,隨後在窗玻璃上割開的孔洞,並利用這個孔洞打開了房間里的窗子然後進入房間作案,隨後再次上到樓頂或者下降到地面後逃離。
而且,還能夠且僅能夠再確定的一個信息是,凶手是用匕首的——於是,徐遠就理所應當地懷疑起,襲擊趙嘉霖的那個人,跟謀害苗東坡的那個人會不會是同一個人;他當然不知道所謂“趙嘉霖遇襲”的事情從頭到尾都是我瞎編的。
“那現在,那個老苗頭兒是被殺了?”
“沒有。”徐遠擺弄著打火機,心焦地說著:“但還不如直接弄死他呢。他隨身跟著的六個從滬港某個保全公司請的保鏢倒是全都被這個殺手一擊斃命——要麼是關節脫臼、要麼是上肢或者下肢骨折,隨後被對方一刀直插喉嚨,這六個保鏢被殺的時候,根據房間里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東西來看,里屋的老爺子應該是正在戴著耳機,美滋滋地聽著自己的講座錄音,所以外面發生了啥,根本不知道;但對於咱們這位前教育部部長、大經濟學家……呼……這家伙倒也真是狠:第一刀直接插到了嘴里,然後用刀刃在苗東坡的嘴里一攪和,直接就把舌頭旋爛了,隨後還割掉了舌尖,正因如此,他根本疼得叫不出聲——哪怕後來送去醫院的時候也沒叫出聲,而且舌頭也接不上了;緊接著,那家伙又把苗東坡的十根手指頭全都剁掉了,應該是做完這一切,那家伙就順窗戶跑了。哦對了,那家伙走之前,還用人血在牆上留下了字跡。”
“什麼字?”我問道。
“四個字:『漢奸閉嘴』。”
我聽罷,和趙嘉霖茫然地對視一眼。
接著,徐遠甩著打火機,一邊玩一邊又看看趙嘉霖跟我:“對這個事情,你倆怎麼看?”
若是單純看這個案子,聽聞一個九十余歲耄耋之年的老人,被人先割了舌頭後切了手指,當然會覺得這是個極其駭人聽聞的慘案;但是我畢竟查過苗東坡的所作所為
“沒有更多的證據了麼,徐局?”趙嘉霖想了想,對徐遠問道。
徐遠搖了搖頭:“我也當了這麼長時間的警察了,小二十年了,我也真是頭一次遇見,有沒有證據都一樣、紅口白牙在這跟你倆說跟拿不拿案件報告都差不多的狀態。他這事情一出,首都那邊沒任何反應,滬港和南島那邊卻炸了鍋,強烈要求咱們必須盡快破案,聶廳長礙於之前的人際關系,就暫時打包票、穩住了他們的輿論——可這案子怎麼破啊?讓我親自負責,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查。市局接了案子之後,因為這家伙的身份,我去醫大住院部看過,他現在根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並且,九十多歲的人了,根本經受不起這樣的折磨……我估計,這老先生啊,唉,也就是這一天兩天的事了……”
“局長,手段這麼殘忍的話,會不會是仇殺呢?”趙嘉霖繼續對徐遠說道,“您看,畢竟他是在首都做過京官的人,而且還有『美國羅家』的背景,生意上還從前任市長成山和程震躬那兒幫著許總他們開過綠燈,這樣的話,得罪的人肯定不少。”
徐遠想了想,又看了看我:“秋岩,你怎麼看?”
我看了看徐遠,又看了看趙嘉霖:“我……那個……我覺著……算了我還是不說了。”
“怎麼,支吾個什麼?”
我想了想,還是有點憋不住話:“呵呵,我聽您的意思,老狐狸,您好像對這個老苗頭兒的遭遇覺著有點同情?”
“倒不是同情。”
“那您認同他麼?他那些什麼『新自由主義經濟』的東西。”
徐遠依舊搖了搖頭:“我是警察局長,我又不是經貿部、公董局或者財政廳的人。經濟的事情我也不懂。我只是覺得,這個人早在紅黨專政的時候,能說出一些給那些貪官汙吏上眼藥的觀點,這個人怎麼說也是個人物——雖然說他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只能了解個大概,往深了說的話我就搞不明白了。”
“唔……”
徐遠又看了看我,對我正經地說道:“秋岩,你小子要說啥就說吧。在我這,關起門來,都是自己人,暢所欲言,有什麼想法,盡管提出來,咱們討論。”
我苦笑了一下,隨後又分別看看他和趙嘉霖:“有些話吧,正是因為當著您的面兒,當然還有嘉霖姐,我是真不好說。您看,您是聶廳長的人,你也支持藍黨,這個事情,您就別跟我揣著明白裝糊塗了;嘉霖姐呢,據我所知,伊爾根覺羅家的『明昌國際』,『Manchu-International』,一直以來,都是靠著藍黨發家壯大的,當然,嘉霖姐的阿瑪跟紅黨也有接觸,但應該遠沒跟藍黨那麼親近。所以你們二位,看見如果有藍黨的人遭到人身侵害,我估計首先想到的,不是政治斗爭,就是仇殺。雖然我現在在跟藍黨Y省黨首的女兒在談戀愛,但是我想說一句:有沒有可能,即便是藍黨的官僚和公務員,也會有貪官汙吏?即便是藍黨的黨員,也有做的事情對不起社會、容易遭天下人恨的事情?要不然,為啥會有人說,即便沒有當年紅黨的狡猾,藍黨的天下早晚也得丟?還有人說若不是二十年前的『兩黨和解』,藍黨說不定連南島都得丟?”
趙嘉霖依舊是一臉茫然。
出乎我意料的,則是一直在我面前明擺著支持藍黨的徐遠,此時此刻聽了我的話,沒有生氣不說,反而是一臉疑惑外加震驚地看著我。
隨後他低下了頭,擺弄打火機的動作也停止了,這種狀態持續了將近二十秒,接著他才又抬起頭,對我問道:“那麼,就這個案子,秋岩,你覺得到底可能會怎麼回事呢?”
“要以我看,很簡單——當然也可能是我想簡單了:我覺得這是一種處刑。”
“處刑?”趙嘉霖也疑惑了起來。
“嗯。襲擊他的象征意義,大於任何的實際意義:這老頭都九十多歲了,用俗話說,這得算是『土埋到腦門』的人了,殺不殺他都無所謂了,他還能活個幾年?論劫財,他沒啥隨身財物,而且案發現場東西都沒丟,凶手啥也沒帶走;如果是尋仇,凶手完全可以在別的地方作案,為什麼偏偏等到苗東坡『全國行』臨近尾聲了才搞這樣一手——即便是F市的仇人,如果真跟他有仇,也可跟隨他在外地作案。而選擇在F市作案的目的,其實就一個:就是要讓他做不成他的講座。F市乃至整個Y省,有多少人討厭他,甚至恨他的,怕是從當初二十來歲、三十歲的年輕人快要熬成老頭了,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讓他做成講座,那對於這幫人來說簡直是誅心。事實也是如此:您看看,割了他的舌頭,最後的效果就是讓他說不出話;切了他的手指,其目的也是為了讓他再也沒辦法寫書。至於留他一條命,我猜除了讓他經受現在他只能經受的身體上的痛苦之外,凶手可能還想讓他在咽氣歸西前知道知道,全社會,至少是整個Y省的輿論對他有多恨,讓他承受身心上雙重的折磨——這樣的手段,我覺得完全是在處刑。”
“處刑……處刑……嗯。”徐遠聽了我的話之後,緩緩點了點頭,並且低著頭看著手里的打火機,自顧自地念叨著:“不是仇殺……完全是出於公憤……唔……”徐遠說著,漫無目的地看了看眼前,又轉頭盯了我看了一會兒,隨後又低下頭來,才說道:“我大概猜到是誰干的了。”
“誰啊?”
“是誰啊?”
徐遠又抬起頭,神色復雜地看了看我,隨後擺了擺手道:“算了,這事兒你倆也別問了。而且就算是我知道了是誰干的,以那個人的狡猾程度,我也夠嗆能抓得到他……從長計議吧!”
“哈哈,局長,”趙嘉霖見到徐遠少見地頹然起來,她片刻間卻似乎沒了什麼心理壓力,還對徐遠調侃了起來,“大家不都說您是『老狐狸』麼?怎麼還有狡猾到您都搞不定的人呢?”
徐遠眼睛看著我,卻無奈又擔憂,且多少心有不甘地跟趙嘉霖說道:“……呼,別人都給我取了個我其實真的有點擔不起的綽號,叫『諸葛狐狸』。我要是跟這個人比起來,我可能就是只小羊羔,或者說如果我是狐狸,那這家伙怕是得到了狐妖的地步了。”
我看著徐遠莫名其妙的眼神,心中便立刻變得有些急不可耐:“老狐狸,你明說吧,這個人是誰?”
徐遠猶豫半天,還是說道:“你小子就別問了……”
“不好意思,局座,你在局里啥都能管我,就我這個好奇心,您可打不住。”我盯著徐遠的眼睛問道,“除此之外,我其實還有個事兒,從邵劍英被炸死之後那天我就一直想問你,但是這幾天事兒太多了,我都沒來得及問——我聽邵劍英說,我外公夏濤,是那個什麼『天網』組織的創建人,你又是我外公曾經公開提過的『關門弟子』。你就沒跟那個『天網』有點什麼瓜葛麼?”
徐遠沉默了片刻,又擺弄起自己的那把打火機來,長吁一口氣說道:“我不想在這個事情上瞞你,秋岩。這個組織,如果我說我沒有瓜葛,那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說我是什麼『天網』之中的一員,也不符合我的實際情況。按照那天受傷沒死的邵劍英的那幫人的口述、還有你和雪平分別對我說的當天的情況來看,邵劍英跟你們說的那些事情,其實也不完全是當年的實際情況。當年的實際情況是,曾經你外公成立過一個組織叫作『全國警務檢察監察司法聯合會』的,其目的是為了對抗兩黨和解前夕,由實際上是紅黨內部派閥頭目的魯永仁、上官立雄、柏世還和王江他們挑起來的、從南港引發後席卷全國的大暴亂的——你沒聽錯,是紅黨內部人自己做的,即便我是個藍黨支持者,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認,全世界范圍內,沒有一個團體,能做到像紅黨那樣的動員能力的,而這幫人,現在還依舊留在紅黨內部,除了前不久因為他兒子出事兒隨後受到牽連退休出國的上官立雄。當年,你外公確實是創立者——之一。你外公當年在全國的這幫『靑年警官』當中……哦,就是他那同輩的警官當中,算是有名氣的佼佼者,破獲過幾個大案子,並且當初震驚全國的『陸海天黑道專案』、『賀遠新沈向林貪汙案』,他是當時負責辦案的前线負責人,又因為他還是當初那幫警界元老賈敏女士和王一民部長的學生,從學歷到履歷再到資歷都遠超全國的大部分人。而且你外公,頗有一股不為五斗米折腰、不懼權貴的風骨——當年負責全國政法工作的魯永仁曾經想要拉攏你外公,你外公嚴詞拒絕;後來有個外籍商人在D港涉嫌販毒和刺探國家情報,那個人政事魯永仁的朋友,隨後魯永仁找到柏世還,想利用當初柏世還做過Y省省長的影響力,拜托你外公放了那個外籍商人,但你外公依舊沒答應,並且就在Y省迅速走了法律程序,將那個黃皮兒『香蕉人』依法判處死刑,從那以後魯永仁和柏世還就跟你外公做了扣、結了梁子,但你外公依舊無所畏懼。所以當年的『全國警檢法工作代表大會』結束之後,你外公通告全國,牽頭平息各省內亂之後、號召共同進軍首都的時候,全國十九省、四市、三自治區、一特區的年輕警察、法警、檢察官、安保局特務和情報局探員,全都響應了你外公的號召,在首都會師,對抗暴亂份子;不過,並不像邵劍英所說的那樣,雖然『全國警檢法大會』的主席是你外公,但是至少當時的組織內是協商制的,有實權的,一共差不多有二十人——據我所知,僅在Y省出來的,除了你外公之外,就還有當時Y省檢察院的偵查監督處處長、現在的省行政議會委員長蕭宗岷,還有當時好像是因為某些事被停職的省廳治安管理局的主任、也就是後來咱們在『香青苑』發現的那位死於莫名屠殺的那個老太太仲秋婭,他們倆在『警檢法聯合會』內部的話語權,可以說算是與你外公不相上下。當時,但凡是個有血性的、看不慣那些打著為了老百姓好的旗號、實際上幫著貪官汙吏轉移注意力的權貴的年輕人,都很崇拜你外公,而我又是你外公的學生,所以我也加入了這個『全國警檢法聯合會』。”
說到此處,徐遠不僅還有些激動,嘴角忍不住上揚起來,眯著的眼睛甚至還閃著光。
但緊接著,他的目光又暗淡了下去:“只不過隨後,廖京民頂不住黨內一幫主張和解的內部勢力的壓力,包括什麼『白銀會』『東南兵』、什麼『青年學會』『刑部堂』、什麼『能源幫』『刀筆俱樂部』的……呵呵,當初的紅黨派系內部多得跟罐子里芝麻似的,比之舊時代的藍黨也不遑多讓;而且廖京民自己也是『青年學會』派系出身的人,再加上當時跟他搭班做總理的冷秀元被人下毒,昏迷了大半年,六神無主之下,同意了兩黨和解。”說到此處,徐遠握住了手里的打火機,擦了一下轉輪,讓火苗燒了起來,但接著從他口中嘆出的長長一氣,又讓那火苗熄滅,看著眼前的那絲逐漸散去的煙霧,徐遠有些無力地輕聲說道:“我個人,其實是希望政體改革的——那時候我年輕,一身躁動的熱血,想法也簡單,我覺得如果改天換日,好多問題都能迎刃而解,眼前的這池子水可以盤活,肮髒的街面可以變得干淨,頭頂上的天能變得更亮,但是……唉……反正緊接著,你外公本來想進一步成立一個監督各個黨派黨員官員的機構的想法破滅了,因為很快,『全國警檢法聯合會』就被判定為非法,於是很快就解散了,所以我也就退出了,當了專門抓刑事案件、尤其是凶殺案的刑警。至於,他們後來怎麼成了什麼『天網組織』,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這樣啊……”我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等我一回頭,卻看見趙嘉霖正端著肩膀坐在沙發上,眼神里還充滿了不少恐懼。
我當然知道她在害怕什麼,但當著徐遠的面兒,我又不能明著跟她交流太多。
為了寬慰她,我便只好趁著徐遠不注意的當口,看著趙嘉霖的眼睛,輕輕地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緊緊攥了攥她的手掌。
她想了想,對我微微點了點頭,隨後自己低下頭去,獨自思忖著什麼。
我見趙嘉霖的情緒穩定了一些,又看向了徐遠。
剛才徐遠說的那些東西,雖然我都聽得明白,但是畢竟我從記事兒開始,我面對的就與他說的事情都淡了、遠了,那對我而言不過是歷史學和社會學教材上的寥寥幾行字。
我更關心的,則是另一個事情:
“那您一定見過於鋒——或者,我再直白點、准確點兒說,您剛才想到的那個,對苗東坡進行處刑的那個人,肯定就是於鋒了,我說的對吧?”
“於鋒是……”聽到了這個名字之後,趙嘉霖的臉上,馬上顯現出困惑夾帶期盼和好奇起來,我覺得以她的腦瓜和家世、再加上在周荻身邊畢竟當了那麼久的女友和媳婦,她不可能沒聽過這個名字,此刻的她要麼是真忘了,要麼就是在故意等著打聽些什麼。
“呼……”徐遠想了想,開口說道:“其實當初我加入『全國警檢法聯合會』的時候,就有人發現,組織暴亂的除了紅黨內部的一幫派閥們之外,還有來自國外的間諜在一旁策應。其中有一個人,當即就在你外公的授意下,從全國進軍首都的那幫人里,找了不少性格內向但是身手非凡的人,組織了『反特組』,專門對付那幫境外滲透進來的間諜——而且是見到一個、確認一個就殺一個,雖然根據日內瓦公約這樣的做法不可取,但是在當時的那種局面當中,外國政府對於大多數咱們這的情報人員的身份是不承認的。在當時咱們這幫更年輕一輩的警察中間,都稱為『小紅隊』,或者叫做『打狗隊』。他們的殺人手法,其實就是這種處刑。”
“那麼,帶頭那個就是於鋒?”
徐遠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我:“小子,我把能跟你說的,都已經跟你說了,我不說給你聽的,為了你自己,你還是最好別問了。有些東西,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我說這句話,既是出於一個上司的身份,也是出於一個長輩的身份。苗東坡這個案子現在是我的,我得親自查,你就別問了。”
我只好悻悻點點頭:“好好……我不問了,不問了。”
但沒想到,此刻的趙嘉霖的臉上,卻露出一絲少有的賤兮兮的笑容,睜大了眼睛湊到了我的耳邊,對我小聲問道:“這個於鋒,到底是誰啊?”
我抿了抿嘴,看了她一眼,隨後答道:“那誰……夏雪平的前男友。”
“喲!嘿嘿嘿!”沒想到,聽了這話之後的趙嘉霖,笑得更開,眯著眼睛對我說道:“原來……夏雪平也這麼亂啊!哈哈哈!”
“你有完沒完?”我詫異又有些憤怒地轉過頭正眼瞧著一臉賤笑的趙嘉霖,皺著眉對她問道:“不是……你怎麼一夕之間成這樣了?我記得你以前沒這麼八婆啊!”
趙嘉霖抬眼瞧了瞧正低著頭,似乎陷入了自己回憶當中的徐遠,又繼續小聲地歪著嘴巴笑著說著,還故意往我身上靠了靠:“人不是都會變的麼?我要是不變,像以前那樣對你……你昨天晚上,能跟我——『那個啥』麼?”之後她馬上又夾起嗓音,小聲用一種我幾乎能起雞皮疙瘩的語氣對我撒著嬌,目光有些渙散地盯著我的眼睛:“怎麼?昨天晚上還叫人家小甜甜呢……今天就嫌棄我啦?”
“你差不多行了!”我輕輕推了推趙嘉霖,轉過頭看了看徐遠。
恰好徐遠此刻也回過神注意到了我和趙嘉霖的交頭接耳,於是我便趕忙說道:“行吧,局座,既然這事兒您說你負責了,那我也就不多問了。這幾天您所說的出的第二個大事兒是啥呀?”
徐遠嘆了口氣,旋即又悠然地把身子往椅子靠背上一倒,繼續甩著打火機防風蓋把玩起來:“就是前天中午的事情——中午十二點十一分,楊君實在視察『雄輝鍛冶集團』加上拜票宣傳的途中,遇刺了。”
“啊?”
——正對彼此相互進行著推搡的小動作的我和趙嘉霖,幾乎同時驚叫了出來。
徐遠微微一笑,卻擺了擺手:“沒事。人應該是沒事——事情就發生在『雄輝鍛冶集團』的第一車間門口。對方用的是以玩具槍的骨架和鍛冶車間內廢棄的聚乙烯冷卻管為主體,用螺絲帽、圖釘和其他廢棄零件以及飲料易拉罐加上火藥做的子彈,自制單發霰彈手槍,其中一槍打在了楊君實座駕的前擋玻璃上了。但另一個人就遭殃了。”
“誰啊?”
——我第一反應,以為是張霽隆。
後來一想,不對,張霽隆這幾天也給我打電話了,而且按照剛才徐遠所述、今早上蔡夢君和趙嘉霖的對話,張霽隆這幾天還跟趙景仁有聯系過;並且我記著雖然張霽隆和楊昭蘭是情人關系,但是張霽隆基本上沒怎麼見過楊君實,跟他一起去拜票、視察就更不可能了。
徐遠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Y省大學』商學院的榮譽教授,陸冬青。”
“是他?”
這下我更困惑了,陸教授不是一直在張霽隆的寫字樓里做幕後工作麼?
他怎麼會跟楊省長一起去視察?
並且,同時我也隱隱為他擔憂起來,因為幾次見面下來,雖然我跟陸教授的接觸不算多,但我覺得這個人還挺不錯的。
“嗯。他現在在紅黨的頭銜,是楊君實競選團隊的『首席智囊』,兼任省政府經濟委員會的高級參議。”
“那他人呢?中槍了?”
徐遠倒吸一口氣:“事兒怪就怪在這。紅黨方面、還有親紅的一些媒體、自媒體都宣稱陸冬青是中彈受傷,現在還在國立醫學院的附屬醫院搶救,至今生死未卜;我去查過,最近他在Y大的兩門經濟學、一門人力資源學和一門投資技術學的課也都停了。然而,其他的消息,全都被紅黨保衛處給封鎖了,咱們市局和安保局都想要接手調查,但是都被他們擋著,現在這個案子直接歸首都最高行政議會下屬的調查處進行調查——最高行政議會調查處的大部分人物,原來也都是紅黨的人。好在我在安保局也有認識的朋友,給了我一份當時按照第一現場情況拍的照片:根據照片上來看,那一發子彈應該是打在了車門上,當時陸冬青正要開車門下車——就算是子彈真的穿透了車門,也應該是打在了陸冬青的腿上或者屁股上,並且,按照紅黨保衛處公布的照片來看,那把自制霰彈槍的威力,根本都比不上前年,發生在日本奈良的那起前自衛隊員山口哲夫對前首相阿部晉介刺殺時候的那把自制狙擊獵槍……”
聽到這,我還忍不住插了句嘴:“哈哈,那把堪比『名刀-村正』的後現代『天下名刀』麼?狙殺『阿部太閣』的『阿部切』?那是一般手槍能比得上的麼?”
“呵呵,對,就是你們年輕人在網上戲稱的『阿部切』。如果這把自制霰彈槍一打出來,即便打在人身上,也會是那些噴射出來的螺絲、鋼釘之類的散射物,對人體造成大范圍的傷害,而並非像親紅媒體的新聞上,如紅黨所宣稱的那樣『精准穿透胸腔』。”徐遠邊說邊繼續“鐺鐺”把玩著自己的那把打火機,咂了咂嘴說道,“只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沒用。紅黨保衛處把著案發相關的一切消息不透露,安保局那邊都拿他們沒辦法,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那位陸教授現在傷勢到底如何,根本是不可能——哼,這事兒啊,簡直跟阿部晉介被殺之後日本的情況一模一樣。”
“這事情怎麼跟日本人那邊一樣?”在一旁的趙嘉霖卻忽然說道,“我沒記錯,阿部晉介死後沒多久,原本坐穩了首相候選人位置的黑田文孝的民意調查卻突然落後於日本工農黨總書記秋山友志,所以現在秋山友志已經當了兩年日本首相了,而『憲民黨』跟『民政黨』這兩年的支持率都在持續低迷當中呀。”說著,趙嘉霖還晃了晃手中手機:“喏,我剛查的。”
徐遠擺了擺手,微微一笑:“你們年輕人,其實什麼都不懂——那是因為山口哲夫被CIA利用而殺了『憲民黨』最大派閥『阿部派』首腦阿部晉介的事情,被日本工農黨在國會上爆料出來造成的後果:阿部晉介借口身體抱恙退休之後,『憲民黨』的實質權力也並沒交給後續的黨內接班人、『帝大學會』的黑田文孝;『民政黨』對於阿部在民間的影響力也一直很頭疼。等到阿部退休了,他還一直在跟『兩黨和解』之後的咱們這邊、以及『南北和談』之後的朝韓尋求合作,然後擺脫美國的控制。至於日本自衛隊的走私、內部霸凌,什麼『幸福天堂教派』的詐騙跟日本政客之間的勾當,那都是這個故事中的配料了。只不過恐怕就連美國人都沒想到,這些東西竟然全被日本工農黨不知道用什麼手段全給掌握了。否則,這件事就是一場自導自演的集體謀殺,如果沒有日本工農黨的摻和,搞不好現在的日本首相,應該是黑田文孝的。”
“所以,您認為這是紅黨自導自演的?”
徐遠深吸一口氣,看了看我:“關起門來說話,我這也就是一個推測而已。意圖刺殺楊君實的那個人,按照紅黨保衛處、安保局和『雄輝集團』聯合公布的公告上說的,是雄輝第一車間的一個退休工人。他們指控說這個人常年支持苗東坡的學說,我上午剛拿到網監處你朋友白鐵心給我的調查搜索報告,那個人確實常年在網上發布一些支持『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的言論。但就因為這個就去刺殺省長、刺殺紅黨的首腦?這個犯罪動機,至少在我這看起來很不合邏輯。”
“可就算真是他們自己演的一出戲,那紅黨能從這件事里頭得到什麼呢?”
“你這幾天真的一點新聞都沒看麼,秋岩?因為這件事,全國的地方大選選期都已經被推遲到二月份了!雖然說最高議會還沒拍板定下來、還在開會……唉,咱們東北現在真的是出了名,F市,現在真的是出了名——就因為這點事兒,曾經大家都信奉的普世價值、都信奉的改革後的體制,現在已經快成了一場巨大的鬧劇了!丟人啊!”
“可是先前藍黨不也發生過一次這樣的事情麼?”我詫異而又突然有些莫名不忿地看著徐遠說道:“而且那次蔡勵晟也沒受傷,受傷的只不過從陸冬青教授,換成了我和趙嘉霖,當然,雖說我倆都是輕傷,並且我身上的大部分傷,還都是被藍黨特勤局那幫人給揍的……”
“秋岩,”我剛要繼續再說些什麼,但是一臉沉重又有些難以置信的徐遠卻打斷了我的話,“你今天是怎麼了?你為什麼今天突然會幫著紅黨他們說這麼多的話?即便你沒見識過紅黨曾經的腐敗時代,韜勤先生終究是你女朋友的父親。盡管咱們這些公務、警務人員不應該過度參與政治活動,但是這畢竟是個立場問題。你明白麼?”
看著徐遠,坐在沙發上的我,不禁撓了撓頭。
其實按說我從來都沒有任何的立場或者態度,比起藍黨還是紅黨哪個更好,我其實更樂意去討論到底是周傑倫的歌更好聽、還是華晨宇的歌更好聽這樣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我,好像的確幫著紅黨說了太多的話,但是一連好幾天里,除了我擔心趙嘉霖會不會真的就那樣自殺、倒在我家二樓的衛生間、死在我的懷里之外,其實還有一個場景,在我腦海中久久不能忘懷。
——那就是那天晚上,在“知魚樂”的三樓辦公室里,在那群被“知魚樂”那幫人挖出來的近些時日潛入其中的臥底里面,那被閹割之後、下體還被惡犬咬爛的兩個紅黨保衛處的保衛員。
在最終被“知魚樂”里那幫混蛋們處死之前,其他的人,包括我和趙嘉霖在內,不是早就被嚇破了膽、掉了魂,就是已經陷入半昏迷當中然後認命等待著死亡的降臨,但唯獨那兩個人,我甚至都已經急不得他們的名字,卻從他們兩個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無畏的勇敢,哪怕下陰處早已血肉模糊,哪怕自己的男性象征已經被剝離、當作了牲畜的飼料,可他們的眼神依然堅定,依然對眼前的那幫混蛋們輕蔑且無所畏懼。
我曾經不止一次地讀到過紅黨專政時代那些紅色寫手所寫的紀實文學和報告,讀過的也不止一本。
若是在看到那兩個人之前,我僅僅不過是把那些紀實文學和報告當作完全虛構的文學作品來讀而看個熱鬧。
而在政治里,到底有沒有所謂的陰謀,抑或有沒有所謂的“你不知道的真相”?
無論是我,還是網上那些無論支持紅藍橙三方的、任何的覺得自己最清楚一切、還要教育別人“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你一點都沒有政治素養”的大聰明們,還是眼前對自己所信奉的東西深信不疑、繼而其實今天有那麼一兩刻我都覺得他有些失態了的徐遠,哪怕是處在事件旋風眼中的楊君實和蔡勵晟,或者高高在上的首都的易瑞明和南島的葉九升、莊立文、汪啟程,他們對一切的一切,也不見得完全都清楚,每個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眼前所發生的事情。
而作為這個混亂時代的一粒沙,我想我本來應該做的,只是不去輕易地隨風飄搖。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也只是說了我想說的而已。我倒真不覺得誰的刺殺,就是誰家的自導自演……”
“你還是太年輕了,秋岩。”徐遠卻皺著眉,語重心長地說道:“第一,你還不太會看事情;第二,做人,你站在了一個位置上頭,有些話必須說出來,有些話不得不說出來;有些話你只能挑著說,而有些話,無論如何你都不能說。這兩條,我也是混了快三十年,才學會做的事情。你雖然現在年紀輕輕就擔當了重任,但你需要學的東西,還有太多。”
“或許吧……您教訓的是。”我給了徐遠一個下台階,也給了自己一個下台階,話鋒一轉我便問道:“那麼,短期內全國的大選真就要推遲了?”
“嗯。紅、藍、橙三方高層現在正在跟美、英、法、俄派來的觀察團在滬港開會,首都的最高議會也沒討論個所以然。根據我這邊的朋友的推斷,快則推遲到二月中旬,慢則有可能到二月末或者三月初。”徐遠繼續甩弄著手中的打火機說道。
“那麼各個黨派看起來,倒還挺平和的。怎麼就『准戒嚴』了?”我追問道。
“哎……要不是趕上了前兩個事情,第三件事兒的影響力,我估計也沒那麼大——全F市、全Y省,乃至全國,現在好些人都瘋了。聖誕節到元旦前後的一大堆事你也看到了,紅藍兩黨的人都在保持克制,但是兩幫支持者們全都沒了理性,說打起來就打起來。楊君實和陸冬青遇刺的事情傳出來之後,就有人在鬧,但是對於這種苗頭,我和量才副局長,跟安保局方面已經緊急做了預案,並且讓各個街道的派出所都幫忙增加了人手,所以本來好幾起小打小鬧的事情都已經被摁住了。好死不死,就在這個時候,那場搖滾演出卻搞出了事情。”
“您說的是『露梁騎士團』的演出?”坐在一旁的趙嘉霖接茬問道。
“對。就是他們,當然,也不止他們一家樂隊——哼呀!性工作者、搖滾歌手、律師、房地產商,這四類人,到底是咱們警察的天敵、是這個社會的攪屎棍子!”
徐遠有些沒好氣地說道。
其實就在從聖誕節後到元旦這段日子里,全國各地支持紅藍兩黨的民眾們衝突不斷的同時,其實也有一群人在想著希望彌合不斷被撕裂的社會,那就是國內一幫即便在“兩黨和解”之後也沒有全盤商業化的、徐遠口中“警察的天敵”之一的搖滾樂隊們,他們希望用自己的歌聲和樂隊隊員們的各自魅力,重新團結起紅藍兩黨的支持者們,希望他們能夠“和平相處、化解恩仇”。
——諷刺的是,早在二十年前,甚至是更早的四十年前,帶領一大幫反對紅黨的、或者出現在暴亂人群里彈著吉他加油助威的、聲稱“支持紅黨的就是大眾與時代的敵人”的,也是這群搖滾樂隊里面的很大一部分人。
誠然,那些已經都是往事,在聽徐遠講完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我自己也倒是願意相信,涉及到這“第三件大事”里面的所有樂手們,他們的出發點是好的:他們首先在首都的體育公園搞了一場主題為“愛與和平”的“紫羅蘭音樂會”,一共十個樂隊,其中之一便是“露梁騎士團”,音樂會當天共來了一萬多人,而且氣氛也十分地融洽;大概是見到了當時的美好氛圍,音樂會後,“露梁騎士團”的主唱崔佑東便提議,應該將這次的“紫羅蘭音樂會”擴大成一場全國范圍內的音樂節,他覺得音樂的力量,可以撫平人們心中對相互之間的敵意、誤解與不滿——而當下全國的所有亂局的根源,在於前些日子蔡勵晟在紅山文化廣場的遇刺之後所帶來的各種謠言和相互謾罵,所以他將這次“紫羅蘭音樂節”的起點,就頂在了F市的紅山文化廣場;並且,如果可以的話,他認為這場音樂節應該為大家免費獻唱,以求用音樂來感染更多的人,消除更多潛在的相互敵對,為社會帶來更美好的和平。
其他九個樂隊當即同意了崔佑東的想法。
然而,他們背後與他們合作、或者與他們簽約的音樂傳媒公司,卻沒有一個支持這件事的,尤其是聽說接下來的每場演出都是免費免門票表演。
最後的最後,為了讓此次音樂節成型,“露梁騎士團”便擔任起了此次音樂節的所有組織和策劃工作——他們迅速聯系了F市市政廳、聯系了不少贊助企業,並且在短短一周之內就找活動策劃公司搭建好了演出場地,並且由於天氣寒冷,他們還在本地聯系了兩家酒廠和幾家餐飲公司,在現場為樂手跟前來觀看演出的觀眾們提供酒水與燒烤、煮炸物之類的食品為大家驅寒……事情到此看起來還很順利,只是全國各地的搖滾迷們,在聽說了這次音樂節活動之後,就立刻動身前來F市,而截至在大前天的時候,紅山文化廣場上,就已經有不少人在那里扎起了帳篷、鋪上了睡袋和行軍床,從廣場上頭看去,一時間皚皚白雪覆蓋著的紅山廣場上,仿佛被人灑了好幾把密密麻麻的黑芝麻一般,根據在場的派出所員警的判斷,到大前天的夜里23:30,在場的人數至少應該高達兩萬余人,而且隨著演出的臨近,這個數目還在不停地增加。
就在這時候,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勁的崔佑東才突然那想起來一件事——為了將贊助商提供的資金開源節流來布置場地、提供飲食、做足宣傳,自己這邊的十個樂隊,卻沒有一個人想著去尋找保安人員維持秩序。
當然,最開始在他們的心底里,也從來沒想過雇傭保安維持秩序,所謂“維持秩序”四個字,在他們的心里仿佛比金錢更加糞土;可現在不一樣了,當他們沒有了傳媒公司的配合、安排和保護,讓他們面對眼前將近三萬名觀眾,這三萬人對他們而言,已經不再是三萬個熱愛音樂的可愛歌迷了,而是三萬個實實在在的麻煩:在演出開始之前的這個晚上里的每一時每一分,在每個帳篷里都進出著不同的男男女女和LGBT人士;人們開始圍在一起酗酒、抽煙,甚至抽大麻、嗑搖頭丸、吸白粉;屎尿和嘔吐物伴隨著謾罵聲、玻璃瓶與鋼管撞擊在一起的聲音還有異性或者同性之間交合的呻吟聲,在一夜之間遍布整個廣場。
這群人造成的汙染和噪音,根本不是廣場周圍的三個派出所加一個警局分局能管得過來的,而同時演出還沒開始,市政廳就已經給樂隊送去了差不多總計五千塊錢的罰單。
再這樣下去,恐怕難以收場——崔佑東也意識到了這樣的情況,然而繳了罰款之後,十個樂隊手中就只剩下了一萬塊錢,根本不夠請去保鏢公司請保安人員的。
就在這時候,“露梁騎士團”里的韓國籍鼓手禹烈,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我好像認識一個人,就在F市的,是個朝族,他是開物流公司的,同時也承接保安生意。都是同胞,咱們要不要試試聯系聯系?”
“是麼……那就試試吧?”
於是,崔佑東和禹烈,親自給那個名叫高忠源的老板打了個電話。
高忠源一開始聽說盡量能免費幫忙,其實也很為難,但是崔佑東一尋思,要不允許高忠源所在公司的保安,在為這場音樂節工作的同時,無限暢飲各種啤酒白酒,並且場地內的食物也允許他們隨便吃,希望以這些條件換保安們的志願工作,高忠源覺得有了滿足吃喝的兩個條件,至少面子上說得過去,又看在同是同胞的份兒上,便說道:
“這麼著吧……我跟我老大商量一下。他說同意,就沒問題。”
緊接著,高忠源又打了個電話給自己的老大。
那位老大聽後,覺得雖然從這筆生意上賺不到錢,但是畢竟“露梁騎士團”的人也是自己的同胞,更何況他們還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樂隊,如果能幫著他們把這個活兒給攬下來,自己的企業和幫派也能打出名聲,於是就點頭同意了,並且還親自給崔佑東回了個電話:
“沒事,佑東啊,我也特別喜歡你們的歌!在F市,根本沒有什麼事是我不能擺平的!무슨 문제가 있으면 얼마든지 제기해라.형제여, 내가 도울 수 있는 것은 틀림없이 도울 것이다!너는 안심하면 돼!(有什麼問題盡管提出來,兄弟,我能幫的肯定幫!你放心就行了!)這次就當跟你們叫個朋友!以後我們就是『親故』了!祝你們演出順利!”
“哦!能有您這句話真是太好了!您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啊!那就拜托啦!『康薩哈米達!』”
——那位老大,名叫車炫重;高忠源所在的“白山物流保全公司”,正是“太極會”旗下的企業。
對於國內的朝鮮族也好,半島北邊的朝鮮人也好、南邊的韓國人也好,我都認為他們雖然有些過於自負又過度開朗,但同時也是彬彬有禮又熱心腸的,我在警專和警院里有不少同學都是朝鮮族,還有幾個是南北半島過來學習鑒定學的留學生,自然而然,我也跟不少朝族和半島來的姑娘都睡過、也跟不少朝族和半島小伙們一起睡過別的女孩。
不過,那些鮮族或者南北韓的黑道份子,在我心中則是例外——那些黑道份子的身上,貌似就只剩下過於自負了,並且,在那幫流氓們的身上,還多了一份肆無忌憚的野蠻和不要臉。
而太極會轄下的諸多保全公司,其實大部分根本沒持有“安保人員從業資格證”,即便是有證的,也都是太極會給他們做的假證,說白了,全都是從太極會的那些朝鮮族聚居區的街面上抓來之後、直接套了一身西裝的街頭混混,他們所謂維護秩序的“保全”方式,除了打之外,還是打。
結果可想而知:在太極會入場之後的紅山文化廣場上,不僅那些濫交、吸毒、酗酒的麻煩其實並沒有得到解決的同時,這種情況還更加愈演愈烈,因為太極會的人也參與到了濫交、吸毒和酗酒當中;只是演出舞台周圍根本看不出來——演出的當天,太極會的這幫“保全人員”出動了將近五十輛哈雷重型摩托,故意把舞台周圍用摩托車圍了兩層,而且不允許現場任何的樂迷觸碰。
演出剛開始倒還好,但隨著演出的進行、樂迷觀眾的情緒高漲,觀眾們便會自動朝著舞台圍涌上去,但是只要一碰到太極會這幫人的摩托,太極會的“保全”便會對已經喝醉了酒、嗑嗨了藥物或者抽嗨了大麻而產生幻覺的樂迷們進行推搡。
於是,就在“露梁騎士團”准備開唱最後一首自己成名曲《何樂而不為》、並且其他九個樂隊還沒有登台的時候,舞台下其中一個與太極會成員發生爭執的二十歲男子,被太極會的兩名保鏢同時拔出匕首,一刀一刀地捅死在了人群之中。
一瞬間,廣場上立刻發生了劇烈的騷亂和嚴重的踩踏事件。
十五分鍾之後,市警察局和安保局的人終於到場,把現場包括太極會的“保全人員”和十個樂隊在內的所有人全部帶走之後,對現場進行了清場。
本來被前兩件事鬧得一個頭兩個大的徐遠,到了現場之後大概查明了情況後,是准備按照普通的刑事案件走正常案件調查和司法程序的,並且在過後的屍檢當中還發現死者生前正處於醉酒狀態;可結果就在案發過去四個小時之後,網上卻突然有人爆料,被太極會的成員殺害的那個二十歲的樂迷觀眾,居然是F市師范大學紅黨青年團支部大學二年級的副團支書、Y省紅黨青年團的青年旗手唐欣波。
——這下,本來是基於好意的一場文藝娛樂活動,反倒是把紅藍兩黨之間的梁子做得更加瓷實了。
至少在F市,就連小孩都知道,太極會在車炫重接管成為頭把交椅之後,這種有過參與政變前科的他,全都是倚仗同是朝鮮族的藍黨Y省黨部秘書長李燦烈,才把太極會重新做大做強的。
現在藍黨地方秘書長庇護下的黑社會組織當眾殺了人,殺的還是恰巧就是紅黨青年團地方支部的青年旗手,說這件事跟紅藍兩黨的斗爭無關,誰能相信?
所以那天晚上十點鍾開始,在F市的幾個不夜鬧市街的街頭,就有好幾幫人打起了群架,而且是大混戰——藍黨的支持者里有人認為是紅黨的人故意找茬,也有人認為是太極會的人故意給藍黨蒙羞,所以他們不管是遇見紅黨的黨員或者支持者,還是遇見太極會的,哪怕是朝鮮族開的小吃宵夜攤子、或者說朝鮮語、聽韓語歌的,不由分說上去就打;紅黨則認為藍黨和太極會的人故意挑釁,於是也跟藍黨及其支持者,跟太極會或是朝鮮族、南北半島居住在F市的且半夜不睡覺上街的人打將起來;至於太極會,那天晚上更是不管不顧,只要是遇到有人奔著自己來,哪管是不是同胞、是不是自己人,看不順眼或者覺著對方要害自己,上去就揍。
好在先前沒看住紅山廣場音樂節的徐遠早就覺察事情可能會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於是提前跟省廳打了報告,讓全市的各級分局、分隊和派出所全部出動,很快就將那些混戰械斗在二十分鍾之內全部撲滅。
但事情已經發生到了這個階段,輕易撤回警力的話,有可能會讓事態重新失控,甚至可能使得情況升級,於是索性徐遠聯合安保局跟省政府、省警察廳、中央警察部、首都安保局總局打了幾份報告,並且在特警隊、安保局和情報局的協助之下,對F市乃至整個Y省實施了“准戒嚴”,一直到今天早上,“准戒嚴”才宣布結束——而且,也就是因為這“准戒嚴”的狀況,導致中央警察部勒令Y省方面必須趕快恢復治安、壓制一切混亂,所以先前一直要被調查、甚至會被彈劾的廳長聶仕明,還暫時被中央警察部給恢復了職權。
聽完這第三件事,我簡直覺得可笑:
“誒不對啊,徐局?將近三萬人的音樂節,怎麼咱們局里,不派去防暴隊進行現場維安?他們那幫搖滾歌手豬油蒙了心,找了車炫重的人當保全,但您就真信得過他們,覺得太極會能把現場秩序給維護好嘍?”
——我知道,苗東坡被虐待成重傷、其保鏢被一刀封喉的案子,再加上他想要協助調查楊君實和陸冬青遇襲的事情很讓他頭疼;但是在過去,至少是從我去年來到市局到現在,徐遠做事大多滴水不漏且未雨綢繆,他都清楚“露梁騎士團”要在本市舉辦音樂節,在這樣一個風口浪尖的時候,身為本市的警察局長,他怎麼能不做任何的預案?
怎麼可能允許人死了之後近十幾、二十分鍾,才終於派人過去?
徐遠聽了,立刻抬頭瞪著我,手里的打火機也不再把玩。瞪了我兩眼之後,他又低下了頭,但卻一個字都沒說。
“咳咳……秋岩啊,你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事兒發生得這麼突然,咱們市局就算再大,局里人手到底有限、顧不過來不是麼?”
在這個時候,坐在我身旁的趙嘉霖卻站起身來,把身子擋到了我和徐遠的中間,對我連連使了兩個眼神之後,還拽了拽我的袖子,示意我往旁邊撤一撤,隨後坐到了我原先的位置上,轉頭對徐遠說道:
“徐局,那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和秋岩這兩天一個抱病、一個受傷,又都沒趕上。今天您著急忙慌地把我倆叫來了,您看看,我倆還能幫著局里做點什麼呢?”
徐遠聽了趙嘉霖的話,眼神才算緩和了一些,他想了想,又接著把玩了一會兒自己的打火機,並且掀開防風蓋又合上的頻率也加快了,把手里的打火機擺弄得像只啄木鳥似的,讓我在一旁聽得簡直好不心煩。
“就像你說的,事兒都已經出了……其實把你倆趕緊叫過來,也是杯水車薪。但是這兩天,一組二組的事情已經忙得亂套了,”說著徐遠對著趙嘉霖朝我這邊揚了揚下巴,“他們一組那邊還湊合,胡佳期和白浩遠一直幫著這小子做事兒,一組目前也算是忙中有序;但你們二組這邊這幾天就徹底亂套了,一個個除了手頭的案子之外,也都正加班加點兒忙著查太極會這幫人的事情——平時我告訴你們重案二組,如果沒啥大事兒,對咱F市內以及周邊縣市郊區的大小幫派可以得過且過,但這次『白山物流保全』捅了簍子,就算是有人為他們說話,也必須把他們往根兒上查……待會兒你回去辦公室之後,你去問問柳組長,看看你能幫著干點兒啥就幫著干點兒啥吧——不過可別影響聯合專案組的工作,我跟胡佳期還有柳毅添都安排過了,小趙你先做點文書檔案整理工作,至於這小子,我沒記錯,一組有一大堆報告等著他簽字呢。據我所知,聯合專案組好像也在找你倆、貌似是有什麼任務要交給你們,該過去還是得過去。另外還有,因為最近這三件破事兒,我也真覺得一組和二組人手都不太夠,我和量才副局長商量了,准備繼續從警院和各個分局、派出所擴招點兒人,然後將一組和二組都分別設立倆副組長:一組的副組長,就先讓白浩遠和胡佳期擔任,等雪平回來了,過後的人事任命再另行安排;二組的副組長人選,除了我看最近姜國璋表現不錯之外,小趙,我還准備讓你擔任副組長。”
“我?我……能行嗎?”
趙嘉霖聽了徐遠的安排,先是眼前一亮,但緊接著,比起受寵若驚,她臉上浮現的更多是無比的緊張和擔憂。
“別說什麼能不能的。你能力也算挺強,而且咱們市局現在的女干部不多,再加上你們二組本來就是以反黑工作為主的,道上那幫家伙們如果知道你是副組長,就算不衝你、衝著你家你父親和你那幾個叔叔,他們也得給個面子、配合配合咱們警方的工作吧。你爸爸你一直托人給我帶話,希望我別把你置於危險的境地,所以如果你當了副組長,職務和名號都打出去了,這樣一來,你反而會更安全——這是出於你阿瑪的角度考慮的。如果站在你自己的立場上來講,你不是一直也想當個警界的女中豪傑麼,有了重案二組副組長的職位和權限,你想建功立業的話,它會給你更大的幫助的——比起每天晚上當個在局里義務值班的女警察、獨自等著長年在外不歸家的丈夫下班的小媳婦,你的作用,本來就應該更大!”
徐遠的話既然說到這份兒上,我估計趙嘉霖也根本沒什麼拒絕的道理。
於是趙嘉霖先是站起身來,依舊惶恐地看著徐遠,但卻先鞠了一躬:“那我就謝謝您的照顧了……”然後立正站好,甚至有些目含熱淚地對著徐遠敬了個禮:“警員趙嘉霖,服從一切決定!”
“行啊,服從就好!咱們市局,之所以會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麼如此不堪這一步,哼,不是因為缺乏戰斗力、缺乏效率,就是因為沒大沒小、自以為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太多了!”
徐遠先是對趙嘉霖點了點頭,然後又看著我說了這麼兩句——傻子也能聽出來他這是再給我遞話。
我嘴里銜著一句話,一時片刻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一吐為快,一抬頭,又見到趙嘉霖轉過頭來看著我,並且微微對我搖了搖頭,我又心說徐遠無論如何到底是我和夏雪平的上司,之前也確實一直都挺照顧我,於是這會兒我便沒有逞那一時的口舌之快。
於是我也只好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並走到了趙嘉霖身後,一言不發。
“那麼,局長,您還有什麼吩咐麼?您找我倆來,就為說這些麼?”趙嘉霖想了想,又有些不安地對徐遠問道。
“沒有了、沒有了。這些事兒已經夠我受的了……可別再出什麼其他的事情了。”徐遠連連擺手道,可他眼睛一斜,想了想,旋即又抬起頭看了看趙嘉霖:“我怎麼聽你這意思,好像你倆是有點事兒麼?”
這下別說是趙嘉霖了,就連正跟徐遠相頂著氣的我都有些慌了。
“沒有啊……”我下意識趕緊搖了搖頭,並朝著另外的方向遠離趙嘉霖邁了半步。
“那個……不是……您……您說什麼?哈哈,我倆能有啥事情啊?”盡管趙嘉霖故作輕松地笑著,但是一瞬間,她的額頭上已經見了水光。
“沒事?沒事你能在這小子他家門口遇襲?沒事你倆從你一進我辦公室門,你倆就在下面下動作不斷?這世界上就沒有能藏得住的事情。你倆要是有啥事情,趕緊說,要不然,越往後越是個病灶。”
“沒事沒事,局長,我倆真沒事。”趙嘉霖繼續笑著搖頭否認道。
“真沒事?”徐遠又看了看我。
我也趕緊搖了搖頭。
“好吧……反正你倆也注意點人身安全吧,也能讓我省點兒心。要不然,我啊,真不知道該怎麼跟雪平還有景仁大哥交待了……沒什麼事情了,你倆去吧。”
我倆轉身便離開了徐遠的辦公室。
他辦公室的門一關上,我和趙嘉霖對視一眼,看了對方半天之後,先是一笑,接著彼此的臉上又都展露出了難掩的疲態和愁容。
“你倒是真不慌。”趙嘉霖跟我邊往樓下走,邊回頭對我小聲說道。
“我慌什麼?”
“那倒也是……你慌什麼啊……”趙嘉霖略帶埋怨地說道,說完話的瞬間,她的神情似乎又有點失魂落魄。
“那你慌啥呀?”走到了緩步台那里後,我又連忙拽住了趙嘉霖的袖口。
“你還需要問麼?”
“我意思是說,”說著,我便連忙湊近到她的耳邊說道,“你也知道,而且剛才徐老狐狸他不也說了麼?那幫人自己都見不得光!而且你忘了,那天晚上他們放了你我之前,不還說希望咱們倆加入他們麼?”
趙嘉霖邊聽著我的話,邊靠著牆,有些瑟縮著看著我:“他們……好像確實這樣說過的。你沒記錯吧?我也記著是這樣……我也沒記錯吧?”
“是的!咱們都沒記錯。那就說明什麼?”
“說明什麼?”
“說明咱們倆,對他們來說,至少是目前看,都有一定的利用價值。咱們倆肯定都不能加入他們,但是按照常理,有利用價值的,他們就不會輕易毀掉的,你說是不是?”
趙嘉霖依舊瑟縮著看著我,我跟她目光相交,又看她全身發抖,所以一時間關切地看著她看到入神。
可冷不防地,趙嘉霖卻忽然把我抱住,我一不留神,竟然嘴對嘴地被她吻了一口。
“喂!你……”
“哈哈哈!”趙嘉霖馬上眯起眼睛笑了起來——緊接著又把眼睛瞪得溜圓,把我抱緊著,又用剛才跟我吻過之後,還拉著我倆口水結絲的嘴唇湊到了我的耳邊:“瞧把你嚇得!你膽子不是挺大的麼?連局長你都敢嗆聲!在這跟我親嘴兒你不敢啦?”
“不是……你……這是兩碼事!再者……這是局里!”
“局里怎麼啦?你害怕啥?我早觀察過了,就咱倆現在站著的位置,是個死角,樓上樓下都看不清咱倆在干啥呢!你怕啥?——你是怕被人瞧見之後,告訴你的蔡夢君是不是?”
“我沒……我跟你扯這個干啥?我還以為你心里害怕呢!白擔心你了……一股話梅味兒!”
沒想到看見我慍怒的樣子,趙嘉霖反倒是把眉頭一揚:“你真擔心我啦?”
“無聊!”我輕輕推開了她,然後繼續往樓下走。
趙嘉霖卻一把將我拽住,又對我撇了撇嘴巴說道:“你放心吧,我膽子才沒有那麼小!剛才在辦公室里,徐遠都沒說什麼……我覺得我至少……那個事情……還沒被人知道。”
“我也覺得是。但我看你剛才在辦公室里哆嗦半天,我還真有點不放心你了。”
說到這,趙嘉霖又把眉毛一揚,而且還在臉上露出一個看上去特別詭異、乃至瘋癲的笑容——可不知道怎麼的,我卻同時覺得這種少見的滲人的笑容出現在她的臉上,看上去卻又偏偏讓我覺得有些美。
見她這麼一笑,我心里仿佛被花枝的刺給扎了一下似的,嘴里卻不得不嫌棄地說道:
“可哪知道你是在故意調理我!你以前可不這樣!”
“那你以前也不想你今天這樣啊。”
我回過頭,以為她是在沒話找話,便反嗆了一句:“我以前哪樣啊?”
“你以前可對政治的事情不怎麼上心。我記得在警校的時候,你可是什麼政治活動都沒參加過。而且,你從來對徐遠還有沈量才都是嘻嘻哈哈的。可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偏偏這個話題上你要『扎箍』他一下?”
一提起這個,我還是多少有點忿忿不平。
“那是我故意要『扎箍』他?那你說,這徐老狐狸是不是有病?藍黨做錯什麼事情,他都幫著兜著;紅黨要是有點問題,他不是幸災樂禍就是冷嘲熱諷!嘉霖,你是二組的,雖然隆達集團跟你們家關系非同一般,但我估計你也沒少盯著張霽隆吧?你看看隆達集團這幾年里出過這麼大的事情麼?但為啥他老狐狸成天盯著張霽隆不放,先前夏雪平跟中彈的時候,就連張霽隆去病房探望一下他都要過問?太極會的人鬧出這麼大的事情,他卻連個預案都沒有、事發將近二十分鍾之後咱們的人才過去?你說這不是雙標麼?”
趙嘉霖卻突然冷笑了一聲,但接著手卻在我的肩頭拍拍後,又在我的胳膊上一搭:“我看啊,你才是有病!你怎麼就非得鑽這個牛角尖?你說你就是一個普通的小警察,當了組長了,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有些事你跟著操心干嘛?他說啥,你就聽著就完事了唄!還是說,你是准備在你三十歲之前,就把他給換下來、你做局長?然後想在四十歲之前你當上省廳廳長?”
“我可沒有啊,我就是對事兒不對人,我就是說點公正的話……”
“可你知不知道你這公正的話,已經折了他老狐狸的面子了?你是因為點啥事兒故意的麼?老狐狸之前對你、對夏雪平不都挺好的麼?難不成就因為早上罵了你幾句你就這樣?”
“我才沒有故意要折他的面子,我只是覺得……”
“覺得啥?你說你這麼上心干啥?非要掙個對錯,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挺好的嗎?你沒聽剛才徐遠說,這個什麼『紫羅蘭音樂節』,是F市市政廳和文化局共同定下來的?成山死了、高瀾的事情被『桴鼓鳴』案子卷包進了監獄之後,你才現在市政廳誰說了算?另外,文化局的辛局長哪個黨派、他背後老板是誰,你是不知道麼?——他們,可全都是李燦烈的人!”
“李燦烈的人?”這件事我倒是真一時間忽略了。
“對啊,李燦烈當年還是紅黨黨員、在給程震躬當秘書的時候就帶起來的一幫人。李燦烈是啥人啊?那是你女朋友她爸爸都不敢得罪、連我阿瑪都得敬畏三五分的家伙。你真以為徐老狐狸音樂節之前沒做任何預備麼?我看未必!至於太極會去給崔佑東他們當保安,這種事情車大帥敢不跟李燦烈知會一聲?有李秘書長在前面擋著,就算是十個徐遠,估計都拿這種事情沒辦法。你這個時候還在給徐遠上眼藥?是,你我都是在這個大樓里,不用看著他和『沈倭瓜』臉色活著的人,但是他倆的感受,你不得考慮考慮?我估計要是換個人,如果不是徐遠看在你外公的份兒上,你早被他罵出來了!我說你這個『小混蛋』啊,你可懂點兒事兒吧!”
“嘿,我說,趙格格,你啥時候變得這麼世故了?”
“我那是以前心里清楚、但不樂意摻和。我不愛說話,不表示這些事情我不懂。要不是因為你,我剛才在辦公室里,我可不樂意多說一個字呢!”話說到這,趙嘉霖的臉上不禁泛紅,她想了想,撇了撇嘴唇,又說道:“倒是你,你也算是吃過見過、見過各種場面、經歷過生死的人了,你怎麼還不長點腦子?你難道是白痴麼?”
——最後這一句話,讓我直接愣在了原地。
“怎麼了?”趙嘉霖很敏感地看著我,對我問了一句。
“沒怎麼……”
“你說啊。我的話說得難道太難聽了?”
“那倒沒有……”
“那你剛才這表情,好像挺嫌棄我似的……你們男的啊,哼,都一個樣!反正我說的都是好話!聽不聽由你了!”趙嘉霖見我沒把心里話說清楚,於是有些不悅地看著我,並且說著,還朝著樓下邁了半步。
我猜她怕是以為我計較她埋怨我這幾句,又見我心里嘀咕,所以誤以為我對她產生了反感,所以她才對我這般反向抗拒著。
而我一來是真怕她誤會之後會產生什麼極端情緒,二來這一早上連著被司法調查局加上徐遠問完話的我,實在是有些累了,我受不了接下來或許會發生的吵架或者想方設法地安慰人,索性我就把心里的感受跟趙嘉霖如實說了出來。
“我沒有嫌棄你……只是你剛才說這些話的時候,有點像夏雪平……”
聽了我這話,背對著我沉吟了半晌的趙嘉霖也總算回過頭來,對我苦笑了一下,還學著夏雪平平常的動作,舉起左手來,從自己的額頭上理了理發梢,然後把頭發別到了左耳後,又緊緊地睜大了眼睛盯著我,嘴角上翹著,眼神痴痴地對我問道:“哈哈!真有那麼像麼?”
我一見她湊上來,卻不知道為何,心里所產生的那種帶著冰涼的恐懼感又更嚴重了,於是我便說道:“你剛才說那些話的時候倒是挺像的……但你現在這麼故意模仿她,反而不像了。”
趙嘉霖見我一臉嫌棄,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歡、又故意往我身上湊了湊,對我緊緊小聲問道:“那我剛才說得哪句話最像她?你告訴我!”
“誒呀,嘉霖,你別這樣……”
“是我說『我膽子才沒有那麼小』的時候麼?還是我問你『是不是真的擔心我啦』的時候?”
“你真是……你就是你,你就做你自己就好了啊?干嘛非要學她呢?”
可這會兒趙嘉霖雖然看著我,嘴上卻儼然全是自己的想法:“……到底是哪句話呢……你就告訴告訴我唄!你本來就是她的兒子,你倆又做過一陣子的秘密情人,這個世上你肯定最了解她了!你就告訴我,我哪句最像……”接著,她貌似突然靈光一閃,直接對我說道:“『難道你是白痴麼』,小混蛋?”
——還真是給她找到了這句話,一刀戳到了我的心里。
看著我眼神忽然一傻,趙嘉霖終於眯著眼睛笑了出來:“哈哈!原來是這句呀……『你是白痴麼,小混蛋?』『是白痴麼,小混蛋』?哈哈哈……”
“不……你真是的……”
“是不是很像呀?哈哈,快告訴我!”
我很不想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因為她的身上本就有一股冷傲的氣質,夏雪平也是,當然,她過去身上更多的是“傲”,而夏雪平更多的是“冷”。
所以,當她說起“難道你是白痴麼”的時候,從語氣到語調上,跟夏雪平那句原版台詞,幾乎可以達到擬合90%的程度。
“是很像……你簡直就是另一個夏雪平——她是『夏雪平』,你是『趙雪平』,行了吧?滿意了麼?”
“哈哈哈……”趙嘉霖登時大笑了三聲,這笑聲仿佛聽來還有些尖戾,隨後她又笑著,瞪著眼睛看了看我:“那你還不趕緊管我叫一聲『媽』?”
我不免癟著嘴唇,有些感到冒犯地用著窘迫的眼神看著她:“我說你這玩笑,開的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嘻嘻,過分麼?”隨後,趙嘉霖又故意打趣且面部肌肉抽動得詭異地笑著,對我帶著挑逗意味地小聲說道:“我的『小混蛋』!哈哈哈!你對我叫一聲『媽』,其實不吃虧吧——反正你又不是沒吃過我的奶!而且,你對夏雪平做過的那些一件一件的事情,也對我差不多都做完了,不是麼?我的乖兒子!小-混-蛋!哈哈哈……”
眼見她把話越說越沒邊兒,還一個勁兒對著我說著各種戳心戳肺的話,我也確實真有點生氣了,於是我輕輕推開她的身子,獨自往樓下走去:“你沒聽老狐狸剛才說咱倆還有事情去做麼?你再這麼無聊,我可沒工夫搭理你!”
“哈哈!你可真不識逗!話說你不先去趟宿舍看看你的『大老婆』和『小媳婦』麼?”
聽著身後趙嘉霖如此一言,我又不由得站定了身子。
我剛回過神,准備對她說些話,卻沒想到又被她一把拉到了她的肩膀旁邊:“說說你就生氣!你咋這麼不識逗呢?”
“你還說我?……你這會兒又是在犯什麼神經病?”
“行啦!我也不逗你了。反正,說句正經的,你剛才不應該刺激徐遠。”
趙嘉霖嘴上說著這些話,但是眼神卻又忽然變得迷離起來,而且嘴唇距離我的臉的位置,也越來越近,甚至我能在我的面部皮膚上,感受到從她口中吐出來的熱乎乎還帶著話梅干的咸和泡椒花生米的酸辣氣息……
可這畢竟是警局大樓里,再加上剛才她故意對我戲耍了那麼一番——這會兒的我只是從表面上感覺的,我才認為她是在故意地戲耍我——我索性又輕輕地把她推開了:“嗯。然後呢。”
“你聽我好好跟你說!”
可沒想到她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直接將我抱在了她的懷里,繼續瞪大了眼睛,這次卻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但她那眼神看起來,就仿佛下一秒她要就地把我扒光似的——這一會兒她的臉上,簡直就像川蜀變臉戲一樣,已經變了好幾個表情,讓我的心里更加的發毛——並且,根本讓我掙脫不得。
“你……”
“你聽我說,何秋岩——你對藍黨也好、紅黨也好,對他們怎麼看都無所謂;但據我所知,徐遠雖然是個警察局長、沒辦法參與政治什麼選票什麼議案的那些事情,可是他對藍黨的好感和對紅黨的反感,已經可以說是產生信仰了。你剛才在他辦公室里說的那些話,還有你剛才的態度,其實是有點在貶低他的信仰——我知道徐遠跟你家關系匪淺,但是你若是貶低一人的信仰,那你就是在侮辱他身為一個人的最基本的東西,你這是在故意跟他作仇。如果角色互換,換成是你,恐怕你也會不好受。你說呢?”
趙嘉霖的這一番話,讓我的心思終於沉了下來,忘了她剛才對我的戲弄、忘了此刻我正在市局大樓的二三樓緩步台正被她抱著。
認真地想想,她說的確實很有道理,而且在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真正能完全客觀公正地去任由其他人對自己所信奉的東西發動任何的攻擊——即便我和夏雪平到了現在這種地步,我卻依然見不得有人在背地里說些關於她的壞話。
我對夏雪平如是,徐遠對藍黨亦如是。
“嗯……你說得對。”
“而且,何秋岩,你可別忘了,對你也好、對夏雪平也好,你們現在的頭號敵人,可是胡敬魴。你就算再想不偏不倚,楊君實在公眾面前留下的印象再好,但是胡敬魴那家伙可是親紅的。Y省的鬼怕是都知道胡敬魴那家伙有問題,可到現在,你看楊君實收拾他了?更何況,你也知道你自己沒那麼大的野心,你不想取代誰,而徐遠就不一樣了:我從小就知道,徐遠的目標,就是奔著你外公去的,他當下的目標就是想做省廳的副廳長、去給聶仕明搭班子;或者等聶仕明高升抑或免職之後,他去當廳長。你若想對付胡敬魴,不能光指望幾個跟我家交好的地方黨團的議員。你說呢?”
我又一想,確實如此——先前我有點過於故作清高,並且我們這一代人,一出生就已經是過渡政府了,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希望讓我們在任何事情上面都保持“不黨不群”的態度,所以在胡敬魴的這件事情上,我也陷入了那種思維定式里面,自然而然也根本沒尋思著去跟徐遠站得太近。
現在聶仕明那邊的地位已經受到了些許動搖,即便他現在依舊是省廳的廳長,司法調查局方面現在又下了場,胡敬魴那邊肯定也會有所動作,萬一真讓這家伙去掉了職稱上的“副”字,轉升成為正廳長,將來我也好、夏雪平也好、徐遠也好,咱們的日子肯定都不會好過。
“那你有什麼想法?難不成,咱倆現在再上樓去、找徐遠談談?”
趙嘉霖卻搖了搖頭:“咱倆直接這麼找徐遠,肯定是不行……徐遠早就跟胡敬魴不對付了,咱倆現在要是直接找他,就算是真的能夠做出啥,也都有可能被胡敬魴一起針對——更何況,你不是懷疑胡敬魴跟『天網』和那個……那個該死的破地方!——跟那個該死的破地方有聯系麼?我倆,尤其是我……咱們都在那個地方被人拿住了,如果他們要對付你我……那就太危險了……太危險了……太危險了……”
趙嘉霖說著說著,額頭上的冷汗就又瞬間淌下來了,而且眼神也馬上變得渙散下來,沒過多一會兒,抱著我的她的全身上下,就又開始發起抖來。
——我這下才真正注意到,她的精神狀態好像一直都不太好。
“嘉霖、嘉霖?嘉霖沒事!沒事啊!你看著我……看著我!沒事啊!”
“秋岩……何秋岩?”刹那間,趙嘉霖似乎又有些變得恍惚起來。
“嗯,沒事,你看看我。沒事的——咱們不會跟那幫人合作的!”
“嗯……”趙嘉霖看著我的眼睛,定了定神,對我點了點頭,咬著牙,用鼻子狠狠地吸了吸氣,緩了一會兒後,她才繼續說道:“咱倆得找個人……找個人……這個人最好是知道Y省警察系統大致情況的、但又不算跟咱們倆的關系都特別緊密的人……而且,最好這個人有一定的身手,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找這麼個人做什麼呢?”
“讓他寫三封舉報信:發給省廳一份、給司法調查局和省檢察廳各一份、給省政府和省行政議會各一份、給紅、藍、橙三個黨派的各個Y省分支機構各一份——舉報胡敬魴貪汙瀆職,而且最好,能把他跟『天網』聯系到一塊去!”
“可咱們沒有證據……”
“不需要證據!需要什麼證據?你看看過去司法調查局和省廳對夏雪平的調查,你就知道了,這種事情只要有聲音就夠了——過去他們查過夏雪平用身體辦案、跟多個黑幫骨干份子有私情,還說夏雪平在交警大隊的時候曾經參與過『警花賣淫』,他們那時候需要什麼證據了?他們聽風就是雨!秋岩,這種事情,跟我父親、我叔叔他們早年混黑道的時候做的事情,道理是一樣的!——你如果想殺一個人,你一定要讓這個人知道,自己肯定死定了,你得讓他害怕!現在他們手里,一定有能弄死我倆的東西:那就是那天晚上你在『知魚樂』里跟那幫老娘們兒淫亂、還有我被那幫畜生們欺負的視頻!我等不了了,秋岩!我被人糟蹋時候的樣子……我光著身體的樣子,我不能被所有人都看見!我不能被他們弄死……我不能被他們弄死……我不能被他們弄死!何秋岩,那我們就得加快速度,一個個弄死他們!”
“你先冷靜冷靜……”看著這會兒依舊全身瑟縮著的趙嘉霖,我對她剛才的頑皮也就不當回事了,於是我也輕輕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後背,對她點了點頭:“你說的我明白了。而這件事,我們倆雖然得加快速度,但還是得冷靜,不能太著急,否則容易出亂子。你放心,我倆不會出事兒的,咱們誰都不會死!咱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自己首先不能亂套——尤其是你,更不能慌!發生在那天晚上的事情,就讓它暫時留在那天晚上,目前來看,整個局里,乃至全F市,除了當時那幾個人之外,應該沒人清楚這個事情,所以你自己千萬不能亂!嘉霖,你要打起精神來,我們倆都得打起精神來!明白麼?”
“嗯!”趙嘉霖看著我點了點頭。
隨後在我的引導下,趙嘉霖深呼吸了三個來回,情緒也總算穩定了下來。
正巧在這個時候,跟樓下亂哈拉了好一通、然後又一樓二樓挨個辦公室巡視一圈,並且在辦公室里到處跟人訓話的沈量才,終於回到了樓上,一上樓,他正好瞧見我倆,好在這會兒剛調節完呼吸頻率的趙嘉霖和我都並沒有再抱在一起,而沈量才這家伙,顯然是在司法調查局的嚴冬那兒受了挺大的委屈,看見我和趙嘉霖的時候,鼻子仿佛都快翻到天上一樣,沒好氣地對我倆訓了一大堆諸如“一天天倒晚的多想點正事兒、別總在一塊膩著說悄悄話”
“別以為能仗著有背景、就可以曠工,就可以不及時請病假”
“要擺正自己的位置、對得起自己身上的警服警徽”之類的話,而我和趙嘉霖這會兒全都各有心事,所以對於沈量才的這些話,我倆既沒進行辯駁,也沒聽進心里,都只是老老實實地站著,任憑他的批評。
等他說得爽了,他也就氣鼓鼓地轉身准備上了樓:
“行啦!我也不多說了!你倆趕緊該干嘛干嘛去吧!何秋岩,你們一組壓了一大堆報告等你簽字了!在你工位上摞得都快趕上你人高了!趕緊去簽字蓋章去!還有你,趙嘉霖!隆達集團派律師過來了,要求保釋在咱們這關著的人,正好這會兒柳毅添組長去省廳了,你趕緊去接待一下吧!”
“是……”
“是,沈副局……欸,麻煩等下,沈副局!”我一琢磨,剛才他說的這事兒好像有點不對勁,“我多句嘴,問一下哈:怎麼咱們這兒,還關了隆達集團的人麼?”
一提起這個,沈量才便忍不住閉上眼睛,捏了捏睛明穴:“沒有……那張霽隆也不知道腦子抽什麼風——他要保釋的,是太極會的人。”
“您說啥?”就連趙嘉霖都懵了。
我也有些困惑:“霽隆哥……要保釋太極會的人?太極會不是和他隆達的人水火不容麼?”
“哼,你問我,我問誰啊?反正這些事情,都是你倆的事情,總不能讓我去親力親為吧?趕緊去做事吧!”
我看著沈量才遠去後,才不禁煩惱地撓了撓頭,掏出電話來,本想打個電話給蔡夢君,試探一下現在我房間里此刻是什麼情況,但覺得有些事情,還是得親自去看看、親自去說才能搞清楚。
“合計什麼呢?”趙嘉霖邊下樓邊對我問了一句。
“沒什麼……沈副局不是說事兒太多了麼?咱倆先去干活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