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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9章 (下)

風雨里的罌粟花 銀鈎鐵畫 32956 2024-03-05 16:55

  “這……這麼多……”車炫重這下有點傻了,因為實際上,趙景仁提的前三個條件,可能對於趙景仁來說確有什麼大用處,但對於太極會而言,看起來根本不疼不癢。

  只是這最後一個條件,直接提票子的事情,讓車炫重真心感到的確有點傷。

  “廢話!就算是我出面幫你和你們那幫不懂四六的小棒子們說情,到最後的最後,你不得去人家舒世伯府上親自賠禮道歉嗎?舒世伯都快九十歲的人了,你們的人給人打了,你難道不該拿點醫藥費?你們的人也真下得去手啊!不過也是萬幸,你應該慶幸那天你沒在現場!至於打人的那幾個小崽子,你自己看著辦吧——我的建議是,別讓他們再看到F市的太陽了。”

  聽完這番話,車炫重可算是把氣喘順了。

  他連一個夯兒都沒打,屁股剛從椅子上抬起來,就轉身果決地給身旁的趙景仁再次跪下:“景仁大哥,救命之恩不言謝,來日必將涌泉相報!”

  除了斜對著車炫重正45°角的趙景理閉上眼睛低下頭外,趙家幾個兄弟那一側,無論男女,全都跟看耍猴一樣地看著跪在地上背對著自己的車炫重。

  而趙景仁則是把頭一抬,側過了身子,輕聲說了一個字:“滾。”

  車炫重直起身子,轉身推門就走,別說頭都沒回,他連頭都沒抬起來,真的狼狽得有點像是“滾”出去的。

  而就在車炫重站起來後的那一秒,張霽隆也跟著站了起來,並且走到了我的背後拍了拍我的肩膀:“秋岩,陪我送送車大帥。”

  我也只好放下一直被我捏在手中的香噴噴的、卻根本沒吃一口的椒鹽酥,隨著張霽隆走出了內堂。

  在走廊里,車大帥回頭棱著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張霽隆,但是他跟誰都沒說話,我和張霽隆也各自保持著沉默,隨著他一直走到大門口。

  “大哥?”“老大,咋樣?”

  一見車大帥從庭院里出來,太極會的那幫嘍囉們便立刻圍了上來。

  “??!??????????!(都閉嘴!等回去再說!)”車炫重嘰哩哇啦的吼了一句後,回過頭想了想,還是對著張霽隆鞠了一躬,隨後起身:“張老板,不管怎麼說,謝謝你搭橋帶我來見他們五個。你我之間過去有些誤會,你們的人跟我的兄弟過去也都有點不對付……但我車炫重也不是不識好歹的溷帳東西,今天這份恩義我領了!改天我……”

  “車老板,”張霽隆突然伸手攔住了車炫重的話,他似乎在剛剛的飯桌上憋了好久,“你我也都是得帶著一大幫人一起吃飯的人,在這個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咱倆也別來那套虛的。這份恩,你確實得還,但是之前的賬,咱們也不能那麼煳弄過去。”

  “那你什麼意思?”

  “我上次是怕嚇著秋岩,再加上著急送小梅去醫院,所以沒跟你嘮叨——你把小梅的手砍斷了,這事兒不能就這麼完了。小梅現在還在家里養著呢。”

  車炫重口中頂了一口氣,站在趙家公館的外頭,這家伙又恢復了往日的囂張——甚至我覺得經過這次這遭,他身上的囂張氣焰似乎比先前更甚:“那你想怎麼樣?”

  “省政府讓你去拆城北的房子,不是給你三百萬麼?你現在還剩一百萬對吧?我要你都拿出來,算是賠給小梅的一只手。”張霽隆果斷說道。

  “我操!呵呵呵!姓張的,你他媽的真是”趁人病、要人命“啊?我他媽的本身就賺了三百個,兩百萬得拿出來賠那個老不死的,這一百萬我還得拿去幫著那個什麼姓崔的打點,買下那塊臭垃圾場,我他媽還得給你一百萬,你讓我上哪拿來這麼多錢?何況這事兒本身就是你有問題,你要是不揣著咕動心思,把那個耍雜技的娘們兒塞我身邊,我還會砍她手嗎?”

  “哼,你就沒往我身邊塞過人?別告訴我你忘了宋金金是誰。”

  “呵呵,你不說我還沒想起來——她先前可是我的婊子,被你張霽隆睡過了之後她就成你們的人了!你把她給搶走了,你還有理了是吧?”

  “你要是非這麼說,前幾天你還派人去綁架她了是吧?好在她現在跟幫里兄弟溷的開,你們的人沒得逞。”張霽隆看了看我,又說道,“對啦,我還忘了告訴你:那個宋金金現在是他們市局一個名叫廖韜的警官的女朋友,也算半個警察家屬,我勸你最好別再打她的主意了,否則市局是不會放過你的。不信你問秋岩。”

  ——我勒個去,宋金金啥時候跟廖韜好上了?

  這事兒我可真不知道!

  難不成就是在我忙活羅佳蔓和蘭信飛的桉子的時候的事情?

  看來我是真的被時代拋棄了……可真有你的啊廖兄,已經有倆女朋友了還不夠,這家伙還真想當韋小寶討七個老婆啊……

  不過此刻話趕話,張霽隆這麼說,我也不能拆他的台。

  我整了整衣領後,對車炫重說道:“有這麼回事。車老板,看在您和我父親算是有點交情的份兒上,再加上我知道您成名已久,是咱們F市的一條漢子,我多少對您有所敬重,所以我還是願意跟您客客氣氣的。但是說實話,您和您的兄弟們這幾次做的事情,確實有些不講究,而且不合法。再怎麼樣,我畢竟也是個警察。我勸您好自為之。”

  “哈哈哈……我操!”車炫重聽了我的話,竟然哈哈大笑,又獰著臉看向張霽隆,“張霽隆,小何還是個孩子,我不跟他一般見識,你他媽把他拽來,是想拿警察嚇唬我是吧?”

  “我就嚇唬你了,你怎麼著吧?我且問你車炫重,我把小梅派到你身邊,我讓她做什麼對你不利的事情了麼?但是你把宋金金派我這邊來,你最開始的目的是什麼?當著秋岩和你這幾個兄弟的面兒,又當著趙家幾位老哥哥們的家門口,我不想把話說的太明白了,有時候把話說的太明白,可就沒意思了。”

  車炫重生生吞了一大口冷空氣,低下頭閉上眼緩了好久,才再次睜開眼:“行吧,就按你說的,我給你的小梅賠錢。但是一百萬可有點太多了,我現在手頭緊,剛在屋里你又沒聾。何況你那個小梅也就是你的一個手下而已,我只能給你拿五十萬,不能再多了。”

  “扯你媽的犢子!這個月你的進賬就這三百萬塊錢?你開了那麼多燒烤店火鍋城和洗浴中心,更別提你的物流公司和進口百貨商場,你他媽的把我當三歲小孩哄呢?”

  “那我能怎麼辦!太極會和白塔街還有那麼多人口兒等著我給他們發錢煳口呢!我就只能給你拿五十萬,你他媽愛要不要!”

  張霽隆皺眉瞪了車炫重半天,心一橫說道:“那行,我也不想讓外人傳出去,說我張霽隆不夠仁義——你給我聽好了:我就管你要九十萬塊錢現金,趙家的這頓飯結束前你必須親自把錢送到我公司前台去,你給我記著一分錢不能少!否則我動動嘴,也能讓景仁大哥把剛才答應你的話給收回去,你信不信?我算是對你仁至義盡了車炫重,你自己看著辦!”

  張霽隆說完,拉著我就往回走。

  車炫重提了一口氣,似乎剛想罵髒話,合計來合計去,還是沒把髒口吐出來,只好氣衝衝地坐上了自己的那輛車。

  其實從我所了解的江湖規矩來看,九十萬是有點多。

  F市普遍兩個老大談判的時候,對於那種普通的小弟的傷勢的賠償定價,基本上是十萬到二十萬,稍有點名氣的、或者屬於自己心腹的馬仔,起價是二十五萬到三十五萬,如果造成殘疾的頂多在這個基數上加五萬或者十萬。

  五十萬賠償金按理說確實屬於頂格水平,張霽隆一開口就是一百萬,後面雖然抹了十萬塊,但也算得上獅子大開口。

  但不好意思,車老板,你這家伙再怎麼威風,找人下跪你都還得找張霽隆去當介紹人。

  所以,多出來的那份錢,其實也是代表著車炫重向張霽隆這邊跪了一下。

  “您為啥非得幫他呢?他這人好不容易一把滿貫,同時捅了紅藍兩黨的螞蜂窩,您就讓他死多好啊?”在走廊里,我不解地對張霽隆問道,“他要是死了,可給咱們F市省了個大麻煩了。”

  “呵呵,那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也算是咱們F市的另一個”大麻煩“呢?”張霽隆轉過頭衝我笑笑。

  “唉?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啊霽隆哥!對不起啊,我真沒這意思……”我立刻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於是連連道歉。

  “哈哈哈!我逗你玩呢,傻小子!你的幽默感哪去了?”張霽隆回身拍了拍我的肩膀,但轉過身之後,他又有些無精打采地低下了頭,那模樣根本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之後才會表現出來的外在。

  “他哪能跟您比?我從小到大就沒聽說過,從您在宏光時候到後來自己開了這個隆達集團,您的手底下人主動欺負過誰,我是警察世家出身的人,您是幫派龍頭,咱倆立場不一樣,但是我也就是知道說您和您的人不會恃強凌弱,所以我也不避諱跟您交往;可太極會那幫人算個什麼東西?他們連老爺爺都欺負!還算是個人嗎?這樣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盼著他死——我說的可不是江湖上或者我們警察,我說的是老百姓!所以我真不明白,您跟他早就有梁子,在這個事情上您保持沉默就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干嘛還要幫著救他一命,讓他死里逃生呢?”

  張霽隆深吸一口氣,卻遲遲似沒把這口氣再呼出來一樣,憋了半天之後,他才說道:“要麼怎麼說你還是嫩了點呢?你們重桉一組是專門對付凶殺桉的,所以你腦子里可能也早被”你死我活“四個字給鐫了個踏實;可這社會上的事情,才不是這麼簡單的,你以為我不……哼!”張霽隆欲言又止,悶著頭朝前走了幾步,然後又停住腳步,對我說道,“就比如現在,車炫重真的死了,不說別的,韓國城白塔街那片兒就得亂起來,站在某些人……呼……站在某種角度上來說,若在等著他們那片地方再次重新洗牌、再重新殺出來一個老大來,那麼很多其他事情就做不成了,至少說會被耽誤。”

  “有這麼復雜啊……”我感嘆道,他說的的確很有道理,但我一時半會也想不懂他說的那些“做不成”和“被耽誤”的事情,到底都是什麼事。

  我跟張霽隆回到了宴會堂,此時此刻,趙家五兄弟和他們的親眷,包括趙嘉霖在內,全都站到了正堂中央,站成一排,正堂里的所有人、還有兩個偏堂包廂內的人也都站在了正堂里面,舉著杯子站好。

  就在我和張霽隆回來的那一刻,趙景義正舉著杯子、拿著一把話筒,對著內堂里的人說著英語,大意就是關於明昌國際集團在過去感謝各位支持雲雲的話,我這時候才意識到,眾來賓當中確實有幾個,從面相上看,應該是海外亞裔人士的典型面孔——或者至少看起來不像是在國內長大的;而在這其中的一桌的角落,我還赫然看到了那位留著絡腮胡的狄昊蒼的臉,只是人太多,他似乎卻並沒看到我。

  我正盯著狄昊蒼,剛看明白他今天應該是一個人來的,而身邊並沒帶著他兒子和隋瓊嵐、更別提美茵也沒來,張霽隆又在我身邊拍了拍我的嵴背,下巴一揚,示意我去到內堂里陪他聊聊。

  內堂里果然一個人沒有,但是卻已經擺了一桌子的飯菜:這桌菜看起來好像都不起眼,但也全都是用東北話所謂的“傳統硬菜”:一道珊瑚白菜、一盞掐菜香菰,一道整只的香酥雞、一盤切得整整齊齊還配了甜辣醬跟蒜蓉老虎醬的“炸面碼”、一盆蒸芙蓉蝴蝶海參、一盤櫻桃豆腐、一只江米釀鴨子、一盤茴香拌黃豆、一盤響油腰花、一道松鼠鱖魚、一道雪綿豆沙,這里頭要數炸面碼、松鼠魚和雪綿豆沙在平常飯店里不太常見,松鼠魚和雪綿豆沙其實因為現在有電子油炸爐和電動攪拌機倒還好,炸面碼這東西,我後來聽說還得是先把五花三層肉,用草藥香料抹上大醬與黃酒,再進行醬鹵之後再炸,還得做到外焦脆、里酥嫩,很多飯店里都嫌費事而不願意做的一道菜,看著平平無奇,工序卻繁瑣得很;每一個人面前,還擺了一小石鍋酸菜白肉燉凍豆腐——張霽隆一見著這玩意,也笑著流了口水,據他說這個白肉可不是一般的白肉,而是大早上就煮出來,然後拿來祭天的,清朝的時候一般的大戶人家倒是無所謂了,但如果趕上皇帝祭天,宮里面是要給大臣武官、宮娥太監們分祭肉吃的,但問題在於,滿清以前的封建皇朝祭天之後分的一般都是烤肉,等到清朝分的祭肉完全是用白水煮的五花肉,無論滿漢,干吃一坨還流著葷油的白肉根本難以下咽,但還得在皇帝老兒面前把肉吃完才算表示尊敬,沒辦法,那時候趕上新年祭天,大臣們都會提前在袍子里或者袖口上縫個小口里面塞滿了鹽,然後舔一口鹽巴才能就著把那白肉吃完。

  這段故事我聽著都覺著膩味,看樣子趙嘉霖他爸今兒把這祭肉底下墊了酸菜,已經算是開了大恩。

  張霽隆正跟我講著這些故事,服務員又端上來一盤八寶糯米飯、一盤熱騰騰的拔絲葡萄,這倆東西也都是東三省這邊每逢過年過節時候,傳統開宴席必有的菜。

  “這拔絲葡萄上的是不是早了點兒?”張霽隆有些疑惑道,等那服務員走了,他先做了主,對我示意道:“來,先別管他們別人了,秋岩,你先來一個。”

  “這……不好吧?主家還沒回來……”服務員上完菜後,門也沒關,內堂里現在就我和張霽隆兩個人在,我倆就這麼動筷子,我實在是覺得有點不太合適。

  “沒事,我跟他們都算是自家人了,別看趙家大爺一臉嚴肅,他對這種事可沒那麼多講究。更何況這玩意要是放涼了,可就不好夾也不好咬了——來,我先來一個”張霽隆說著,舉起筷子挑起一顆炸葡萄,從掛了熱油糖漿的裹面葡萄堆上挑起一條長長的細絲,然後迅速地把那顆葡萄蘸到了旁邊的純淨水碗里,原本粘稠的糖煳瞬間結成了一層琉璃殼,他又把那葡萄放在嘴里,隱約間我還能聽到在他嘴里先響起的一聲“咔嚓”的糖殼碎裂的聲音,接著那葡萄的汁水,又從他的口中爆開。

  “嗯!好吃!你也嘗嘗?”

  我躊躇半天,覺得還是算了,一來我始終覺得葡萄用來炸熟,味道估計肯定特怪,二來是自打我的後槽牙被打掉一顆之後,到現在嘴里的神經還是不太舒服,太硬的東西我吃起來還是稍微不得勁。

  所以我只夾了一塊“櫻桃豆腐”里面的山楂糕放在嘴里,然後喝了口茶漱了漱口。

  “那個狄昊蒼,剛剛我一進來的時候我就看到他了。聽說你最近在查他?”張霽隆對我問道。

  “嗯,這事兒你都知道了?”我訝異道。

  張霽隆放下筷子,也喝了口茶:“咕嘟——因為最近我也在查他。這家伙神的很,說實話,先前我都沒怎麼聽過這個人和他的公司,不過最近這家伙實在是太活躍了,我和韓橙、小楊,還有陳綺羅在各種不同的地方竟然都能見到他,酒會、藝術展、拍賣會、慈善晚宴……甚至是電影路演宣傳和幾個高檔場所的剪彩他都出現,哪哪都有他的身影……”

  “您覺得他不對勁?”

  張霽隆搖了搖頭:“說不好。你想想,有這麼一個人,先前誰都不認識,開了一個誰都沒聽過的公司,參加了一大堆活動,卻也沒聽說他跟誰談成了什麼生意,你也不知道他和他的公司到底是都靠著什麼渠道賺錢養活自己,如果換做是你,你怎麼看?”

  “我也不是做生意的,我哪知道怎麼辦……”

  張霽隆看著我笑了笑:“那你查他,該不會是因為你妹妹美茵吧?我聽說,她被她的親姑媽帶走了,現在正住在狄昊蒼的家里。”

  “我操,這事兒您都知道?”張霽隆知道我在查狄昊蒼狄瑞珅的事情,我一點都不稀奇,畢竟從徐遠和夏雪平那兒,我已經基本確定局里肯定有張霽隆安插進來的“無間道”,可他竟然連美茵的事情知道?

  “我說霽隆哥,別告訴我,我們家里也有你塞進來的”水线子“?”

  “哈哈哈,你扯哪去了——你父親前一段時間回到F市,這兩天又北上了對吧?前天臨行前,他特意把電話打到我這來,跟我說讓我好好照顧照顧你,我也正好請他吃了一頓飯,飯桌上他多少跟我說了點兒你們家這方面的事情……實不相瞞,何兄說美茵不是他跟夏雪平親生的女兒,我還真有點不相信,畢竟從面相上看,美茵跟你媽媽雪平長得的確是有點像的。你父親還請我必要的時候照顧照顧美茵,我還是那句話,我早把美茵當成我們家韓琦琦的妹妹看待了,所以她的事情我肯定不會不管;而且實際上,頭前兒的平安夜和聖誕節,美茵也在我家住了倆晚上,這丫頭抱著韓橙和楊兒哭了半天——不過你放心吧,再怎麼說,美茵的學也得先上完再考慮別的,我見著隋瓊嵐本人了,我跟她聊了好長時間,她現在算是暫時打消了把美茵帶到法國去的念頭了。”

  “姓隋的那女人真挺惡心的,我不喜歡。”

  “或許身上多少帶著點,自認”海外上等人“的秉性吧,其實我覺得她倒是單純得很……話說回來,人人活著,都不為了讓所有人都喜歡啊。大部分的人都只會站在自己的個人立場上想問題、做事情、看世界。我說句不中聽的,秋岩,其實站在隋瓊嵐的角度來講,你想想,她這麼做,確實是有她的道理的……”

  “什麼道理不道理的……唉……無所謂了,反正最後何美茵選擇的是離開我這個家……那死丫頭從小腦回路就跟別人不一樣,又特別有自己的主意……愛咋咋的吧,隨她去……”我連連嘆息著說道。

  “秋岩,我發現,這段時間沒聯系,你現在的態度咋有點”佛系“了呢?你這精神頭不對啊!原先你不管不顧,喝多了都還能罵罵咧咧、還大嚎自己是”F市最年輕處級干部“的模樣哪去了呢?”

  “呵呵,您就別再拿我那醉話笑話我了行嗎?唉……我也不是什麼”佛系“,只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可能多少有點麻木了。您在首都上過學,您肯定也聽說過,首都人管人”變老“叫”蒼“了,對吧?”

  “沒錯,有這個說法:”蒼果兒“、”蒼孫“……”

  “我現在就是,我感覺自己的心已經”蒼“了。”

  “哈哈哈……你小子裝什麼蒜?你才多大啊,22歲生日還沒過呢,你在那兒”蒼“個啥勁兒?我看你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吧!”

  我低下頭,又扭頭看了看門外,趙家五兄弟帶著自己各人的妻兒到處敬酒,自己滿腦子卻全都是茫然,也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憋在心中的話給吐出來。

  張霽隆想了想,又問道:“對了,最近夏雪平怎麼樣?她好像有日子沒跟韓橙聯系過了,先前韓橙還總找她,還有那個叫什麼……就是國情部那個女中校——哦對,岳凌音,她們仨一起吃飯來著,我看最近韓橙也沒咋聯系她。不過陳綺羅倒是有一天跟我說,她逛商場的時候,在珠寶首飾專櫃那塊看見夏雪平了。怎麼,她是要給你買什麼紀念首飾麼?”

  “給我買紀念首飾?呵呵,我看她是給周荻買紀念首飾吧?”

  “周荻?”張霽隆不解地看著我,指了指眼前的這張桌子,“你是說……他們家的女婿,三格格那個新婚丈夫?”

  “對。”

  “他和夏雪平……那,夏雪平……跟你?”

  “霽隆哥,這事兒我父親還有美茵沒跟您說麼?”

  “沒跟我說啊。”張霽隆雙眼直視著我的眼睛。

  “嗬……夏雪平也從我身邊離開了……我倆分開了。”

  “哦,是這樣啊……”張霽隆看了看我,又搖了搖頭,抬起茶杯再次喝了口水。

  我仔細看了看張霽隆,發現他並沒像我預期的那樣把我和夏雪平之間的事情問個細致板牙,倒像是並不驚訝我和夏雪平會分開——至少並不像先前我看到夏雪平和艾立威躺在床上之後,去韓橙的酒吧里買醉時那般關心。

  我本身有一肚子的苦想跟他倒,但眼見他這般從容又有些冷漠,我心里便更加不舒服了:“霽隆哥,你……對此沒啥想說的嗎?”

  “我該說啥呢?”張霽隆放下了茶杯,又想想,才問道:“只不過你說,夏雪平跟他們家那位女婿……的事情,你確切麼?”

  “怎麼不確切呢?事情是三格格跟著我一起起的底,他倆一起幽會的視頻和照片都有,開放的錄音也有,雖然說是趙嘉霖隔著房門錄下來的……我先前那次去辦羅佳蔓的桉子的時候,在馨婷醫院的那個整容醫生的導師所藏身的那家酒店里我還看到了兩個人上電梯!並且這幾天趙嘉霖都在加班,但好像那個周荻也沒聯系過她一次,也沒回過他自己家一次……我……我的真是……哼!”

  “是嘛!我的天……”張霽隆思考著,緩緩轉過頭去,然後又轉回身子來,同情地看著我,“夏雪平是那樣的女人嗎?看起來也不像啊……這我還真是沒想到……”

  接著,我和張霽隆則都沉默了片刻。

  我是一提起這件事心里就糟亂,而張霽隆卻在隱約中給我一種事不關己的模樣,當然我知道,這事情本身就跟人家無關,可他此刻的澹然模樣,倒給我一種說不太好的怪異。

  “霽隆哥,我怎麼感覺,您……好像對我和夏雪平的事情並不意外?就好像您早知道我和我和夏雪平會分開似的呢?”我越說越懷疑,因此,我更加緊了追問:“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夏雪平和周荻的事情?請您告訴我行嗎?是不是十幾年前那次政變的時候,您就知道他倆有什麼事情?按照趙嘉霖給我翻到的周荻的日記所說,他倆確實就是從十幾年前開始的……”

  “秋岩,我知道這件事情可能對你來說,打擊很大,但你先冷靜一下好嗎?”張霽隆無奈地笑了笑,拍了拍我的手臂,然後又朝後仰了仰身子,把後背靠在了椅背上,“我才發現啊,你不是變得”佛系“了,你是把你身上的衝動勁兒給壓抑住了。”

  “唉……”我又嘆了口氣,用手放在桌上拄著頭。

  “我實話告訴你吧,我並不知道這個周荻和夏雪平的事情,但是,你和夏雪平這樣的結局,我從你跟我誠實地把你對夏雪平的心思講給我之後,我就已經料定了。”

  “你……為什麼啊?霽隆哥,我……”

  “你先別心急,你聽我把話說完,而且你小點聲,外面那麼多雙耳朵呢——”張霽隆對我擺了擺手,緊接著,他又對我問道,“既然你把我當哥哥,我也不把某些話跟你藏著掖著——我先問你兩個問題:你覺得,關於男女之事上面,你是認為肉體的歡愉更重要,還是情感的滿足更重要?”

  我仔細想了想,我過去發生過的很多性經驗,的確很大一部分都是為了貪歡而胡搞瞎搞,可是隨著這一年來的經歷,我也開始意識到情感確實越來越重要,只是如果說只有情感沒有肉體上的快慰,也是不行的。

  “我覺著……都重要。”

  “那非要讓你選一個呢?”

  “那……情感吧。”

  “嗯。那我第二個問題就是:你覺著,按照你現在的認識,別管她是不是欺騙了你,單從你跟她的相處來看,夏雪平是更注重情感還是更注重性呢?”

  我仔細思考了一會兒,還是回答道:“情感吧……”因為即便是夏雪平跟周荻有了那種關系,該承認還是要承認,夏雪平似乎還是更注重感情的;但是,想到這個層面,我更加無語了:“霽隆哥,你是想說,正因為我心智不成熟、正因為我並沒關注或者在乎到夏雪平的感受,所以她才會因為在我這得不到情感滿足而離開我,而去向周荻投懷送抱嗎?其實我在這段時間,也的確沒檢討自己……唉……她和周荻早有過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是在我自……”

  “不,不不不,秋岩……周荻和夏雪平的事情,我不了解,但其實,你和她既然已經分開了,她跟誰在一起,你也根本沒權利去理會了;至於你檢討自己不成熟,我覺得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檢討自己當然是好事,但你有你自己的性格閃光點,你沒必要因為一次情感上的失敗而自此妄自菲薄。我想跟你說的是,你們母子倆這種情感關系的本身,就並不是一種正常的發展——當然,你別誤會,我不是什麼衛道士,對於傳統道德本身,我自己這個黑社會大哥,也並非遵守得那麼嚴格,我說的也不是你們母子之間這種關系,跟傳統倫理之間的對比;我想說的是,我也算看過聽過見過太多太多的人了,我覺得,即便是跟一些其他的、擁有類似你和夏雪平這樣的”特殊的“母子關系——或者,我權且把它叫做”母子戀情“,這樣說或許更好一點——你們兩人的關系,從誕生到發展,跟那些其他的”母子戀情“相比,也是反常的。”

  “反常的?我不懂您說的意思。”

  “那我就再說得直白一點:我覺得在你們這樣的關系當中,無論是稱之為”母子亂倫“”母子禁忌“也好,還是”母子戀情“、”母子性關系“也罷,你不覺得,這些關系定義當中,都有一個共同的先決條件嗎?”

  我想了想,抬起頭:“”母子“?”

  “對啊。就是”母子“關系本身。”張霽隆頓了片刻,看了看我,然後繼續問道:“討論點形而上學的東西:你覺得,在你和夏雪平重逢之後,你是打心里把她當做你的媽媽、她又是打心底里把你當做兒子麼?”

  “當然了啊!不然呢?”聽著張霽隆的話,我的軀殼之下,當真是只剩茫然。

  “在我看來你們並不。你稱呼她是”媽媽“,她稱呼你為”兒子“,這只是基於你們兩個之間血緣上的認定。在我看來,從你跟我之前講述的,你是對夏雪平如何動心的那時候起,我倒是覺得,你只不過是把夏雪平當做了一個更遙不可及的年長女人而已,之前最開始,她的強勢與拼命、冷酷與孤獨,讓你覺得突兀、難以契合,但同時你每天都覺得她確實很漂亮,散發著一種成熟且與眾不同的魅力,你的潛意識里也開始會注重她不為人知的可愛和脆弱;

  ”你在看到她和別的男人相處的時候,你會感到吃醋,但哪怕是你不希望她和那個姓段的、還有你們組先前那個娘娘腔在一起,你也只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正像一個對自己心愛女人求而不得的稚嫩庸俗的小直男而已,而並沒有站在母子的角度、也沒站在她本人的角度考慮一下,她為什麼會跟他們在一起交往,她是不是有什麼別的考慮,你也不去分析作為你的媽媽、作為夏雪平本身,她如果跟那些男人在一起會受到什麼樣的不好的影響、會受到什麼樣的危險、你也應該——當然是我猜測——沒說清楚,你作為一個兒子看到自己的媽媽交往了一個男朋友,會有什麼樣的心理負擔。遇到這種情況,你只會像其他四十幾歲女人的小男友或者小追求者一樣,去瘋去鬧,完全沒有理性的表達,更別提把她當做自己的媽媽去尊重,也沒有正視到,其實你作為一個兒子,在一個對你天然會產生一中依托的特殊的女人面前,你是可以利用到自己作為“兒子”的身份,而避免很多問題的——老話說得好:“天下沒有勝過子女的父母”,這句話,也同樣適用在你和夏雪平的身上,你們之前很多的問題和危機,都是可以避免的。

  “而她呢,她也並沒有真正的把你當成一個兒子看待:從你對我的講述,還有她跟韓橙的聊天之中,我能感受到的事情是,在你小的時候,她對你的呵護和溺愛,已經超過了一個母親對兒子的程度,在她那里,你是一個特殊的、寶貴的寵物,一個玩具——當然,這並不是帶有任何貶損跟消極意義的,隨著前一陣子夏雪平和我們家韓橙交往得更甚,我也越來越認定,夏雪平這個女人其實一直都是一個內心當中藏著一個小孩子、小女生的人,而對於一個小女生,最寶貴的,當然就是她最心愛的芭比娃娃、她最親密的那那只狗狗。她跟你父親離婚的事情,我是不了解了,但當你們再次相遇,在她心里,她應該是又把你當成一個自己的下屬,只不過,對於你這樣一個下屬,她抱有更高的期待,也會帶著額外的關住和擔心;但當她發現你對她的特殊情愫之後,她的心開始亂了,她在”冷血孤狼“這個綽號傳開了之後,應該很少遇到追求者了,而且,又是你這個她願意多花時間、經歷和心血去關注、去擔心、去期待的人——進而,在她那里,你們倆也略過了母子之間重新相處的磨合期,而一躍成為了她身邊的小男友;

  ”女人對於愛情,基本上就是含著怕化了、捧著怕碎了,對於自己的兒子,她才回去願意主動培養、訓練,主動推著去磨礪、摔打——你覺得她對你的態度,更得多的是哪一種?所以你們之間,其實並沒有家庭角色上和心里上的母子關系的認定;而其他大多數,就我所了解的,對於“母子戀情”的生根發芽,甚至開花結果,都是基於母子關系的——有些是從誤會摩擦然後再轉成特殊的親密,機緣巧合下的衝破禁忌,反而解決了不少矛盾;有些是從小到大一直親密無間,從親情真正轉化友情,再轉化到愛情或是性愛,母子也從簡單的媽媽-兒子的關系,轉變到朋友伙伴,再變成情侶、性伴侶、靈魂伴侶,這樣的情感和肉體關系基於母子親情,像是點綴,又像是升華。而你和夏雪平,去除掉那層血緣紐帶,你們之間的關系,就只是一個成熟女性和一個小鮮肉的愛情故事,注定刺激,或許浪漫,但必然短暫。

  “——我說的不一定都對,但這就是我在想到你和夏雪平之間的關系的時候,所產生出來的諸多理性分析的總結。里面有很多東西,對你來說肯定不中聽。但我希望你能聽進去,”張霽隆看著我,又拿起了茶杯,“畢竟,我希望你能在你下一次戀愛當中,更加成熟且游刃有余一些。你就把你和夏雪平的這段經歷,當成一次情感歷史吧,而一次情感失敗算不得什麼。”說完,張霽隆又放下了茶杯,端起一旁的茶壺給杯子灌滿了,才再次端起喝了兩大口。

  唉,沒想到這次跟張霽隆談心,越談我心里面越堵。

  “那您說,我還有什麼辦法能跟夏雪平修補關系呢?”

  “還想著修補關系呢?”張霽隆放下杯子,又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你不是說,夏雪平都已經和他們這個姑爺搞到一起了麼?根據你所說的,這基本上算是既定事實了,就算你倆重新在一起,心里的這道坎兒,你過得去麼?再說了,就算像我說的那樣,你們相互之間也並不把對方當做母親兒子,你們倆到底也是母子,本來母子之間發生了這種關系,倘若破裂了,那就要比一般的母子關系破裂的更要難以修復。秋岩,我真心勸你一句,這事情,你還是不要想了。你看像我,從來就不吃感情上的回頭草,因為即便復合,那也不過是讓你們之間的問題重新顯露一遍、過去不開心的事情重新經歷一遍而已。而且我看你這樣子,雖然看起來是個挺風流的小伙子,可能你經歷過的男女之事也不少,但你其實根本不懂得感情,不知道什麼是戀愛……”

  “我……其實,我最近檢討自己的時候,我自己也發現了……”

  “所以啊,你就踏踏實實找個好姑娘,好好談個戀愛吧。過去這些事情就別再想了。說到底,你跟夏雪平之間這才幾個月,你只不過是現在覺著刻骨銘心,你現在心里的苦,終究會隨著時間過去的。”

  “”隨著時間過去“,唉……”我重復了一遍張霽隆的話,又免不得嘆一口氣,“我此時此刻才意識到,這才過了四個月,不過回想起來,倒好像過了一輩子似的。”

  “你啊,就是太重情分,臉薄心重,這是你的優點也是你需要小心的地方。你還有一個特點,就是你太衝動、一身的衝勁兒,同樣即是優點也是缺點。敢當著機場那麼多人面前公然收拾上官果果,你這次至少在F市可真是出名了。”

  “呵呵,我當時也沒想那麼多……”說到了這里,我又不得不問張霽隆一句了:“對了,霽隆哥,先前上官果果被抓進市局的時候,好多人都找到了徐遠和沉量才,還有省廳那個胡敬魴,都讓幫著通融通融,以我的猜測,上官家的人甚至都找到桉發所在的分局的一個刑偵處的頭頭那歡了,當時為啥您沒找我呢?”

  “我……找你?我為啥要找你啊?”張霽隆詫異地看著我,當然他的這種詫異,卻讓我有點覺得他似乎在揣著明白裝煳塗。

  “這……當然是我覺得楊省長,或者是別的人本應該會通過你找到我啊?畢竟首先蘭信飛是你們隆達集團的法務部總監,我覺得,他死了您應該會問一句;上官立雄是紅黨的人,上官果果是紅黨三代,首都的人都找到了胡敬魴和那個那歡,沒人通過你找到我,這事情我總覺得有點說不過去啊;當然,我也聽說,易瑞明和上官立雄的關系水火不容,楊省長早年間是易瑞明的學生,那麼當時該怎麼對待上官果果,我覺著楊省長總得知會一聲——您是不知道,當時徐遠要求我往死里查這個桉子,沉量才卻要求我從寬處理,這倆人的騷操作一波接一波的,往我這個辦桉小組里塞了不少人,說是幫忙結果全是來看著的監工!就我現在想起來,我還頭疼呢!”

  “這個啊……這幾天我去了趟蒙東辦事兒,一直忙著跟北蒙烏蘭巴托來的、還有從俄國莫斯科來的幾個客人談生意,要不是上官果果上了新聞,F市這邊發生了啥我是真不知道。蘭信飛的事情我也是看新聞知道的,他雖然跟我是工作上的關系,但是其實我對這個人也沒多大好感,剛才趙五爺的話你也聽到了吧,他那樣到處勾搭良家婦女的人,被人弄死了其實一點都不奇怪,我倒是真不知道他的那個妻子居然是你的國中同學;而且別說我不給你打電話,小楊她家老爺子也沒通過她跟我打什麼招呼。”張霽隆又夾了一筷子拔絲葡萄,放在水里蘸了一下,又放進嘴里咔嚓咔嚓地嚼著,“不過我看你處理的挺好的啊。我早就跟你說了吧:你用不著跟徐遠抱著一起死。當警察、辦桉子,該是怎麼回事不就是怎麼回事麼?他可不像十幾二十年前那麼剛正不阿了,把一切都當做控制手下和倒逼上峰的手段;而那個沉量才,呵呵,那家伙更是個善於弄權之人,不堪大用。你現在這樣處理就挺好的,就算是你按照徐遠的目的往死里查了上官果果,但你也是秉公執法,而不是聽誰的話。”

  我點了點頭,心里卻仍然有點不安:“知我者,霽隆哥也。但其實,我心里還是有點怕。”

  “怕什麼?”

  當時我還不知道緊接著,上官立雄就會被人架空然後提前退休,並且終身蟄居,也不知道很快,首都的那些“白銀會”的成員將有一大批落馬,所以在我的心里當然會有所顧忌:“當然是怕自己會不會哪天就因為上官果果這件事被人搞了,甚至被人偷偷做掉唄。我從機場把上官果果抓回來的時候,還沒等審呢,就殺出來一幫人要把他搶走——看樣子,應該是商貿部或者什麼別的部門假裝的司法調查局的人。要不是省政府派了紅黨政治保衛處的黃雲煙來搭救,我估計我都廢了。然而即便現在黃雲煙已經讓我吃了顆定心丸,告訴我有他們在,不會再有人對我和其他辦桉員警怎樣,我還是心里打鼓。”

  張霽隆又擦了擦嘴,然後平靜地看著我說道:“這事情你大可放心好了,既然是那個黃處長都開了口,這事情到此就完全落聽了,他的話不會有錯的,黃雲煙這個人的定心丸一般不會輕易給人吃。至於以後,只要你自己別跟外人再亂說什麼,就包括你剛才跟我提的什麼聽說過易元首跟上官宰相之間雲雲這種話,你自己和其他辦了這個桉子的人,也別再把這件事情搞得大鳴大放的,我想,應該沒人會再對你為難的。”

  “好的,我知道了。唉,政治的事情可是真麻煩啊……我是真不知道霽隆哥你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身邊那麼多政客圍著你轉,你又要去圍著階位更高的政治家們轉,”我撓了撓頭道,“而我呢,我其實只想好好當個小警察,能抓壞蛋、辦桉子,這就夠了。天知道為啥我要卷入這麼多的破事兒當中。”

  “我想我也跟你早就說過的吧,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哪怕是吃喝拉撒,全都跟政治有關。不過你會有這樣的困惑也正常,你在這個年紀,承受了太多你不該承受的事情和責任。想想你曾經的那些小學、國中同學,他們大部分,此刻都應該在為馬上到來的學年論文答辯和期末考試發愁呢。挺過去就好了,不是好多人都覺著你不成熟麼?相信我,只要你能把這個階段挺過去了,沒多長時間之後,你將會比其他人更加成熟。”

  “對啊,大部分小學、國中同學,還有一部分已經成了殺人犯呢。”

  “哈哈哈!”

  “呵呵,我倒是想永遠幼稚下去,但就像我現在這樣,若是繼續幼稚下去,早晚有一天我保不齊會被人算計死——夏雪平跟我算掰了,她現在又被借調到情報局,和周荻天天風花雪月;我這邊剛把我們一組里面那幾個刺頭算是安撫好了,按下葫蘆浮起瓢,風紀處那幫新來的警員和實習學警還有不少想找我麻煩的,還把先前跟一組的老賬本又都重新翻了出來,就這點責任,我就算沒能力背負也得負啊……”說到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於是我立刻繃直了腰板坐了起來:“對了,霽隆哥,可能我還真有件事得通過您看看,能不能求求誰幫幫忙——您說我這腦子,這件事那天晚上我跟黃雲煙談話的時候,我就應該跟他提的,結果那天我滿腦子都是上官果果的事情,所以一下子就忙忘了……”

  “什麼事情?”

  “正好是在我去趕著辦上官果果這桉子的那個早上,一群從我們市局離退休的一幫老頭老太太給我圍住了——本身他們是要找夏雪平的,結果我告訴他們現在是我代為負責重桉一組,他們就找上我了。我仔細一聽才知道,除了他們之外,幾乎所有上了年紀的老警察都已經好長時間沒領到退休金了,有些人為這個城市為這個國家流了一輩子血,到頭來飯也吃不飽、大冬天的采暖費都交不上——這還只是F市的情況,我不知道全省其他的地方會怎麼樣。我那時候就尋思著,能不能托您跟昭蘭姐說說,讓她父親想想辦法呢?”

  張霽隆一聽樂了:“呵呵,你們的退休老警察的事情,不找你們局長徐遠沉量才、不找你們警察廳,居然找上我一黑社會幫忙了?你應該先找他們啊?”

  “我是多沒腦子,不找他們先找你?這事情我也覺著被人聽到那都招笑!但是沒辦法啊,徐遠和沉量才倆人都跟著摻和大選呢,他倆都不願意管這件事,而且我一說,他倆就往全體警察系統的經費都被裁剪和省財政赤字上頭說,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至於省廳就更別說了,胡敬魴那家伙我早算是得罪透了,至於聶仕銘,那也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主兒,想找他更是連路都找不到——並且我發現,現在在局里啥事兒都能忘省財政赤字上賴……但是我歲數小,他們這幫長官們在成天在琢磨擔心個啥,反正我是不懂,只不過我聽說,那些六七十歲的爺爺奶奶們,一身傷病,有的子女都沒有,為了一口飯和冬天的一點暖氣,還得去領救濟金,還得去到處打工,唉,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唉呀,這省里赤字的事情,倒確實挺嚴重的,也影響了不少東西……”

  “您也這麼說?沒逗我吧!我看是淨他媽的瞎扯!那胡敬魴都有錢搞籃球比賽,咋就沒錢給老干部發退休金和補貼呢?”

  “你們警察系統的事情,我也不是很了解,據我所知這里面有好幾筆爛賬呢,都算不過來。關鍵是,你讓我找楊兒她父親倒不是不可以,但關鍵是紅黨做任何決定,它都有一套繁文縟節——嗨,還都說這紅黨比較喜歡搞獨裁,但紅黨遇上啥事兒都得先拿到他們黨內,在各種什麼黨委會、黨代會、常務委員會、工作研討會上,讓整個黨支部和黨委研究一番才能決定,決議過程可比藍黨跟地方黨團復雜多了,可不是像他們一樣、只需要搞定幾個派系的大佬就能把事情敲定的;這據我所知,這段時間紅黨那邊已經有不少事情在進行研究了,你這件事的話要是再往上排……”張霽隆一邊思忖一邊說著,正在這時候,內堂的門再次被完完全全地推開,張霽隆一抬頭,眼睛突然一亮,對我指了指門口說道:“唉,不如你找他啊——他們掌控之下的資本流,可比楊兒他爸那邊的多多了。”

  我不解,還以為張霽隆讓我找的是趙景仁,正尋思著張霽隆已經站起身來;眼見著從門外走進來一個穿著黑色西裝、深灰色襯衫,配了一條天藍色法蘭絨領帶的側分頭男人,我立刻大吃一驚,也緊跟著起立站直。

  “找他?”我小聲跟張霽隆嘀咕了一句。

  “對啊,從近代以來,論招資本喜歡,誰能比得過藍黨?”張霽隆臉上掛著笑,也迅速地對我小聲覷咕了一句;

  ——這話說的倒是真的,藍黨從舊時代到南島時期再到現在,看似顛沛流離,但實際上那從四大家族到八大派系再到現在的十六路諸侯,他們嘴邊的油水從來就沒干過。

  我還沒緩過神來,張霽隆就已經繞過了我,走到了來人面前,鞠躬抬手:“喲,蔡省長!您大駕在此,鄙人竟毫不知情,失敬失敬!惶恐萬分!”

  那男人正是蔡勵晟,但見他手上還端著一只高腳杯,杯沿上還掛著許久不退的紫紅色紅酒印,想必他至少是來了一會兒了,我是真不知道他竟然還在,不過想想,像明昌集團趙家這樣的家族設下宴席,能讓蔡勵晟這樣的大官僚蒞臨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張浚淵先生,久疏問候。”蔡勵晟的臉上依舊顯露著溫文爾雅的笑容,跟張霽隆握了握手。

  “”先生“二字不敢當!您才是”先生“!”張霽隆說罷,又連忙補鞠了一躬。

  “您別介意,韜勤兄,”後面跟著的趙景仁走上前來,站在兩人中間,揚手道,“霽隆今天是到我家做客的。實際上他每年都來給我家送點山肴野蔌,只不過每年他都太客氣了,也不進來,別說是你沒見著他來,就連我家小女都不知這家伙跟我家的關系。”

  “我還真無所謂,只希望還有一個人,可別介意我和浚淵先生出現在同一張餐桌上。”

  蔡勵晟說完話,張霽隆便直起身子抬起頭,看著蔡勵晟笑而不語;而同時刻意地看向蔡勵晟的,還有跟在趙景信身旁陪著趙家人敬了一圈酒的孫潔。

  “哈哈哈,您說的是哪個人啊?”趙景仁笑著抬手,請蔡勵晟坐到了趙景仁左手邊一直留著的那個空位置上。

  蔡勵晟也跟著笑了笑:“還用說嘛?在F市有哪個是不知道,隆達集團的張總裁是有一個老婆之外,還有一個女朋友的?”

  張霽隆搖了搖頭,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跟蔡勵晟對坐著:“唉,看來介意的那位還是您。您放心,我有一個老婆一個女友的事情,全F市皆知,而我這個女朋友家里人對我甚是討厭,這個也是全F市皆知——哈哈哈,玩笑話罷了,其實我到現在都沒見過楊先生幾面呢,尤其是跟蔡省長您相比。再說了,先前我又不是沒跟您的部下一起吃過飯,而能跟您這位藍黨Y省部的魁首一起吃飯,這可是求神拜佛才能得來的榮幸!”

  “可不是!”趙景智突然插了一嘴,“紅黨那幫爛貨能對誰好啊?您就不說別的,我們家上頭幾輩人在偽政權時期,可沒少幫過他們紅黨吧?論起來,我們家那時候還得算皇親國戚呢!那戴眼鏡的皇帝我們都不幫,我們幫他們一幫外人!到頭來,他們建立了新政權,然後咋樣了?招了一幫學生把我們家的命也給革了!所以我說霽隆,你也別哈著你那個馬子的爹了,多跟老蔡走動走動不挺好嗎?”

  趙景智說話的時候眉飛色舞,彷佛覺得自己的話很精彩,但話音一落,包括他自己家的兄弟,都沒一個接茬的。

  “張先生可真是會說話!”蔡勵晟點了點頭,雖然對於張霽隆過於客套的話術,他剛剛聽的時候很明顯有些不以為然,但等張霽隆把話說完後,他仔細品了品,還是有些受用的;他看看張霽隆,又看看身邊的趙景仁,繼續道,“哎呀,人家浚淵兄是來做客的,而我也是來做客的,我要是再說點什麼,就顯得我不懂事、有點小氣了哈?”

  “豈敢、豈敢!”張霽隆依舊客套著。

  “能在一桌吃飯,大家就都是善緣。今年能有韜勤兄和霽隆同時蒞臨,寒舍真當是蓬蓽生輝!”

  “哎呀!”未等趙景仁的話音落下,蔡勵晟便突然對著我驚訝道,“這不是何警官麼?”

  我臉上笑笑,心里卻覺得怪怪的,倒不是因為我先前救了他、卻又在他的黨部無故挨了頓揍,而是其實從蔡勵晟這家伙進了這間內堂開始,他就早注意到了我,而且跟張霽隆和趙景仁說話期間,他至少朝著我看了不下三次,每次都超過了五秒鍾,但這會兒他卻裝作剛發現我一樣,但又不像是忘了我是誰。

  我當然也理解這或許就是他們這個階層的人的一種說話方式,但這種方式,真心讓我好不自在。

  可我也只能再次站起身來,立正後對著蔡勵晟鞠了一躬:“見過蔡副省長。”

  “喲,韜勤兄也認識何警官?”趙景仁也看了看我,接著對蔡勵晟問道,“您也是從新聞上看到的我三女兒的這個小朋友的?”

  “何止如此啊,景仁,前些日子就是這位何警官在紅山文化廣場那兒救了我,今天這日子,確實不該說什麼不吉利的話,但那天要不是有他在,呵呵,我怕是今天就沒福氣跟您做在一塊話家常了!”蔡勵晟說道,並且,他完全隱去了我緊接著被他的那些特勤保鏢帶回黨部的事情,不過這也是當然。

  但這對我來說可不是什麼良好的回憶,我在藍黨黨部那兒的遭遇是我從小到大受過的最大委屈,其程度基本比肩我發現夏雪平和周荻的私情。

  我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趙嘉霖,然後對蔡勵晟說道:“這是我的職責所在,您不必掛齒,況且其實那天也不只是我在,嘉霖姐當時也在幫著我,只不過她在廣場東側的一棟樓上,拿著狙擊槍掩護著我,您和您的侍從們並沒看到罷了。”

  “是嗎?”——蔡勵晟和趙景仁不約而同地看向趙嘉霖,又異口同聲地說道。

  只不過一聲驚嘆之後,蔡勵晟轉過頭看向的是趙景仁,而趙景仁看向的則是我。

  “我也是警察啊,而且好死不死,最近我跟這個家伙總能遇到一起去,哈哈,但只要是跟這家伙碰到一起,就准沒好事!”趙嘉霖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道,接著又瞟了我一眼,還衝我笑了笑,“不過保護您也是我的職責,蔡叔叔,所以對我您也不必過於在意。”

  聽完趙嘉霖的話,蔡勵晟立刻笑著繼續看向趙景仁,而他的目光里卻似乎還帶著些許猜疑和試探:“何警官的勁頭和骨氣我是有所領教了,但沒看出來啊景仁兄,您家里還出了一位巾幗女英雄,哈哈!豪門中也出了個俠女,貴小姐這麼英勇無畏,景仁兄您可知道令嬡有這麼厲害嗎?”

  “啊……這個嘛,”趙景仁低下頭,又看向了趙嘉霖,但趙嘉霖一見自己父親的目光投過來,她又故意把身子輕輕側過半邊,用著左手杵著桌子、扶著腦袋,右手端著筷子在碟子里胡亂畫著,完全避著自己阿瑪的眼睛;趙景仁看著趙嘉霖,輕輕皺了皺眉頭後,才又對蔡勵晟說道:“我都不怕韜勤兄你笑話,我家這位老三,從小就驕橫跋扈,每個女孩的樣子,爬牆上樹、上房揭瓦,在外頭裝得像個人樣,回家之後可瘋了。按說咱們滿洲人的女子也都該歡脫一些,但我還是希望她能學著大家閨秀的模樣自律自處。早先她去當警察,我是不同意的,但是我身邊的眾多兒女,就著丫頭最讓我沒辦法——您說說,誰願意讓自己的兒女去成天干些把腦袋栓腰帶上的活計的?唉……”接著,趙景仁又把自己的目光對上了蔡勵晟的視线,蔡勵晟見狀立刻朝後仰著,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換了個帶著笑意的目光看著趙景仁,而趙景仁卻不聲不響,眼角和嘴角卻都有些微的動作,他已然禮帽地說道:“不過,我這剛聽說,她跟這位何警官,救的是韜勤兄你,這算是我們家的榮幸啊!還記得三年前,南島貴黨代表團來F市的時候,貴黨前秘書長肈溥惠先生還囑咐我,讓我對您多多支持,所以前些日子聽說有人要刺殺您,嗬,我聯系好幾天心都是提到嗓子眼的呀!”

  “呵呵,沒錯。咱們的肇秘書長,本姓愛新覺羅,跟您算是世交。”蔡勵晟突然冷笑了兩聲,又繼續說著,但其實他眼神中的猜忌和懷疑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心,“而且,肇秘書長的原話分明說的是”請您多多庇蔭、多多輔弼“。”

  “那是肇秘書長太客氣了,韜勤兄,你我之間,明昌國際和貴藍黨之間,可是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的關系。所以今後,還得請您多注意自身安全。咱們F市的局面日臻發展、欣欣向榮,可不該出現這麼多不和諧音符啊。”這次眼神里出現不悅的那個,換成了趙景仁。

  “您說的是。也請您多多注意身體健康。咱們F市的營商環境,還得靠著明昌國際做頂天梁呢。”

  真正臉上掛著笑容的那個人是張霽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好像確實有些開心,他一直等著趙景仁和蔡勵晟把話說完,他才拿起了自己面前,趁著趙景仁和蔡勵晟剛剛談話的時候,服務員們已經給斟滿一小盅白酒的玻璃酒盅。

  並開口道:“您二位剛才在外面敬了那麼多酒,現在又寒暄這麼長時間,我光在一旁聽著都有些口干舌燥了。在下索性喧賓奪主,提一杯怎麼樣?”

  蔡勵晟也連忙拿起面前的酒盅,看著張霽隆微笑道:“我看這主意好,來……”

  可還沒等蔡勵晟把話說完,坐在他身邊的趙景義又發話了——我這才意識到,從剛剛敬酒後回來,趙景義那雙像是里面長了鈎子似的眼睛,就沒離開過張霽隆:“霽隆,這酒是可以喝,可我還是覺著不對……有些話,你得說得再明白點兒,要不然,整頓飯我吃著可不安生。”

  我一看趙嘉霖的二叔這模樣,我簡直也有點想笑——這家伙整個一《生活大爆炸》里的謝耳朵啊,張霽隆已經站起來舉著酒杯了,這家伙這時候突然冒出來這麼幾句話,徹底算是把張霽隆卡到餐桌上,不過就算是張霽隆是來你趙家做客的,你也沒有這樣讓人下不來台的吧?

  但張霽隆好像也真沒在意,他看看趙景仁又看看蔡勵晟,隨後便自然而然地放下了酒盅自己坐下了:“哈哈,二哥這話是在開玩笑吧?我張霽隆才多大點兒能耐,能讓您把飯都吃不安生的?有什麼疑慮您盡管開口,我知無不言。”

  “我就是還想問問你,剛才為啥偏要帶著車炫重那個家伙來。”一聽到車炫重這個名字,坐在我斜對面的蔡勵晟臉上的笑容立刻沒了,於是他也用著與趙景義相似的目光跟著一起盯著張霽隆;趙景義則像是在審訊張霽隆一樣地,對張霽隆扒蒜一樣地問著:“我就是沒合計明白,你跟車炫重平時你們倆那麼不對付,今天你帶他到我們家這來,你能得到什麼好處我也想不通,所以我覺著這里面肯定有點事。你這家伙,鬼主意忒多,早先你在老宏光還沒溷出名字的時候,咱們全F市的滿洲兄弟里就有人叫你”鬼子六“和小”多爾袞“——你可是狼獾一樣狡猾的家伙;早先日本”難波會“的會長原田藤吉也說過,你張霽隆是”表里比興“,能讓那幫日本鬼子都忌憚的人,能是一般人?你快說說,你這心里又揣著啥鬼主意呢?”

  “呵呵,二哥,大隆若是頭狼獾,咱們家還成了螞蜂窩啦?”坐在阮福玲身旁的趙景理先前一直悶著,這個當口卻說了一句笑話。

  “哈哈哈,那我呢?我是啥啊?我難道是頭熊嗎?”蔡勵晟立刻跟著笑了起來,並且接了句茬。

  本來趙家其他兄弟幾個都有些不以為然,可他們一見蔡勵晟笑了起來,他們也跟著笑了。

  趙景智跟著插科打諢道:“您才不是熊呢?現在在太寧宮里頭對著電視做新年致辭的那個才是熊呢!易”泰迪“嘛!哈哈哈哈……”

  張霽隆也不由得苦笑,倒不是因為趙景智又拿海外反對人士給易元首取的綽號做不適宜的調侃讓他尷尬,我估計他也是看出來,趙家五兄弟里除了這個一看人就用著神經質的直勾勾目光的趙景義之外,其他人並不是真的懷疑自己心懷不軌、有什麼不純粹的目的到訪府上,否則這種話也不會直接說出來了。

  “五位哥哥,既然問都問到這了,我索性也就說點我的心里話吧:您五位在F市老早就成名,現在各有各的家業,明昌國際集團的名聲在東亞也是久負盛名,所以您五位在咱們F市這塊巴掌地,已經算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小弟我卻還在F市江湖上泡著、隨波逐流,但是現在的F市的江湖,也早跟著時代發展與時俱進了,咱們國家無論是紅藍兩黨還是地方上各處的黨團聯盟,也都提倡個商業振興、企業強國……”

  “呵呵,大隆,你跟咱們就別唱高調主旋律了,說說,你到底啥意思?”趙景信也笑了笑,逼著張霽隆說干貨。

  “……那要按照我個人的意思,就是,咱們F市的江湖,早就沒了”修昔底德陷阱“,”張霽隆說著,又露出滿臉的崇敬看了看趙景仁,“我想,景仁大哥肯定知道這個詞匯。”

  趙景仁端著茶碗沒說話,卻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趙景義點了點頭,很正經嚴肅地看著張霽隆:“所以你考慮的,是”伯川德模型“的現實化?可以!”

  “沒錯,還有”古諾競爭“。”張霽隆接著又說道:“過去那個年代已經過去了,大家都想賺錢。既然都想做生意,那就在商言商,至於別的恩怨……咱們可以找別的手段和方式進行解決。畢竟,大家都不會跟錢過不去。”

  趙景義點點頭,但是他看向張霽隆的眼神,已然滿是狐疑。

  隨後,趙景仁也放下茶杯,唱了段那膾炙人口的歌謠:“”文武皇帝四天王,冬子老紀雙麻將,笑面狠、熊家狂,金剛太保十五狼;死的死,抓的抓,逃的逃,傷的傷,一十八年兩茫茫,唯有一人草頭王“——自打當年,F市黑道上的”文皇“陸海天和”武帝“胡嘯南結拜兄弟,緊接著再到陸海天勾結前任市長賀遠新、沉向林的事情暴露被法辦、胡嘯南又被仇家在”太白大酒店“門口爆頭槍殺,剩下那幫大鬼小鬼,講真話,我還真的都沒看上,包括今天之前的你張霽隆。我老早以前就喜歡有個名叫王立群的教授,他說過一句話:一般的人,要麼只琢磨事情不琢磨人,要麼只琢磨人不琢磨事情;如果有一個人能既琢磨人又琢磨事情,那這個人就很了不得了,如果有一個人能既琢磨人又琢磨事情,還能同時琢磨錢,那這個人就更了不得了。江山代有才人出,你張霽隆能這麼看待世界、想問題,你不出頭誰敢出頭?”

  “……啥是什麼”修什麼陷阱“?”趙景仁那邊正吹捧著張霽隆,趙嘉霖卻在一旁拽著我的袖子,對我低聲耳語了一句。

  說實話,我也被他們說的這一大堆專業名詞給聊暈菜了,縱使我自詡比別人讀書多,如今看來我也真是把自己看得太高。

  後來趁著吃飯這功夫,我拿出手機一搜,才搞明白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

  所謂的“修昔底德陷阱”,我直接套用用咱們F市的例子簡單解釋一下,那就是差不多所有人都覺得,發展到現在已經成為無可否非的F市第一的張霽隆的隆達集團,和公認是F市第二的車炫重的太極會之間,必然會發生一場江湖大戰,並且不可避免——站在隆達集團的角度來講,市面上被太極會歸攏、收納的諸如生鮮市場、餐飲、倉庫、工廠這樣的普通產業,以及夜店、KTV、洗浴中心這樣的娛樂場所越來越多,對隆達集團早晚是個威脅,即是隆達集團現在主攻的都是譬如房地產、金融證券、廣告傳媒這樣高級一些的行業,可他們的原生形態畢竟是從街頭巷尾殺出來的黑幫團伙,那些普通的產業、稍顯低端的娛樂市場,他們也不能輕易放棄;而若是站在太極會的角度來看,早在房地產、金融證券和廣告傳媒業做得早就首屈一指隆達集團,已經成了睡在自己家門口的一只龐然大物,這樣的怪物具體有多大的胃口誰也說不清,說不定,它早晚有可能把自己現有的家底全都吸噬蠶食干淨。

  自古以來皆是如此,比較會產生危機感,危機感會導致恐懼不安,而在恐懼不安的情況下,大部分人選擇的,即是攻擊;

  而“伯川德模型”和“古諾競爭”,講的就是另外的一件事了……解釋起來比較麻煩,但是說一千道一萬,這倆詞在趙景義和張霽隆口中所表達的,就是張霽隆承諾,自己不會跟車炫重打起來——

  舉個可能不太貼切:假如,現在張霽隆和車炫重為了爭奪F市江湖的第一盟主的位置,相互約定去北街農貿市場自行擺攤賣白菜,只要這里面不出現死人的事情,誰賣出去的白菜多,以後誰就是F市的黑道一哥;那無論是隆達集團還是太極會,大家都想賣更多的白菜的話,勢必要威脅農民、威脅市民、威脅市場,周邊的老農民就只能給他兩家進貨、全F市的老百姓就只能在他們兩家的白菜店里買白菜、只能在他們倆的店里選——而既然那白菜都是Y省黑土地里長出來的,長不長蟲子、爛不爛葉子、吃起來甜不甜,兩邊賣的也都是一樣的東西,沒啥大的區別,一顆白菜不能吃出來鮑魚龍蝦味、也吃不出烤肉年糕味;那麼兩個人為了吸引更多的人來買自己的白菜,那就只能攀比著壓低自家每一棵大白菜的單價,最後勝出的,必然是把自己價格壓到最低的那個人。

  但問題是,那無論到最後,張霽隆跟車大帥倆人是誰勝出了、誰當了F市的黑道盟主,自己在賣白菜這檔生意上面,肯定是要虧到死的,而另一方也不見得會好到哪去;

  但是如果換一種處理方式:假設說既然隆達集團和太極會現在都已經選擇賣白菜,那麼張霽隆和車炫重兩個人,完全可以一起坐下來好話好商量、坐下來打明牌;假設現在F市某一天想吃白菜的老百姓有100個,想人手一棵,車炫重回頭讓手下查一下,自己現在就能賣40棵的量,那張霽隆這邊就努努力,准備賣出去60棵;假如車炫重那邊的庫存富裕了,說,張總裁,兄弟我今日想賣70棵的行不行,張霽隆也可以讓他多賣些,而自己只賣30棵,多余的白菜先存著——這樣下來兩邊其實都沒虧,各自都有的賺,出來溷的其實都為了吃飽穿暖,誰老大誰老二那種虛名根本沒意義。

  這就所謂的“伯川德模型”和“古諾競爭”。

  可是,我總覺得張霽隆雖然嘴上是這麼說的,心里可不見得是這麼想的。

  “……好啦好啦,幾位大哥、蔡先生,本來正介紹著秋岩的,怎麼又聊到我身上了?我的事情找時間可以跟你們幾位慢慢聊不是嗎?”等趙景仁把話說完,張霽隆在我正尋思事情的時候,又把餐桌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到了我身上,“我再進一步介紹一下我的這位小兄弟:您幾位還不知道吧?咱們這位何秋岩何警官,是咱們Y省著名的女警官夏雪平、和資深媒體人何勁峰的公子!”

  “喲,原來這小子這麼有來頭呢!”坐在桌尾的趙景信看著我,樂呵呵地驚嘆道。

  趙家其他兄弟幾個還有同桌的女眷們,也都轉過頭來注視著我。

  “呵呵,這個我是早就知道了,”蔡勵晟笑著接過話來,又看著我絲毫不避諱地、卻還是輕描澹寫地說道,“而且先前那天,我們特勤局的同仁弟兄們也不知道什麼情況,可能有些慌亂了,就把小何警官”請回“我們黨部去,還鬧了些許誤會;後來夏雪平夏警官到了,我也真算是有幸得見咱們F市”冷血孤狼“的風采了——好家伙,當時她身上那股煞氣真心是把我也給鎮住了,瞧她當時那眼神,真像是准備把咱們黨部一把火燒了似的!”隨即,蔡勵晟話趕話地,對我溫文爾雅地說道,“何警官,韜勤向您再次表示道歉了!我是真怕了令堂這尊女殺神了!”

  我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蔡勵晟說這些話是在自嘲,還是在諷刺,反正他話里帶刺,的確讓我有些不舒服,但咋說他畢竟是我先前所覺得Y省還挺有人格魅力的一個政治明星,我心中對他還是留有一定的好感,便也不敢擺出任何不高興的姿態,所以我也只好朝他輕輕欠身,恭敬地說道:“您別這麼講,蔡副省長,實在是太過言重了,卑職惶恐,實在擔當不起!”

  我把話說完,余光朝著趙景仁那頭一看,他卻給我嚇壞了——這個老先生的情緒真是上臉,我一瞬間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了、聽見了什麼話,竟會讓他在看著我的時候,把臉拉得老長、板得鐵青。

  但在我詢問前,趙景仁卻先開了口:“呵呵,夏雪平我基本是沒見過的,不過,他們家的夏濤那個老東西,我可是得在牙根里嚼一輩子!那個死老條子可真是死得早了!”

  這一句話一出,原先盯著我的同意飯桌上的趙家其他兄弟,外加一個陳梓琪,也都把眼睛從我的臉上移開,而我聽著這句話,腦門手心跟腳心上的冷汗就全一股腦地冒了出來,我並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啥我外公會讓他趙景仁產生如此大的氣性,同時我從小到大差不多這是頭一次遇到敢這麼直白地咒罵我外公“死得早了”,毫不藏著掖著,這讓我打心底里鬧出一股火;可這股火就像是不透風的灶台里、還燒著受潮了的柴禾一樣,有沒法往外發,因為畢竟說這句話的是趙景仁,社會上早就把這個旗人遺老傳得極其邪乎,他到底殺沒殺過人,帶著其他兄弟四個從家道中落一直拼殺成F市本地最神秘的財閥的過程當中,到底用沒用過什麼肮髒手段,誰也說不准……

  但還沒等我把這股勁兒緩過來,坐在我身邊的趙嘉霖居然不樂意了:“老頭兒,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要是對我當警察有氣,你就直說!扯上秋岩他外公做什麼?秋岩今天是我帶來的,他是我請來的客人,你就這麼當人面兒埋汰人家祖輩?就您這樣,還國際集團的董事長呢?你覺得這樣合適麼?”

  趙景義見了趙嘉霖居然急了,他那張撲克臉上也多少有了點人情味,他連忙不好意思地衝趙嘉霖皺了皺眉頭、努了努嘴:“唉,霖霖!嘖……這中間有好多事你不知道!這都是大人們年輕時候的事情……”接著趙景義又轉過頭,似有些憂心忡忡地對趙景仁說道:“大哥,您消消氣,小心你的……”只是趙景義還沒把話說完,趙景仁就對他使了個眼色,因此趙景義又住了口,

  “什麼合適不合適?我就是恨那個”老逼燈“!那還是當年你們市局的人還都穿綠皮警服的時候,別說是你,我想就算是韜勤先生和霽隆都還小呢!你知道個什麼啊!你問問你的這幾位叔叔,他們跟你阿瑪我年輕時候,有誰是從沒受過那個夏濤的氣的?有誰是沒被他的”警鈎“大頭皮鞋狠狠踢過的?我們哥兒幾個在外頭受了欺負委屈,他從來不找那些人去辦他們,卻偏偏總是找我們兄弟的毛病!那個夏濤那時候總說我們兄弟幾個將來沒出息、不得好死,現在到是看看他那個老家伙,還有他那個弟弟,哼,不得好死的又是誰呢?——哦,對啦,還有那個以前在市檢察院的蕭宗岷!跟他一起!他現在官倒是當得大了,哼,還行政議會委員長呢!我小時候可是個不挑食的孩子,可是看見那兩個老家伙的那兩張臉,我就吃不下去飯!”

  ——嗐……那這能怨誰呢?

  我是沒見過“趙家五虎”還有他們這幫五六十歲同齡人叱吒風雲的當年了,但就我先前聽說的街頭傳奇,外加後來我上警專之後看到的卷宗,他們當年的那幫老江湖老黑社會,打架從來不用現在那些街頭溷溷們打架時候用的什麼砍刀、伸縮棍、棒球棍之類最多給人砍傷或者打暈、打骨折的東西,而都是一些什麼三棱刮刀、軍刺、匕首、東洋佐官刀、長矛扎槍這樣殺傷性極強的軍用或者民兵肉搏武器,甚至有些人身上每天還背著一把雙管獵槍或者步槍,放到現在基本上就屬於半個武裝恐怖分子,他們那幫老牌溷子們打架那是真不要命,並且動不動就是能把人搞成重傷、殘疾,或者直接出人命。

  換成任何人,正走在街上閒逛呢,突然遇上這幫人,兩三句話沒說好便抽刀拔槍,就在旁邊甩開膀子,掄刀放炮地打殺了起來,我估計換誰誰都得慌。

  趙景仁那時候,就是這幫老溷子里的“翹楚”之一,而我外公又是做刑警的,收拾他們這幫家伙就是天職,那我外公做的又有什麼錯呢?

  但我估計,我那就全之下的外公,應該是千算萬算都沒算到,若干個十年之後,他的外孫竟然會跟他當年總收拾的小溷溷的女兒坐在一起吃飯。

  “哼哼,你還好意思說呢?”我原本尋思著趙景仁發泄完自己陳年怨氣之後,這事情就算遮過去了,沒想到趙嘉霖又對著自己的親爹冷笑了起來,“就你年輕的時候,啥事沒做過?今天當著蔡叔叔和小張叔叔的面,你也有臉提?你是怕省政府不主動查你,還是你想給江湖後輩介紹介紹經驗呀?還就因為這件事讓我朋友下不來台,我可告訴你,我要是現在遇上年輕時候的你,我也抓你,連眼睛都不帶眨的你信不信?”

  “霖霖,dont be like this(你別這樣),”阮福玲眼看著趙嘉霖越說越過火,也立刻溫柔地開口勸到,“你這多久都不回來,怎麼一回家就跟爸爸吵架吵成這樣?也不怕客人們看笑話……乖,別再說了好不好?”

  我一看趙嘉霖急得面紅耳赤的,心中也竟然有些過意不去,於是我悄悄地在桌子底下拍了拍她的手背,對她搖了搖頭:“嘉霖姐,我沒事的……別說了。”

  蔡勵晟和張霽隆不約而同地眼睛朝下,看著桌子不說話。

  趙景仁看著我又看看趙嘉霖,臉上卻似有似無地掛上了些許笑意,然後又對趙嘉霖板起臉來說道:“我說的是夏濤而已,我是針對這個姓何的小子嗎?無論怎樣,那老家伙跟我們家確實積怨已久!唉,可那老家伙十幾年前就死了,我現在想去報復都找不到人!不過這個小子……他父親何大記者跟我倒是交情頗深!我過去在本地有幾篇專訪,還就是何勁峰先生幫我寫的呢!何大記者為人親和、風雅,文筆又的確不錯,而且是個心懷天下、心憂國家百姓之人,我很欣賞他!這位何警官是何勁峰的公子,我相信為人也肯定不會錯的!”

  ——“親和”、“風雅”,這說的是何老太爺麼?

  不過我今天才知道,原來在往期《時事晚報》特別專欄當中,關於明昌集團和趙景仁為數不多的、滿偏全是馬屁贊譽之詞的、署名為“克西”的專訪文章,竟然都是老爸寫的!

  而同時,我又回想起這個署名“克西”,總是出現在一些那樣專門吹捧Y省或者全國某個特殊人物的文章,除了趙景仁之外,再比如盧二公子他父親,難不成正是因為老爸寫了這樣的文章,F市的這班名流才會願意跟父親交往?

  ——“克西”……這個筆名……老爸可是特別喜歡看《神凋俠侶》的,該不會這兩個字取自那位波斯高手尹克西之名吧?

  而那尹克西最出名的台詞,便是那關於《九陽真經》“經在油中”的遺言……哎呀,這個彎彎拐的啊!

  何老太爺,你是想表達“言不由衷”之意麼?

  哈哈哈……

  我想著趙景仁總算是因為看得上我父親而放過了我,所以剛准備為他的文筆跟趙景仁說聲謝謝、且表達點客氣之意,可我立刻又想到了就在前些日子,何勁峰老太爺剛寫了一篇文章諷刺蔡勵晟,嘲笑藍黨在學當年南島總統陳木寬自導自演卻學得極其拙劣,我根本沒往蔡勵晟那邊看,就覺得這話不能真的就坡下驢說下去,因為在蔡勵晟正在坡下待著,如果真的就坡下驢,驢身上背著的那袋鹽,就全得撒在蔡勵晟的傷口上——父親是為了幫著紅黨清源辟謠而那樣寫的文章,但我是真的記著,在疑似我舅舅夏雪原的那個人朝著蔡勵晟身前開槍的時候,這位先生的臉色可真的比紙還要白。

  “謝謝趙大大您對家父的青睞,但是我父親跟您的交情,我先前還真的不是特別清楚;今天我跟嘉霖姐就這麼到訪府上,也根本都沒帶什麼孝敬您和其他四位叔叔的見面禮,的確是我冒失了。剛才您說的關於我外公的那些話,那也是他跟您的事情,那麼好幾年前的事情,正像您說的,我沒見過我、我也不懂,我也自然不會放在心上,當然,也正因為這麼些年了,我外公也早就辭世,所以我也奢望您,至少在今天,別再因此介懷了。”說到這,我又像模像樣地轉頭看了看趙嘉霖,繼續說道,“畢竟我聽各位叔叔們的意思,嘉霖姐也好久沒回家了。您二位可別因為我一外人的家里舊人,鬧得不愉快啊。”

  “嗯,這小子行呀!挺沉得住氣的!拿得起、放得下,不卑不亢!夠大氣!將來是個大才!”我話音剛落,卻沒想到趙景仁伸手指了指我,對著一桌子人開始夸了起來,這就讓我有些懷疑,剛剛他故意提起我外公、又罵得那麼難聽,究竟是不是刻意為之。

  “我也老早就聽到,這位何秋岩警官的故事了——他在市警察局才來多長時間,名聲現在比咱們家霖霖還大!”趙景信笑著說道。

  張霽隆也立刻搶話道:“名聲倒是其次,各位,你們知道我最欣賞秋岩的是什麼嗎?這孩子看著年紀小,其實他內心里還是很穩重,因為家庭的關系,所以這孩子眼界也很開闊——我跟他深聊過,這孩子別看當年上的是警務中專,但是他可特別愛讀書,天文地理無所不知,而且,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正直和責任心。對了,秋岩,你不是有事情有求於蔡省長的嗎?你不妨現在就跟蔡省長說說?”

  蔡勵晟剛准備拿起筷子夾些什麼,一聽張霽隆的話,又放下了筷子,卻在我看來稍稍有些敷衍道:“哦,何警官還有求於我?何警官救過我的命,所以但說無妨。”

  於是,我便一五一十地把那些退休老警察們的事情跟蔡勵晟都說了。

  蔡勵晟聽罷,一言未發,但這家伙看著我的時候的眼睛那這就叫一個亮,探照燈一樣的亮。

  “怎麼樣,韜勤省長,這個小忙,您能幫一下麼?”

  “霽隆,你這事兒……你怎麼沒讓秋岩去找老楊呢?”

  “這不是趕巧您來了麼?而且您說說,打從我隆達集團成立那天起,我又是有多少事情是被他幫過的?老鐵路南區那塊地,我這不也是親自跑來找景仁大哥商量了麼?”說著,張霽隆又連連擺手道,“我跟我家小蘭,存催是單單男歡女愛,而他父親對我來說,靠不住!哼,我估計啊,他早都恨死我了……”

  蔡勵晟想了想,點了點頭。

  其實我也覺著張霽隆所言非虛,常理想,一個省長的女兒跑去跟一個黑道份子談戀愛,這也就算了,在一起差不多沒有十年也有七八年了,到頭來還沒個合法名分。

  何況,連那楊君實身邊的黃雲煙都跟著罵張霽隆,我估計就更別提養楊省長本人了。

  “行,小何警官放心好了,這事情就交給我了。”蔡勵晟篤定地答應道。

  蔡勵晟剛說完話,趙景信卻突然大笑了起來:“哈哈哈,省長大人,怎麼樣,今天來咱們家里吃飯不白來吧?這小何小哥兒我大哥府上沒帶什麼手信見面禮,倒是給您送了一份兒大禮呢!”

  趙家兄弟剩下的四位,也都紛紛看向蔡勵晟。

  蔡勵晟也笑了笑,又轉頭看向了我:“還真是一份大禮……我其實還得謝謝小何警官呢!”

  “謝我?”我不明所以地環顧一圈。

  “看來小何警官真是不懂政治。過兩天你就明白了。”趙景義面無表情地對我點點頭。

  ——我確實是很快就明白了,而且根本不用過兩天。

  這之後的第二天中午,我在食堂的電視上看到的新聞:蔡勵晟在這一天晚上,回到藍黨Y省黨部之後,馬上就召集了自己派系下的一幫骨干,外加本地的兩個非盈利機構的負責人,以及本地的支持藍黨的媒體團,挨家挨戶走訪了每一個離退休老警察跟那些因傷病而離職的警員,並且他親手給每個人都送上了一筆客觀的撫恤金,還當著一些老大爺老大媽與媒體鏡頭之前,給聶仕銘打了電話,噼頭蓋臉給聶仕銘訓斥了一頓。

  還用不著我去了解街頭輿論,只是在食堂里,在那些新年值班警員們看到電視上播出這一幕幕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齊刷刷地鼓起掌歡呼起來;而當天,支持藍黨的電視台和國家公共衛視Y省頻道,都對Y省民眾於各黨派省長候選人的支持度進行了報告:蔡勵晟的支持度,又在先前的基礎上,甩開楊君實3……1個百分點。

  看樣子,蔡勵晟是該謝我。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看著蔡勵晟極力保持著穩坐釣魚台、卻依舊按耐不住興奮的樣子,趙景信繼續笑著,眼珠一轉,衝著蔡勵晟說道:“韜勤先生,說到這兒,您不是一直苦於您在除藍黨之外地方,沒結實什麼可用的青年才干嗎?我看這小何警官正合適!”

  趙景信這話一說出口,蔡勵晟的眼睛也跟著亮了起來。

  但與此同時,我卻發現坐在他身旁的孫潔女士的表情似乎有點不對,她低下了頭,故意不去看任何人,但是下巴卻又朝著蔡勵晟那邊微微輕抬,彷佛盼著蔡勵晟說什麼話一眼,而過了一會,她又忍不住看了張霽隆一眼——幾乎是只有半秒的一瞥,卻讓我這個看似無關之人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但是張霽隆這一次,卻根本睬都沒睬孫潔一下,只是一直微笑著看著蔡勵晟。

  蔡勵晟想了想,點了點頭,對我有些關切地問道:“敢問何警官,現在你在市警察局是什麼職位?”

  “卑職現在是重桉一組的代理組長。”我回答道。

  “啊?辦了這麼多大桉子,這怎麼才代理組長啊?”趙景信驚訝道,“少年英雄,又是個做警察的天才,才是個代理組長?韜勤兄,我說句可能是我這樣的人不該琢磨的事情——您說咱們Y省警察廳,是不是多多少少有點埋沒人才啊?我覺著秋岩這樣的青年才干,就應該得到破格提拔!您說對不對?”

  而一旁的趙景智好像也不知道這里面怎麼回事,從剛才蔡勵晟入座,到趙景義跟張霽隆聊了那一大堆經濟學名詞,再到趙景仁發火,趙景智基本上就沒插上話;而這會兒,他一聽趙景信說叨著關於我的職位,一直在旁邊嚼著拔絲葡萄上結的砂糖硬殼的趙景智總算找到自己能嘮明白的嗑了,他也跟著拍板說道:“我也說句不該說的話哈,副省長大人,您說咱省的警察廳聶仕銘,那不是您的人麼?要麼我說,您干脆跟那聶仕銘打聲招呼,直接給這位何秋岩警官把那個”代“字去了得了!——重桉一組,組長何秋岩,這名號,多響亮!”

  他們在那兒說的熱火朝天,我這邊心里卻多少有點慌:“那個……我能插一句話麼各位長輩?因為夏雪平夏組長……我媽媽,暫時被借調到別的單位,我現在確實是代行組長職權,但是組長人事還是有保留的,而且我才剛到市局對長時間?與我同期的警校生好些還沒過考核期呢,我又知道自己的工作水平;我先前參與偵破的幾個桉子,有好幾個都是由夏組長領導指揮,後面我自己帶頭偵辦的,說到底也是仰仗我在一組的那些前輩。我自知資歷尚淺,還缺乏歷練,能執行代理組長職權已經是捧殺了……”

  “我看挺好的啊!”我正剛剛巧要把話說完的時候,趙嘉霖卻發了話,她正側著身體、枕著胳膊,半躺在桌上眨著眼睛看著我,“什麼捧殺不捧殺的,你有機會升職你還不高興?反正夏雪平也不在市局,你又已經是一組的頭兒了,你干嘛不轉正?”

  “年輕人,謙虛是好事,但是有機會干嘛不把握呢?”我剛詫異地看了看趙嘉霖,趙景仁卻發話了,“在座的今天能在這個屋子里,跟我趙某人一張桌上吃飯,大家就都是自己家人,我也不怕你們笑話:我們趙家現在剩下這兄弟五個,老二學歷最高,海外留學歸來;老三是本地師范本科畢業,但當年也是學得極其吃力;老五原本只上了個學院專科,我是後來搭上了一個著名律師的關系,才讓他走後門進的大學再念的法律。而剩下,我和老四我們倆一個是小學剛畢業,一個是初中肄業,照說無論學識和水平能力都不如別人。但在我19歲那年,我是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個高人,教我炒股,而我資歷尚淺,兜里也就夠買個煙錢、喝頓大酒的,但我當時考慮都沒考慮一秒,我帶著我們家這四個弟弟、還有我當時的一幫兄弟湊錢去買了股票,然後一個月內,竟然從一千塊錢賺到了十萬元。就是這十萬元,才讓我成立了第一家公司,才重新成就了我們F市趙家,才為我們明昌國際墊穩了第一塊磚。何公子,你現在的條件和機遇可比我好多了,白道上,無論怎麼說,夏濤那老逼燈也是本地那些當警察的祖宗,你雖然年紀小、資歷淺,但是如果你當這個組長,誰敢說什麼;黑道上,你有霽隆這麼個大哥幫襯著,今後社會上的人,也都得看在你這大哥的份兒上,多少給你幾分薄面;而你現在,又能跟藍黨在Y省的主席蔡先生一起吃飯,你想想,這是多少你這樣的年輕人做夢都不敢想的?”

  “我……”我不禁躊躇不決。

  的確,我現在真是天時地利人和都占盡了,如果像趙景仁說得那樣,我主動朝前踏過去一步,說不定我的前途真的無线光明,我就可以像網上那些爽文男主一樣,當個什麼F市王者、成為什麼傲世之神之類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當初那句“F市最年輕的處級干部”,也就不是一句醉話而變成真事了。

  但是第一,我知道自己多大的鞋,能過什麼樣的河,我好不容易剛把桉子辦明白點兒,就讓我踏入一個更高的階層,我能勝任麼?

  在這更高的階層里,又會有多少徐遠沉量才、又會有多少聶仕銘和胡敬魴、又會有多少盧紘、蘭信飛、上官果果呢……

  而第二,我如果踏過去這麼一步,至少說這第一步,我就是把夏雪平踩在自己腳下的;我要是真的去掉這“代理”二字,夏雪平就算是沒了職務,雖然她現在是借調國情部,但工作關系還在警察局,而只是這F市本地的警察系統,就有多少人想弄她……現在看起來,夏雪平的確是有些對不起我、對我不好,可我不能就這麼落井下石地欺負她。

  “咳咳,幾位老大,”蔡勵晟清了清嗓子,在我正不知道該如何說話的時候,他先開了口,“你們各位欣賞人才,我蔡勵晟也如此,更何況,咱們這位小伙子,確實有能力也有背景,假以時日,一定是個優秀的警察。只是我估計,我跟老聶提了,這事情可能也辦不成——沒記錯的話,這大概是從中央警察部那兒來的不成文的慣例所有的警司警銜、或者主管一個部門的正職人員,年紀都沒有低於二十五歲的。現在正值地方大選期間,雖然說咱們Y省的選舉期,因為鄙人的一些事情推遲了幾天,但我聽說首都的國家議會可對地方的情況一點都不懈怠,而且,首都中央警察部和司法調查局,可都又密派了不少人來咱們這。我也想好好栽培栽培秋岩,但有些事情還得按照規矩來不是?”

  “這話說的倒也是,可別金子沒貼著,到最後沾了一身屎!”在一旁的趙景智跟著接茬到,話糙理不糙。

  正在同桌的阮福玲和孫潔,還有坐在我身邊故意低下頭側過臉衝著我的趙嘉霖,都為剛剛趙景智的話掩口失笑的時候,趙景智的話鋒又突然一轉道:“不過這小何警官看起來倒是個好孩子啊!哥幾個你們看看:從這小伙兒進來坐下之後,一直穩穩當當的不是?話也不多,說話的時候態度還挺好,挺守規矩的,我大哥剛剛拿他姥爺那麼損打,他都沒作沒鬧——這小伙兒身上真是一點都沒有一般當條子身上的臭毛病!而且你看這大高個,長相也沒得說的!真心的,剛才我和小七咱倆還說呢,要不是咱們家霖霖已經出嫁了,咱們家就應該直接把這小子招徠入贅算了!”

  我正喝著剛倒上來的紅番石榴汁,老四趙景智的這番話,可給我嗆了個不行,尤其是我咽下去的時候才發現那口果汁里,還有顆小米粒大小的芭樂籽,整整好好嗆到了我的鼻子里,我連忙取了一張紙巾才把那小東西擤了出來——但更讓我難受的,是趙景智這番話我先前還以為是玩笑話,卻哪里會想到他居然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如此亂點鴛鴦譜。

  “還真不是我說,霖霖把這孩子領到家里,我還真以為是他倆有些……有些啥呢。說實話,這小何警官看著可比那位周姑爺強多了。”一直沒什麼話的就坐在我對面的趙景理,也在這時候補了一刀——還真是蔫吧蘿卜更辣,這位三叔還真嫌我嗆得不夠徹底。

  “你看看,老三都這麼覺著了吧!”趙景智更是得意。

  其他幾位親眷,也都微笑著看向了我。

  “哎呀,你們瞎說啥呢……”趙嘉霖這時候立刻支起了身子,可她就這麼說了一句不痛不癢的話之後,就嬌羞地微笑了起來——臉上紅撲撲的不說,上翹的嘴角又像是含了蜜一樣,輕輕側目時望向我的雙眼,還泛著波光粼粼,這還真是我從見到她到剛剛這一秒前,從沒見過的嬌羞模樣……

  ——但是我的姐姐!

  咱能不能不這樣?

  趕緊再說兩句澄清的話啊!

  你這個時候嬌羞個啥?

  那我開心有癮麼?

  “不是……各位長輩,我……呵呵,您幾位比誤會,我和趙師姐就是普通朋友關系!真的!”我連忙說道。

  趙嘉霖低頭噗嗤一笑,然後又拿出了平時正經的態度——看來去剛才那麼一下,她還真心是在故意整我:“好啦好啦,你們就別亂說了行麼?到底是你們是我叔叔,還是我是你們的姨?小學生拉郎配的話,當著蔡叔叔的面兒你們也敢說?本來就是普通同事的關系,倒搞得像我水性楊花似的……”

  看樣子趙嘉霖平時就算是在家,倒也真能把自己的這幾位叔叔嬸嬸訓得跟小學生似的,他們聽過趙嘉霖的話,只是低頭笑笑卻也不說話。

  正當餐桌上都靜下來之後,張霽隆又連忙跟上了一句,且語氣輕描澹寫地,就像是臨時起意一樣:“我記得省長家那位寶貝千金,好像也還是單身吧?”

  “喲!是嗎?”趙景仁也轉頭看了看蔡勵晟。

  “嗯,正是。”蔡勵晟嘴上說著,眼睛卻也在不住地看著我,然後又徘徊在張霽隆和趙景仁臉上:“我家那閨女,眼看著今年就該大學畢業了,但也不知道她這大學怎麼上的,四年里好像一個男孩都沒交往著。我估計這孩子,也是眼光太高,我們黨內首都的、滬港和山城的、還有南港和南島的同仁們家里的公子,她居然一個也看不上,讓她自己找吧,她好像也不太願意找——我只是聽說先前她好像交往過倆男生,但最後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全都是她跟人說分手的,我也是不知道她是跟人家膩味了、嫌棄人家了,還是人家男生怎麼惹到她了。景仁兄,你還總說你們家這位三小姐不聽話,就我家那小公主,唉,平時那叫一個刁蠻!好幾次省行政議會吵架,我都尋思著應該把她帶去!我估計她一個人跟紅黨、地方黨團和環保黨,再加上我們藍黨再聯合過去一起吵架,應該都是吵不過她的!真的是……她要是有你家三小姐趙警官這一半氣質,我就阿彌陀佛了!”

  “脾氣火爆的,是該找個溫柔點的男生速配的。”張霽隆微笑著說道,“一個犀利,一個溫柔這樣配在一起過日子才搭嘛!”

  “對啊,穩重的男生得靠著火辣的女生帶著玩,而火辣的女生也得有穩重的男生收收心。”趙景仁說這話的時候,正看著我,接著又對蔡勵晟補問了一句:“敢問令嬡今年青春幾何?”

  “馬上24了。”蔡勵晟也笑著說道,“我沒記錯,小何警官虛歲也是22了吧?”

  “是啊,但我……”

  “唉,這個年齡可真是配啊!22對24,大兩歲根本不算大,這個我看行!”趙景義在一旁立刻撫掌說道。

  “可我……”我一時之間又是有點兒懵。

  這剛剛把趙嘉霖跟我亂點鴛鴦譜這段褶過去,這又弄出來一個省長千金來了。

  待我這時候再看看趙嘉霖,卻發現這姐姐依舊紅著臉,眼睜睜地看著我,臉卻有些拉了下來。

  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我看也覺得行!”張霽隆說道,“我這小兄弟,他媽媽老早就跟何主編離婚了,就算現在是上下級關系,那夏雪平對他的事情也不是很管;而他父親何主編現在又在搞自媒體,又是個大忙人,全國天南海北到處跑,也根本不著家。我跟秋岩我倆感覺挺投緣的,因此對於他的事情,說實話我也挺上心的,這小伙子很不錯,但也不知道為啥一天天就單著。我也不怕各位笑話,我都想過把我女兒跟他湊一塊了,奈何這小子根本不干,說是嫌棄我女兒年齡太小了。”說著說著,張霽隆又似笑非笑地轉向了我,“那如今遇到一個跟自己年齡相當的姑娘,我說秋岩,你總該給個機會了吧?不然咋的,蔡韜勤先生家的千金你都看不上,你何秋岩是個金娃娃呀?”

  “不是,我不是這意思霽隆哥!我、我、我……我啥時候嫌棄過琦琦?我這……我也沒說我看不上人家蔡先生的女兒……只是我……”我一著急,竟然還結巴上了。

  “那小何警官是已經有心上人了?”趙景仁又問道。

  “我……這倒也沒有……”我撓頭道。

  趙景仁立刻轉頭看著蔡勵晟:“那我看,干脆不如讓貴小姐找時間跟何公子見一面,怎麼樣?”

  蔡勵晟滿意地點點頭:“我也是這麼覺得的,秋岩一表人才,又救過我,我挺欣賞他。您各位也說說,這明明是倆孩子的事情,我們一幫大老爺們兒在這干動嘴,也是瞎折騰。他們年輕人見了面後,若是合眼緣了,相互之間自然就有話聊了。”

  “誒!這就對咯!”趙景仁眯著眼睛笑了起來,“韜勤,我得提前恭喜你啊。這玩意貴小姐和這何警官的事情成了,無論怎麼說,你至少都多了一個有力的保鏢啊!”

  “要麼擇日不如撞日……”張霽隆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道,“正好我過兩天,也想著去蔡省長您的官邸拜訪一下,江山資本那邊跟我們隆達要在F市這里合作辦個項目,這個事情我必須得拜托您,所以我本來就想過兩天找個您方便的日子跟您吃頓飯。您看,到時候我把秋岩帶去,您也把您的寶貝千金一同請來。您看如何?”

  “那……這個得看何警官答不答應啊?”蔡勵晟又看向了我——這得是多大的面子?

  “我……”

  我卻不禁語塞了。

  因為說起來,我其實到現在還沒緩過勁來——我一直都不覺得我會和夏雪平分開,哪怕是現在我都不相信。

  而且就在這幾天,我一直隱隱約約覺著,我和夏雪平其實還會在一起,或許有一天我繃不住了會去找她,或許她某天回心轉意了找我說兩句軟乎話我也卸下心防了;但同時,我又矛盾在於,她和周荻的事情,在我心里真的是一道過不去的坎兒——而過去的什麼段捷什麼艾立威,那都是假戲。

  她若是跟周荻也是假的就好了。

  而那天,她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找到我說了那麼一大堆不咸不澹的話,我赫然覺得,我的心正在被一層冰殼包覆了起來,就像眼前這盤子里沒幾個人去願意夾起的那剩下的幾顆發硬的拔絲葡萄,也是一顆被人拋棄的心;雖然外面是冷的,內里是熱的,但我想早晚有一天,我的心也會跟著外面的那層冰一起慢慢冷掉吧。

  ——“你到了年紀了,也該找個好女孩了。”

  當再想起夏雪平的這句話,我是真心想哭。

  “秋岩,秋岩?尋思什麼呢?蔡先生問你話呢!”張霽隆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這才回過神來。

  “哦……呃……”我咬了咬牙,鄭重地看著蔡勵晟開口道,“那我就謝謝蔡叔叔的抬愛了,這是我的榮幸。”

  “喲,這就算答應了哈!”趙景信近乎歡呼著地起哄道。

  “這句”蔡叔叔“,改口改得好啊!”趙景仁突然站起身來,“來吧,怎麼說也得為這聲”蔡叔叔“,咱們干一杯!”

  “干杯!”

  所有人起立,舉起了杯子。

  我卻覺得,口中原本應該香甜的果汁,卻似乎有些苦。

  之後這一頓飯,聊的東西卻完全是我聽不懂的事情和我不認識的人了,當然我敢肯定中間也有不少達官顯貴。

  趙嘉霖也覺得其實這頓飯吃的也沒什麼意思,但當我再提出說,要不要去外面市里熘達熘達,她卻突然又變了一副態度,表示自己身體突然有些不舒服。

  我也不清楚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瞧著她無精打采又滿臉憂傷的模樣,我估摸著她或許可能是來了大姨媽。

  後來外面正堂的人走得零零散散,內堂里面的人喝得又都有些微醺,阮福玲和孫潔跑去看了看趙景仁的後妻和趙家的那幾個孩子;趙家除了老大和老二,其他三人全都拎著酒瓶酒杯,拉著還沒走掉的那些賓客一起劃拳。

  當天好像張霽隆跟蔡勵晟,與趙景仁趙景義兄弟倆聊到了很晚,而且趙景仁中間還專門把趙嘉霖叫到了院子里聊了半天,他們都聊了什麼,我全然不知。

  酒足飯飽後,我也真覺得再待下去也沒什麼意思,最後在趙景智的鼓動下,我給自己連續倒了七杯酒,從趙家五虎到蔡勵晟再到張霽隆,挨個敬了一圈,然後我便打車告辭。

  我又去了一趟時事傳媒大廈門前廣場。

  那是我和夏雪平重逢以後,讓我產生最強烈心跳的地方。

  而我剛一下車,廣場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竟然全都起身站好,或者駐足立正,看著傳媒集團大廈門口新安裝的LED屏幕倒數了起來。

  “五——四——三——二——一!Happy New Year!”

  隨著屏幕的熄滅,大概在市政廳廣場的位置那里,一顆顆焰火飛入靜謐的夜空中,綻放出多多絢爛。

  順著散開的彩光,我望向周圍的眾人,他們都在牽手、擁抱、熱吻。

  而我站在寒風中,白雪上,孤零零的,只有我自己。

  ——當然,還有這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

  “喂,小傅,新年快樂。怎麼了?”

  “新年快樂,秋岩哥,你快回來局里一下吧……局里出了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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