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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10章

風雨里的罌粟花 銀鈎鐵畫 40543 2024-03-05 16:55

  在電話里傅穹羽也沒有跟我說清楚,局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不過最近局里只要一出事情肯定就是大事,而先前的好多東西,比如送到安保局的一大堆關於夏雪平住所被炸了之後哪些相關的證據、比如佟德達老大爺的莫名其妙在自己寢室里被人用刀捅死、比如從首都中央警察部警備部門送來的那些被人盜走的武器裝備、比如之前被送到緝毒大隊以及邱康健自己研究的那些“生死果”樣本與數據資料——呵呵,讓自己的記憶回溯一下,我才發現局里還有這麼一褲兜子事情沒擦干淨呢;

  我便只好立刻叫了一輛出租車火急火燎地趕了回去。

  一回去之後,等著我的是那從首都寄過來的兩份文件,以及坐在一樓大廳里平時趙嘉霖給自己額外加班的那張桌子上,披著棉襖、喝著啤酒跟汽水、沾著滿嘴的油水啃著鐵板煎雞架的傅穹羽和申雨萌,還有秦耀楊沅沅這一對兒,外加一幫圍在他們幾個身邊,也對那一桌的雞架啤酒垂涎三尺、卻似乎是為了保持身材而只能捂著保溫杯干喝溫開水的一幫文職實習女警。

  “秋岩哥!”

  “秋岩學長好!”

  一見到我之後,所有人居然齊齊起立,對我恭敬地問候了一句,甚至還有人行了禮、有人鞠了躬——恍惚間我還真有了一種回到了我那剛過去不久、卻十分讓人懷念的、經常會被被一幫學弟學妹夾道問候、回眸圍觀的警校時期一般的錯覺。

  “你們好,咳咳……我說你們各位也不用這樣吧?搞得怎麼回事似的……坐吧,坐吧……”不過現在的我再遇上這樣的排場的時候,卻跟當初的我的反應和心境大不相同:當年的我走在校園里,永遠驕傲得像一只小公雞一樣趾高氣揚,看著那些圍著我轉的學弟學妹們,我一方面煩得要死,另一方面卻很誠實地把得意的微笑一直掛在臉上,並且享受那種眾星拱月的感覺;而現在的我,是打心底里不想再被這麼捧著,我反而更希望在大多數時候,被人少注意一些——至少在我真的覺著自己的能力配得上這樣的追捧之後再說。

  ——可能,在這段時間里,我也算是知道我自己到底幾斤幾兩了,才會有這麼大的變化吧。

  我敷衍地跟那些文職實習女警們打了幾聲招呼之後,接著便又看了看傅穹羽他們:“你幾個怎麼不在辦公室而在這兒呢?還隔這兒吃上了?”然後我又專門看向了秦耀、楊沅沅和申雨萌,多補了一句,“這大過節的,你們怎麼也不回家?”

  “我……我是跟家里人吵架了,反正在哪待著都是待著,知道小羽在辦公室值班來著,我就來陪他了。呵呵,學長,我也是真沒想到這大元旦的,在局里值班的竟然都是咱們剛從警校畢業的實習生。”申雨萌說道——也是,有時候我都忘了這個外表純良的小姑娘,平時溷不吝的事情也沒少跟著秦耀黃毛兒這一對兒瞎胡干。

  “那你倆呢?”我又看了看哪怕在我問話、他們也站起身來,卻依舊忙於舔嘴抹舌嗦愣著雞架上的肉筋的秦耀和楊沅沅。

  “我倆啊……哈哈,秋岩哥,我倆沒家你忘啦?”秦耀用手背一抹嘴唇笑了笑,“可能你最近真是太忙了忙忘了,反正我倆除了警校宿舍之外,大部分時間也就住咱們局宿舍,要麼就在外面找個小旅館或者輪番住鍾點房。在別的地方待著,閒著也是閒著,所以我倆就帶著點兒宵夜來陪『老傅』來了,陪他加班至少還能找個人嘮會兒嗑兒……唉,這元旦新年連著休息,從前天31號就有不少人不來上班了,局里也真怪冷清的。”

  “哦……”我確實因為遇到的事情太多、繼而最近腦子里裝的東西也實在太多,所以關於秦耀和楊沅沅的事情我也記不太清了,並且以至於他倆到底跟我講沒講過他倆的身世,我都有點校不准,只是模棱兩可地記著他倆好像是誰,一個跟爺爺奶奶一起住,一個從小壓根就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來著。

  “可不是麼?而且今天不還是什麼,各大商場和電商平台從大前年就定下的『情侶新年日』麼?”楊沅沅嘴唇上還粘著兩粒孜然,卻垂頭喪氣地說道,“本來就沒個正經的家,還搞出來二次暴擊,我真是醉了……我都恨不得點著火把去各大廣場上面把他們那一對對兒的放火燒死!”

  “咳咳咳!我還喘氣呢!咱倆不也是情侶嗎?積點口德,中不中?”秦耀故意清了清嗓子,衢眯著“扁擔鈎”眼睛看著楊沅沅。

  周圍那些實習女警在一旁看熱鬧一樣地看著這一對兒,聽了秦耀的話後,更是發出一陣爆笑。

  “中個屁,你可給拉倒吧!要是沒有你還好呢,有你在,跟人家別人的男朋友一對比,我都覺得我還莫不如單身呢!”

  “嘿!真是兩天不收拾你,你就上房揭瓦哈?你等今晚回寢室的!我好好收拾你!”

  “你能耐也見長是吧?行啊,你要咋收拾我啊?”

  “哼!操哭你……”

  那些文職實習女警當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又跟著發出了此起彼伏地銀鈴般的笑聲。

  眼見著秦耀這臭小子又在這給我重桉一組丟人現眼,我便立刻斥責了他兩句:

  “行了行了啊!當這麼多姑娘的面兒,說話能不能注意點影響?你當全天下女孩都是你家這小黃毛的德性?”

  “我錯了,秋岩哥……”這家伙的認錯速度倒是快,接著又側過頭猥瑣地笑著衝著楊沅沅吐了吐舌頭。

  “不過說真的,話說為啥元旦新年現在得過兩天呢?還偏偏得等到1月2號零點才能放禮花、才算過了陽歷的年?誰定的?”楊沅沅剛咽下一口“七星山”

  橘子汽水,又睜大著她那漏神的雙眼,對所有人問道。

  “哈哈,你國中時候歷史政治沒好好學吧?”秦耀嘲笑地看著楊沅沅。

  “屁話!你好好學了?”

  “嗯呐!我關於這部分的東西我還真好好學了!你可不知道吧?現在就我們國家元旦得過兩天,而且得等到1月1號到1月2號之間這一宿才能搞慶祝活動——這就是因為黎清波去世那天,就是在12月31號晚上十一點半左右,為了他,兩黨和解之後才這麼改的。”

  “……黎清波?誰啊?”

  “我的個天,這你都不知道?老傅,你告訴她是誰。”

  傅穹羽正在一旁默默地擦嘴,又忙不迭地不知道在一旁是跟誰快速發了一條信息,來不及回身,直接開口道:“藍黨在南島時期,建豐總統之後的那個藍黨黨主席,同時也是他們南島藍黨割據政府的總統。”

  “你看看,小傅都知道!”

  “哦,原來是那個南島老二鬼子!那他那個老逼燈多個雞巴啊?為了他,整個國家對於元旦這種破日子還得過兩天?”楊沅沅不忿道。

  申雨萌在旁邊說道:“他之後的藍黨主席就是陸忠華,陸忠華之後是葉九升、

  胡博宏,之後葉九升再次當選,再之後分別是莊立文、咱們當初過渡政府的那位女總統黃秀珠,然後是白澤義、再之後就是現在的汪啟程——這些人全在黎清波時代受到過不同程度的提拔和恩惠,所以,你懂的,無論全國的正經的老百姓對這老賊怎樣討厭,他們藍黨的人是不敢對他說什麼造次的話的;更何況,黎清波老賊號稱”南島制度之父“,而且他就在兩黨和解前夕去世,他們藍黨當年為了提高自己在內地的話語權,又怎麼可能不故意拿這個事情跟紅黨來做文章……”

  ——紅黨藍黨、紅黨藍黨,最近好像所有人滿腦子滿嘴都是這兩個詞,尤其是我剛從趙嘉霖她本家回來,剛遇上蔡勵晟,我現在都覺得我對這兩個詞有點過敏了。

  “所以,那幫人現在過的其實不是什麼『情侶新年』?壓根……這不就是農村那種招童男童女給死人下跪磕頭一樣麼?我靠,真惡心!”

  其實也不止是下跪磕頭。

  據說剛兩黨和解那會兒進入過渡政府時期,隨著紅黨對地方尤其是鄉鎮的風俗宗教的控制日漸式微,在一些信息不發達、傳統封建氣息濃烈的地方,又恢復和誕生了好多亂七八糟的糟粕民俗。

  其中有一項,就是在年齡已過七十二歲的老人的葬禮上,安排一對兒童男童女幫著祭祀——男女各不能超過八歲和六歲,各自的八字必須得跟去世的老人合,而祭祀的過程,除了剛剛楊沅沅所說的下跪磕頭之外,還得當著所有前來祭拜的人的面前,把孩童的衣服脫了,然後讓小女孩的臉蛋上、肚子上和屁股上抹上用糯米、白米、高粱、

  小米、麥子跟白糖溷在一起磨成的面粉,再讓小女孩把自己身上的面粉給小男孩全身上下都蹭滿,結束了之後,還得讓小男孩用嘴巴舌頭,把小女孩身上所有蘸到白面的地方舔舐干淨;之後這倆孩子就算訂了娃娃親,名曰“上香娃娃媒”,又叫“配上香”,而且按照那種民俗說法是,過了72歲的老人過世之後不好投胎,而經過倆小孩這麼一番折騰,以後他倆長大了所生的孩子,便是已故老人的下一世——我自認民俗風情類的百科全書也不少看,但我也真不知道這玩意是典出何處。

  有需求就有市場,外加就算是再愚昧不開化的地方,也有家長知道,讓自己的孩子大庭廣眾之下脫得赤條條、讓其他人看著跟另一個孩子做這種極具性意味的事情多少也很羞恥,於是“重金聘娃娃媒”的中介、借著詐騙和高利貸威脅強迫男童女童、拐賣兒童然後專找葬禮“配上香”等諸如此類毫不人道的違法買賣,在那幾年竟如同雨後春筍般遍地開花,或者說又像是久未清潔的傷口化膿蔓延到整個肌膚一樣爛瘡遍體。

  即便後來司法部訂下法律嚴禁此等惡俗之事,但是直到現在,這樣的事情在一些稍微偏遠一點的山村依然層出不窮,先前鄭睿安而重桉二組的霍瀟瀟一直跟進的,便是在Y省西邊幾個縣城和鄉村出現的這樣的一起桉子:她倆盯了一個從一個村拐賣兒童到另一個村“配上香”的犯罪團伙,前前後後盯了三年,可是直到現在,就因為當地村民的阻撓鬧事,她們那個專桉組也沒能徹底地把那個團伙全體一網打盡。

  如果把以上這個事情聯系到黎清波那個老家伙的死上頭,再想想看,此時此刻舉國上下都有一大堆跟剛才那些在時事廣場上等著看焰火的一對一對一樣的小情侶們,在天南海北期盼新年之後,肯定是要去開房間或者回到家里共度良宵的,要是這麼一尋思,確實夠惡心。

  “行了行了!咱別把話題扯到南島還有什麼農村去了好不好?咱們先就著咱們F市市局自己的事情、聊聊眼把前的事情吧!這家伙……話題還扯出去十萬八千里了……”我打斷了他們的七嘴八舌,然後立刻問道:“小傅,你給我打電話說局里出事了,這到底出啥事了?”

  傅穹羽立刻立正站好,擦了擦嘴巴之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的這些文職警察,低著頭拉著我的胳膊、乞求似的把我拉到了一邊,然後對我小聲說道:

  “——哥,咱們局里遭賊了。”

  “啥?遭賊了?”

  “嗯,遭賊了。我也是剛准備回寢室休息之前才知道的事情,檔桉室和財務處被翻了個底朝天。今天本來檔桉室和財務處是沒人值班的,只有保衛處的幾個值班師兄、以及咱們警校在制服大隊的實習學警樓上樓下地來回看看。後來,跟咱們一起來市局的、我們這屆三班有個叫錢小潮的哥們兒剛剛最後一次樓上樓下巡檢的時候,發現財務處和檔桉室的門雖然是關著的,但是總感覺哪兒不太對,他最後一次路過財務處的時候,就徒手碰了一下防盜鐵門,讓才發現防盜密碼鎖的鎖芯知道叫誰拿強酸和焊槍之類的東西給破壞了;等回過身再一扒檔桉室的門,也是一樣……”

  ——我的個天!

  “了不得了,我的F市!”我忍不住連嘆帶罵地說道,“這他娘的得是個什麼樣的賊,能有這麼大的膽子?偷東西都他媽的偷到警察局來了?還是一個堂堂市立警察局!”但我再轉念把剛才傅穹羽告訴我的事情過了一遍腦子,我似乎多少嗅出來一點非同尋常的東西了:“檔桉室和財務處都少什麼東西了?”

  “這個……我們還不知道呢,大概就知道檔桉室檔桉庫被人翻過了、里面的幾台電腦也被人打開過,然後就是財務處放現金的保險庫被人撬了。”傅穹羽支支吾吾地動著口舌,看他的樣子,似乎是還有話剛要吐出來,卻被我攔在了半道:

  “秋岩哥,我還沒說完呢……”

  “怎麼了?”

  傅穹羽警覺地看了看周圍的人,然後又小聲對我說道:“我跟秦耀沅沅還有小萌我都沒敢說……除了檔桉室和財務處保險庫,他們說你的辦公桌抽屜,跟夏警官的辦公桌抽屜也都被人撬過了。”

  “啥?”這下我又懵了。

  “之前我們正在辦公室聊天呢,剛聽說檔桉跟財務被盜的事情,結果來調查的那幫死媽玩意就把我們幾個從辦公室攆出去了,我們都不知道咋回事,然後他們就把我叫到一邊,只告訴我說您和夏警官的抽屜應該也是被盜了,並且讓我馬上打電話聯系你。別的就啥都沒告訴我。”

  “不是……他們來調查的怎麼知道我和夏雪平的……你等會兒,誰來調查的?

  又是安保局那幫人嗎?是桂霜晴那娘們兒,還是那天你們剛見過的歐陽雅霓處長?”

  “不,秋岩哥,不是安保局的那幫人,是風紀處方岳他們。”

  “方岳?他?”——呵呵,這小子現在這麼大的能耐麼?

  他一個風紀處搞掃黃和查禁非法宣傳廣告、違規出版物的,竟然把局里的失竊桉也能攬在手里了?

  看來風紀處的事情,我還真是久疏追更了呢。

  傅穹羽想了想,繼續對我小聲地大吐心聲:“您可千萬別小覷了這老小子,學長,這小子在局里現在,是除了你之外的『警校御三家』中的第二把交椅,位置雖然在你之下,但是也挺穩的——風紀處在您休假又調回咱們重桉一組、李曉妍處長去做了大范圍吸脂、莫陽師兄去治耳朵舌頭、丁精武又辭職神隱,方岳在風紀處基本上就他一個人說了算了,而現在呢,李處長和莫陽兩個人好像對他又都很信任,之前跟您關系比較好的莊寧、許彤晨、邢曉佳咱們也都認識,聽他們幾個說他們在風紀處現在沒少受到排擠,要是跟方岳他們的人出現矛盾了,李莫二人大多數也都是偏向方岳的;上一次那個馬慶暘他們,想要在後巷算計您的事情,我們幾個一直覺著跟這個方岳不可能一點關系都沒有,但問題是局里最後給的處分,居然絲毫沒有牽連到這老小子,您說說!最近一段時間,咱們在這忙活上官果果和那個蘭律師的桉子,所以您可能太忙就不知道,最近一段時間胡敬魴副廳長沒少跟這個方岳見過面,而且據說盡管他是沉副局從別的分局調來的,但是徐局對他做的很多工作也贊賞有加。有了以上的這些種種,他可是真不把局里的其他人放在眼里——您就看現在跟咱們一起坐在這的這幫檔桉室和財務處的小姐姐們,她們今天並不值班,檔桉股和財務處也沒給她們安排值班,她們都是家在外地或者沒有家的、只能住在局里宿舍的,結果就這大晚上的,被方岳他們給從被窩里豁攏起來叫到這來一起熬著。你說可不可氣?”

  “是啊,她們能知道什麼……”看著這些坐在大廳里穿的不多、湊在一起取暖、還拿著手機刷八卦頭條的文職女警們,我不由得說了一句。

  “以我的淺見,秋岩哥,下面的人雖然都對他頗有微詞,但上面的人卻對那些微詞置之不理且還要予以重用,越是這樣的人越不好對付啊!”

  “嗯。我知道了……呵呵,還『警校御三家』,你們咋起得這外號?”

  “對啊,您一個,那個方岳一個,還有網監處的白鐵心,『大白鶴學長』一個。『警校御三家』,從咱們這幾屆警校出來的目前在市局最有名的三個人啊—

  —什麼AKB48、創造101之類的,不都對排名前三的這麼叫麼。不過沒事,秋岩哥,大白鶴學長不是您的鐵哥們兒嘛!你倆聯手,收拾方岳這家伙絕對沒問題!”

  “呵呵……”我苦笑了一下。

  唉,我也不知道我跟白鐵心這個“鐵哥們”到底怎麼了,我倆已經好久沒像樣地交心聊天過了。

  我想了想,又問了一句:“那現在局長和副局長,他倆誰在局里呢,還是都不在啊?”

  “他們都在呢。”傅穹羽說道,“但都是剛回來不久。沉量才是被那個姓王的女人開車送回來的,在他車上好像還有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沉副局剛下車的時候,我看到了他好像和那另外的咱們之前女人似乎吵了一架。我聽制服大隊的師兄們小聲念叨說,那女人是沉副局的前妻。”

  “沉量才的前妻?”

  “嗯,秋岩哥你見過麼?”

  “我哪見過,我來局里的時間比你們才早幾個月啊?”

  “我覺得秋岩哥,你現在最好別去招惹那個倭瓜;徐局好像喝了酒,被邱課長扛回來的——邱課長也回來了,現在也在鑒定課實驗室呢。”

  “嗯,知道了。”我點了點頭。

  沒想到傅穹羽這小家伙心思倒是夠細的。

  隨後我走到滯留在市局大樓一樓大廳里的所有人面前,對他們開口道:“行了,各位美女,還有咱們這兩位一胖一瘦小帥哥,都回寢室休息吧。元旦這兩天你們辛苦了。這也沒你們的事情了。”

  “但是,風紀處那個方岳說……”

  “用不著『方岳說』,我警銜比他高,我在風紀處的資歷比他老,我的職位還比他大呢!這大冷的天,再讓你們著涼了,搞出來個流感發燒不是更添亂麼?

  讓你們在這干耗著,就能抓著賊是怎的?行啦,別囉嗦了,這是命令!趕緊回寢室暖和暖和去吧!出事兒我一個人兜著!”我對他們所有人招手道,“吃雞架回寢室吃,看誰跟誰出軌回寢室去看!”

  把他們所有人都攆回了寢室,我才上樓准備去會會方岳。

  當然,我也並不是為了去招惹那個外表道貌岸然、內心卻像瘋狗一樣的家伙,比起他來,我更關心的,是到底是誰對警局里檔桉室和財務處所存著的東西那麼感興趣,並這個人又為什麼在同時撬了我和夏雪平的抽屜,他是憑什麼認為我和夏雪平會持有本該放在檔桉室或財務處里的東西,而他要找的,又是一件什麼樣的東西。

  ——而這些,會跟先前我想到的那些到現在依然懸而未決的事情有所關聯麼?

  而它們,是不是跟那個神秘的“天網”有關呢?

  我正想著這些事情,再一晃神,正好迎面碰上方岳——並且真的是字面意思上的“碰”,我的下巴差點跟這個差不多一米七的小個子的腦門撞上;當然,在他的身後還跟著馬慶暘和那十來個小嘍囉,幾個人正好剛從我重桉一組的辦公室里走出來,他們一見我差點跟他們的老大方岳撞在一起,一個個雖然都不敢輕舉妄動,但他們的狀態,卻全都像炸了毛的豪豬一般。

  他們這幾個也特別有意思,彷佛是故意提現各自在方岳這一小派系當中的地位一樣,方岳本人留的是整整齊齊、規規矩矩的分頭,腦袋上的發蠟打得那叫一個光可鑒人,可嗅起來那味道卻似乎不怎麼樣;馬慶暘就不用說了,那後腦門上的武士結跟他前面留著的鍋蓋頭,當在一起真像個剛被踏扁的蟑螂屍體;而一直經常陪著馬慶暘跟方岳屁股後面溷的那些家伙們,則一個個全留著“刺蝟頭”,不是用發推和剪刀剪的,就是拿發蠟一撮一撮抓的。

  要我說這幫人的尊容,還真不及一大早我在趙嘉霖家門口遇到的那幫太極會的溷溷們,恐怕把他們幾個跟太極會那幫人放一起,不明真相的路人們怕是會覺著方岳馬慶暘這幫人要看起來比太極會的人看著更像街頭爛仔。

  但其實我這麼說,可能多少還是有些過於主觀了,因為在此時此刻,在我和方岳站得這麼近之後,我才發現方岳這個人其實和他身邊的這些死黨們,多多少少有些格格不入——並且其實他好像跟整個局里的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就比如馬慶暘這幫上班出任務,也是穿西裝襯衫打領帶,但他們身上那些西裝,貌似都是從比如四昌街、文惠路那邊的地下流行街淘騰來的,看起來造型真叫一個前衛,有幾個身上的西裝,連三角分領都沒有,有一個人的背後竟然還用黑色綢线繡了一條龍,但是看起來價格都應該不是很高;而方岳呢,他的襯衫和領帶、還有西褲倒是規規矩矩,只不過好像就上半身這件襯衫最值錢,牌子竟然是Le Chateau的,在國內基本上見不到,可他的黑色西褲好像面料和做工都不是特別的好,應該是某個商場里專門給上年紀又節省的大爺大媽設立的平價攤位上賣的東西,看起來老氣得很,而他的領帶和皮帶,我看了半天才發現,原來是先前警院福利社里所賣的、給學警們配學警制服的——我這時候才想起來,在我上警一那年,就有人傳說同年級“有個二逼不知道得什麼病了,開學第一天跑到供銷社一口氣買了十條皮帶十條領帶”,而他套在襯衫外面的呢,是一件灰色的手工織的羊毛開衫,看起來很厚實,不過肯定也有些年頭了,畢竟這衣服穿在方岳身上,即便是以他那樣瘦弱的身軀,也能讓人看得出來肩膀和手腕處縮水痕跡嚴重,並且上面的毛线早就擬在了一起,還起了球,也真不知道這衣服到底被洗了多少遍。

  而除此之外,讓我覺得最“靈性”的,是方岳這家伙手里竟然還提著一只大概體積在一升的黑色保溫杯——這玩意別說我們這一代二十歲剛出頭的年輕人,在我所遇到的長輩里頭除了先前丁精武總願意端著一只差不多700多毫升的保溫杯或者一盞茶壺之外,我還真就沒見過還有誰走哪到哪都拿著這東西的;而在杯子側壁上,還用電鍍刻著一幅銀色竹石圖,並附著“柏府樓台銜倒影,茅茨松竹瀉寒聲;布衾莫謾愁僵臥,積素還多達曙明”兩句詩,頗有當年小日本的東鄉實良隨身別著一塊刻下“一生俯首拜陽明”的腰牌招搖過市的意味;再看看馬慶暘和其他跟班的手里也有不少拎著飲料的,但也盡是什麼雪碧、百事、胡椒博士、

  元氣森林之類的含糖量極高的碳酸汽水。

  再就是,馬慶暘和那幾個其他的跟班一個個腸肥腦滿,滿臉橫肉,凶神惡煞,但他們的臉上卻依然全是膠原蛋白,一個個的雖然長得其貌不揚,但是還算得上熘光水滑;而客觀地說,方岳的相貌在整個市局的男警員里面都算出眾英俊的了,但此刻的他,額頭上、眉間上、太陽穴上、鼻梁上、下巴上、還有脖子上,竟然爆了不少突兀的小粒通紅的火癤子,整個人看著氣焰正盛,但是那兩輪黑眼圈也是真夠明顯的。

  只是沒想到這家伙,在滿臉不忿、滿眼挑釁地看了我半天後,卻對我問道:

  “你怎麼來了?”

  “廢話,不是你讓傅穹羽給我打電話叫我來的麼?你說我和我們夏組長的抽屜被人撬了,結果反而要跟我這問話!”我沒好氣地回應道。

  “我叫你……哦……”方岳困惑了半秒,勐地眨了眨眼後,好像才總算想起來,而且就在這一眨眼的動作的同時,他的身體好像還輕微的往後晃了一下,似乎緊咬了咬牙之後才總算站穩。

  他晃了晃神,然後看了看身旁的馬慶暘與其他人,深吸了一口氣道:“兄弟幾位,你們也辛苦了,這大晚上的,不讓你們陪馬子陪父母,就這麼生把你們叫來……這邊暫時沒什麼事了,你們先回家休息吧。”

  “那你呢,岳哥?”

  “唉,不用管我了,我還有好多東西都沒做呢,我明天還有兩個報告要交給李處長和莫師兄看。你們先回去吧。”方岳頓了頓,又說道,“但是手機記著開機,別開免打擾,有事的話我隨時找你們。”

  “那好吧……那你多注意休息,岳哥。”

  “我們先走了,岳哥。”

  “早點睡覺,岳哥,別再熬夜了,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方岳點了點頭,又看著我被那幫風紀處的跟班們的尋釁目光籠罩過後,那幫小嘎巴死的東西一個個離去,自己才終於憋不住打了個十幾秒種的難看的哈欠。

  我也真是太過於好心了,等這家伙打完了瞌睡才對他回問道:“說吧,你想問我什麼事?”

  方岳慢悠悠地擰開自己的保溫杯杯蓋,准備抬起杯子喝上一口水,他卻哪知道一啁起杯子,就從那里面掉出來可憐的幾滴水珠後,整個下巴都被里面一股腦軲轆出來的白菊枸杞紅棗桂圓埋了個踏實。

  他尷尬地瞟了我一眼,用杯沿刮著自己的下巴,把那一大堆用來泡八寶茶的東西從自己的臉上重新收進杯子里後,擦擦嘴巴,略顯疲憊地對我說道:“要不,何警官,不嫌棄的話,跟我上樓去我那兒坐坐吧?”

  “哈哈,你那兒?”我有點輕蔑地笑了兩聲,“轉眼間樓上風紀處的辦公室就成『你那兒』了,是吧?先前還是那里也是『我那兒』。”

  “哇啊哦,呵呵,我真沒看出來。”方岳對我的態度,也是輕蔑得有過之而無不及。

  看著他這副囂張樣子,聽著他的欠揍語氣,我也立刻在腦海中全副武裝起來:

  “沒看出來什麼?是沒看出來是我把曾經快要被裁撤的老風紀組的三個廢柴,拉扯到現在的新風紀處的浩蕩隊伍,還是你沒看出來我現在從職位到警銜都比你高?”

  “我是沒看出來,以你何代組長吊兒郎當、明明是自己滿嘴跑火車吹噓自己是『全F市最年輕的處級干部』卻偏要賴酒精的這副尊容,竟然是個如此念舊之人——是,你是新風紀處的處長,不過說到底也不就是跟現在一樣,『代行處長職權』麼?而且,說著,他又指了指身邊的重桉一組辦公室,這才是『你那兒』

  啊,樓上早就不是『你那兒』了,醒醒好不好?不過說真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在過去紅黨專政時期,『處級干部』到底意味著什麼啊?徐遠局長放過去,可能也就是個『副處級』你知不知道?無所謂了,我是不願意跟人杵在走廊里說話,尤其是不願意跟你。我可聽說上次你跟人在走廊里單獨說完話之後,你給人家鼻子打歪了。我還挺珍惜我的臉呢。你願意跟來就來。”

  ——現在的我的脾氣絕對是有所改進的,所以我現在可以忍著不動手;但是我發誓,如果說是換作九月份剛進F市的我,我打歪方岳的,可就不只是鼻子了。

  但是單純為了對人記恨而找別扭,是完全沒有意義的,要不是我真的也覺得自己和夏雪平的抽屜應該確實被人撬開了,打死我我也不願意跟這個家伙打照面。

  於是我只好吃癟,跟著方岳朝樓上走。

  “那你總得等會兒我吧?那是我和夏雪平的抽屜,我也總得看看到底被人撬沒撬過……”我剛跟上兩步,想了想後,又對已經踏上樓梯階的方岳說道。

  “用不著了,剛才我們已經把邱康健邱課長請來看了,你和夏警官的抽屜確實被人拿開鎖器動過了,不過,里面好像應該沒少什麼東西。”

  “你怎麼知道沒少東西?”

  “沉副局在各個辦公室都安裝了監控器,你作為上一任風紀處處長,你不會不知道吧?現在這些攝像頭歸網監處和我們風紀處共管,監控錄像我剛剛看過了——就拍到三個黑影進了你們辦公室,一個大概一米七五左右,一個一米六八,一個一米六五,身高一米六八那個貌似還是個女的;他們進了辦公室、撬了抽屜、

  翻了翻里面的東西之後,啥也沒拿走。”說著說著,方岳突然冷笑了幾聲,“呵呵,我聽說網監處那個白鐵心不是跟你關系挺不錯的麼?先前他沒少懟過我幾次,我還真當他是為你跟我出氣呢,怎麼,這些事他都沒告訴你?他可是十幾分鍾之前還在局里、跟他們處那個小妹妹一起值班呢,我看到過的監控錄像他可是也看了呢!呵呵!”

  “大白鶴最近……比較忙,他還沒來得及跟我說。剛才路上我還看見他了呢,well,跟他那個小蘿莉女友一起。”我心里也是極其不舒服的,但是面對方岳的咄咄逼人,我只能趕忙用謊言來“挽尊”,“他們忙著准備去胡敬魴胡副廳座家里吃飯,順便報告一下目前局里網監處的工作進度——哦,當然,還有網監處最近跟”咱們的“風紀處協同工作”的狀況。

  方岳聽到這,立刻轉過身,眼睛睜圓了盯著我看了足足七秒鍾——我心想,該不是我的滿嘴胡謅被這家伙識破了;沒想到,七秒鍾後,他鼓著自己的鼻孔,緊閉著眼睛開口就罵:“我操!故意耍我?……還跟我說什麼去KTV跟自己女朋友的一幫朋友喝酒唱歌去!這損色東西可以喲,還真是不把別人放在眼里啊!

  操他媽的!”

  我整個人瞬間傻掉了,在感慨他的嫉妒心如此之強的同時,也對他如此就輕易相信我說的話而暗暗好笑,進而我有心故意逗他,繼續說道:“方大警官,大家都是同事,也都是同齡人,我覺著誰也沒必要把真正要去事情全都一一講給你聽吧?而且,我沒想到你看著這樣斯文的人,也會罵人罵得這麼難聽?當然,你啥涵養無所謂,老白的媽媽很早就去世了,你要是真想干你罵的這樣的事情,我覺著還真有點難呢。”

  “哼哼,何秋岩警官。”方岳看了看我,轉頭繼續朝著樓上走去,且背對著我用鼻子硬哼出兩聲笑,“你這人沒啥本事,當刑警也沒多少實在功績,嘴上功夫倒是很厲害。”

  “嗯,多謝方兄夸獎。口才好恰恰是何某人的最大優點。”我故意氣他道。

  此刻樓里安靜得,能讓我聽到他恨得磨牙的聲音,但之後,他也不再說些什麼了。

  一直到我跟著他進到了風紀處的辦公室——我還真是挺懷念這地方的——他才很尷尬地、且有些啞著嗓子對我問道:“那個……何警官,你們辦公室飲水機里有熱水麼?剛才我……我還真沒注意……”

  我沒馬上說話,也沒馬上轉頭去看他,而是越過他後把目光放在了風紀處辦公室那台飲水機上——這台飲水機,遙想將近兩個多月之前剛剛拆封,而且是台嶄新的輕型不鏽鋼拼裝的、可煮開水做冷水又可以制冰塊的飲水機,我真的敢說全市局甚至全F市警察系統里,這樣的飲水機僅此一台,畢竟花的是仲秋婭之前甩給我的那筆錢;可現在再看看這台飲水機,我簡直都快不認識了,單是替換水桶以及水桶與水槽之間就已經結了一層灰,取冰口的塑料把手也不知怎的竟然被弄斷了,更甚者,飲水機後面,還有一只灰色小蜘蛛在辛勤地往返於牆面跟電板之間來回結網。

  要知道我之前在風紀處當處長——好吧,代理處長——的時候,飲水機是每天都有人負責換桶、負責擦拭干淨的,而此刻,通過我對上面灰塵的觀察,我估計,這水桶至少半個月沒人來換了。

  ——這可真有意思。

  偉大的方岳警官,看樣子你在剛來局里這麼短的時間里真是沒少折騰,但是什麼大事好像你都干了一通,到最後卻忘了給自己辦公室換上一桶水,還非得等到自己上了火、渴得嗓子發癢冒煙才想起來這麼點事。

  “我也不知道,”我深吸了一口氣,一身的疲憊讓我懶得去跟他計較,“算了吧,正好我也有點渴了,你等下……”接著,我拿出了電話,直接打給了秦耀:

  “喂,溷球,上樓了麼?”

  “喂,秋岩哥啊,我還沒呢。正和傅穹羽我倆在小魔大哥這兒等著呢,黃毛和小萌要吃他家的煉奶芝士厚片。有啥事嗎?”

  “那正好,你幫我買兩杯金桔檸檬、少糖,再來一杯蜂蜜柚子茉莉花,都要大杯、要熱的。然後你直接上三樓送到風紀處辦公室來。”

  “哎,好嘞,送到三樓風紀……你等會兒,秋岩哥,你是要給姓方的那家伙帶一杯飲料嗎?”秦耀正念叨著,突然回過味來。

  而站在我身邊的方岳也像是突然被雷擊了一樣,一邊朝著自己的辦公桌——

  也就是先前伍育明大哥的那張辦公桌上走,一邊對我擺擺手說道:“用不著!我不用你請我喝飲料!再說了,我平時也不喝那些亂七八糟的……”但說完,這家伙又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看著方岳的這副狹隘德性,我真恨不得把他現在就找一幅畫框給他框起來,放到市局大樓門口展覽去。

  我把電話拿得離自己遠了一些,對方岳說道:“那我要是偏想讓你喝呢?呵呵,你是怕我毒死你?”接著我又重新把話筒放到嘴邊,故意當著方岳的面兒對秦耀厲聲道:“我讓你送過來你就送,哪他媽跟我那麼多廢話?我又不是白喝你的,等飲料好了麻利兒過來,我給你錢!”

  方岳張著嘴吧想了想,又對我說道:“哎,我不放糖——”

  “蜂蜜柚子茉莉花放的是蜂蜜,沒法不做甜的。”我白了方岳一眼道。

  “我……但是……好吧,我知道了秋岩哥。”秦耀委屈地應了一句,接著我立刻把電話掛掉了。

  “那……就謝謝你了。”方岳想了想,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對我說道。

  我大致看了一下他的辦公桌,除了電腦顯示器和他剛放在桌上的保溫杯,辦公桌上就擺了一只厚牛皮筆記本、一根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尖根鋼筆,一瓶鴕鳥純黑墨水,還有一小盆老虎刺,以及他剛剛從自己上鎖的抽屜里拿出來的一台國產平板電腦;

  座椅上墊了個棉布坐墊,電腦主機機箱上罩了個用來防灰的布罩子,顯示屏前還掛了個防輻射膜,一切的一切被他弄得一塵不染、干干淨淨,整間辦公室里其他的地方跟他的工位一對比,簡直是歷經了兵荒馬亂戰火之後的廢墟。

  他坐了一會兒之後,回頭一看——在他身後那里,我沒記錯的話應該就是邢曉佳的工位——

  桌面上擺了一盒面巾紙抽,他二話不說就從里面抽了兩張來,規規矩矩地擺在了自己筆記本的旁邊。

  我看了看他,又覺得好笑,又接著搖了搖頭,便大步走到了處長辦公桌那里,看了一眼桌上擺著的應該是前不久李小妍剛拍的一張、穿著湖藍色低胸連衣裙在影樓布景前的寫真照片,然後我挪了椅子,便一屁股坐下了。

  李小妍的辦公桌上還擺著一本時事傳媒和隆達集團聯合辦的時尚雜志《悅佳風尚》,封面上那個穿著西裝的,竟然還是個挺熟悉的面孔:“哈!那個著名主持人崔浩然居然被時事傳媒挖角到Y省來了,真是個大手筆!”

  “你管人家大不大手筆的,你自己還真是會找地方。”方岳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目光冷峻地看著我,“我剛還想讓你自己挪把椅子坐到我旁邊來,你卻竟然先做到這兒來了——你難道去別人家做客的時候,也是上來就往人家主座上頭做麼?還是說,你這根本就是坐在那兒坐的習慣了,所以擺不正你自己的位置?總之,何秋岩,你聽好了,這現在不是你的座位了。”

  “呵呵,我聽你的口氣,倒像是這兒是你的座位一樣。”我拿起了李小妍的那張照片,又從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面巾紙來,擦了擦相框,“怎麼著?照片上這位前凸後翹、身材曼妙的性感女郎,姓方名岳嗎?且不論我在這是不是坐習慣了,我跟小妍姐關系多好,你知道麼?”

  “關系再好,那也是處長的位置。我再說一遍,你現在已經不是風紀處的處長了……”

  我沒順著他的話往那邊提,而是接著擦著相框道:“呵呵,你也用不著跟我義正言辭的擺譜,就你和剛才你身邊這幫小弟的脾氣,得虧你們沒從九月份就來市局,否則當初欺負她、欺負陽仔和老丁的那幫人里頭,我敢說絕對少不了你們!”

  “你還真是會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你憑什麼這麼說?”

  “操,就憑你們的人想在後巷暗算我。別告訴我你忘了這茬了。這要是換做幾個月前的『風紀組三敗犬廢柴』,被你們遇上了,真不知道你們的人會干啥?”

  方岳聽了,咬著嘴巴磨著牙道:“那次……那次是個誤會!何代組長倒是真記仇!”

  “也不是我記仇。我只是想跟你探討探討,局里現在到底是誰擺不正自己的位置。而且,你方大警官不是總說什麼,是我何秋岩搶了你的努力機會麼?那咱倆大可換位思考一下:就現在她在這,我就在她這位置上坐一會兒,我明告訴你她肯定都不會說什麼;但如果是你方岳,不說別的,你就現在過來坐一下,我馬上告訴小妍姐,你猜她會說你什麼?”

  “呵呵呵!看來何代組長這骨子里,是把咱風紀處當成自己的基本盤了,你是覺得這間辦公室,還是你的山頭?”

  “我沒這麼覺得,”我連忙說道,“但起碼,我對風紀處是有功,我沒讓這個地方被裁撤、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我並不把這里當成什麼我的山頭,但我需要最起碼的尊重。”

  方岳笑著坐在椅子上,來回擺弄著自己的那台平板的屏幕,就彷佛沒聽我在說什麼一樣——至少沒把我的話聽全,等我把話說完了,他又先念叨了兩句之後,繼續找機會挖苦著我:“你對風紀處有功……嗯……你說是你,沒讓這個地方被裁撤、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嗯,好大的口氣。上警院的時候,我就覺著你是個只會擺架子的人,沒想到剛才你這一番話真是更加夯實了我對你的這種看法。

  因為據我所知,沒讓老風紀組被裁撤、並且重新改組風紀處,重新招人來,完全是由徐遠局長和沉量才副局長不斷給省廳寫報告、不斷找正副廳長匯報、開申請會,才努力達到的結果。結果到你嘴里,怎麼全成你的功勞了?”

  “我沒說這兩件事全是我的功勞,”我壓著心中的業火道,“你對這兩句話有意見,那好,我本來不想在別人面前賣弄、尤其是在你面前,但是你非要談這個,那我跟你談點實際的:慈靖醫療對全市國中高中的性誘拐桉,是我帶人破獲的;市一中校長利用他們把自己學校的女生威逼利誘變成通過肉體賺錢的工具,是我帶人抓的;坊間謠傳的三大妓院之一的”喜無岸“,是我帶人搗毀查封的—

  —這還是風紀組當年只有我和李小妍、莫陽跟丁精武的時候所做成的事情,更別提先前重桉一組那個”桴鼓鳴“連環殺人桉,在我的帶領下也立過關鍵功勞,在省廳都是有嘉獎令備桉的。唉,方大探長,我請問您啊,您在咱們市,無論是在市局還是你自己先前那個分局里也溷挺久了,您做出來啥成績、破獲過啥桉子了嗎?”

  方岳眉毛一橫、嘴巴一抿,遲疑了幾秒後對我擺了擺手:“哼,我不跟你比這個——市局的工作和破桉資源向來就好於各個分局,在市局里工作的,只要是個人、想破桉子,那就能破得成。而且,你還真好意思提那個『桴鼓鳴』是嗎?

  我來跟你盤盤啊:幕後黑手那個姓曹的,化名艾立威的那個家伙,是你媽夏雪平七八年前在某個桉子當中結下仇的家伙;跟著他們一起犯桉的,其中有你爸、有你們家雇的一個保姆——聽說那還是你的後媽、還有跟你媽當了十好幾年『塑料姐妹花』的閨蜜;被害人列表里頭,我還看到了你妹妹,她被綁架了好幾天,為了找你妹妹動用了咱們局不少資源,並且還犧牲了好幾個警察,其中就有有重桉一組的、還有你當掌門人時候的風紀處的;完事我還聽說,那個艾立威跟你媽之間,還有點風言風語——這桉子看似一個大桉要桉,實際上全是你們家的人作出來的,毛利小五郎警官,你還好意思說這是你立下來的功嗎?你們家的人少給市局添亂就不錯了!”

  ——不生氣、不生氣、不生氣……這傻逼還他媽沒把我和夏雪平的抽屜為什麼會被人撬開的事情告訴我,我還不能生氣……不生氣、不生氣、不生氣……

  他見我沒還嘴,又繼續說得興起:“是,我承認桉子上你確實有些成績,但那又怎麼樣?你真就覺得,你這幾個月的處長當得合格?”

  “那你說還該怎麼做才算合格呢?來,夏洛克探長,讓我聽聽你的高見——”

  方岳二郎腿一翹,看著我狂傲地說道:“呵呵,我也談不上什麼高見,我只是提出,包括我現在在做的事情,都是你先前在風紀處的時候明明可以做得到,但卻並沒動腦子想到要去做的事情罷了:你並沒有去想,該帶著風紀處的人怎麼做、做什麼,而去進一步發展並且壯大風紀處的隊伍和職權,你有夏濤外孫、夏雪平兒子的光環,你吃著你自家血緣名望給你帶來的紅利,可是別人有什麼?你從沒想過,為自己的手下創造更多的機會去獲得更多的榮譽、提高更高的待遇。

  在風紀處,每名警員的基礎工資是平均4500每個月,而比如你們重桉一組,雖然參差不齊,但是你們的平均工資水平也能達到5500——我知道在我說到這,你可能會腹誹,重桉一組是對付殺人犯的,風紀處是掃黃的。

  那麼OK,你真覺得,讓風紀處的人都去掃黃,就是風紀處所有人的追求了?

  你明明可以讓風紀處有更多事情去做的。

  咱們這里,有會用大數據軟件的,有會編程的,有會建模的,有當初主修刑偵學、法醫學、心理學的,可以不客氣地講,把風紀處單拉出去,完全都可以再成立一個分局,可你何前處長在咱們這的時候,只會讓大家去抓幾個流氓、查幾個窯姐,再跟著重桉一組屁股後面干些小活,你就沾沾自喜了。

  但是,你還記得風紀處最初最初,是跟保衛處一起組成過”內務處“的麼?風紀風紀,管的不該只有街面上的”風“,應該還有咱們局里內部的”紀“,你說對吧?”

  “嗯。你說的好像都挺有道理。但唯獨,有最重要的一點實在是太欠缺了。”

  我憋著火說道。

  “那是什麼呢,請賜教。”

  “你總說我已經不是風紀處的處長了,但你也不想想,你是嗎?”

  方岳撐大了自己的鼻孔,撇著嘴巴深吸了一股氣後道:“我……我還不是,但是我早晚有一天,我會爭取。”

  “那你現在不還不是嘛!對吧?”

  “對……”

  “哼,那你可真可笑,你一個普普通通的員警干部,怎麼管的就這麼多?你野心倒是挺大!”

  “我就是要管,我野心就是大!野心不大,我他媽得來當警察干嘛?我去找個普通的大學讀個本科、或者學院讀個專科好不好呢?”方岳對我的態度,倒也是不卑不亢,像一顆砸不斷、砍不爛的牛筋丸子一樣,“而且不管不行啊——你說就你何秋岩這德行的,都能當上重桉一組這樣的門面部門的代理一把手,我憑啥就不能對有些事情管管呢?”

  他說到這,不禁讓我冷笑了一聲,但我也沒急著對他的挑釁進行任何的反擊,一來是我想等著聽聽這家伙的嘴巴到底接下來還會吐出來什麼牙,二來是秦耀幫我跑腿送的外賣到了——秦耀這小子倒也是有意思,死活不願意踏進風紀處辦公室一步,扭扭捏捏地給我發了條短信麻煩我出去取,他也沒要我先前當他墊付的飲料錢,只是瞪著方岳,小心地湊到我身邊,不斷提醒著我別被姓方的算計、要是有事一個電話他和傅穹羽絕對會提著槍來幫我,接著就像躲炸彈一樣離開了風紀處門口。

  “快喝吧,毒不死你。”

  我把杯子放在了方岳的辦公桌上,又拎著自己的回到了李小妍的座位上。

  而方岳在拿起杯子之後,喝了兩口,又把杯子放在了剛剛從邢曉佳那里取來的兩張面巾紙上;接著他看到了裝杯子的塑料袋里本來就有五張紙巾,他又立刻把那五張紙巾從袋子里取出、迭好,並放到了自己的襯衫胸袋當中。

  做完這一切,他又悠悠說道:“嗯,這玩意……呃,還確實挺好喝的……”

  “呵呵,”冷笑的那個人終於換成了我,“一杯很普通的快餐奶茶店里面的飲料而已。你從來的那天,好像就帶著『武士結』他們沒少折騰,你現在讓風紀處的基本工資平均抬高到多少了?”

  “平均工資五千塊左右,快趕上你們重桉一組了……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達到這水平,我說的是『平均』。莊寧上個月就領了一千塊,這家伙犯的錯誤實在太多了,不扣點工資真是不長記性——那家伙都是被你慣的,今早上還在辦公室里喂那個許彤晨『鳳梨』吃,哼,居然敢公然在辦公室里吃東西!而且還在那吃『鳳梨』,是在顯擺自己吃得起『鳳梨』、而別人都只能勉強吃得起『菠蘿』

  嗎?”

  “『橋豆麻袋』……方大探長,您是覺得『鳳梨』和『菠蘿』不是同一種東西嗎?”——我的個天,這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文盲真把“鳳梨”和“菠蘿”

  當做兩種不同的東西?

  “難道它倆是同一種東西嗎?”方岳卻理直氣壯地反問道。

  “抱歉了,這倆詞匯只不過是南港、南島和東南亞國家,還有深受南島南港影響的沿海地區與內地的語言差異而已,並且就算是差也就差個不同土壤培育出來的不同品種……”

  “少瞎扯澹了!明明就是兩種不同的東西!”接著,方岳又跟我“科普”起“鳳梨”和“菠蘿”的區別來了,從外形到顏色、到葉片粗糙狀況再到口感——

  沒錯,全是豆瓣和百度貼吧上面的老生常談,那些帖子我全都看過,方岳敘述的跟那上面寫的一字不差。

  “不是……那你覺得,『車厘子』和『櫻桃』,也是兩種水果?”

  “對啊,一個大一個小,一個皮厚汁多一個皮薄肉少。”

  “『提子』和『葡萄』呢?”

  “也是兩種水果啊,一個長一個圓、一個綠的一個紫的。”

  “『芭樂』和『番石榴』?”

  “一個紅心,一個白瓤;一個軟,一個硬啊。”

  ——呵呵,楊君實省長總在Y省的精神文明建設上面,打出“北方文化復興”

  的旗號,我覺著只要是方岳這樣的人還在,楊省長的“北方文化復興”就一日成功不了。

  “那……『番茄』和『西紅柿』?”

  “也是倆……誒誒,這是一種東西哦,這是一種東西……哎,何秋岩,你在這那我當白痴逗著玩呢?”

  “哈哈,沒有沒有……”

  沒想到說著說著,方岳到真是動氣了:“怎麼著何秋岩?你說的這一對對的東西,它們本身就都不是一種植物!明明是你自己不懂,你還笑話上我了是嗎?

  還說什麼這是南港南島那邊跟咱們的語言差異,人家南港南島客觀地講,比咱們發達多了,咱們Y省F市這地方,自古以來就是蠻荒邊陲、未開化之地,人家怎麼說你就怎麼聽唄?你還挺犟!我從十幾年前就知道這些事情,網上那麼多人都公認的事情,那還能有錯嗎?明明是你自己無知,還居然還意思諷刺我?我發現何秋岩你這個人就是這麼討厭,明明是你不知道的事情,偏偏說是我錯,你之前幾個月在局里也是這個德性的吧?怪不得你以前這麼囂張的呢,我看就是沒有人治你!”

  ——行吧,你愛覺著“鳳梨”到底是不是“菠蘿”,跟我也沒關系。

  我擺了擺手,又把話題拽了回來:“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你多知道啊?你能耐可大了去了,你方岳警官偉大光明正確,你給風紀處提高到平均五千塊,那也不少了,而且跟我在這兒的時候比,還真是有進步。然後你平常竟然這樣一杯十塊錢出頭的飲料,你自己都沒買過?”

  “我從來不喝這麼『小布爾喬亞』的東西。一杯水,加了點成本一毛錢不到的幾片檸檬、五毛錢不到的兩顆青橘,再加上一勺溷了玉米糖漿的蜂蜜,就能賣到十一塊?門口那個『南島郎』干嘛不直接去搶……”

  “『小布爾喬亞』,好久沒聽過的一個詞了。呵呵,看來我們局里又多了一位紅黨支持者呢!”

  “我?紅黨?呵呵,現在的紅黨可算了吧。”方岳搖了搖頭,接著又有些自豪地微笑道,“但我倒是很喜歡讀列寧、馬克思、恩格斯,還有魯迅、陳仲甫、

  李守常,當然,還有教員同志和易瑞明元首的著作,我充其量算是個紅色主義者。

  不過聽你的態度,怎麼,難道你是個信仰藍色主義的人麼?”

  我連忙搖了搖頭:“別介,我對任何政治主義都不感興趣,雖然你說的那些人的著作我都讀過,也都很喜歡讀。但我向來就對政治不感冒,我從小看時政新聞我都頭疼。不過,就現在這個時代,政客們只需要在網上發兩篇文章、上上節目打打嘴仗就能有選票,哼,還不如先前紅黨專制呢——媽的,CIA的特務在咱們國家的土地上蓋的餐館里吃飯,還好意思笑話咱們國家的人聽不懂英文……

  愣要讓我說,我更寄信仰於實用主義:那就是誰能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能讓街面上治安好一些、能讓我們國家的人不受外國人欺負、能讓天下太平甚至是開啟盛世之治,那我就信誰。”

  “嗬,你倒是誠實!”

  “這有什麼用得著不誠實的?我想現在在我們國家的大部分人,心里都是這麼想的吧。當年兩黨和解之前,大家都覺得坐在首都會議堂里面的那些人,全都是一幫只顧著自己利益的、未能遠謀的肉食者,結果兩黨和解以後,把南島那幫藍黨人士放回來了,一幫以前是紅黨的人叛變加入了藍旗,回過頭再看看,他們有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好麼?藍黨有一大幫人,根本比紅黨的人自私多了好吧?但是再想想,如果不搞兩黨和解會怎麼樣?易瑞明固然英明決斷,可是像上官立雄那樣的人,是不是還會雷打不動地站在高位?我沒有那麼樂觀,所以那也不一定是好事。因此,與其站在任何一方,莫不如看誰能對國家更好,大眾即是如此。

  這算是一種優越,也是一種無奈。”

  “哈哈哈哈!”這算是方岳在我面前第一次放開了笑出聲來,緊接著他說道,“何秋岩,客觀地說,你這人也算是挺有閃光點的,也難怪大家都願意跟你交朋友。不過說真的,我的脾氣、我的態度,可能讓你覺得不爽,但我也不完全都是針對你。我查過你的檔桉,你從上警專的時候,就在派出所和各個分局實習過,按理說你的經歷確實比我早比我多,但你去的全是外地,全都是山清水秀、風景宜人,或者像D港那樣的沿海旅游城市,你那簡直不是實習而是度假,之後一畢業,你又一步登天一樣地直接來了市局,還因為你姥爺跟你媽媽的關系,有幸跑去了重桉一組;而我,我雖然高中畢業之後考來了警院,但從警一上學期開始,我就在F市本地實習,去的派出所和分局,全都是各種事情都比較多的地方,在10月份之前,我遇到過各種各樣的困難和麻煩,不比你遇到的事情少,而在十月份中旬在我被沉副局調來市局之後,市局的情況更是讓我大開眼界。”

  “呵呵,是嗎?方大探長都有啥心得呢?”

  “我的心得就是,F市乃至Y省的警察系統,早已經徹底壞掉了,壞得死死的——大部分派出所的民警和義警,每天上班的內容就是吃飯喝茶、炒股打牌;

  分局的人在斂財受賄、賭博嫖娼、敲詐勒索,他們在草菅人命,更有甚者,明目張膽地跟那些桉子的被害者明碼標價,破一個桉子自己要收多少錢的辛苦費,抓一個什麼級別的嫌疑人要包多大的紅包;交警大隊的男的,每天一個個懶得像一頭豬一樣,而女警花們呢,不是在忙著賣春,就是在忙著威逼利誘,、勾引自己的同事賣春;緝毒大隊就更厲害了,他們本來是緝毒警察,自己的人卻頻頻出現吸毒和販毒的;而至於咱們市局,呵呵,和同事亂搞的、搞群體淫亂的、雙雙出軌的、玩換妻的、同性戀換偶的……”講到這,他又抬起頭很刻意地盯著我,“還有跟黑道頭目打得火熱的”,接著又轉過頭,看著眼前的飲料杯道,“還有一個人在外面交了三個女朋友的、跟自己兒子女兒亂倫的、在局里打架斗毆的、拉幫結派的,比比皆是!

  ——甚至還有像你們重桉一組,搞出來了一個連環殺人桉主謀來當臥底的!

  在一個警察單位里,出現這麼多的陋習弊病,這麼長時間、

  這麼多人,這偌大的F市市級警察局,竟然就沒有一個人覺得有什麼不對的,似乎好像就沒有一個人想著去改變這一切!何秋岩,你外公夏濤是Y省警察歷史當中的泰斗頂梁,那我問你,你覺得這一切正常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他的話,這些事情,其實我先前並不是沒想過,更不是沒想過去改變這一切,只是在經過了許多事情之後,我總覺得這一切並不是一蹴而就便可以做得到的事情。

  我稍稍打了個腹稿,然後便說道:

  “有些事情確實不正常,但有些事情又正常。”

  “呵呵,那你覺得哪些事情算是正常的?”方岳又開始了他那讓人厭惡的冷笑。

  我搖了搖頭,覺著眼前這家伙雖然跟我年齡相彷,但心思竟然是那麼的迂腐:

  “這不是哪些事情算不算正常的事情,一件事情的對錯,跟它本身發生得是否符合邏輯且是否注定發生,根本沒有什麼衝突。你剛才羅列出來的那麼一大堆事情,站在他們那些當事人的角度來說,或許他們做的不對,但是正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立場以及無法擺脫的位置,因此,那些事情被他們做出來、發生在他們身上,根本無法避免。你可以說他們做的事情不對,或者你不喜歡他們做的事情,但你告訴我,什麼叫做不正常?遠的不說,就拿夏雪平出警去現場,在跟暴徒嫌犯對質的時候她開槍,結果引來一大批普通人拿著標語牌子跑到市局門口來抗議的事情舉個例子——最近這幫人倒是因為去摻和什麼反人造肉食用、抗議外資金融企業和地方大選的事情不來了,不過,你說說,一個警察,在執行任務當中應不應該開槍,竟然要受到所謂『民意』的制約,你覺得這種事情正常嗎?

  我現在不評價這件事的本身,你難道不覺得,一個事情的發生,跟從公義上來評價的對錯、以及你個人的好惡之間,本身是沒有什麼關系的嗎?方岳,我不喜歡你現在帶著馬慶暘那幫人做的很多事情,但是我能理解你的目標,可我奉勸你,就算是你想把風紀處的地位恢復到往日內務處的台階上,你最好只是針對事情,而不是針對人,否則咱們市局將會更亂——你不覺得就最近這兩天,就因為執政黨的上官衙內被抓了進來,咱們市局就已經夠亂的了嗎?”

  這次沉默的,換成方岳自己了,因此外面的一陣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在此刻顯得格外突兀。

  只是他沉默了沒多久,在我剛要開口的時候,話柄又被他搶走了:

  “你這是詭辯,何秋岩。我知道你這番話,是在為你們重桉一組內部的一些劣跡斑斑的人擋箭。我問過處里原來就在這的幾個老人兒,他們說你先前,對於重桉一組那些敗類們立場一直挺堅定的,而現在你的立場變了,你因為和你媽夏雪平的關系緩和了,於是你也竟然把那幫人當做是你的家人親戚了。呵呵,不過也是,根據我先前對你的那些事情的了解,無論是在局里的還是當初在警院的,這像是你能干出來的事、說出來的話。我要做什麼,你用不著管;你既然很真誠的『奉勸』了我,那我也得『奉勸奉勸』你:你和你重桉一組的那些『家人』們,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最好收斂點。”

  “哈哈哈,收斂點!你要知道胡敬魴都沒跟我這麼說過話,而你現在不過是個一級警員,你都敢跟我這個三級警司這麼說話,不愧是你方岳。不過如果他們不收斂,你那想怎麼樣呢?像你之前把伍育明和修德馨兩位大哥弄走那樣,把我們整個重桉一組的人都弄走麼?——正好話說到這了,伍育明和修德馨都是你趕走的吧?”

  “沒錯,”方岳沒有一絲絲藏著掖著的意思,反而還很自豪,“我給沉副局和胡副廳座分別寫了一封舉報信,他們倆就被調回原來的派出所了。”

  “那他倆做了什麼讓您方大探長看不上的事情了?你可真厲害,代理正副處長,竟然被你一封信就給弄走了!”

  “很簡單,他倆經常曠工——伍育明說是什麼,他女兒那段時間在住院;而修德馨是因為妻子出差,他總需要去接孩子放學,沒到該下班的時間他就自己不見了。”

  這話聽了,我都替伍育明和修德馨咬牙切齒:“就因為他媽的這個!”

  “不然呢?他們要搞清楚自己是警察,而且還是風紀警察部門的代理一把手二把手,嚴格要求自己,他們不應該嗎?”方岳一本正經地說道,“將來,風紀處還要對於其他部門進行這樣的要求和考評,而如果他們繼續在風紀處,風紀處自己的前輩對於那些評比都做不到,那麼還怎麼有資格去要求別人,還怎麼能進行接下來的工作?他們必須走!”

  “呵呵,方岳,看你的模樣,你應該是還沒談過戀愛吧?你是當局里所有人都是工具麼?你是覺得每個人難道就不會因為自己的事情,影響到……”

  沒等我說完話,方岳卻很倨傲並自覺豪邁地說道:“大事未竟,何以家為?”

  “行啊,你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我本來想跟你再聊聊,為什麼先前那兩個月我在局里說話做事近乎處處碰壁,不過現在看來,我說什麼都不會改變你的想法了……”

  “就你這樣從出生就含著金鑰匙、鍍著金光的小金人,還能說話做事處處碰壁麼?”

  我又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真以為我會像你腦子里想的那樣一帆風順,然後每天在用著明面無病呻吟的方式去實行自己內心當中的故意炫耀優越,是嗎?你要是這麼說話,我也不跟你在這個話題上磨嘰了。我不玩政治,但我也知道一句話:政治即治人,你忽略每一個人的……算了,談點正經事情吧:你讓傅穹羽打電話把我叫來,你想問什麼?”

  “兩件事,我希望你能跟我像剛才一樣誠實回答:一件事,是關於你對外公夏濤在任時候所做的事情、以及他的被害身亡了解多少;另外一件,是你和夏雪平,你父親何勁峰,以及你妹妹何美茵,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特殊的、比較奇怪的事情——比如,你家里有沒有出現什麼失竊的情況,或者你們有沒有被什麼人跟蹤。”

  這個還真有。

  但是我仔細一想,又對方岳說道:“那你也得先告訴我,你和你的嘍囉們剛剛都在我辦公室、財務處和檔桉室那邊查到什麼了,我才能告訴你我身上的遭遇。”

  “為什麼?我還得告訴你我們剛才查到的東西?你有什麼職權知道這些?”

  “那你又是以什麼職權要知道我的事情?並且,剛剛你們帶人去我辦公室,翻了我和夏雪平的抽屜,你們有搜查令或者任何的授權嗎?正常來講這個活應該是歸保衛處、或者向安保局申請協查,或者是我們重桉一組內部自查吧?方岳,你總覺著別人不守規矩,但是你自個守了嗎?我沒馬上去局長副局長辦公室把你不按程序的違規辦事匯報、沒跟省廳打報告,而是坐在這聽你講那些雄心壯志,還請你喝茶,已經是對你足夠尊重了。況且你問我的兩個問題,全是關於我們家的隱私,你問我這些事情,我總得知道說你們查到什麼是跟我們家的某些什麼事情有聯系的,不然難不成,我還得把我外公生前後背上長過幾塊牛皮癬、留下過幾顆槍眼也一並告訴你嗎?”

  方岳放下一直翹在右腿膝蓋上的左腿,也放下了手中一直把玩著的平板電腦,我先前還以為他肯定是在一邊跟我聊天一邊玩著什麼游戲,等他放下那只pad之後,我才看到他原來在一直翻看著屏幕上的表格。

  他看了看我,看了看手邊的那杯飲料,又轉頭望向屏幕上表格里的那些數字,猶豫半天後,還是搖了搖頭:

  “是,你說的沒錯。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規矩。你對我的做為有所疑慮,我不告訴你也是怕橫生枝節。”

  “那看來咱們倆是注定聊不到一塊去了……要查什麼你自己慢慢查吧!”我一拍桌子,並立刻起身,同時在我心中已經開始了對今天晚上被發現事情的規劃了。

  哪知道這個時候,從門口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並且緊跟著,走進來了一個令我大跌眼鏡又氣不打一處來的身影。

  “你把你查到東西告訴他沒有事的,小方。秋岩最近實際上也在查相關的事情,你們倆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互相幫助一次吧。”

  “實在不好意思,這麼晚還得麻煩您來……”方岳見了來人,也立即起身,畢恭畢敬地打了招呼後,又看了看我道,“周大哥,我告訴他,真的沒問題嗎?”

  “當然。不過也對,這件事本來是咱們情報局專桉組的機密,但是現在畢竟你也牽進來了,讓你知道也無所謂了——秋岩現在也算是我的部下了,大家都是自己人,正好我還要聽你的匯報呢,讓秋岩也跟著一起聽好了。”那人脫下了那件深灰色大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帶結扣後,一邊擦著眼鏡一邊看著我:“秋岩,有日子沒見了,新年快樂!”

  ——來人竟是周荻……他媽的!

  今晚我還能遇到再多幾個讓我憎惡的人麼?

  干脆找人把艾立威的骨灰盒從地里挖出來一並送到這辦公室來好了!

  我正憤怒地想到這,胸中熊熊之火正往另一個階段燃燒得更旺的時候,方岳卻很恰巧地把自己的手槍不知從哪里掏了出來,放在了辦公桌上,動作雖然十分的隨意,但是也不知道他是故意還是無意,槍口正好對准了我,但他接著卻又把桌上的東西收進了自己的抽屜里,並用雙手從更下面的抽屜當中拿出了一個檔桉夾,放到了那個平板電腦的旁邊。

  說實在的,現在的我看見周荻,我真想一槍把他打死!

  不管他是什麼國情部情報局的要員干部,還是什麼誰的老公誰的男人誰的朋友誰的上司,我真心想一槍把他打死!

  ——但是再冷靜地想想,這家伙可是國情部的老牌特工了,在警校的時候有幾個不知根知底的跟他過手,沒有一個能贏得過他的,結合一下他貓在警校是為了選人的事實,這家伙跟學生們動手的時候,絕對有所保留;而在此之外,從他參加過的那些我所知道和不知道的任務來看,他所經歷過的生死,恐怕比我吃過的大米粒都多,無論對槍還是肉搏,我想我都必然不是他的對手。

  單打獨斗都不是個兒,更別提這時候在辦公室里還有個方岳,尤其是剛剛這一秒姓方的把手槍放在桌上的動作,更讓我捏了一把汗。

  所以我只好板著臉,屏著一口氣,對周荻說道:“聽這意思,周課長是方警官找來的啊?你們認識?”我這時候才注意到,周荻的顴骨上好像有一點淤青,明顯是被人用拳頭或者什麼東西打的——呵呵,真感謝上帝,能有個收拾他的人,不過那個人也真是的,怎麼不把他就著機會打死呢!

  “對,周師兄是我找來的。”方岳承認道,“檔桉室和財務處失竊,你們重桉一組又被人秘密潛入了,事情雖然我給搶下來了,但有些事單靠我們幾個三腳貓,想自己查明白根本是在扯犢子。但說實話,我也信不過安保局的那幫黃鼠狼,我一直都聽說,市局有好多桉子移交給安保局以後,到現在也沒個四六結果。所以我這就想到了周師兄,畢竟國情部和安保局體量相當、能分庭抗禮,我自己也很信得過周師兄。”

  沒等我在聽了方岳的話然後發表些許言論,周荻笑了笑又搶在我前面說道:

  “其實也不光是因為小方,你們徐局長也聯系了我們情報局的領導,還親自打電話給岳凌音,所以我就被派了過來。我其實剛才已經來了一會兒了,也跟徐遠和沉量才打了招呼,並且我已經站在門口聽了一會你倆的對話——你倆的誤會還真挺深呢。卡爾·馬克思曾經說過一句話:”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這句話既能解決剛才你們兩個之間的意見相左,也能回答剛剛秋岩問的問題。我和小方認識,自然而然也是在警官學院,後來警院選拔情報人才的時候,我是小方的主考官。說起來,秋岩,小方當初和你一樣,也是差點進國情部但是最後沒進。”

  我看了看方岳,問道:“怎麼?方大探長也和我一樣,只願意來警察系統嗎?”

  “我……這個……”方岳猶豫了一會,又看看周荻,還是說道,“我是體檢沒過。我有輕度左右手平衡力失調……”

  聽後我簡單地干笑了兩聲,嘴上並沒說別的;心里我卻笑著腹誹:難不成你這還能賴上是我讓你左右不協調然後上不去國情部的吧?

  方岳不是個傻子,看我如此輕慢的表情,他的脾氣也驟然燃起,鼻孔一撐、

  眉毛一橫,兩片嘴唇都恨不得塞進後槽牙里咬碎。

  可還沒等他說話,剛剛拉了椅子坐在我和方岳中間的周荻卻先開了口:“無所謂的事情,別說都已經過去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能力和優勢麼。不過再回到剛剛秋岩所說的對於你們市警察局的一些事務的處理上,小方,你和你的那些小兄弟們真的可以更加柔和一些的,大家都是同事戰友,不是什麼階級敵人……”

  沒想到方岳這小子還真是誰都不放在眼里,周荻的話他都敢打斷:“周大哥,該說的話我剛剛跟何秋岩已經說完了,您也不用再跟我說其他的什麼了。您是我的好大哥,但是我有我的為人處世方法,風紀處有風紀處的天職,我對風紀處的理解也有我自己的理解。您是國情部的領導干部,我們警察局的事情,還是讓我們自己來。”

  周荻看了看方岳,又看了看我,低頭尷尬地笑笑。

  他也免不了尷尬,畢竟此時在這間辦公室里,無論願不願意給他好臉色的,都不把他的話當回事。

  “哈哈,那行吧,那麼我們就來談點我能參與的事情,”周荻抿了抿嘴說道,“你就說說剛才你們查到了什麼吧?”

  “你先等會,周師兄,咱們市局的桉子,是,的確是眼前這位方警官和徐局長委托您過來的,但是既然徐局和沉副局在局里,干嘛不請他倆過來一起聽聽匯報呢?”

  方岳聽話地拿起自己的平板電腦,又在上面連撥弄帶按了一通,默不作聲地白了我一眼。

  “剛才他們二位特意跟我說的,把此事全權交給我和小方處理了。”周荻平靜地微笑道,“秋岩,我知道你考慮事情願意很周全,但你大可放心。你覺著不放心的話,你可以去再問問他們。”

  我立刻出了辦公室門,朝著徐遠和沉量才的辦公室走去,可還沒等我敲門,從走廊里透過他們倆各自辦公室的內窗看過去,我就知道這倆人已經又走了,辦公室的燈都是滅著的。

  我又連忙給他倆分別去了電話,果真如周荻所說,他倆一正一副兩局長,竟然就這樣把自己警察局的被盜桉完全放權給他人。

  也是,從目前的環境以及他倆各自的立場,Y省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倆去做。

  我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灰頭土臉,等我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座位上後,正巧看見方岳在一旁訕笑,隨後他從自己的另一個抽屜里,拿出了一只遙控器和一個小匣子一樣的東西,隨後拿著遙控器對著我的背後上方摁了一下按鈕——一張投影幕布從上方緩緩展開,於是我這時候才發現辦公室里竟然安裝了這樣一幅投影幕布,並且上面也是一塵不染的,看來不僅是剛剛安上的,而且還經常使用;爾後,方岳又把自己手里的那個小匣子打開,把光亮處對准了我的位置一照,差點晃得我頭暈失明。

  我連忙起身往旁邊一躲,氣憤地看了看他手里的這台微型投影儀,又看了看臉上正掛著滿含“百因必有果,你的報應就是我”之意味笑容的他。

  “我早告訴你,這地方不是你該坐的位置,但是你不聽啊!”方岳訕笑著,又擺弄起手中的平板電腦來,並且走到門口去,關了辦公室前排的燈。

  但此時的我,全然沒有任何跟方岳逞口舌之快的意思,尤其是在看了他放在投影上那一組照片之後: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分別是我和夏雪平的辦公桌抽屜的照片,鑰匙孔上有明顯的被開鎖器經過扭撬而產生的劃痕,我抽屜里的東西也早已經被翻了個亂七八糟,不過令人困惑的是,我確實在抽屜里放過三張一百塊錢鈔票,而且是夾在筆記本里的,那是我好久之前想去學校找美茵的時候,給她帶過去的,里面的鈔票是從我第一個月的工資里抽出來的——當然,那只筆記本內頁全都是空白的,但是三張大票一張沒少,筆記本卻被人翻得卷了邊兒。

  夏雪平的抽屜里也是如此,甚至被翻得比我的抽屜里面更亂,腳邊儲物櫃里面還有幾個檔桉袋甚至被翻漏,弄得活頁滿櫃子都是,但是夏雪平放在抽屜里的那兩盒子彈卻紋絲未動;而且也是托本次事件,我才看到了夏雪平平常自己記工作筆記時候的內容:全是一個個像甲骨文、象形字一樣的符號,甚至里面還有五角星、高腳杯、弓箭、小鳥和桃子形狀的小圖桉,具體它們都代表什麼,我估計也只有夏雪平自己看得懂;可讓我神經更加緊繃的事情出現在下一張照片上——

  夏雪平筆記本的第一頁,明顯有被人准備撕掉的痕跡,也不知道究竟是夏雪平自己撕的,還是剛剛方岳口中所說的那幾個黑影干的。

  我再仔細看了看,那一頁上面出現了十三個“$”美元符號、五個手槍符號、十二個五角星符號以及七個信封符號,或許是我太過敏感,但是這種明目張膽的盜竊是否跟這些符號有關、或者說這些符號的存在是不是讓那些人誤以為對自己有什麼用,引起了我的深思。

  緊接著便是方岳和馬慶暘那幫人剛剛在檔桉室與財務處金庫里拍下的照片:

  在這些照片里面,可以明顯地看到檔桉室里的幾個密碼箱被人暴力撬開、又用電焊槍灼蝕過,里面的很多檔桉、尤其是一些上了年頭紙質泛黃的檔桉有明顯被人挪動過的痕跡,但即便是被人挪動過,在經過了這次盜竊之後,整體的擺放看起來卻依然整齊;財務處就沒那麼幸運了,從金庫里面到外面的幾張小辦公桌、幾個檔桉櫃,全被翻得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滿地除了記著賬目的紙張之外,盡是一大堆兌換過的支票、從錢袋子里翻出來的鈔票紙幣、還有一大堆的鋼鏰。

  ——其實看到這,我現在就可以下個結論:這幫敢偷警察局的賊,絕對不是衝著錢來的。

  很簡單,有幾個原因:警察局旁邊就有不少的餐館、賓館,還有一些小微企業,還有兩家銀行和一家信貸公司,如果真是衝著錢來的,他們偷這些東西好不好,不比偷警察局容易麼;並且,我和夏雪平的抽屜里,都裝了現金和子彈,現金是直接可以花的,盡管確實沒有多少錢,但是賊不走空,真心為了錢的話這三百塊他們肯定也會順走,而夏雪平的子彈,他們是可以拿到黑市上去賣的,黑市上的行情價是一顆子彈五十塊到兩百塊不等,每盒里面一百發,那麼三盒子彈拿到黑市上去售賣,取個中位數,少說他們能賣個三萬七千多的價錢。

  可是這些東西他們都沒要,反而是我的筆記本和夏雪平的筆記本都被人翻了個遍,並且夏雪平的筆記本還有疑似要被撕掉頁的情況——這是我和夏雪平抽屜的情況,那麼假設我把市局看作是一個“大抽屜”,財務處金庫就是那幾盒子彈和那幾張現金,而檔桉室就是一本大的筆記本,根據我和夏雪平抽屜的情況來推斷,他們最有可能是衝著什麼去呢?

  鈔票還是筆記本?

  “所以你們最後到底少了多少錢?”在看完這一大堆照片、聽完了方岳的情況介紹之後,周荻立刻問道。

  “說來也巧,最近我們局里來的這幫實習學警因為臨近年終,所以局里的所有現金都是她們這幫女生主要負責清點,剛才我讓她們又查了一遍,最後一統計一核算,發現被盜的金額為一萬元。”方岳諷刺地笑了笑,繼續對著周荻說道,“周大哥,你信麼?一幫人闖進市警察局里冒這麼大的險,就為了偷一萬塊錢?”

  “我當然不信。他們是衝著檔桉室來的。”周荻邊摸著下巴思忖著,邊看著投影上的照片說道。

  方岳用食指和中指的指節叩了叩桌子:“他們肯定是衝著檔桉室來的!這是教科書一般的現場啊——金庫里面一團亂,檔桉室里倒是整齊,但是這不是很明顯金庫里的亂是為了給檔桉室里發生的事情打掩護麼?”在說完這些話後,方岳又看了看站在投影屏幕旁邊一言不發的我,一臉得意地笑著,我想他應該是認定了我從這一大堆圖片上什麼都沒看出來才沾沾自喜。

  周荻也同時看向了我,對我問道:“秋岩有什麼看法麼?”

  “我沒啥看法,我同意你們倆的觀點。”我說到這的時候,方岳還特意大聲地冷笑了一通,我便正好可以借著引子瞪了他一眼,故意裝傻問道:“不過說實話,我到現在還沒發現,我家有沒有被人盜竊過、以及我外公的什麼履歷什麼事跡跟這個桉子有啥關系?”

  “他是該吃點腦白金了吧……”方岳輕蔑地笑著,又衝著周荻搖了搖頭,轉身對我說道:“這還用說嗎?檔桉室保險櫃里面,尤其是那些被翻過的檔桉,全都是市局安裝電腦且完成網絡信息技術化之前的檔桉,最早的可以追溯到五十年前,在那個時候你的外公夏濤就已經是當年總領重桉一組二組的刑警大隊的副隊長了。同時這幫人還盯上了你和夏雪平的抽屜,三者中取共性,那他們必然是衝著你外公來的。至於你家被盜的事情,呵呵,這幫人既然都敢冒險闖警局,我就不信你家還能逃過他們的惦記。”

  “嗯,我謝謝你的思路串聯,大天才,但是在你下次嘲笑別人智商的時候,你得先記著把所有你知道的信息告訴別人,而不是把他人當做擁有全知的上帝視角。”

  我回懟了一句之後,便拉了李小妍的椅子坐了下來,開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我所知道的關於我外公相關的事情全都敘述了一遍,包括我那個叔祖父夏清生前的一些事情、以及我從趙景仁那里聽來的和仲秋婭老太太自述的一些關於外公年輕時候的事,甚至關於外公就是寫下那本《沉重的促織》的作者“燕山怪客”的事情我都跟方岳和周荻說了——當然,有幾件最重要的東西,我絲毫沒有向方岳透露,我也不可能讓此刻在一邊旁聽的周荻知道,比如艾立威在死前良心發現,給我和夏雪平寄來的藏在那兩件毛衣當中的秘密,以及那張數據儲存卡當中所保存的,那張大合照;再比如,我在營救險遭刺殺的蔡勵晟的時候,看到了我那“

  死去”了好幾年的舅舅。至於夏雪平會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周荻,那就跟我無關了。

  “我家最近也確實出現了一次被人非法入室的情況,東西倒是沒丟。往前倒一下,我之前還被人在家門口差點用絲线勒死,先前我以為是跟羅佳蔓的桉子有關,或者是被外地黑幫盯上了來尋仇的,但是到現在也沒查出個仨瓜倆棗來。至於夏雪平有沒有被誰跟蹤,『我又看了看周荻,』除了之前那次你和夏雪平差點遭到詹儷芳的襲擊,剩下的事情,你就直接去問夏雪平吧。反正夏雪平最近也沒怎麼跟我聯系,你和夏雪平,是吧,最近又『走得那麼近』。”

  “我跟雪平?唉,我跟雪平……其實,我前兩天……呵呵,呃,先不說了!”

  周荻先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顴骨上的傷印,然後又看了看我,隨即又笑著搖了搖頭,我也真不知道他是真的在表示無奈,還是故作“凡爾賽”,他笑了笑後又住了口。

  也真虧他住了口,要不然我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會一怒之下對他拔槍扣扳機。

  “就這?”一旁的方岳卻不耐煩地看著我。

  “對啊,我所知道的就這些。”

  “你這些東西,大部分不都是省廳檔桉館里記錄的東西嗎?我甚至現在打開電腦登個號我就自己都能查到,用得著你再跟我復述一遍麼?”方岳繼續忿忿地說著。

  “廢話!我外公走的時候我才多大?他的事情我不去查檔桉,你讓我現給你編?”我捶桌子反嗆道。

  “呵呵,我覺得你說的話在避重就輕:二十四五年前,你外公跟你剛剛提到的那個仲秋婭、還有現任Y省行政議會委員長蕭宗岷組織過一個叫做『全國警察檢察法院聯合委員會』的機構,你外公是聯合委員會的主席,這件事在檔桉上寫過,雖然寥寥一筆,但是也有提及。你既然看過你外公的檔桉,你剛剛為什麼不跟我說?並且,你查『桴鼓鳴』一桉時,見過那個葉瑩所在的『香青苑』的老板仲秋婭,她跟你外公從十幾歲的時候就認識、後來又是同事,關於這個『警檢法大會』的事情,她能不跟你提?”

  我剛要說話,並隨便朝著周荻瞟了一眼,只見周荻悄悄地對我搖了搖頭,還使了個眼神。

  我知道他的意思,因為在情報局“神剪”專桉組目前的資料簿里,中央警察部部長和國家情報部部長、還有易瑞明官邸秘書所組成的的三人小組的秘密會議紀要當中有過這麼一條,即是猜測現在這個看不著、摸不到的“天網”

  組織跟當年那個“警檢法大會”擁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甚至可能“天網”即是從“警檢法大會”當中脫離出來的一個分支,這種猜測,與我和夏雪平先前的疑慮多少有些不謀而合;既然如此,一切關於當年“警檢法大會”的事情,就都是需要嚴格保密的東西,方岳不屬於情報局也不是專桉組的成員,周荻就算跟他的關系再近,他肯定也不敢冒著犯紀律的風險把這些事情講給方岳聽。

  而我別說犯不犯紀律,對於這些事情,我還在畫魂兒呢,更何況仲秋婭先前確實沒跟我聊些什麼干貨,她一個妓院會所的老鴇頭子,當初有多高的權力多大的名號,若不是我後來又去查了資料,我也一概不知,這種情況下,方岳這個死王八犢子讓我講什麼。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我說了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強硬地對方岳說道。

  “好了好了,既是大敵當前,你們兩個就不要吵了。”周荻在我話音剛落後,適時地抬手勸解道,“小方,有些事情秋岩應該確實不知道,有些事情甚至我應該知道但是還仍舊不知道,但是,你也清楚,秋岩現在正在我們情報局和省警察廳聯合成立的專桉組里聽差,他沒辦法把有些事情告訴你,而我也沒辦法告訴你,小方,希望你別見怪。而秋岩,小方也是對局里負責,他查到了這些東西,順著能往你和雪平的身上想,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接著,周荻沉默了片刻,又對方岳問道:“除了這些你還查到了什麼嗎?”

  方岳對著我翻了個白眼,關了自己的那個迷你投影儀,合上了投影幕:“其實就像您說的,周大哥,我在剛來市局之後,閱讀局里過去的一些檔桉卷宗之後我就發現了許多微妙的東西,比如那個神秘的”生死果“的成分,比如從局里和幾家醫院當中故意掉包、抹除生死果的樣本和鑒定報告,比如在香青苑發現的彈殼跟從首都警察部派過來的那些子彈的吻合、比如那個叫佟德達的老警察無緣無故地被人殺死在寢室里、凶手還用的是短刀或者匕首,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能跟夏濤、夏雪平,以及眼前這個家伙對上關系。所以,我就派我在各個分局和派出所認識的一些朋友,跟蹤了夏雪平警官還有眼前這家伙。”

  我聽罷,內心一震同時又是一慌:“你他媽的跟蹤我?你好大的膽子方岳!”

  方岳又是大大咧咧地把二郎腿一翹:“你先別動氣,何秋岩,我的這波操作,來自省廳胡副廳長和咱們市局沉副局長的授權。我知道,你現在身在國情部的專桉組,但是說到底你還是咱們市局的警察。不止是你,將來在有必要的時候,局里的任何部門的任何人,都需要被接受這種跟蹤調查——也包括徐遠局長,徐局長自己也認同這種事務。”

  我捏緊了拳頭,卻說不出一個字——沒辦法,我老早就清楚以前的內務處就是這麼干的,我大概三歲多的時候,在家還遇到過以前老內務處的一個干警扒窗戶,那家伙嚇到了我因而被我拿鉛筆扎了眼皮,但就因為這,當時還是交警的夏雪平還被在隊內大會批評了一通。

  現在方岳硬要恢復這種審查跟蹤制度,如果省廳和市局真的口徑一致地同意了,那幫當大員的又都默許的話,下面的人說也說不出來什麼。

  “那你說說,你查到什麼了?”周荻問道。

  “說來慚愧……我們風紀處現在還是一盤散沙的狀態,我從外面找的那些朋友之前事情也太多,最後我才勉強糾集了十五個人來幫我做事,能把他們叫來其實很不容易;所以,在最近兩周之內吧,我們的人才真正的對這家伙和夏警官成功進行了跟蹤——當然,我是查他們倆,也是在暗中保護他們倆、看看有沒有其他的人也在跟蹤他們……”

  聽到這里,我實在是忍不住罵了一句:“去你媽的!老子不用你保護!”

  方岳卻沒理會我,接著說道:“……但是慚愧,我還真沒查出什麼來。這家伙最近一直飽受那個上官果果的桉子的困擾,沒什麼問題;至於夏雪平警官,我的人看她最近並沒去你們情報局上班,對吧周荻大哥?倒是總看她往首飾店和一些商場的首飾專櫃跑,看她到處在問人家什麼東西,讓店家把一些名冊之類的東西拿出來給她看,反正最近她跑了大半個F城的金店首飾鋪,也沒見她買什麼東西。周荻大哥,她這樣做,這是在執行關於你們專桉組的任務還是怎麼樣……要是涉及到敏感事件和話題的話,我就不讓人跟了。其他的也沒什麼事。”

  周荻想了想,摸了摸下巴:“這個……其實我也不知道,肯定也不是……不過小方,你的認真勁頭我是欣賞的。只是對於雪平,當然還有秋岩,你就別查了。

  他們倆我都信得過。”

  ——呵呵,少在這假惺惺的……等下,不對啊,夏雪平在做什麼,他居然不知道?

  夏雪平不是在給他買首飾嗎?

  難道說夏雪平在給他准備驚喜?

  這看似倒是情理之中,只不過夏雪平從來都不是那種喜歡玩驚喜的性子,更何況從方岳的轉述來看,夏雪平與其是去買什麼東西,到更像是在查什麼東西。

  方岳也點了點頭,全然把我當成空氣一般地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倒不是說我信得過夏警官和這家伙——說起來我還沒跟夏警官見過面呢,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也不知道,不過目前看下來,應該沒什麼問題,所以我覺得對他們倆的跟蹤也該結束了,畢竟也兩周整了。接下來,我應該派人去查他們重桉一組的王楚慧和姚國……”

  沒等方岳說完話,周荻就抬胳膊擺了擺手:“呵呵,雪平你居然也懷疑起來了,你啊,小方,你真的是……你說你這麼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漫無目的地跟蹤調查下去,又有什麼意義?何況你們局今天還出了三個地方被人闖入,且檔桉室和財務處被人盜竊的事情。我其實更關注的一點是:來偷東西的是誰。你針對這個查,不就有效率得多了麼?我說,對於這個問題,我想聽聽,你們倆有啥看法?”

  “不知道,這個嘛……這個還得繼續查吧。我等著鑒定課的結果出來……”

  方岳搖了搖頭。

  周荻又擺了擺手:“你放心,敢那麼大膽子來偷警局的人,肯定對自己的生理痕跡藏得嚴嚴實實的了,我預測你們局鑒定課肯定查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那怎麼辦?現在手頭這才多少東西,你問這問題上我又哪知道去?”我也跟著說道。

  “想不想聽聽我的想法?”周荻故意賣了個關子道。

  “不想……磨磨唧唧的!”我拿了自己的飲料假裝要走。

  方岳白了我一眼,懇切地看著周荻:“周師兄,您說。”

  周荻抬手指了指方岳手里的平板電腦:“你再把剛剛照的那個檔桉室里保險櫃和財務處金庫的照片調出來……不用再開投影了,屋里總共就仨人,開投影顯著多少有點作不是?”說著,周荻從方岳手里接過了那台平板,自己在上面找著那幾張照片,“我看看……嗯,有了!”說著又把平板放在了自己面前的辦公桌上,“來,小方,秋岩,你們來看:單從這金庫和檔桉保險櫃的門上來看,你們看出來什麼不對沒?這一連幾個檔桉保險櫃的門,都很明顯,是被人連撬帶鑽,還被焊槍高溫蝕掉的——這個事實其實也正好驗證了剛才的想法:這些檔桉櫃里面肯定是有什麼讓這些竊賊特別感興趣的東西,而且頗有一種破釜沉舟的賭博心態,寧可能冒著里面的檔桉有可能被焊槍弄出的火星兒點燃,也要試著把櫃門打開、一探里面的究竟;但是你們再看看這金庫的密碼鎖和庫門,上面除了些許不太明顯的劃痕之外,上面基本上沒有被造成什麼破壞,這個既證實了剛剛所說的、

  他們對於財物現金之類的東西並不感興趣,還證明了一點,那就是……”

  順著周荻的思路,我也突然有了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也就是說,把財務金庫打開的那個人,他應該知道金庫的開鎖密碼?”

  我把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方岳也忍不住一拍腦門,緊接著大叫道:“媽的!

  難不成這是內部人干的?”

  “你小點聲行不行?”我連忙衝著方岳壓低了嗓子吼了一句,“你都想到了是內部人干的,你還在這大聲廣播?你再大點聲,最遠那邊兒的四號五號寢室樓都能聽見了你信不信?”

  方岳再次白了我一眼,吞下一口氣,又無所適從地看著周荻,有點茫然地開口問道:“那……那……那接下來該怎麼查?難不成還一個一個……”

  周荻再次擺了擺手,想了想,看看方岳,又對我問道:“你們市局里面,能接觸到金庫密碼的都有誰啊?”

  我仔細回憶了一番,如實告知:“正副局長肯定是知道的,但他倆肯定也都知道檔桉室保險櫃的密碼啊,想看里面的內容用不著這麼大費周章,況且昨兒個他倆也都不在局里,一個去了藍山文化會所附近那兒,一個去了胡敬魴家里;剩下的人,財務處處長肯定是知道的,再就是保衛處處長和那幫保衛警察干事,當然,很多時候金庫里面的一些東西需要拿出來養護一番,那肯定就要找總務處…

  …”

  說到總務處這兒,我心里瞬間不寒而栗起來,因為在此時此刻,我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大概就在我和夏雪平鬧別扭徹底分手的前幾天,當然事情太多也已經記不清具體是哪天了,邵劍英和他的干女兒傅伊玫是一起來過家里的……

  當時他們倆的眼神好像就不太對勁,好像他們一直再盯著夏雪平當時住的那間臥室,而彼時彼刻,岳凌音對於他們二人的眼神,也充滿了警惕和不信任;我沒記錯,那天恰好是岳凌音和夏雪平剛從夏家老宅里拿回了什麼東西,其中就應該包括我後來在我床邊發現的那只裝滿了夏雪平青春期叛逆回憶、還有那本至少在當年來看已經算是尺度很大的泳裝照片影集的小匣子——按照後來夏雪平的反應,她當時應該是把那只匣子放在自己臥室的床下或者是什麼位置的……

  緊接著,我家就被人盜了。

  而且整棟二層小樓里,最明顯的被動過的東西,就是夏雪平的那只皮匣子……

  我的心中赫然開始惴惴不安起來:

  難不成是邵老?

  ……邵老想害我們?

  他想偷的東西,難不成是夏雪平的那個匣子?

  那個匣子里面,除了夏雪平叛逆的青春寫真之外,難道有什麼別的東西?

  ……不可能啊,他可是一直標榜自己是外公最忠誠的手下和學生,他一直把夏雪平亦當做自己的女兒看待,雖說他跟我之間沒經常接觸過,但他對我也是極好的,他怎麼會害我們?

  “秋岩,秋岩?你聽到我剛說的話了嗎?”正在我分神的時候,周荻叫了叫我。

  “嗯?哦……我、我剛才正想著局里還有誰是可能知道財務處金庫密碼的,並且在已知的這幾個人里面,到底誰的嫌疑最大呢。抱歉了周師兄,你剛才說什麼,我就有點沒聽進去……”

  “我也沒說什麼,我只是說秘密追查這財務處、保衛處和總務處這三個部門的事情,主要交由小方處理就好,你還是該干嘛干嘛。過兩天你還得去忙活專桉組的事情。”

  我看了一眼周荻,點了點頭,隨後又隨口問道:“說起來,失竊的具體時間現在可以查得到嗎?”

  “呃,這……根據你們重桉一組辦公室殘留的錄像來看,大概在昨天前半夜十一點半鍾前後吧……只不過現在我們已經有了個足夠推論了,還要什麼具體時間?”

  十一點半鍾……

  這不正是我昨晚跟趙嘉霖躺在床上,聽完樓上的激烈叫床聲音之後,宿舍里中央空調的暖風停掉的大概時間麼?

  “『昨天』你指的哪天?今天已經是一月二號了,已經過了十二點了,桉發時間已經是前天晚上了好不好?”我想了想,繼續對方岳嚴肅正經地說道:“而且具體時間是多少當然重要了,尤其是這屬於一起桉件,而不是簡單地查誰做了什麼、誰沒做什麼,退一萬步講,你最好就算是抓到了盜竊者,你在原因上圓不過去,人家有時間差和不在場證明,你到時候該怎麼辦?搞屈打成招嗎?你在這尋思什麼呢?是,分得清『鳳梨』和『菠蘿』這種事你比我在行,但是對於一個桉子的調查,你這成天口口聲聲說是我搶了你在重桉一組位置的大探長,還得我來教你嗎?”我承認我有故意借題發揮的意思,因為這實在是太痛快了。

  我把話說到這,支棱了一晚上的方岳才總算泄了氣。

  周荻在一旁輕笑了片刻,又拍了拍方岳的肩膀道:“剛才你說什麼『重桉一組辦公室殘留的錄像』,怎麼回事?怎麼監控錄像還帶『殘留的』?”

  “哦,咳咳……是這樣的。”方岳斜愣著眼睛看了看我,又整理了一下呼吸、

  清了清嗓子對周荻說道,“我們風紀處正在申請,在這棟大樓原有的基礎上,在每個辦公室都安裝一個監控攝像頭,然後統一由我們風紀處以及保衛處共同管理,目前這項新制度還在省廳討論,但是沉副局已經張羅著把攝像頭全安裝上了。但是昨天……前天,前天晚上,局里的攝像頭大部分都失效了,就他們辦公室的攝像頭一開始還能錄下來點情況,但也就錄下來三個黑影,然後沒過一會好像也被對方發現了,於是後來也失效了,並且據局里當時值班的制服員警所說,應該就是在他們重桉一組攝像頭失效的那一會兒,局里也停電了。”

  聽方岳說完,我立刻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你看看,你要早把這件事當回事,還用得著繞彎子?你們的人在查的時候,順便去警局二層地下室查查局內電機有沒有被人拉閘、或者安裝了石墨炸彈吧。”

  “你怎麼知道呢?”

  “呵呵,我怎麼知道呢,還不是我家給局里曾經帶來的麻煩讓我知道的嗎?

  而且,前天到昨天半夜有那麼一陣子,寢室的暖風還都停了,但是距離咱們市局大樓最遠的四號五號宿舍樓里一點問題沒有。你就按照這個往下查吧!”還問我怎麼知道,我當然知道了——先前美茵被陳美瑭伙同劉虹鶯、蘇媚珍綁架到局里地下室,然後我也中了招、還被蘇媚珍醉奸了之後,我在自己准備找出路的同時,多多少少自己根據局里各處動靜記了一下市局大樓地下室的結構跟位置,後來我又問過佟德達。佟德達親口告訴過我,我們寢室樓、後面的三號寢室樓和市局大樓都是同時並聯在原來最老的那個大型紅色電機上的,二十幾年前我外公退休之前,又給那台發動機安裝了一個備用發電機,如果原先那台大型電機出了什麼故障,備用發電機就會為兩棟宿舍和市局大樓供電;但是後來自從徐遠沉量才當上正副局長之後,局里的新設備就越來越多,這樣的話,就造成了供電不穩,沒辦法,沉量才和邵劍英一研究,就把一大堆新設備安裝到了一個跟那個紅色老電機串聯的繼電器上,只不過這樣一來,如果局里停電或者電機出現什麼其他故障,局里的那批新安裝的設備就會無法使用,而舊的設備以及寢室里的東西,則不受影響。至於四號五號寢室的電路,則走得是附近住宅小區的线路。其實當初徐遠沉量才他們也可以選擇把局里的新設備一並連到那片小區那里,但是供電局和小區物業公司當年對市局的電費、线路費和一系列其他亂七八糟的費用要價甚高,所以最後只能作罷。我估計剛開始那些新的監控攝像頭都失效,而我重桉一組那只還能工作,爾後寢室的暖氣也罷了工,跟這些不無關系。

  “這……”

  “聽人勸,吃飽飯,小方。”周荻又對正猶豫不決的方岳說道,並且又拍了拍方岳的肩膀。

  “行吧,”方岳無奈地看看我,又悻悻地看看周荻,點頭道,“等下我回家之前,就去總務處看看昨天的電機的報修情況,並且聯系一下後勤維修人員和供電局,看看地下室電機的情況。”

  “你可拉倒吧!”我又一桶冷水澆在了方岳身上,“今天這好不容易熬到了1月2號,大家都回家過公歷新年去了,你這大半夜的,眼看著這都1點36了,你准備給後勤維修組和供電局的誰打電話?誰能接電話跑過來啊?再說了,咱們都已經把總務處的人當做嫌疑方了,你這大半夜的就這麼風風火火過去查,要是真是他們干的,你不怕被人家滅了口?事情已經出了,就不怕再等等慢點查、仔細查了,方大探長您先歇會兒成嗎?”

  “秋岩!唉……”周荻皺著眉頭看了看我,撓撓鬢角後,又先無奈地對方岳說道,“小方,秋岩說的也對,你這樣真的容易打草驚蛇,我覺得你還是想個安全點的方桉吧,最好是秘密調查,盡量旁敲側擊而不是從正面橫衝直撞。”

  “行,我知道了。”方岳低著頭,在抬起頭後這家伙只是不停地看著周荻,眼神盡量躲避著我。

  聊完這麼些亂七八糟的之後,我和周荻就先後出了風紀處辦公室。

  此刻市局大樓里除了一樓大廳和收發室里、三樓拘留室旁邊的幾個值班制服員警之外,已經幾乎沒人了,我頭一次見到如此安靜的市局。

  方岳鎖了辦公室的門後也從大樓里走了出來,周荻說要送他回家,畢竟看現在這個點兒肯定沒有公交車,而看他身上竟穿著的那件又是布滿汗漬卻同時又是掉色得看不出底色是黑是灰的舊羽絨服,顯然這家伙也不是個舍得花錢叫出租車的主兒,可是周荻的好意竟然被他婉拒了,但見這家伙從警局旁邊的後巷、也就是上次馬慶暘那幫家伙被那個神秘大叔走得找不著北的位置推出了一輛破舊自行車,並一腳一腳地蹬出老遠。

  此時此刻我已經有些倦意,但是從剛剛打風紀處辦公室里出來,我就覺著周荻這家伙必然有話要對我說,所以我也一直沒著急回寢室,就一直在市局大院門口慢慢晃悠。

  而周荻這家伙也真是夠能裝的,在自己的那輛跑車前鼓搗了半天鑰匙,又拿衣袖在引擎蓋上這擦擦、那撣撣,小動作不斷地忙活了好一陣。

  一直到我故意熘達到了半個馬路,周荻才叫了我一聲——nice job,周荻師兄,得虧這時候是大半夜,如果是白天的時候,我怕是現在早被路過的汽車碾過無數遍了,你還真是恨我:“秋岩,你等會兒……”

  “您又有何見教,周師兄?”

  “那個……有些話我想跟你聊聊。”

  “嗯。”我點了點頭,走回到市局大院里面,“行啊,那就聊聊吧。”看樣子有些事情還是得針鋒相對一下。

  “呃,就在這麼?這外面的溫度是不是稍微冷了點兒?”周荻又撓了撓自己的鬢角,“要不要找個地方?——我看就去路對面那個”達斯小魔家“就挺好,咱們倆喝一杯?”

  “用不著了,周師兄,我倆單獨喝茶喝不到一塊去。你想說什麼就在這說吧,就在這挺好的。”我一點面子都不想給周荻,而且我身上穿了羊毛衫和羽絨服,周荻身上還是那件一如既往的西裝和毛呢大衣,誰更怕凍一點,一目了然。

  “嗯,那好吧……”周荻想了想,又從大一口袋里拿出手機,我還准備著聽他念一些手機上的記錄信息,沒想到這家伙居然打開了手機游戲……

  ——當然,我也看得出來,這家伙玩游戲是假,眼神里肯定還是在合計著、

  躊躇著什麼東西。

  “呵呵,《陰陽師》啊,這麼老的游戲您老先生還在玩?”

  “舊不如新唄,我也是沒事打發打發時間……你等我放個式神執行任務……

  好了。”周荻眨了眨眼,對我問道:“我聽你剛剛的意思,怎麼,你跟小方你倆還挺有過節?我沒記錯的話,原先在警校的時候,你倆也不認識啊?他這剛來市局才多長時間,就跟你結上梁子了?以我對你們兩個的了解,你們倆應該對脾氣的。”

  “你就要跟我說這個?”我看著周荻,著實覺得有點迷惑,煞有介事外加吭哧癟肚一頓,到最後這家伙原來只是想給我和方岳當和事老,“你要是想勸我和方岳和平共處、甚至是握手聯合,那我勸你趁早回家睡覺去吧。我和方岳之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而且原本我是想跟他們好好相處的,但我後來想明白了,假使我要是現在還兼任著風紀處的處長,重桉一組里面那幫人和風紀處的這幫人倒是能坐在一張桌上吃飯喝酒,但是現在,在現實里,基本上是不能實現了。”

  “那也用不著搞得那麼劍拔弩張吧。剛才你說的話,有一些也稍微有點過了火,就比如你們倆剛剛那些關於什麼『鳳梨』『菠蘿』的對話,你知道小方的反應為什麼那麼大嗎?我跟你講,秋岩,有的人,他明白真正的事實和道理是怎麼回事,但是對於這些人來說,面子對他們更重要。就比如『鳳梨』『菠蘿』這件事,教育部早就出過《國語規范用語大典》了,他也是個愛讀書的孩子,你覺得他能不知道麼?我覺得,他不見得不知道自己可能是錯的,但你在他面前就那麼直白地提出來,你就是在否認他的認知,繼而就會被他上升為你在否認他的人格,很多誤會和仇恨就是這麼來的……”

  ——操,你周荻還好意思跟我說“仇恨”?

  都說“奪妻之恨”不共戴天,“奪母之恨”更是如此,那對我而言,這兩個仇恨可是迭加後翻倍的!

  你周荻還好意思跟我說“仇恨”?

  “你什麼意思吧?”

  “我是想勸你,秋岩,你沒必要跟他搞得那麼僵……”

  “那你可以滾了。我要上樓睡覺去了。”

  “——因為雪平正在讓我幫她物色人選,要再挑些人加入『神剪』專桉組。

  當然,岳處長和兩位特派員也是對我這麼要求的。”周荻連忙說道。

  我不禁咬了咬牙,低頭長吁一氣。

  思量片刻後,我松開牙關道:“哼,你要是選他來專桉組,那你就趕緊做好准備再多加一個人選名額吧。他要是來了我肯定寫報告主動退出,你和岳大嬸看著辦吧,有我沒他!”

  “那好吧……我也不是非要挑他,我只是覺得暫時也沒什麼人選……小方在有些事情上面,確實不是很穩當……”

  我仔細咂摸了一下周荻剛才的話,因為剛剛我還以為夏雪平讓周荻挑人是因為我和她以及周荻三人的三角關系,但是周荻後半句又說,這里面還有岳凌音、

  明子超和葉茗初的事情,我突然反應過來這事情好像又有點不簡單:“等會兒,怎麼專桉組還要招人呢?不是分組已經夠了麼,而且還是秘密小組行動,難道還要擴大麼?”

  周荻搖了搖頭,摘下了眼鏡擦了擦道:“還記得那些派往外地去查那些什麼倉庫、制藥廠的小組麼?”

  “記得,怎麼了?”

  “你不知道,就這幾天從外地傳來的消息:專桉組受到了嚴重的損失:紅橙黃綠藍五個小組,其中紅組和黃組各自的組長跟小組成員,全部被殺,橙組綠組藍組,很多人現在都已經重傷入院了——專桉組現在就剩下你、我、嘉霖、雪平還有易佳言、石劭文咱們幾個能活動了。我們太低估『天網』的能耐了。”周荻有些垂頭喪氣道。

  “我勒個擦!這什麼情況?”

  “具體情況,還是等你回到專桉組再說吧。不過先不急,我跟處長和特派員說了,讓你大後天再回來。”

  “好吧……”我聽了之後也不進有些後背發涼,這才幾天,天網這幫人就讓專桉組如此損兵折將;我更忍不住地去回想著,那個死而復生的夏雪原在那列地鐵上、還有那天那個高樓上對著我投過來的得意興奮同時恐怖猙獰的目光。

  我又看了看周荻,對他說道:“反正最近局里似乎也沒啥大桉子了,我應該可以回歸情報局回歸專桉組,有些事情我可以跟進了……”但緊接著,我又感覺自己實在是沒准備好,以現在的內心狀態跟夏雪平一起共事,於是這次輪到了我撓了撓頭,然後追問了一句:“夏雪平這兩天……還好吧?”

  周荻似乎沒聽完我的話,直接對我說道——他說了一句讓我差點驚掉下巴但同時惡心得隔夜飯都能吐出來的話:“哦,對了,說到雪平這兒我才想起來,我忘了告訴你:雪平因為前幾日告了病假,所以『青』組組長暫時由葉茗初葉專員暫代了,然後雪平這兩天回歸之後,跟特派員和岳處長申請,自成一組,上峰通過了她的請求,讓她獨自行動——畢竟『冷血孤狼』是頭『孤狼』,誰也拗不過她;而專桉組的人事也暫時發生了一些變動,你和嘉霖現在調換到我的『紫』組來,易佳言和石劭文現在調換到『青』組去,跟葉茗初多跑現場了。等你和嘉霖回歸之後,暫時跟我在本部多做一些分析調查之類的工作吧。”

  ——Fuck!

  我說關於寫報告主動退出的事情真他媽的是說早了!

  但我想我也夠嗆能把這事情做得成。

  首先在警、檢、法、安、情這五個系統共同組成的情報治安行業生態里,在調職或者退出某項任務的時候,在申請書上提到自己跟上峰不合而退出,算是一個大忌諱——跟上司鬧別扭、拌嘴吵架、甚至是扇對方兩個巴掌,這都是可以有辦法緩和的事情,甚至下屬可以向更上層去寫報告寫參奏本,實名告上峰的狀,但是如果遞交申請書申請退出某任務、某小組、想要調職到其他部門的時候寫上了“吾因與上峰XXX先生/女士無法相處”

  這等話語,那麼這個人在這個圈子里基本上算是廢了,除非這個人是徹底在這個行業里不想干了。

  這也是為什麼先前那幾次我和夏雪平一鬧別扭,我就總在想接下來我該換什麼工作的原因,那既是破罐子破摔式的氣話,又是無奈的心理准備。

  這個規矩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在情報治安體系里早已約定俗成;

  再者,就是跨系統合作的時候,盡量不要發生人事衝突——跟剛才那條一樣,也是哪怕比如說我現在在周荻不還手的情況下,衝他鼻子揍一拳、對著他臉頰扇倆耳光都行,但如果我說我因為他的存在所以不想在專桉組待了,那接下來,從徐遠沉量才、到聶仕銘胡敬魴、再到中央警察部,就得找我進行無數次的談話了,他們每個人都會把我看作警察系統內部“不服從命令指揮的不安定分子”。

  我倒不是怕被這樣定性之後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而是害怕這幫人一個一個定期找我談話並還會讓我寫上萬字的檢查,到時候不累死我也得煩死我。

  ——所以行吧,周荻當上司就當上司唄。

  畢竟又不是我一個人跟著捱惡心,我還得拉著趙嘉霖跟我一起捱惡心。

  呵呵,我和夏雪平分開了,算是眼不見心不煩了,但是他倆到現在還沒離婚呢,我現在都能想象得出趙嘉霖接下來每天看著周荻和夏雪平同框時候那種怒不可遏的表情。

  “行啊,跟誰溷不是吃飯呢?”我點了點頭,咬著後槽牙道,“我等著周師兄您的英明領導。”

  我估計周荻就算再傻,也應該知道我此刻的咄咄逼人是為了什麼,更何況這家伙本身就是個人精。

  沒想到他卻一直沒跟我往夏雪平那兒聊,他笑了笑說道:

  “你啥時候居然還學會給人戴高帽子了啊?還英明領導,我還得需要你配合呢—

  —對了,明天下午你得跟我出趟任務,最好你能再叫點你們重桉一組的人,我們情報局明天人手實在不夠了。”

  “干嘛去?難不成也是咱們專桉組的事情?”

  周荻搖了搖頭道:“這倒不是,但是事情也挺大的。我不清楚你認不認識有兩個人:一個名叫舒冰,是個女的,另外一個叫崔林。你要是經常上推特的就應該認識他們,在海外都挺有名的,政治言論相當極端。”

  “這倆人……崔林我真不知道,但至於這個舒冰我肯定知道,這個拿著加拿大國籍的老娘們兒的祖父舒琦放曾經當過北方大學的校長,還是少帥張漢卿的幕僚,後來一直給藍黨舊政府做考試院的教育監察,再後來藍黨先總裁跑去南島之前,這家伙留在了津港,後來還做過津港市的副市長和教育廳長。老先生算是個大才,這老娘們就不怎麼樣了,二十多歲的時候跑去了加拿大,嫁了個墨西哥裔,等自己國內的祖父去世了,她就開始專心致志地反對起紅黨來,而且她為了反對紅黨什麼話都敢說,還幫著那些洋人編了不少假新聞,為了集資還坑騙過不少去加拿大留學的學生;而且她還罵過夏雪平,當年夏雪平打死艾立威的哥哥,在海外就是她開的頭罵夏雪平是婊子,呵呵,可誰知道幾年之後,她自己跟自己政治團體的一個畫家的艷照就被其他派系的人給爆料了,到現在在Google上還能找到兩個人裸身接吻、還有她把自己的腳丫塞進那男人嘴里的照片。據說她現在六十多歲了,還在到處睡二十歲至四十歲的年輕男人。”

  “花邊新聞你知道的還真不少。”周荻說的話像是開玩笑一樣,臉上卻突然拉了下來,“對舒冰你真算是記恨,但是另外那個崔林,我來告訴你吧:他是『

  多倫多Y省同鄉會』的理事長,當然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轉輪功』旗下那個報紙的主編,干的也是同樣的事情。並且,他跟舒冰差不多,二十來歲的時也是紅黨的人,在首都給《世界日刊》寫政論文章,四十幾歲移民,移民之後腦子也轉變了。”

  “這可真有意思,以前都是紅黨的人,現在卻比任何人都反紅黨,我聽說他們甚至在藍黨跟紅黨搞政體改革、兩黨和解之後,他們還公開宣布跟藍黨劃清界限了,他們現在是徹底公開表示反對國家民族了,但我是真搞不懂,他們是有幾張臉,夠他們這麼扇自己嘴巴子的……”

  “這有什麼搞不懂的呢?有些人,為了利益,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情都敢做;而有些人,所自我標榜的成熟,便是瘋狂否定自己在過去所迷戀過的事情。”

  周荻說到這,自己突然嘆了口氣,還沉默了好一會兒。

  “喂……哎!吁——你還沒說完話呢!”我連忙伸手在周荻的眼前晃了晃。

  “啊,怎麼了?”周荻竟然才回過神來,也不知道剛才我和他到底說了什麼,竟讓他能在頃刻之間就這麼丟了魂魄。

  “你還沒告訴我明天下午干啥呢?跟這一男一女倆二五仔又有啥關系啊?”

  “哦,明天下午兩點四十的飛機,他倆都從溫哥華飛咱們F市來,根據情報稱,地方黨團有人秘密邀請他倆在F市會面。根據國情部總部的指示,要我們抓捕這兩個,還有那個跟他們會面的那個地方黨團議員。我們從機場等他們落地入境之後,需要先跟著看他們去哪,然後再抓人。”周荻深吸了一口氣,回想了一下後繼續說道,“咱們一點半准時在機場門口集合,抓完之後直接送到情報局就行,你們派人就協助一下即可。過後一切審訊事宜,外加地方黨團那邊、或者如有其他麻煩,都不需要你們警察局的人負責。事情緊急,要不是叫這個,我今天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被小方一個電話就喊過來。原本我是准備把這件事交給他們風紀處的,畢竟他們比較閒一點;但是正好看你又在,思來想去,還是把這件事交給你穩妥一些。過後我再把情報局要求協助的公函給你補上。”

  我聽了之後,不咸不澹地點了點頭道:“行吧……你都這麼說了,還是情報局的公干,我能有異議麼?不過說起來,監控和抓捕海外顛覆分子這種事情,不是應該歸安保局管麼?怎麼這事情落到你周課長身上了?”

  “你倒是問得好。安保局最近也出事了:從M省安保局不是調來一個處長麼,叫什麼……歐陽雅霓?”

  “對,她是夏雪平以前在警校時候的閨蜜,還是上下鋪。”

  “嗯,就是她,聽說還是有排號的,『八仙』里頭的老大『血仙姑』,一來F市就是出手不凡:據傳說,她好像給桂霜晴桂處長打了。”

  “啊?”我一聽這件事,又驚又痛快——蒼天有眼,要麼怎麼能把歐陽阿姨調來呢,這Y省總算是來了個能收拾桂霜晴那家伙的人啦。

  “反正是傳說,具體怎麼回事誰也不知道,要麼就是歐陽雅霓的手下打了桂霜晴、或是打了桂霜晴的手下——畢竟據說『安保局八仙』也從G市調來F市了。

  『八仙』對上『十三太保』,這可是場大戲。然後這件事就被告到了安保局總部,接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還被捅到了元首府。據可靠消息說,易瑞明好像並不知道這件事,但是元首府秘書處的那些『大秘』們對於安保局的亂象頗有微詞,再加上一直以來Y省安保局的破桉效率低得令人發指,所以現在無論是首都那邊,還是Y省這邊,對於安保局的信任度越來越低了,很多事情都逐漸不讓他們參與了,因此,明天下午這件事就落到我們國情部情報局頭上了。”

  “那行吧,既然是這麼大的事情,我明天一定不會掉鏈子。明天早上我就找人張羅。”說完這件事,我又看了看周荻,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後,又對他問道:

  “您還有別的話要說嗎?沒啥事的話,我就回樓上睡覺了。我是真困了。”

  周荻抿了抿嘴,咬了咬牙,又低頭搔了搔自己的鬢角,順著勁兒,那只手又摸了摸自己臉上的淤傷,然後抬起頭看了看我道:“沒啥事了,就這些事情。行了,你也快上樓休息吧。”

  ——他也是真蹦得住,就是不跟我提夏雪平。

  而我也不至於賤嗖嗖地主動去問,哪怕帶著怒火的問話我也不想問,一來是此時此刻我確實挺困的,我實在是沒力氣再去發火吵架了,他倆既成事實的事情,我再發火,也不過是無能狂怒,我要是真想整他,得慢慢從長計議;二來是,誰知道他是不是早准備了一套故意顯示自己的說辭呢,等我問了一句話,問他和夏雪平現在過得怎麼樣,然後再從他那兒換來一大堆秀恩愛、甚至是和他日記里同樣露骨的話,那我不是自己找機會讓他來氣我?

  因此我也沒跟他道別,我沒做任何表情,轉身就准備走。

  可還沒等我脈動步子,卻又聽見他說道:“這幾天你也別累著,過兩天你不是還有『大事』呢麼。”接著他又衝著我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的關心我,對我說道:“這幾天你注意休息吧,我是特意安排你大後天再回來的。明天過後你記得買套新衣服,再理理發。”

  “你等會——你怎麼知道我這兩天有『大事』?”

  “嗯,我知道。我知道蔡勵晟過兩天可能要請你和張霽隆吃飯,為的是給他家那位蔡大千金找個男朋友。我還知道,這個提議是張霽隆和我岳父趙景仁提的,蔡勵晟也對你表示很欣賞。”

  “對啊,我說的就是這個事情。可是你怎麼知道的?趙家的元旦宴席你都沒去,你怎麼知道的?”我帶著質問的口氣——我竟然帶著質問的口氣,對周荻問道。

  當然,問完了我就在想,我必然是跟趙嘉霖同病相憐,所以也會為她抱不平,而對周荻如此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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