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接下來這一點:“那他們都死了,就你活了下來?而且你還找了個替死的,從屍檢報告、到殉職公告上,寫的全是你跟著一起死了——你能借屍還魂,為什麼我外婆、我舅媽他們不能?”
夏雪原再次抬起頭,一種厭惡以及不耐煩,緩緩從他的臉上顯露出來,他含著煙嘴,咽下一口煙霧,單眼擰起來看了看我,面部肌肉又隨著那一口過了肺的煙圈從他的鼻子里噴出而舒緩下來,他開口說道:“那是因為巧合——因為我恰巧干掉了一個人。干掉了一個最後負責從家里離開的小嘍囉!你以為我一點事沒有嘛,我的外甥?”
說著,他突然把香煙丟在地上踩滅,然後把右手放在了自己的右臉頰處,用手掌輕柔了好幾下,接著,從他的下頜骨處,竟然揭開了一點皮——旋即用大拇指一撐面骨,食指往自己的面皮皮縫里一撬、再跟中指一夾,掀開了自己臉上的那塊”面部肌肉”:
我心中登時駭然:那根本不是人皮,而是一塊硅膠面具……
從面具下微微露出的地方,我分明看到了一塊跟夏雪平後背和肩膀上一樣的、被火嚴重燒傷過後留下的纖維化的肌肉,紫紅色的紋理中間,還留著依舊焦黑的面部神經與血管,並且,貌似是因為那里的汗腺和毛孔都被燒壞了,又被那厚厚的硅膠蓋著,所以,在那纖維化的肌膚上,還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金黃中透著血紅的疱疹……
“舅,你……”
“看到了麼,秋岩?我這十幾年來,甚至到現在,沒有一分鍾一秒鍾,不是在痛、在癢的!我遭了這麼大的罪!你以為我不想救你外婆、你舅媽?我也想!”說著,夏雪原又把手放開了。
他這邊把話說完,桂霜晴和蘇媚珍也沒閒著。
蘇媚珍連忙下了板床,蹲著從自己的床鋪下拉出了一只鐵箱子,又從里面拿出了一只藥箱,打開藥箱後,自己從藥箱里面掏出了好幾個小藥盒,又拿了個小硬紙碟子,從藥盒里面用鑷子夾出了少說得有十幾粒各種各樣的藥片、藥丸、膠囊,放在了碟子上面;而桂霜晴則在蘇媚珍拿了藥盒之後,又從里掏出了一個藥水瓶、一個藥膏瓶和一包紗布,背對著我擋在我和夏雪原中間,拆了夏雪原臉上能蓋住他差不多八分之五、留著兩個眼睛孔的硅膠面具,然後用剪子剪了一張紗布,用酒精浸透了紗布之後,先後蘸著那瓶黃藥水和那瓶青綠色的藥膏,在夏雪原的臉上輕輕地擦拭著,而在這期間,夏雪原的雙手一只攥在面前的台案上,全程都是緊攥著,血管緊繃著,並且渾身上下都在發抖;大概過去十幾分鍾之後,桂霜晴才把那幾團紗布丟掉,又找了一管膠狀物,在面具的反面全部塗抹上,又細致地幫著夏雪原將面具在臉上貼合好,然後蘇媚珍又端著早已倒好的清水,跟那一盤趕上開胃小菜色拉一樣的五顏六色的藥粒,捧到夏雪原的面前。
夏雪原端著藥粒,一口全都塞進嘴里,大口大口嚼著一口氣咽下,又喝了滿滿一杯水,深呼吸了三番之後,才對蘇媚珍和桂霜晴擺擺手。
“你看見了吧?這十幾年,你舅舅就是這麼活過來的!我不是不想救你外婆和你舅媽,我也不是不想找你、找雪平去,告訴你們我壓根兒沒死,但是我沒辦法!我當時真的差點就死了!我也很憤怒,我的憤怒、我的瘋狂,在當時事情發生之後,根本不亞於雪平!但後來,我忽然覺得,或許就讓人以為,我真的死了,或許也可能是一件好事——恰巧那個被我反殺掉的家伙,跟我的體貌特征相似得很,所以,我又費了好大力氣,讓當時偵辦我這案子的同僚,讓他們把那個人的DNA、指紋、齒齡、血型,全都換成了我的。此後,我一直在暗中等待時機、積蓄力量,要不是這樣,你以為,我單憑我是夏濤的兒子,就能成為‘天網’的‘大先生’、
就能成為‘覆水系’的‘頭領’?這世上的好多風光,其實都是用了旁人想象不到的血淚與苦難換來的,秋岩,我的外甥,這世上的很多事情,遠比你和雪平以為的,要復雜得多!”
我看著夏雪原那張雖然現在看不出任何瑕疵、但的確是被用光滑的硅膠面具蓋住的可怖的臉,依舊心思不能平復。
而就在我沉默的時候,夏雪原又微笑著看向我,還對我伸出了手來:“秋岩,來吧,來幫幫舅舅。‘覆水系’需要新鮮的血液與力量,而你外公的‘事業’,也需要有人繼承和發揚。”
不得不說,在看到了他臉上的傷痕之後,我很同情和可憐他的遭遇;
但我依舊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麼,所謂的“外公的‘事業’”,又究竟是什麼。
——很久很久以前的夏雪原,並不是一個喜歡說空話、喜歡利用自己身上的傷痛來煽情的人。
“呼……你得讓我考慮考慮……”我低頭嘆口氣,沒答應,也沒拒絕,“畢竟今天晚上,我遇到太多事情了;而且,我到現在還有很多事情沒想明白……”
“你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想明白呢?秋岩?夏家人做事,向來雷厲風行,你外公是這樣,你外公的弟弟、我叔叔是這樣,雪平也是這樣;你從正式成為警察那天到現在的所作所為我都聽說過,盡管你有很多時候都很魯莽,但你也是這樣!在我的手下,你早晚有一天會成才的!你還有什麼事情,是需要糾結的呢?”
“有很多事情。”我看著他那十幾年前原本澄澈且堅毅、現在卻犀利又陰鷙的眼睛說道:“比如,‘生死果’是怎麼一回事?我從剛才下車的時候,就看見你這周圍有不少大貨車,上面的集裝箱,十個有八個寫的是”某某制藥”的標志,雖然每一個標志都不同;從我下車到現在,你這里雖然埋了吧汰、一片狼藉,但是我在到處都能聞到一股消毒液、酒精、以及抗生素原料藥的味道——你外甥雖然不太懂化學和生物,但是我警專一年級的時候,因為喜歡上了兄弟的女朋友,當然當時不知道她是我兄弟的對象,所以還選修過生物制藥和法醫鑒定課,我鼻子也特別靈,我記著抗生素原料藥的味道;然後,我看你們這里又到處堆放了不少本來就是用來盛裝藥材器械的盒子,國情部先前追查‘生死果’這東西的時候,查過這東西,根本就是幾家地下制藥廠生產出來的。現在看來,該不會就是你生產的吧,我的舅舅?”
蘇媚珍和桂霜晴著姐倆聽我如此詢問,不說雙手的拳頭紛紛握緊,腦門上的汗都流了下來;可夏雪原卻不慌不忙,又從台案上拿起煙盒,對我朗聲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我就說嘛!我的外甥怎可能是沒腦子的傻瓜?秋岩,既然你問了這麼多問題,當舅舅的,別的不能告訴你,這個我可以告訴你,‘生死果’,我做的!”
即便我的心里已經有了答案,聽他親口承認之後,我還是不由得一驚。
比我還驚愕的,則是夏雪原身邊的蘇媚珍和桂霜晴:“雪原,這個你怎麼能跟他說?”
“是啊!即便他是你的外甥,但是他和夏雪平早就跟你不是一條心了!雪原,你……”
“唉!你們放心!我既然敢跟他說,我就不怕他或者雪平帶人來抓我!”夏雪原又看向了我,對我說道:“因為,即便是我很欣賞你,秋岩,即便雪平也頗有能耐,但我就有這個自信:我這個妹妹,還有你,我這個外甥,你們這輩子都抓不到我!而且,早晚有一天,你們娘兒倆,還會幫著我做事的!”
“幫著你做事情?幫著你害人?你可真行啊,我的老舅,十幾年前的反黑英雄、警察模范,現在都開始研究毒品、並且制毒販毒了!”
“哈哈,秋岩,愣要說的話,”制毒販毒”這件事我承認——畢竟我從一個將死之人,混成現在的‘大先生’,沒錢怎麼行呢?而‘生死果’這東西,就是我的金錢來源;但你說,這東西是我研究出來的,抱歉,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
“那是誰研究出來的?”
“哈哈,愣要說的話,這玩意算是你外公留下的遺產。”
“遺產?你是說‘生死果’是外公他研究出來的?”
“不,即便偉大如你外公,他也不是全能的人。‘生死果’這東西,如果說起來,還得是咱們老祖宗留下來的文化遺產呢!”我看著他這般故弄玄虛,即便再好奇,也不樂意追問了,但沒想到,他卻突然對我問起來:“你跟雪平之前,是不是去了趟咱們夏家的老宅,還把里面的不少你外公的藏書都搬回你家現在住的”楓情豪思”了?”
“是。”
“在你外公的藏書里面,有一本明朝的古籍,書名叫作《鎮國公實錄》。你可知道?”
“‘鎮國公實……’,”我心里突然一顫,“你說的可是那本,署名為‘江彬’的《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兼領天下總兵鎮國公西苑實錄》?”
“沒錯,就是那本書名又臭又長的書。那本書,據說是原本初成稿版,那本書是當世孤本,不少人都以為這本書失傳了,但是,當年你外公年輕時候第一次去首都的時候,就聽說了這本書還現存於世,便花了大價錢,從首都的‘錦衣衛胡同’里住的一個老‘頑主’手里收來的。那本書記錄的,是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的實事,它的作者江彬,正是明正德一朝的權佞,東廠提督兼錦衣衛南北鎮撫司都指揮使、平虜伯江彬。”
原來真是他……我不由得十分震驚,首先我沒想到歷史上的物件,尤其還是皇帝的物件、還是個非常有名的歷史上最能折騰的正德皇帝的物件,居然能出現在我家,其次,我真沒想到外公居然有這麼大的能耐,把這麼貴重的東西拿到手里;
但這些,倒更增加了我對於‘生死果’由來的好奇。
“我正好翻了幾下那本書。如果我沒記錯,那本書里有幾頁缺了,應該是被人撕掉了——該不會正巧,哪幾頁就是被舅舅你給撕了的吧?”
夏雪原不置可否地笑著點了點頭。
“就因為那上面,記錄了‘生死果’的成份,對吧?”
“沒錯。所以在我看來,這本書,就那幾頁對我有用。”
“這麼寶貴的書籍,你居然給毀了。你其實真莫不如把整本書給拿走。這麼糟蹋東西,外公有沒有托夢罵你?”
“一本書而已。我說外甥,這麼些年,你可真是沾了姓何的那個臭筆杆子的臭老九書卷氣!再怎麼寶貴,書也是死的,放在那也不過是堆灰罷了;而我,是我把‘生死果’這東西重新做了出來,還變了現,這才是正經的事情!倘若有一天我要是統一了整個‘天網’,我都想著我是不是還得聯系一下科學院和考古學會,讓他們給我頒個證書和獎杯,再去教科文組織申請一個文化遺產?——這東西的藥效,可比什麼萬艾可、什麼衍宗丸厲害多了。你舅舅我一生都最崇拜你外公,在這件事上,我功在千秋萬代,在這件事上我可比你外公偉大!哈哈哈!”
我身心俱疲地盯著夏雪原,沉默無語。
夏雪原又想了想,對我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不可理喻?或許吧,但我覺得,這東西不僅是讓我賺到了錢、養活了這麼一大批人,我還讓現在的人,吃到了以前皇家特供的東西。烹飪大師們給人們做出了滿漢全席、服裝設計師們讓人們穿上了綾羅綢緞,這些在你眼里不是害人,怎麼到我這里,就成了害人?我做出來了一個,得有上千萬人聽都沒聽過的靈藥,我怎麼就成了害人?我這是在造福人類!”
自夸結束,夏雪原又開始給我講起了‘生死果’的由來,而關於那個小藥片的整個故事中每一處情節,都讓我有些目瞪口呆:“相傳,當年意大利熱那亞人哥倫布,在他所發現的美洲新大陸,發現了一種野生植物,它的果實兩兩長在一起,果皮口味微苦、辣,果實酸甜,讓人欲罷不能,而且吃了之後,能讓受傷的人止痛、能讓犯困的人提神,還能防止海員暈船,於是,哥倫布就把這種野生果子帶回了歐洲,並讓它在西歐和小亞細亞傳播了開來。因為一株植株結出來的果實,兩兩合一,果子還分公母的,公的長了個雄性動物的雞巴,母的長著女人的騷穴肉屄,果子結合時候的模樣,又像極了男女操屄干事兒時候的狀態,所以,西班牙人給它取名叫‘Lujuria’,咱們國家這邊的人,把它按照音譯取名,叫作‘露珠藜’,在東歐和中東地區,還有‘羅馬尼亞之罪’”德庫拉之吻”的別名。所以,愣要說,這玩意是誰發明的,你要麼可以說它是哥倫布發現的,要麼真就算是大自然的饋贈,呵呵。
“後來大概是在……哪年來著?我也記不住……反正,就是明代正德皇帝的時候,從葡萄牙來了一支船隊,到了現在的澳角,其中跟著船的,有個名叫”道咩·卑利士”的家伙,這家伙既是個傳教士,又是個藥劑師。為了讓天主教在大明國得以傳播,這個卑利士便帶著整整一箱子露珠藜,從澳角一路向北,到了京師。卑利士早在隨船隊來到明國之前,就用露珠藜這東西研究過幾味藥,但是歐洲那地方,土地貧瘠、草藥匱乏,卑利士研究出來的藥,也不過是給人當作止痛藥用的;但是到了京師之後,他卻發現明國中土的草藥豐富,於是這家伙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將露珠藜跟其他六味草藥混合在一起,制作成了一付丹藥,還把這丹藥進獻給了正德皇帝朱厚照。根據正德寵臣江彬的記載,正德皇帝因為嗜好練武又沉浸女色,常年不喜歡睡覺,其實在剛剛二十歲出頭的時候身子骨就已經虛弱的不行,但是,在服用了卑利士進獻的‘神藥’之後,不出半日,體力大增,上面還記載著,說”當晚夜御十女,不在話下,是也帝媾中口渴,遂飲酒一盞,酒後藥效更佳;次晨臨朝,仍不見倦色,天子之儀威更甚,群臣望之嘆服。”。
正德皇帝還夸贊說‘朕一朝得此仙果,生死悠哉’——自此,由於朱厚照的贊許之詞,‘生死果’才這樣得名的,露珠藜的作用,也從止痛藥變成了春藥。”
“合著這東西這麼金貴,能讓明武宗如此夸贊。但我覺著,它也不是什麼延年益壽的東西吧?否則它要是這麼好,那怎麼就沒繼續流傳下來呢?”我對夏雪原問道,我既懷疑夏雪原跟我講的故事的真實性,說實話,因為我對明武宗這位皇帝不是很喜歡,所以即便這故事是真的,我又信不過這東西本來的作用,尤其它還是朱厚照這麼個歷史上親口夸過的東西,“畢竟,明武宗好像也沒活過三十一歲。咱們‘帶明朝’的這位武宗皇帝,該不會就是因為吃了它之後,才落水死掉的吧?”
夏雪原有些生氣地看著我,又笑了笑說道:“嗬,你小子知道你舅舅我歷史不好,擱這跟我擺譜?別的我不敢說,但這個東西,你還真不如我了解!朱厚照是因為什麼死的,到現在也沒個准證,可就我所知,這個東西,是一直留存到大概滿清的康熙年間才被禁絕的。”
“——從明朝正德年間,到清朝康熙年間?那,差不多得有……一百年?這東西先前居然在歷史上存在了差不多一百年?”
“那可不是?當年正德皇帝活著的時候,江彬為了討好皇帝,便要求京師周圍的農戶家家必須種植露珠藜,也因此,露珠藜在到處都有種植;可在正德皇帝死後,朱厚照的堂弟朱厚熜即位,也就是後來的道君皇帝,明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跟他堂兄朱厚照不同,這個你應該知道的:朱厚熜相信這世界上的所有宗教,這家伙給自己冊封過‘喇嘛’‘活佛’,又給自己冊封過‘先知’‘阿訇’,而且因為卑利士的原因,他還信過天主教——如果不是歐洲羅馬教廷那邊沒同意,正德皇帝還能把自己冊封成‘大主教’‘聖徒’;但是嘉靖皇帝就不一樣了,他只信封道教,對於其他的教派,可以說,是特別的反感。尤其在嘉靖帝登基沒多久,西班牙、葡萄牙人和明朝的海防部隊還打了一場屯門海戰,戰後在艦隊對地方官的賄賂之下,讓澳角成為了葡萄牙人的租借地,自此嘉靖皇帝對於西方傳教士特別的憎惡,後來他找了個理由,就把卑利士關押到了南鎮撫司的詔獄,並且關押致死,卑利士的所有研究、所有物品,也被嘉靖禁絕;但是,根據我的調查發現,這東西在嘉靖朝還沒失傳,據說是因為嚴嵩的兒子嚴世蕃對這東西非常喜歡,所以在嚴嵩、嚴世蕃父子把持內閣之後,嚴世蕃便派人隨便毒殺了一個西洋商人,替換了詔獄里真正的卑利士,並把卑利士轉押到了江寧——我先前在滬港的古董攤上,得到過嚴世蕃心腹鄢懋卿跟嘉靖朝的錦衣衛指揮使陸炳的十三封通信,其中記錄過嚴世蕃為了討好陸炳,暗地里給陸炳贈送過七次‘生死果’的記錄。據說蘭陵笑笑生所寫的暗諷嚴世蕃的那本《金瓶梅》里面所說的‘胡僧丸’,其實就是‘生死果’。後來在嘉靖皇帝駕崩之後,他兒子隆慶皇帝朱載坖,因為天生是個至陰體質,身體不好、生子甚少,於是又在陳洪、李芳和馮保三個大太監的建議下,把這玩意吃了起來,所以在隆慶一朝,‘生死果’再次全國流傳,但是隆慶皇帝在位沒幾年就駕崩了,再上台的幼帝萬歷皇帝朱翊鈞,便在帝師兼宰輔張居正的建議下,把這個東西再次廢止;等到張居正去世,張居正的親族被萬歷帝清算誅族之後,萬歷皇帝又把這東西吃了起來。反反復復,一直到了清朝的康熙皇帝愛新覺羅·玄燁,因玄燁發現自己的太子胤礽因為吃這個東西而荒廢政學,在康熙廢了太子之後,也下令讓‘生死果’和露珠藜在全國范圍內徹底禁絕,此後,到我為止,再沒恢復。”
“那舅舅您還真是厲害,能跟歷史上的嘉靖帝、張居正和康熙爺對著干,而且你還把這件事給干成了。挺有成就感吧?”我暗諷道。
“那可不是麼!”夏雪原面有得色地說道:“不僅如此,我還查到了,這東西在朝鮮和日本,也都有流傳。只是後來,也都因為不同原因流失了:“在朝鮮,李氏朝鮮的時候,據說由於燕山君李㦕和中宗李懌在位的時候,正是正德皇帝之時,所以這兩位朝鮮君主,都得到過宗主國的賞賜。燕山君最開始得到這東西,是通過一個叫‘張綠水’的妓女,因為張綠水伺候過大明朝的使節,所以張綠水手里有十幾丸‘生死果’,因為這個的緣故,再加上張綠水長得美貌過人、心思玲瓏,所以即便張綠水比燕山君大了差不多十歲,也成為了燕山君最愛的寵妃,甚至後來還被冊封為王後;後來‘中宗反正’,殺掉了燕山君和張綠水,成為了朝鮮王,在對明國的奏表中,中宗對正德皇帝多有美言,所以正德皇帝一高興,也賞賜了三丸‘生死果’給朝鮮中宗。再後來,朝鮮王廷中的”勛舊派”士大夫,先後花錢賄賂了從屬於江彬和嚴嵩的明朝使臣,大量地往朝鮮走私‘生死果’,控制了中宗,才讓中宗全力打壓了‘士林派’的大臣;此後吃‘生死果’的風氣,一直保留到張居正成為內閣首輔才被叫停;
“而至於在日本,這東西也是在正德一朝的時候,通過傳教士和商人傳入日本,但是因為小日本那破地方,水路去一趟九死一生,因此,這東西在日本及其昂貴,只有極少數一部分人、而且還是信封天主教的人才享用過。目前我能查到的可靠記錄說,吃過這東西的人,只有日本關白豐臣秀吉,能夠得到這東西,也有三種說法,其一說日本的一個名叫大友宗麟的天主教大名,為了讓秀吉幫助自己恢復領土,於是在向秀吉示好的時候,給了秀吉一粒,其二說這東西是室町幕府末代將軍足利義昭出家之前,為了向秀吉表示臣服,送給秀吉的,而足利義昭的‘生死果’,據說又是織田信長生前,從傳教士范禮安那里買下、並送給足利義昭的,其三說這東西是明朝和日本議和時候,沈惟敬送給豐臣秀吉的。不管怎麼說,按照日本方面資料的說法,如果不是因為這等‘神藥’的存在,已經年齡老邁、身體力不從心的秀吉,是不會在晚年先後得到兩個兒子的。但豐臣秀吉死後,這東西在日本,也隨著後來江戶幕府對於洋教的禁令而迅速地銷聲匿跡;
“所以,秋岩,你說說,我要是不把這東西搶救回來,萬一某天,這東西提前被棒子國和小日本的人發現了,再在世界上宣稱,這玩意是他們的——哼,那我們國家豈不是很沒面子?”
——就像舅舅自己說的,他的歷史知識水平確實不好,因為上面他提到的所有吃過‘生死果’的古人,若不是早早去世,就是隨著年齡增長之後精神和心理狀態都變得不太好了起來,於是,他越是這麼自吹自擂,我越是對‘生死果’這種東西產生敬畏。
“那這麼好的東西,里面都有什麼,你能告訴我麼?”我追問道。
“這個嘛……這個我就不能告訴你了。還是那句話,除非你加入我的麾下,為舅舅我做事。”夏雪原遲疑片刻,又咧嘴一笑。
“那我要是告訴你,我也吃過這東西呢?而且,我還見著過好幾個,因為吃你做的這個‘神藥’、吃了明武宗口中所謂的‘仙果’,結果把命都吃沒了的!明武宗、嚴世蕃喜歡如何?朝鮮中宗、豐臣秀吉吃過又如何?他們這些死了之後,骸骨都不一定留沒留下的人的喜好,對我而言沒有意義,我對這種東西,就是心里膈應!”
夏雪原想了想,看著我站起了身:“那我只能說,你得少吃點,外甥。因為我為了把這東西賣得好一些,我在江彬記錄的配方里面,又加了點料。不過,同樣,你得感謝我。你沒覺得吃完了之後,你的老二日益強壯了麼?而且,你看!”
說著,夏雪原竟然毫無廉恥地,把自己的褲子連同里面破了好幾個洞的內褲,在我這麼個外甥面前脫了下來:
但讓我更加驚訝的,是他的胯下——
我分明記得,小時候在一次摧毀某個暴力團伙的時候,夏雪原的下體中了對方一槍,並且好死不死,那一槍正巧打中了夏雪原的陰莖前端;我記得小時候某一個夏天,因為父親和夏雪平工作忙碌,沒時間照顧我,所以我就去了外婆家,讓外婆和他陪著我玩,那天天氣甚熱,於是在外婆的提議下,我們仨就去了離舅舅家不遠的一個游泳館,而帶我換衣服的時候,舅舅特意帶我找了一個廁所的大便池單間,給我換好了泳褲之後自己再換泳褲——當時的他脫掉褲子之後,我卻見他用來撒尿的那里,因為子彈打爛的緣故而早就被切除了一半,於是就像根被掰斷的鉛筆一樣,看著十分嚇人;即便後來他接受了某個將死之人的器官移植,花了一筆巨額手術費、把斷掉的那一半縫上了之後,那里也經常軟趴趴、萎縮縮的,甚至要比剛進入青春萌芽期的我的陰莖還要更小;
可現在的他,再一脫掉褲子之後,他的陰莖便在他雙腿一繃緊、口中一閉氣之後,一下子腫脹了起來,足足有一個嬰兒的胳膊那麼長、有一只藥瓶那麼粗,整根陽具看起來,就像一棵成熟後的杏鮑菇一樣,並且油亮亮的膚膜之下,粗大的靜脈血管宛如一條蛟龍一般,蜿蜒在海綿體周圍,那種雄壯昂揚的狀態,讓我都不免有些嫉妒。
“你……舅?你……你這里……徹底好了?”
“秋岩,你說我做的東西害人,但我告訴你,我自己,也在吃!”
正說著話,在他那陰莖前端碩大如一顆海棠果一般的龜頭縫隙里,冒出了一滴晶瑩剔透的前列腺液,而就在這時候,在他身旁的桂霜晴和蘇媚珍,赫然著了魔一般地雙眼發直,狂淹了幾股口水之後,忽然跪倒在了他的腳邊,望著那根粗壯碩大的陽具,一上一下地分別從左右兩邊伸手將其握住,然後把自己的臉頰貼在了夏雪原的大腿旁,也似乎沒急著干什麼,而是閉上了眼睛,細嗅著夏雪原的體味……
——但這也太夸張了吧?
蘇媚珍和桂霜晴那都是什麼樣的女人?
我敢說上過她倆的男人,或許比尋常女人一輩子見過的、說過話的男人的總數都多,如今遇到了夏雪原,至於這樣?
該不是在我面前故意演的吧?
於是,我也連忙站了起來,朝後退了三步。
但自從夏雪原脫了褲子、這兩個熟女跪在夏雪原的身邊之後,她倆對我的行為,似乎就不那麼在乎了。
夏雪原低頭微微一笑,像是在撫摸兩只寵物一樣地摸著蘇媚珍和桂霜晴的額頭,又抬起頭看向我:“怎麼樣,外甥?有點不可思議吧?我聽說,實際上你跟我一樣,你也挺喜歡玩女人的——雪平可能都不清楚,愛好色欲,生殖能力頑強,這是具有我們夏家血統的男人的傳統!你舅舅我曾經因為受了傷,一度喪失了這種能力,但是後來,得益於‘生死果’這種好東西,你瞧瞧,如今我的雄風,能讓你蘇阿姨和桂阿姨這兩個心氣極高、又極度慕強的女人跪倒在我的身邊!秋岩,如果你來幫我,呵呵,你也可以像你舅舅我一樣!甚至,你會比我還要厲害!在我們‘覆水系’,我們本來沒有什麼情侶夫妻之別,所以如果你願意——我知道,從小我帶你去游泳的時候,你就樂意看那些穿著暴露、身材豐腴的阿姨們,甚至我還知道,雪平跟你舅媽洗澡的時候,你還偷看過——所以,要是你幫我做事,不僅蘇媚珍和桂霜晴早晚是你的女人,如果你喜歡,你媽媽雪平、你在專案組的那個上司岳凌音,哦,對,還有你那個便宜妹妹何美茵,以及這全天下的所有女人,都能歸了你!哈哈!怎麼樣,外甥,舅舅給你開出來的這個條件,你喜歡嗎?”
聽了夏雪原這番話,我此刻除了想要揍他以外,別無任何想法。
——尤其是早在他出現之前,讓我在‘知魚樂’里經歷了那般要命的不堪的遭遇;
而且,此時此刻,不知道為何竟然能夠失神到對我毫不理會的蘇媚珍和桂霜晴,已經在夏雪原的肉棒上輪番套弄,甚至已經開始伸出舌頭,雙雙舔在夏雪原的龜頭上了;
“真惡心!我不想聽你說這個!夏雪原,我真沒想到你現在變成這樣了!”
“人是會變得,外甥。尤其是如果你到了舅舅這個年齡,再加上,萬一你以後也經歷過舅舅所經歷過的苦難之後,你也會這樣的。當然,作為你的舅舅,我是真不希望你有一天也像我這樣!”陽具已經被兩個女人搶著含在嘴里的夏雪原,臉上卻依舊毫無波瀾地說道。
我立刻對他擺了擺手,並且指了指搶著吮吸他生殖器的蘇媚珍和桂霜晴:“算了……您這已經這樣了!我想我也沒有跟你繼續聊下去的必要了!你告訴我,跟我一起來的趙嘉霖在哪?我們得走了!”
夏雪原點了點頭,繼續撫摸著已經沉醉於他男性器官味道、平日里跋扈囂張、此刻卻乖巧飢渴的二女,然後又拿起了台案上的對講機,並對我說道:“那好吧,反正來日方長,咱爺倆以後有的是機會敘舊談天、或者展望未來!我派人送送你!”
“不用了,我車子和手機都有導航,我自己能走。”
“別介,你是我外甥,該照顧我還得照顧的!我派人送你到公路上,之後你願意去哪再去哪。要不然,就算我不在乎,我的這幫兄弟姐妹們,今晚怕是也睡不安穩。”
我默然無語。
夏雪原對著對講,說了幾句之後,又放下對講機,故意來回扭動著腰,讓自己的那根早已重新得以昂首生長的快樂源泉,在蘇媚珍和桂霜晴的舌尖刮磨著,同時對我說道:“你去出了樓之後,到你停在左手邊的大貨車的集裝箱前等一會兒,別著急,你下去了之後,我就讓人把那個趙格格抬出來交給你。她是你的妞,愣要說的話,她也算是我半個外甥媳婦吧?哈哈哈!我是不會讓他們對我這個半個外甥媳婦怎麼樣的,你放心好了。”夏雪原想了想,又說道:“不過,秋岩,我奉勸你:你最好別把今晚的事情,告訴雪平或者其他人。”
我咬著牙看著他:“怎麼?你怕我和夏雪平或者誰,會帶人來把你們這里一鍋端了嗎?”
“哈哈哈——你要是抱著這樣的想法,那麼我的好外甥,你盡管試試!我保證人來之後,你連我身上的一根汗毛你都逮不著!”夏雪原大笑著,隨後又用著那種令人心里又發毛又作嘔的討厭眼神看著我,“只是,我怕今晚有些關於你的事情,如果被人知道了,雪平會接受不了,而你也承受不起被人知道之後的後果——我不僅在‘勤政派’的核心組織有我的人,‘知魚樂’里面,也有我的人!”
“你……”念在他是我的舅舅的份兒上,我是真的不想罵人。
“不送了,外甥。不過你放心,不久之後,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你的。希望下次見面,你能給舅舅一個讓舅舅滿意的答復。”
伴著蘇媚珍和桂霜晴的呻吟聲,我頭也不回地就撒腿跑下了樓——我完全不想回頭看樓上,在夏雪原的身上,到底會發生什麼。
我按照夏雪原所說的,走到了在我的車子左手邊的那輛貨車的後備集裝箱門口,那正是剛才從里面走出來過一個刷著牙的女人的地方。
沒等我上前去,集裝箱門又打開了——此刻由於我距離這集裝箱更近了些,於是等門一打開,果不其然,一股濃烈的消毒酒精的氣味,便從里面緩緩飄出,並侵犯著我的嗅覺神經。
趙嘉霖也在兩個女人的攙扶之下,被抬到了我的車上;與此同時,又有一個留著長頭發、絡腮胡,身材有些矮小的壯碩男人,也從那只集裝箱里走了出來,並且,還很親切地從我的身後拍了我的肩膀一下:“喂!給她輸了點藥——按照‘大先生’和小蘇的要求,補了點葡萄糖和生理鹽水,而且還注射了一些快速避孕的藥劑。另外,我還弄了點咱們‘生死果’的原料藥配到輸液里面了,你放心吧,她醒來之後,絕對不會再發瘋了。”
“注射‘生死果’的原料藥?你瘋了?那個東西……”
等我一轉過身,仔細端詳了一下他那張被胡子遮蓋住的臉之後,我整個人又懵了。
“你放心,就是在一瓶葡萄糖溶液里,我加了12……5%的‘露珠藜’提純藥粉。‘大先生’應該告訴過你了吧?‘露珠藜’這東西,是可以鎮痛、又能安神的。”那人看著我,還用著非常親切的語氣對我問道:“還記得我麼,小岩子?”
“你……馬教官?”
這男人竟然是我警專時候,負責我們隊列考核和搏擊課程的馬興軍馬教官。
我們這一批警專生,不僅是我,大白鶴、小C、大頭、牛牛、以及跟我有過傾訴的那三位現在當了女子特警的‘蕾絲邊三人組’,全都受過他的照顧。
當時給我們做隊列考核和搏擊術指導的其他教官,大多數脾氣都特別大,愛在學生面前抖威風,還動不動就拿警院‘考學幫’的那幫學生多麼多麼聽話、談吐素質多麼多麼良好、對他們多麼唯唯諾諾來捶打貶低我們警專生,因故我們這幫警專生對於他們那幫教官們,平時都沒什麼好臉色,甚至到了警專畢業的時候,學生跟教官打起群架的事情,也年年都會發生;但唯獨這位馬教官,對我們所有警專生都是非常和氣的,平時看他老實巴交的不愛說話,實際上非常熱心腸,他從不會因為誰的隊列走得不好、就既進行體罰又要求寫檢查,也不會故意在某個女生來例假的時候、故意多給對方增加訓練項目、或者在女生的姨媽巾順著訓練褲的褲腿掉露出來時以”著裝儀態不規范”的罪名當著全班面前批判,甚至他還會偷偷幫著女孩子訂些糖水補品吃,給失了戀的男生遞煙抽,幫著鬧矛盾鬧誤會的兄弟死黨或者情侶開導心緒、化解矛盾,所以我們人人都很愛他,而我又因為他的老家跟我家何老太爺的老家在一個地方,我小時候又在那里上過學,因此,我對他的感覺便更加地親切。
然而,就在我們專三上學期期中的時候,聽說他被特警隊調去執行了一次針對藏匿在俄羅斯邊境的犯罪集團的時候,身中數槍而殉職犧牲,為此,當時的我們都很心痛,大白鶴更是因為這個,連續三天晚上,一回到寢室里就蒙著被抱頭痛哭。
“是我。”馬教官對我點了點頭,看著趙嘉霖被放到我的車上之後,又一手摟著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故意站在了我的面前,繼續隔著衣服捏著她們的乳房看著我微笑著,“聽說你最近混的挺好、挺有名的,不錯啊,小岩子。”
“是麼?呵呵。但是馬教官,你以前可不這樣。”
馬興軍笑了笑,又看了看自己左右兩邊的女人,對我指了指她們:“小岩子啊小岩子,你問問她倆:咱們這里,誰以前這樣?”
那兩個女人看看我,也是麻木地笑了笑,並且很自然地往馬教官的肩膀上一靠。
我望了望這棟破舊紅磚廠房的樓上,又看了看眼前令人大跌眼鏡的馬興軍,無奈地嘆了口氣:“行吧……我也就不問您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了,我也不問您是怎麼還活著的了。呵呵,樓上咱們這位‘大先生’,死了快二十年都能‘詐屍’,我沒猜錯,咱們這個所謂的‘天網覆水系’,‘死而復生’的人肯定不少,什麼事情好像也都有可能發生,對吧?”
“哈哈!怎麼樣?我猜‘大先生’肯定想要讓你這個親外甥加入咱們吧?”
我並沒回答馬興軍的問話,我猜他也是明知故問,我反而對他說道:“……他也就算了,畢竟我舅媽十幾年前也被人殺了。可您呢,馬教官?我沒記錯,您好像結過婚、還有孩子,他們現在還活的好好的。您跟我舅可不一樣——您有家!”
馬興軍聽我這沒一說,卻眯著眼睛撇撇嘴,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低著頭對我說道:“有家又怎麼樣?咱們這票人,在官方的檔案上,死都死了——有家難回,有國難投。是‘大先生’給了我們棲身之所。我們這幫人啊,都是孤魂野鬼!能在這世上繼續存在一天就是一天。苦也一天,笑也一天?干嘛不樂呵樂呵?”說著,馬興軍又訕笑著,把手從那兩個中年女人的毛衣下面探進了她倆的胸前,痛快地在里面抓了幾把;而那兩個女人見狀,也在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媚笑來。
馬興軍摸得痛快了,轉頭看了看我,還有在我身後又出現的一幫穿得破衣爛衫、騎著重型摩托、後背上背著步槍、衝鋒槍的騎手們,滿不在乎地對我擺了擺手:“小岩子,我看你都有妞了——還是當年咱們警院的校花美女,那我就不邀請你跟著我一起樂呵樂呵了!”
“呵呵,剛才在上頭,夏雪原還問我要不要加入你們。原本念在血緣親情,我還有點猶豫;現在看到了您,馬教官,看到了原本一臉正氣、待人和藹的,現在卻變成這樣子的您,我心里算是有數了——看看您現在這自暴自棄、麻木昏聵的樣子!”
“麻木昏聵?或許吧……小岩子。”側過身後的馬教官,卻睜大了眼睛,用著仿佛四年多以前的那雙、依舊透亮的眼睛望著灰蒙蒙、黑漆漆的天空,對我輕聲說道:“在你看來,我們這幫人或許的確麻木不仁;但在某些事情上,我們比你、比任何人都要更清醒。隨便你加入不加入我們,那是‘大先生’跟你之間的決斷;如果你不願意,那麼再見了,小岩子。唉——天就要亮了!你且等著看罷!”
——天,就要亮了?
然而,對我而言,此時剛到夜半更深。
接著,在夜色之下,我被人”護送”著把車開回了市區——與其說是“護送”,更像是“押送”。
陪著我的六輛荷槍實彈的重型摩托,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掉頭撤離。
而看著副駕駛上依舊昏睡的趙嘉霖,我又陷入了自責和膽戰心驚——我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帶著她去哪。
按說今天非要讓我跟著去闖進‘知魚樂’那個狼窩的是她,但此刻,我卻深感讓她陷入萬劫不復的是我;尤其是在‘知魚樂’里聽那個‘假老板’李泓漸說,在警務專科學校的迎新派對上,跟我滾床單的那個,其實居然是她——這個事情,我到現在都沒想通,但按照剛才她被打了鎮定劑之後的眼神看,如果不是因為藥效的原因導致的她反應遲鈍並讓我誤會了她的意思,那她就的確真的在此之前跟我有過一夜情……那麼好歹說,我跟她也算有過”一夜夫妻”的恩情,可剛才我卻那麼幸災樂禍地看著那幫男人對她蹂躪、在她的身上發泄獸欲……此刻回想起來,我才覺得我是真的對她不起,當真追悔莫及;
可又能如何呢?畢竟當時被人用好幾把上了膛的手槍指著……
而且即便是現在,我將剛才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幕翻來覆去地在腦子里炒豆也沒有用,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又能怎樣?
更何況,能活下來就已經不錯了……
但我依舊不能面對她,跟她一起在這車子里每多待一秒,我都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像是被人用燒紅的鐵板殘忍地煎熬著……
可是,我該給她送到哪?
給她送回家?
那麼,如果她父親和她的那些叔叔問起來,問我她這是怎了,那麼我該怎麼說?
編話的話肯定不行,“趙家五虎”個頂個的都是人精,我再怎麼編,也會有漏洞,更別說趙嘉霖只要一醒過來,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態,什麼事情就都真相大白了;實話實說那就更不行了。
而且如果,今晚這件事,要是被她父親和那四個叔叔知道了,他們肯定才不管最開始是趙嘉霖硬要拉著我去的‘知魚樂’,他們只會認定,是我害得他女兒、他們的侄女被人輪奸,那麼到時候,我只能死無喪身之地……
那,給她送回她自己家呢?她不是和周荻有個房子麼?
那樣的話,恐怕更不行:周荻這家伙雖然現在對我而言,表面看著及其不著調,但在怎麼說,他也是個國情局的課長,折磨人和殺人的手段,只會比今晚我遇到的包括夏雪原在內的所有人、以及”趙家五虎”更多;而且,倘若今天我不知道,趙嘉霖跟我之前就有過肌膚之親,或許,我可能還會拿著今天這件事刺激周荻,但是現在不行……不,不不不,可能即便我不知道趙嘉霖跟我睡過,我或許也不會那麼做了,今晚這一晚上,我遇到的魔鬼和怪物就已經特別的多了,我總不能把自己也變成一個魔鬼和怪物……確實,今天遭遇這樣的事情,我也有很大的責任——我覺得我得對她負責,我想我得彌補她;
可,我又能帶她去哪呢?去市局的宿舍麼?
若是回去宿舍,即便我現在知道新來宿舍做管理員的那個牛老太太不是什麼壞人,但以她那種又臭又硬、又愛管閒事的秉性,肯定會對我和趙嘉霖為什麼會這麼晚才回去而盤問個不停,萬一問出來點什麼事情、再傳到其他人的耳朵里,趙嘉霖的名聲怕是要徹底毀了……就算是老牛太太這個點兒睡著了,倘若在寢室里,趙嘉霖醒了,並且萬一馬興軍給她打的那些藥劑一點用都沒有、只不過是故意用來蒙騙我的,那麼,她若是一發起瘋,也容易被樓上樓下的人說三道四——那麼這麼一來,這兩天我和她也就不用上班了,而且就她這個精神和心理狀態,怕是也根本沒辦法去上班;另外,也不知道無論是‘勤政派’還是‘覆水系’,會不會在明天就把今晚在‘知魚樂’里發生在我和趙嘉霖身上的事情透露出去,這也很難說。
實在不行,那就只能有一個地方了:
我便打開了導航,把目的地設置在了“楓情豪思”——我家,我想目前只有我家是最穩妥的,何老太爺外出——當然,是暫時失聯、夏雪平搬走、美茵跑去張霽隆家跟著韓琦琦去住,那麼我家應該是沒有人會來打擾的,所以,我能帶著趙嘉霖去的地方,就只有我家。
到了家門口,我先下了車把房門打開,環顧了家里一圈之後,最終決定只能是暫時把趙嘉霖放在美茵原本住的那個房間去——要不然把她放在我的房間、或者原本是父親還有夏雪平跟我先後住過的樓下那間主臥里的話,萬一家里真來了個誰,或者父親、夏雪平、美茵他們誰回來了,那我就解釋不清了。
等把她放在床上、再幫她脫去了外套跟皮靴之後,我又找了條毛毯蓋在她的身上,給她開了美茵這個房間的暖風,隨後又手忙腳亂地回到了車子上,拿了我倆各自的手槍跟手機,想了半天,最後我只我自己的手機和手槍帶在身上,把她的手機和手槍,以及從她大衣口袋里掉落的鑰匙、錢包之類的東西,都放在了我的電腦桌旁,之後我又下樓去給她倒了一杯熱水,便回到了樓上,把水放在美茵的電腦桌上之後,一屁股坐在床邊的地毯上看著她。
等我忙活完這些事情,已經是凌晨三點半多,我這一通忙活,又把自己忙活得困意全無。
此時此刻的我,睡得十分安謐的趙嘉霖,已經戾氣全無的我,生怕等下一醒過來之後她又會發瘋,也怕她再出個三長兩短,我也跟本不敢睡。
一直等我熬到了六點多鍾,我打開手機,看到了傅穹羽對著清晨的街面上拍了一張照片,發了一條朋友圈,我便連忙給傅穹羽打了個電話,托他去幫我和趙嘉霖請個假。
“嗯,好嘞,哥……嗯?等下,給您和趙姐一起請假麼?您倆咋啦呀,哥?”饒是平時看著算是重案一組那幫人里面最老實的、也不太喜歡在別人背後嚼耳根子的傅穹羽,一聽說我讓他去幫我和趙嘉霖一起請假,也不免好奇起來。
“那個……”我撓了撓頭,頂著從腦門到胸口都冒出來的冷汗,雙手一攥雙腳一繃,才靈機一動,編了個謊,同時一邊說話一邊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那個……最近不是又有傳染病了麼?這到冬天了……咳咳咳!我跟你趙姐可能……我倆可能得甲型流感了!本來她要給她們二組……咳咳咳……她們二組的同事打電話的,可剛才她跟我一說話,那嗓音,啞得跟大灰狼似的……咳——吼——咳咳咳!誒呀,我一看我還湊合,我一看你睡醒了啊應該,於是我就趕緊給你打電話了!”
“哦……哦哦!誒呀,哥,你這感冒得挺厲害的啊!我昨天下午看你倆還好好的呢……那,秋岩哥,你們倆在一起呢?用不用我叫上個誰去,看看你倆去?”
“別……不用!我倆啊,這一會兒有點難受,在車里待會兒……等我這緩緩神了?我倆直接去趟醫院!不用你們來看我倆了!謝謝小傅啊。還有啊,你們幾個,這幾天也注意點,該喝點板藍根、姜湯、什麼感冒靈衝劑的,趕緊喝點!有圍脖戴圍脖、有口罩的戴上點口罩,別也感染上……老難受了!”
“啊,那我知道了。那哥,你和嘉霖姐你們倆多注意身體,好好養病啊。組里的工作你別擔心了,有啥事,我讓浩遠大哥和佳期姐聯系你。”
“嗯,謝謝小傅了……”
掛了電話之後,我疲憊地捏著鼻梁閉著眼,長嘆了一口氣。
繼續糾結半天之後,我又把夏雪平的對話框點開,然後跟她發了一條消息。
“你幫我跟岳阿姨請個假吧。我這會兒有點感覺不太舒服……”
她那邊馬上回復了:“怎麼了?”
“昨晚你給我打完電話,我就去找趙嘉霖了一趟,告訴她別輕舉妄動、聽組織指揮。結果她昨晚就感冒了,還發高燒了。我感覺我可能是被她傳染了。”
“哦。”
她這樣回復道。
而又過了大概兩分鍾,她又追發了一句:“那,用不用我去看看你?”
她突如其來的關心,讓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先前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沒有這樣過;
而且當下,她這樣說,反而讓我很慌張……
但我在字里行間還是,繼續故作鎮定:“不用了。我之前又不是沒有過自己一個人得重感冒的時候。”
可這句話發出去沒多久,我又覺得,這麼說,是不是看起來會有點傷人,我又想了想,也趕忙補發了一句:“倒是你,你得多注意身體。記著按時吃飯,記著好好睡覺、記著多穿點衣服。要不然,就你那麼折騰你自己的身體,抵抗力早沒了。”
“嗯,我知道了。”後面的話,她明顯打得很遲疑——夏雪平無論是手寫東西還是打字,總有個毛病,那就是如果她對於某些東西有些猶豫、或者想說又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時候,就會頻繁使用逗號:“那你要是,需要的話,告訴我,我去看看你。”
看完夏雪平的這句話,我舒了口氣。
抬起頭看見美茵衣櫃上的穿衣鏡,我才發現自己是笑著的;
“好。”
可當我又看看床上依舊熟睡的趙嘉霖,還有趙嘉霖手背上因為輸液之後留下來的棉簽貼條,我臉上的笑,又不免僵住了。
天人交戰好一番,我才決定,還是先不把我自己見過舅舅的事情告訴夏雪平。
——但也就在我自己進行著心理建設的時候,我整個人實在是堅持不住,靠著趙嘉霖的腿邊床沿就睡著了。
等我再醒過來,已經是下午一點四十三。
而我一睜開眼睛,便看到此刻的趙嘉霖,正用著一雙失去靈魂的雙眸,直勾勾地盯著我。
“唔……你醒了?”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連忙站起身。
可趙嘉霖卻閉著眼睛挑了下眼睛,皺著眉毛看了一圈周圍的擺設。
我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和恐懼,便連忙對她說道:“你放心。這很安全。這是我家,你躺著的,是原先我妹妹睡的床。”
她聽了我的話,又閉了一會兒眼睛,等她再睜開眼睛之後,就一直看著天花板不說話。
“那個什麼……你餓了麼?”
她依舊直直看著天,一言不發。
我看著她此刻干到發皺的嘴唇,又端起了那杯早被我放了一個瓷勺、卻已經涼掉的開水:“要不……你先喝點水?”
她還是眼睛直勾勾地朝上看著,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看樣子,‘生死果’的那個原料‘露珠藜’藥粉還是有點作用的,醒來之後的她確實不再發瘋了,但是人卻傻了。
我想了想,又連忙去到樓下的廚房里,倒出半杯冰涼的水後,又給杯子里添了點熱開水,兌了兩勺蜂蜜,又跑上樓去,端著勺子,把水遞到了她的唇邊,等著她開口抿上一口;
但她就是呆滯又倔強地不張嘴,哪怕我試著把水往她的唇縫里倒、結果一勺蜜水卻沿著她的嘴唇和臉頰全都灑到了枕頭上,於是,我只能無奈地趕緊放下拿紙巾,幫她把臉頰和枕頭擦干淨。
而這全程,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她這狀態從下午,一直保持到第二天的早上。她滴水未飲、粒米未進。
此刻,在滿身心都是後悔和自責的我的角度看來,我覺得她這是在懲罰我;當然,我似乎也該受罰。
我看她這樣,一開始也根本一點胃口都沒有,於是也跟著基本上沒吃東西沒喝水。
可當到了這天的後半夜,我整個人起身去洗手間的時候,一起身突然雙眼一黑,不僅有些體力不支的感覺,當我跑去廁所方便的時候,我尿出來的尿,竟然還有點黃中透著紅,那味道更是騷臭難聞,尿液溶於便池里的水之後,一股鍍在尿液上的紅色物體,便朝著馬桶最底下聚集到了一起,堆成了一攤殷紅色的東西——這怕是連著沒吃飯也沒喝水,給自己弄得血紅細胞過多,而且也把我自己虐待到了有點低血糖的狀態。
於是,我趕忙回到我的屋里,從電腦桌抽屜中翻找出了一條士力架,才算把體力緩過來。
連著一天不吃飯不喝水,我這一個身高八尺有余、身體壯碩的男的都這樣,趙嘉霖再怎麼說,也是一介女流之輩,而且從小到大又是嬌生慣養,她這麼不吃東西怎麼行?
而這會兒,她又一次沉沉睡去。看著有些許面呈菜色狀態的趙嘉霖,我暗暗在心里做了個小決定:
等第二天清晨她睡醒的時候,我便下樓熱了一杯牛奶麥片,看著她依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不說話的樣子,我又急又火地對她問了一句:“你吃點東西吧,行不行?”
她依舊沉默。
“是我錯了,嘉霖。我沒保護好你……而且我承認,因為我對周荻的恨,我牽連到你了——在‘知魚樂’你被……你被那什麼的時候,我是有一點看熱鬧的心思。但是我現在知道我錯了……你要怎麼對我、怎麼懲罰我都可以!你的手槍就在走廊對面我那屋,你要是覺得不解恨,你給我兩槍!但你別折磨自己行嗎?你得吃點東西啊!咱們倆能從‘知魚樂’里活著走出來就不容易!你先吃點東西行嗎?”
她終於低眉垂眼看了看我,又緊閉上雙眼,然後再次抬起視线,繼續望天。
於是,我倒吸一口氣,端起杯子,含了一大口牛奶麥片粥,然後放下杯子,走上前去,捏著她的下巴,用拇指和食指捏開了她的櫻口,接著我迅速地直接把我的嘴巴抵在了她的軟唇上,用舌頭撬開了她的牙關,嘴對嘴地把口中的牛奶燕麥送到了她的嘴里;
而就在我和她的嘴唇貼上的時候,原本已經成了行屍走肉一般的趙嘉霖,卻仿佛突然有了生機,先是整個人身子往下一沉、一軟,可緊接著,卻皺起眉頭攥緊拳頭,用雙拳在我的身上一通猛砸,見我還沒從她的身體上起開,就改砸為掐,用著她纖細的指甲,在我的後背和脖子上一通抓一通撓之後,用她的指甲側刃,擰螺絲一樣揪其我的脖子上的兩塊肉,擰著在上面掐出來一個”米”字,這種鑽心的疼,真不亞於被縫衣針連續猛扎;可在我把牛奶送入她的口中之後,她的身體卻似乎也從我的身上接收到了體溫、以及從我口鼻中呼出的熱氣,於是,她完全是出於本能地,把口中的東西咽進了肚子里,並且條件反射地吸吮了下我的舌頭,可當她反應過來我的舌頭已經入侵了她的口腔里之後,又惡狠狠地盯著我,一拳砸在了我的胸口。
我看她的狀態,連忙收回來舌頭,並且整個人都朝後面閃了個趔趄——多虧我反應快,要不然恐怕我半條舌頭都得被她咬掉。
而她整個人也撐著胳膊,半坐了起來,繼續惡狠狠地盯著我。
我苦澀地長吁一氣,站起身來,用手背蹭干了嘴角,看著她的凶惡目光,愧疚地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我不是想趁著你這樣,故意想要占你便宜……但,我是看你一直不吃東西,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我已經看著你被別人那樣欺負過,我不能再看著你把你自己的身體給摧殘壞了。”遇到這樣的事情,我實在是有點不會安慰人,但我也只能說道:“你放心,昨天晚上在‘知魚樂’里發生的事情,我絕對不會跟人說出去!跟任何人都不會!我覺得……既然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也沒辦法……既然你我都活下來了,這很不容易……那麼,咱們倆是不是就應該好好活著?”
趙嘉霖怨恨且痛苦地看著我,一股清淚從她的眼睛里流了出來。
但她也沒哭多久,畢竟她身體里的水分似乎沒多少了。於是哭了會兒後,她整個人朝後一倒,又繼續看著天花板不說話;
不過,當我再次端著盛滿的勺子,放在她唇邊的時候,她總算張嘴,等著讓我喂她了;
而且,等我喂完了一杯牛奶麥片之後,她還總算下了床,自己去洗手間方便了一次,才回到床上,自己給自己蓋上了毯子,繼續雙眼望天躺著。
——這下,我心里的石頭才落地;
但我這時候其實還不知道,我放心放得有點早。
中午的時候,我又給趙嘉霖熱了一杯牛奶麥片,她也把那杯全都喝了,除此之外,又喝了一杯蜂蜜水。
看她兩頓都能將流食打掃干淨,我覺得她的精神狀態應該大抵是開始緩過來了,但看著她仿佛一天之內就消瘦了一圈的模樣,我心說,怎麼也得給她弄點正經的碳水和蛋白質來源,因此,我便在晚飯時間之前的一小時,給家附近的一個小餐館打電話,訂了兩份洋蔥肥牛跟照燒雞腿便當。
好死不死,今天在那家小餐館值班的,是他們家的老板娘——以往他們家男老板在的時候,如果是住在周圍的食客打電話訂餐,那麼那位憨厚的男老板就會自己開車,給周圍的人親自送餐,我先前上學的時候,一到假期,想起來了就會跟美茵一起訂他家的炒菜或者便當吃,說起來,那位大叔也算是看著我倆長大的;後來那位大叔大概是四五年前,經人相親介紹,娶了一位胖胖的妻子,成了他家餐館的老板娘,那女人長得雖然胖了點,但是五官倒還算精致好看,然而,這女人實在是太過於能算計,為了節省店里的人工成本,從來不會答應訂餐人免費送餐,哪怕就在他家餐館對面也不行,想送餐就得找外賣平台APP,網上一派單,不一定是就近優先派單送餐不說,還得多花十塊錢的送餐費——如果訂的東西多的話,我也就忍了,兩份便當加一起最多也就二十多塊,再多花十塊錢,怎能不讓人多算計算計;除此之外,訂餐的時候想要一次性餐具和餐巾紙也得多給三塊錢的小費,訂超過一份盒飯套餐卻通常就給一份泡菜和一份例湯、如果再想多要也得多花三塊錢。
所以,在我花了二十分鍾跟那個胖女人苦口婆心地說,我們這邊有病人、走不開,哪怕一次性餐具和隨餐的泡菜、例湯都可以不要,只希望店家能幫忙送餐,但這女人還是油鹽不進。
我一尋思那家店就算是從我家門口步行出發,最慢也就是十五分鍾就到了,她不給送餐也就算了,於是快到了餐備齊的時間,我便穿了外套下了樓,還拿了車鑰匙,自己開著車去到店里取得的餐。
——當然,也多虧了我是開著車去的。
我一腳油門,花了不到三分鍾到了店里,連等餐加付賬用了差不多五分鍾,又一腳油門花了兩分多鍾回到了家里:而就在這將近十分鍾時間里,家里發生的情況,差點讓我控制不住:
等我回到家里,一開門,還沒等我把鞋脫掉的時候,我就見著美茵的那間臥室的門開著,而洗手間的門也開著,剛開始我還以為趙嘉霖是因為著急去洗手間而忘了關門,所以我脫了鞋後,還很閒庭信步地去把外賣餐盒拿到了廚房的操作台上;可就等我准備從碗架上拿出兩個小碗、一碗盛些飯菜、一碗舀些酸辣湯的時候,我卻聽見水流嘩啦啦的聲音持續不斷——我一回頭,意識到自己涮洗了一遍碗筷之後再關了水龍頭,水流的聲音卻還在,我這下才反應過來,原來是樓上好像一直開著水龍頭沒關……
我登時放下手里的一切東西,快步跑上樓去,直接跑進了洗手間里——一進去,便看見自己把自己全身上下脫得只剩一件黑色文胸、一條黑色三角帆布內褲,整個人攤跪在我家的洗手池前,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鏡子里的自己;並且,她的右手,正握著一支刮胡刀片——那是我的刮胡刀的備用刀片……我的神啊,我怎麼就忘了把這東西收起——而她的左手的手腕,在她原先留過一條舊疤痕之上,已經被整整齊齊地割開了一條鮮紅的血口;
她還將那只手,放進了封閉了通水閥的白瓷洗手盆里,龍頭里溫熱和暖的水,源源不斷地流出、然後把潔白的水盆逐漸灌滿;溫水冒著飄飄熱氣,浸在她的傷痕之上,讓那些鮮紅的血絲,好奇又自由地從她的體內竄出、蜿蜒、再逐漸擴散,仿佛剛剛破土而出的鮮紅花朵,又似一束束綻開在白色天空中的絢麗煙花;那殷紅的花雨,在一盆水的每一立方毫米之中占領了屬於自己的領地,又手拉著手,將一盆透明的水徹底染成一眼朱砂溫泉,然後,順著潔白的陶瓷盆沿、純白的大理石桌台,沿著她那嫩白的胳膊和腋窩,流淌到似玉似酥一樣的全身,並繼續匯集在地上,最終淌入肮髒的地漏管道里,最終發爛、發臭;甚至,迸濺到了她慘白的臉頰、下巴和嘴唇上,恰似漫天白雪之中點綴了幾朵櫻花,隨後那些混雜著她的鮮血的狡詐的水珠,又一股腦化成白汽,籠罩在鏡子上、最後又會凝結,並再次變成純淨澄澈的水珠。
——而這一幕被蒙上淒慘與唯美的愚蠢幻象,最終需要被我打破:“你干什麼!你瘋啦?”
我大叫了一聲,立刻從毛巾架上抄起了一條浴巾,並立刻抱起把手腕泡在水里的趙嘉霖;
在我將她抱起的那一刹那,她總算再一次哽咽出了一聲,“哼——啊”,隨後,她眼睛里渾濁的淚水,跟著她右手上的剃須刀片一起掉落在地上;
而我已經沒心思想明白,她這一聲哽咽,究竟是因為我打斷了她生命的流逝而心有不甘,還是因為我的出現和及時把她從正在踏入死亡的深淵里而發出的得救後的哀嘆,我只是知道,我需要立刻把她的手臂用擰成一條粗繩的浴巾、貼著被她割開的動脈牢牢系緊;
緊接著,我也顧不上自己雙腳踩濕,直接將她整個人抱著下了樓、並且重新踩上了我的那雙棉鞋,回手把門先一反鎖再一帶,又抱著她,衝到我的車子旁邊,勾著手拉開了車門;但等把她放在了後排座上,我才意識到她的身子近乎全裸,我也來不及多想,便只好把自己的羽絨大衣外套脫下,蓋在她的身上,然後一腳油門,直奔民總醫院——民總醫院算是距離我家最近的大醫院了,急診系統也算得上整個F市最有效率的,並且大醫院人多眼雜,每天生離死別的事情、因為各種事故而被送來的事情、以及各種醫患糾紛在那里每時每刻都在上演,所以趙嘉霖身上幾乎一絲不掛地割腕、又被何秋岩送到醫院的事情,在正經受著苦難的芸芸眾生之間,應該不會被人注意;即便我記得,夏雪平那次被段亦澄打傷之後的血樣是在民總醫院被偷的,醫院里可能會有‘天網’的人出入,此刻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一路開到100邁超速、連著闖了一路的紅燈,直到抱著眼神有些迷離、眼球有些翻白的趙嘉霖衝進了醫院大廳,也差不多花了十幾分鍾。
我抱著裹在羽絨服里的她,摸到了她冰涼的脊背和肢體,我一時間都分辨不清她是因為被凍得,還是因為失血導致了體溫下降;等到醫生和護士們把趙嘉霖從大汗淋漓到皮膚冒油、臉上紅熱又有些發癢的我的手上接過去、放在擔架車上推進了急診室之後,我整個人全然像失了魂魄一樣地跪倒在了地上,甚至與此同時,我感覺我身體能夠從空氣中汲取的氧份也變得稀薄了起來,我的雙腿跟著發軟、胃里跟著絞痛起來……
緊接著,我整個人似乎開始打起寒顫,全身上下也開始止不住地發著抖,甚至上下牙打起架來,好幾次差點咬破了舌頭……
好在我整個人明沒有完全失去意識,而一旁的護士也馬上跑到我的身邊,連忙從護士服的胸袋里掏出一根原子筆,放在我的嘴里讓我咬著;隨後又有一名大夫和一位護工,跟著配合著,把我整個人放平到醫院的地磚上,大夫讓護工握緊了我的手,並用拇指對著我的人中猛地掐按了一會兒,恨不得把我的門牙從他的指肚上壓碎,過了差不多兩分鍾,我的呼吸才總算喘韻,渾身的癲癇也總算停止,一茬接一茬的冷汗,從我全身各處的汗腺奔涌流淌而出。
“快,帶這位先生去觀察室歇會兒,看看他待會兒……”
醒轉過來後渾身上下更加疲憊又沉重的我,連忙對著那位好心的大夫擺了擺手:“我沒事……我這是……老毛病了!扶我起來……去急診室門口……”
“你去急診室干嘛?”
“鮑大夫,這位先生就是剛才把有一位手腕受傷的女士送來的,您夫人、咱家師母周老師現在正給那個姑娘搶救呢……”
“哦……那行吧,小馮,你去給他弄杯水去,我過一會再過來。”
就這樣,我在那名護士和護工的攙扶下,坐到了急診室門口的長椅上。
沒過一會,那位姓鮑的大夫拿著一只小塑料杯,把里面的一片藥片遞給了我:“喏,卡馬西平,吃下去會好受點。”
我點頭稱謝,一片藥片下去之後,看著急診室的大門,忐忑地苦笑起來:
我忐忑是因為,我真害怕趙嘉霖救不回來了——那樣的話,我這輩子,或許都會因為前一晚在‘知魚樂’里夢魘般的經歷、以及在她身上所經受的痛苦而帶著一輩子的愧疚;
而苦笑是因為,此時此刻,正在急診室里對趙嘉霖施救的那個女醫生,居然也姓周;
並且,這一會兒,陪著我的這位鮑大夫、這位馮護士,以及那位不知名的護工,都把我當成了趙嘉霖的男朋友了:“沒合計你這麼高、這麼壯實的大小伙子,也有抽羊角風這病!”
“唉,這病誰都容易得上,如果有心腦血管疾病的、腫瘤的、或者受過嚴重外傷的,都能得這個病,患上一些特殊病症,比如某些傳染病、糖尿病,或者家里遺傳的,也都能得上……不過我更好奇,里面那位女士為什麼要割腕呢?切了那麼大個口子——先生,您和那位女士吵架了麼?”
“我的天!現在這小年輕啊,沒事就愛吵架!一吵架動不動就尋死覓活!我兒媳婦也是,摔東西、總鬧著要上吊……唉,也蓋不住我那兒子是個混球啊!隨我,我年輕的時候也犯渾,上了歲數了,才明白年輕時候多招人恨!”
“這位小老弟,你別著急啊,給你對象做急救的是我愛人,她是咱們這的急診科和外科權威;剛才人抬擔架的時候,我大致看了一眼,應該是被你發現的及時、送來的也及時,失血不是很多,稍微輸點血應該就沒事了,別太擔心了。”
……
聽著他們三個你一言我一語,我知道他們除了安慰我之外,也是在觀察我會不會繼續發作癲癇症狀,所以我只能偶爾看著他們笑笑,對他們點點頭,然後繼續盯著急診室。
大概一個多小時後,趙嘉霖總算被從急診室里推出來了,而且她還是清醒著;在她的擔架車旁邊還跟著那大汗滿頭的長發女醫生,雖然汗水浸透了她的口罩,但她仍然小心翼翼地陪在趙嘉霖的身邊,等見到我的時候,那女醫生先嘆了口氣,又見自己的丈夫陪在我的身邊、並且見到她走過來後,夫妻二人耳語一番,隨後那女大夫才對我說道:“人已經脫離危險了,放心吧。等下送到普通病房去,在我們這至少得觀察一天。我還得多說你兩句:我看你應該是這個女孩的……男朋友?對吧?”
看著臉上依舊掛著淚的趙嘉霖,我猶豫片刻後,對著眼前的女醫生點了點頭。趙嘉霖卻很吃驚地看著我,雙眼的淚再一次決堤。
女醫生點了點頭,又開口說道:“那就對了。作為一名大夫,按說依照醫德,我不應該多管閒事,但是你們倆有多大的矛盾,要鬧到自殺這份兒上呢?男孩啊,女孩就算有天大的錯,只要不是原則問題,得饒人處且饒人,如果你們是真心相愛在一起的,以後畢竟還得過日子呢!彼此讓對方受了各種傷之後,你覺得你倆還能走得下去麼?我單從面相上看,你倆都還很年輕,對吧?又有什麼事是過不去的,非要弄得讓自己的女朋友自殺呢?今天這事兒,我不管你倆之間發生了什麼,歸根結底,男孩,你都有萬分的不對!就算你再有理,那也是你沒呵護住你的姑娘,明白嗎?”
我苦澀地嘆口氣,對女醫生點了點頭:“您說的對……謝謝您了。”
而女醫生又轉過頭,拉了拉趙嘉霖那已經纏好繃帶的手,對她說道:“女孩,我也得說說說你——剛才給你施救的時候,我發現你割傷的地方,已經不是新傷了,是吧?”
趙嘉霖難過地點了點頭。
“你別跟自己過不去。你看你,多年輕啊,生的這麼漂亮、臉蛋這麼好看,放著大好青春不好好過,就想著死,這是何苦來哉?你說我該說你堅強還是不堅強?說你堅強,我也……我不做任何猜測啊,但我覺得,你就算是遇上點兒事兒,結果沒怎麼著呢,你就想著死;但要是說你不堅強,你說你連死都不怕,那麼你還怕什麼呢?遇到要緊的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遇到無關緊要的事情,你笑笑,想一些快樂的、幸福的事情,它早晚也就過去了。我看姑娘,你身高咋的,也得有一米七多吧?你想想你小時候剛出生的時候、才多大點?你說說,能從不到一米多的小嬰兒,長成一米七多到現在,你已經經歷了多少的苦難、經歷了多少的不容易?結果你說死就死了,干嘛啊?浪費了老天爺讓你來這世界上活一遭的機會了麼不是?你看看他,他臉色慘白的、身上就一件單衣,為了你,肯定剛才在路上也是橫衝直撞、不管不顧地就把你送來了。不管你倆因為啥、吵架的時候,他說了多麼不堪入耳的話,你看他心里還是有你的。你說你遇到了什麼事情非得這樣?你倆之間發生了什麼,才讓你非得這樣?姑娘,別傷害自己,別傷害自己的聲明,一個人的死,並不是你自己的事情——好些人會跟著你一起傷心的。”
趙嘉霖含著眼淚,看著女醫生,又緊閉上眼睛,點了點頭,並終於在這兩天第一次開口說話:“謝謝您了,大夫……”
“嗯,那就好了,沒事了。”鮑醫生也對我倆點了點頭,又跟著對護工說道:“老李啊,你跟小馮去幫個忙,安排一下病房和床位,幫這位小老弟推一下擔架車,讓他倆好好歇歇吧……這小伙子也不容易,剛才都癲癇了……”
可女醫生卻又攥住了擔架車的推杆。
接下來,女醫生的一句話,直接讓我和趙嘉霖雙雙睜大了眼睛:“稍等哈,我還沒說完話呢——剛才給這姑娘做急救檢查的時候,我就發現一個事情,我覺得這會兒,我有必要把這事情告訴你倆,可能這消息對你倆算好消息,也有可能是不太好的消息;但總歸會改變你倆之間的關系的,我覺得你倆聽了這個消息之後,待會兒應該冷靜冷靜,然後等各自體力都恢復了之後,跟對方好好談談,看看接下來,怎麼繼續走下去,好吧?
“——女孩,你已經懷了三個月的身孕了。而且,剛才檢驗血型的時候,我在你身體里還發現了避孕藥劑的成份——你說說你們現在這幫小青年啊,自己的身體怎麼回事,自己都不知道珍惜!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