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輛車如同黑漆漆的野獸,一路飛馳駛向戈壁的外圍,由高處俯瞰,揚起的飛灰沙石是緊隨其後的一條白线,孤零零的印在黃色的沙地上,像是蟲子為了方便回家蹭下的液體。
石朔風背著槍,百無聊賴的扶著卡車邊緣,視线遠眺放空,任憑周圍人把他擠得晃來晃去,依舊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車上的人們不時發出驚叫和呻吟,還有肆意的笑聲,是剛上車時吃的致幻草藥起了作用,他們不僅發出難以形容的叫聲,甚至在行駛中,還有人就地啪啪啪……周圍人從起哄,逐漸變成了加入,也有體質沒那麼好的,捂著頭坐在原地醒神兒,個別幾個跟石朔風一樣自恃清高不肯同流合汙,不僅這一車,其他兩車也有不同程度的癲狂,石朔風遠遠地聽見一連串兒的槍響,不用看,肯定是嗑藥嗑大發了……石朔風偶爾感到身後有人要脫他褲子,他連頭都懶得回,直接尥蹶子一腳蹬翻對方,對方也不是非他不可,看這茬子硬,立刻見好就收撲向別人。
石朔風耳朵聽著後方萬狀,不禁在滾滾黃土中憂郁的一嘆氣,哎……就這揍性……還狩獵呢,這不上趕著給人怪物送晚飯麼……嘆完氣,石朔風呸呸呸吐了幾口沙子。
頂著太陽走了一段時間,前方開路的摩托車停下來,摩托手跟打頭的司機交流了一番,表情看上去嚴肅認真,似乎快要到目的地點了。
石朔風扒著桅杆使勁兒往外直著脖子,想要聽他們說話,還沒聽清楚個大概,摩托手又跑回到摩托上,車隊繼續前進,石朔風抱緊槍,心中有些忐忑,他知道,目標不遠了。
四周的景色越來越荒,沙墩越來越少,土質越來越松軟,甚至半路上還停下車給車胎放氣,因為要進沙漠了。
放氣時,車上的人紛紛醒了神兒,一個個晃晃蕩蕩磕磕碰碰的下車小解。
那股亢奮勁兒過去了,石朔風從幾個人眼中看出了不安,他死守著一個座位坐著,很不理解為什麼要跑到這麼遠來狩獵這麼危險的生物。
車胎放完氣,人們也陸陸續續回到車上,車隊又開始前行,正式進入了沙漠。
沙漠看著比戈壁還絕望,連綿起伏的金色重復著單調的曲线,一星點綠色也沒有,毫無生氣可言,只有沉悶凝重的干熱氣浪。
車隊再一次停下,石朔風以為又是勘察,自顧自找個地方坐了下來,其他人全都歪七扭八,不是睡就是發愣。
坐下沒多久,司機跑下來敲打卡車,轟畜生一樣讓大家趕緊拎著武器下車。
石朔風先前的耐性和恐懼早被磨得麻木了,他打了個哈欠,心想不著急,等前面人下去了自己最後下,再多坐一會兒,哎,這一晃晃一路,都想睡午覺了。
正在石朔風准備卯足力氣起身時,車下忽然響起了一片呼喊,緊接著車身開始晃動,由微弱變成劇烈。
石朔風一愣,他和還未來得及下車的人一起蹲下身抓住身邊一切能抓的東西,他聽見有人大喊“來啦來啦!!”還有人大喊“武器准備”,話音未落,腳下還響起了轟鳴聲,這聲音沉重低悶,像是從地下深處傳來,石朔風心想不好!
有東西在車的下方!
“下車下車!!!”石朔風顧不得強烈的搖晃,他強自起身,同時拉起周圍的人趕緊下車,但為時已晚,他只覺得自己雙腳離地,整個世界都在側翻,竟是進入了失重的狀態!
速度之快讓他靈魂出竅,石朔風這才意識到,自己是飛了起來!
向上飛了沒多久,他就以倒栽蔥之姿,大頭朝下,飛快的掉落。
石朔風都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叫,他看著自己腳下,有的人飛的比他還遠,汽車被挑的更高,一只巨大的,好像長了盔甲的夾竹桃天蛾幼蟲的東西拔地而起,看體型怎麼也有數層樓高,就是它頂翻了石朔風所在的那輛車。
十分慶幸,此地是沙地,石朔風像一支箭,嗖的一聲,上半身全插進了沙子里,兩條腿在半空中蹬了一會兒導致重心不穩,他又從沙土中冒了頭,一路翻滾著摔到了沙窩里。
石朔風暈高也暈機,手腳哆嗦的爬起來就是一陣吐,間或吸口氣還吸進去沙粒,連吐帶咳嗽,石朔風覺得自己小命都搭進去了。
正在他咳嗽時,遠處已經傳來慘叫,接著處於下風向的石朔風聞見一股惡心的酸味。
石朔風暈暈乎乎的站起來,磕了磕耳朵里的沙子,赫然發現剛才被掀翻的車就倒在他的旁邊,車體下面伸出一只蠟黃的胳膊,是有人生生被砸死。
石朔風半天沒反應過來,這要再近個幾米,自己不得也給砸個粉身碎骨!?
石朔風下意識的想摸槍壯壯膽,卻發現自己槍早沒了,他手腳並用的爬出沙窩尋找大部隊,而眼前的一幕卻讓他愣住。
超大體型的夾竹桃天蛾幼蟲,還是披著硬甲殼的那種,正往人群里吐酸水,人們四散逃離,個別幾個被酸水澆了個滿頭,只看那些人慘叫淒厲,身體在冒著白煙的綠水中逐漸萎縮變矮,直到默無聲息的融進濃稠的液體中。
“我了個大槽啊!!!!”石朔風崩潰:“這尼瑪一下就化了啊!!!誰他媽出的餿主意跑這麼老遠捕獵這玩兒!?想自殺想瘋了!!!”夾竹桃天蛾幼蟲吐完酸水,還人摸人樣的咳嗽了幾下,趁此空擋,立刻有人指揮開槍,數十杆大小不一的衝鋒槍對准巨蟲頭部齊發射,一時間巨蟲的頭甲火花四濺,粗短帶著鋸齒的爪子胡亂抓著空氣,它猛地一甩頭,硬是鑽進了沙子中。
“小心!!!它又鑽地了!!!分散分散!!!!”一個男beta帶著一副大耳麥,守著車上的一台組裝機器,似乎是專門探究巨蟲行動的,眾人聽他指揮,立刻向四周擴散,果然,又是一陣“嗡嚨”聲,大地再次顫動,石朔風嚇得也跟著瞎跑,好在這次巨蟲是從一處沙丘鑽出,兩個倒霉鬼被衝力頂上天,巨蟲張開他那渦輪陷阱一樣的嘴,直接將這二人吞進了肚子。
石朔風雙腿兒一軟,差點跪地上,踉蹌之中順便帶倒了他身後的一個人,同時,石朔風腳邊落下一排流彈。
石朔風一愣,扭頭去看被他帶倒的人,那人臉上橫豎兩道蜈蚣一樣的大疤,正氣喘吁吁的與石朔風怒目對視,他發現行動暴露,再次舉起槍,對准石朔風。
他要殺我!?
石朔風驚覺,趕緊撲上去,抓住槍管改變方向,二人滾作一團,在這危急時刻打了起來。
周圍人光顧著圍剿巨蟲,沒人注意到這邊,石朔風憑著自己身強力不虧,外加接受了黛青拳腳洗禮,整個人比之前更加靈活耐打,他以頭做武器,狠狠頂在對方鼻子上,瞬間血花崩開,暈頭轉向,石朔風趁此機會一把奪下槍,不想對方連眼都沒睜開就撲過來,抱住石朔風腰部,同時掏出匕首,扎在石朔風小腿。
石朔風精神高度緊張,竟是沒覺出疼,只覺得小腿忽然沁入骨髓的冰冷,冷的他渾身打顫,即使這樣他也沒開槍,而是以槍托作為武器,接二連三的砸向對方的腦袋,而這一刀扎進小腿,匕首竟然被繃緊的肌肉夾緊,拔不出來!
正在他二人一個跟腦袋較勁兒,一個跟匕首較勁兒時,腳下的沙土忽然松動,緊接著變成波浪一般的劇烈上下顫動,石朔風只來得及倒吸了一口涼氣,那種熟悉的失重感再次襲來。
石朔風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和那人緩緩升高,對方那張趴著兩只蜈蚣的臉上,像慢鏡頭播放一樣,從憤怒一路發展成驚恐,而背景則是罪魁禍首巨蟲,巨蟲張開了血盆大口,或者說是口器,向石朔風展示了它陰暗無邊的粘稠口腔,那一圈兒圈兒淡粉色的肉壁外圍裹著一層淡綠色的粘液,而無數蠕動的褶皺中,竟隱藏著鋸子般的利齒。
我不要死!!我不要被他吃掉!!!
石朔風眼角飄淚,他下意識的舉起手里的槍,對著正下方就扣動扳機,一排排子彈飛出了弧度,強大的後坐力硬是把石朔風推偏了下落角度,正跟巨蟲的口器擦邊而過,石朔風嚇得頭皮都炸起來了。
下落中,石朔風忽然想起了幾個電影片段,他努力舉起手中的槍,一路刮著巨蟲的體側,妄圖像電影情節那樣,掛住個什麼倒刺之類的東西,能讓身體停止下墜。
但電影就是電影,石朔風還是掉在了沙丘上,這次沒有倒栽蔥,只是地勢太抖,他再次滾成個球,順著沙丘一路滾到了沙窩底部。
這次石朔風只是干嘔而已,沒有吐,實在是沒什麼可吐了。
石朔風憑借著毅力,暈頭轉向的再次站起身,不是他勇敢,實在是被蟲子嚇怕了,不敢趴著。
而他起身,正看見有幾人跑過來扶他。
“我擦你怎麼干的!!你怎麼做到的!!!”這些人滿臉驚喜,簇擁著石朔風。
石朔風一臉茫然,也許還沒從剛才的一滾一摔中緩過神兒,他又干嘔了幾聲,呸呸吐了兩口沙子,和這些人一齊爬出了沙窩。
巨蟲的全身都露在了太陽下,正難耐的翻滾,沙土被它拋出了河道一樣的凹槽,周圍人正用噴火器和衝鋒槍攻擊它的頭甲,另一些人試圖用鐵鏈捆綁他不斷甩動的下半身。
“你打中了它的眼睛!!它失去一邊視力弱多了!”一人興奮地大叫。
石朔風這才明白,自己被甩到空中時胡亂開的那幾槍,竟然瞎貓碰到死耗子,斃掉了它一邊眼睛?
巨蟲發出難以形容的嘶吼,它昂起胖墩墩的頭部,黃綠色的漿液飛濺起來,是它的頭甲被打破了,露出了它頭頂一塊漆黑的“眼睛”。
眾人看見成果顯著,便更加興奮的集中那一點攻擊,而巨蟲也忍無可忍,它卯足力氣,昂起上身,口器再次打開,是要再次噴射酸液的模樣。
而它正前方的那一群人仍在不遺余力的攻擊著“眼睛”。
石朔風這才注意到有些古怪:“不對……你們打的那只眼睛是假的……那是眼斑!!是眼斑!!真正的眼睛不是那個!!!”幾人聽見石朔風的話,忍不住回頭看他。
石朔風搶過身邊人的衝鋒槍,一瘸一拐的衝過去,撞開正對著巨蟲的那幾人,他舉起槍,腦子里瞬間回想起黛青給他講的開槍事宜,對准巨蟲頭頂那一個巴掌大的,與它膚色幾乎一樣的半圓突起,扣動扳機。
巨蟲的腦袋在酸液出口的瞬間猛地晃動,它瘋狂的甩著頭,嘶叫與酸液衝天,所有人立刻躲到汽車周圍,躲避酸雨。
石朔風別看一瘸一拐,腎上腺素的分泌讓他變成了瘸飛人,硬是爬上了汽車的駕駛艙,占了個絕好的位置。
石朔風喘著粗氣,瞪著眼睛張著嘴,看巨蟲布滿黃汁的腦袋用力擺動,接著它似乎終於萌生了退意,硬生生的用沒了頭甲的腦袋扎進沙子里。
“它要跑啦!!!它要跑啦!!!!”有人瘋狂的呼喊,又是一群人衝上去,用必須兩人才抬得動的魚槍炮射向巨蟲的尾部,魚槍的尖端有倒刺,扎進去後很難剝離,纜繩飛快的滾動,發出“嗡嗡”的蜂鳴,很快,車身一震,繩子到頭了。
魚槍炮上的纜繩與車體是相連的,石朔風正坐在這輛車的駕駛艙內,而這輛車,正被拽著後退。
“開車!開車!!”
石朔風當然知道此時要開車,但是掃一眼駕駛台……他媽的怎麼這麼多按鈕這麼多搖杆!!!哪個是哪個啊!!!
“快開車啊!!!”
外面的催喊聲更大了,石朔風滿頭滿臉的出汗,他不管這麼多了,一雙手飛似的來回亂按,接著一板搖杆,他聽到了巨大的馬達聲,車身開始向前移動。
這還不夠,石朔風靠著對地球車輛的了解,左右腳在踏板上挨個實驗,最後挑中一個,一踩到底。
只見這鋼鐵巨獸般的汽車排氣孔冒出了火,飛似的衝了出去,那已經鑽進沙子里的巨蟲,嚎叫著被拉出了地面。
眾人再次發出歡呼。
這群無組織無紀律,瘋狂癲狂,甚至有的還身患惡疾殘肢斷臂,猶如螞蟻般卑微執著的人,最終將這只巨蟲收入囊中。
巨蟲的頭部一片模糊焦爛,但蟲身完整,狂喜的人們手腳麻利將這巨大的軀體裝填在了准備好的拖車中,由完好的那兩輛車一起拖著前進。
石朔風也終於松口氣,開始注意自己逐漸疼起來的小腿。
“插得這麼深,角度這麼偏,這不是無意的……”負責此次隊伍的隊長抱著石朔風的小腿左右觀察,最後抬起頭向周圍的人發表了總結:“是人為扎進去的!”這個結論一出,大家紛紛議論起來,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殺人呢?
“是那個……臉上有兩條大疤的那個人,我不知道他叫什麼,疤是黑色的,還有线腳,”石朔風疼的臉煞白,他用手比了比疤的位置,隊長恍然大悟:“是羅木!”接著他仰頭大吼:“羅木呢!羅木在哪!!”
“羅木被吃了!”人群里有人回應。
“對……他掉進蟲子嘴里了,”石朔風有氣無力地回答。
隊長無奈的嘆了口氣:“可惜了,隨行助手也死了,你這個腿回去再治吧。”一想到來時的遙遙長路,還有那顛簸的車身,石朔風不敢想象自己這插著匕首的腿會疼成什麼地步,萬一到時候汽車一晃,刀把撞上什麼東西傷到骨頭怎麼辦?
就這里的醫療水平……石朔風簡短的思索了兩秒,一擺手:“不用,拔出來。”隊長毫無任何急救知識,他也覺得拔出來妥當,跟著一點頭,手握在了刀把上。
石朔風的小腿感受到了外力的觸碰,他生出了一點膽怯心,扭頭問圍觀的人:“你們誰有水?我想喝……哎喲我擦擦擦擦!!!!你他媽拔刀怎麼不說一聲!!!!!”
隊長窩著剛拔出來,還熱騰騰的匕首,一臉懵懂的問他:“這還用說嗎?”
石朔風眼含熱淚,委屈的吸吸鼻子,一雙手做鷹爪狀抱著自己腿,聲音細的幾乎拐了彎兒:“廢……廢話……”一只水壺進入石朔風的視线,面生的男beta安慰道:“別哭啦,多喝水。”
“喝你麻痹啊!!”石朔風賭氣的將水壺摔在地上。